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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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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梁园占地颇宏,由秦淮河分流至于青溪,皆为此园范围。园内或植松柏,或植青竹,杂以桃李菱荷,亭台楼宇隐于其间,檐下四顾,景致各不相同,天生清雅妙趣,美不胜收。有好游者将之推为建康城内一等园墅,既得工艺之巧,又不损自然之妙。
  金梁园前半部分作为园市,售卖一些时下都中时令之物,不禁游人出入。后半部分乃是园墅美景精华所在,则为主人闲居静养,宴饮宾客,子弟聚会之所。
  今日天晴日美,金梁园内风光更佳,因而颇多王氏子弟都来这里游玩聚会。王家乃是典午第一高门,人丁极为兴旺,哪怕历经打击,第二代的族人们仍有二十多人,其中颇得时誉者便有七八个。
  露台上,松亭中,雅阁里,各有王氏子弟或三五成群坐谈笑语,或一人独处撩琴捧经。一些仆从侍女们小心翼翼立在阴影内,既不能四处游荡破坏郎君们的雅兴,又要全神贯注观察郎君们的需求以第一时间满足。
  两株大树下有一方白石台高出地面丈余,石面光滑浑圆,阳光照耀下有磷光闪闪仿佛杂以金砂银晶,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奇趣喜爱,想要凑近摩挲。坐于其上,聆听松涛,如置云端之中,飘飘然已出尘矣。
  然而这样的一个奇趣所在,众人却仿佛视而不见,并无人凑过去攀爬静坐。哪怕是园墅内的仆从打扫枯枝落叶,到了这里也要手脚快捷,同时还要用纱帛包裹手脚,以免直接触碰到白石台留下污痕。
  之所以会如此,乃是因为众人皆知此白石乃是王恬王敬豫所属。敬豫乃是太保次子,却不如其兄王悦温润和蔼,性情孤僻乖张,哪怕他们这些堂兄弟一旦言行不合其意,即刻便会翻脸不悦,让人尴尬无比。
  这一方白石,乃是王敬豫亲手自秦淮河畔掘出,让人从河沿挪至园中来安置此处,亲手将白石打磨得光滑圆润,不许任何人触碰。
  曾有一次宏伯阮放醉酒游园,登上这座白石台。王敬豫闻讯赶来,指令仆从将石台以竹篱围起,半年都不上石台,以风雨洗濯其污秽之气。宏伯事后得知,深以为耻,言道此生不入王氏金梁园,王敬豫却置若罔闻。
  王氏子弟们皆知王敬豫这一禁忌,因此无论敬豫在不在场,皆对那白石台视而不见。久而久之,王敬豫在堂兄弟们之间便有了一个别称白石子,言道其性情顽如石子,不因人事而有曲意转变。
  此时在一座竹亭中,有几名王氏子弟围坐一圈,案上各摆蔬果酪浆,正谈笑风生。
  位于中间的一个年轻人,十六七岁,虽是初夏时节,风和日暖,脸色却略显苍白,颇有病态,外罩氅衣,身侧则有布屏以阻风沙,貌似有些格格不入,但亭中人却不以为意,甚至刻意紧凑一起而坐,在亭中给这年轻人腾出一更大活动空间。
  另一名年已加冠的年轻人端起酪浆一尝,继而对那病态年轻人笑道:“日前我听一同僚言道,交州有蹈风之狸,取其心血和酒而服,可治风眩。我已请托于人往交州去寻此狸,若果有奇效,修龄日后可不必避风独居,踏青宴游,何处皆可畅怀。”
  说话这年轻人名叫王彪之,乃是前江州刺史王彬之子,已经入品得官为著作郎,性情和善亦有决断,能亲睦族人,亦有任事之才。虽然面相尚有涩气,须发却隐有斑白,让人望之便觉老成持重。
  而略有病态那年轻人名为王胡之,字修龄,乃是王廙之子王胡之,因自幼便患风眩之症,风邪入体,见风眩晕。虽然顽疾缠身,王胡之却才名未损,其父王廙号称江左书画第一,久受渲染,王胡之在一干堂兄弟中亦早有令名。
  另一名年轻人则叹息道:“修龄之患,未必只独旧病,心意不畅,以致少乐寡欢。”
  听到这话,亭中这几人神色都略有变化,看向王胡之的神色亦有了一些别样味道。王胡之便是今次王氏备选帝婿之人,原本这也不算多稀奇的事情,但其他几名列选者的存在,对王胡之而言不吝一场羞辱。与他并列之人,侨门尚且罢了,居然连那些绝无世勋的南人都得备选!尤其其中那个吴兴沈家子,更是令王家人激愤不已!
  往常众人担心王胡之心情抑郁,绝少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今次直言这年轻人王羲之,自幼便受叔父王廙启蒙,如今叔父已亡,眼见堂弟受此不公待遇,心中已是激愤良久。众人听到这话,神态中各有激愤之色,更有几人已经忍不住要大发议论。
  “逸少,今日游园,何必言此。”
  王彪之连忙开口阻止,怕众人纠结这个话题会让王胡之更添抑郁。
  竹亭内气氛有些尴尬,过了片刻,忽然有一个华服少年自远方奔来,人还在竹亭外,那少年便忍不住大笑道:“诸位兄长,今有一桩大快人心之事,不知你们愿不愿听?”
  众人见那少年飞奔来,脸色通红,袍下尚有草屑,显然心情颇为激动。这少年乃是太保四子王协,众人连忙将其招呼进竹亭中,待王协饮下一杯酪浆,气息才渐渐调匀,视线环视亭中诸位堂兄,继而笑吟吟道:“诸位兄长尚不知北长小市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吧?”
  “阿桂你又卖弄什么?你所喜闻之事,我等皆无趣致,若不愿言,自去耍乐。”
  王彪之摆摆手,其他众人也都配合表示并不关心。往常这王协纵有什么卖弄,看到兄长们漠不关心,便自己讪讪道出了,可是今天却不如此,只是笑眯眯道:“阿兄们既不愿闻,我便也不讲。你们未能因此事而早觉欢喜,日后也不要来怪罪我。”
  见王协底气十足的样子,众人反而好奇起来,刚要开口去询问,忽有一人说道:“四兄来了!”
  听到这话,竹亭中顿时冷场下来,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王允之身着半甲在几名甲士簇拥下行向此处,双眉微锁,神态严峻。
  因为往年王舒、王允之父子告发大将军所谋大事,致使朝廷早有准备,大将军功败垂成,连带整个王家声势都衰落下来,以至于今日竟要与狂悖武宗而并列。因此,众人对于王允之这位堂兄颇多怨忿,更有人甚至对其隐有仇视。假使大将军能够功成,化家为国,他们满门诸王,那就是真的裂土而封的诸王了!
  虽然对王允之乏甚好感,但此人在诸兄弟中素有干练之称,眼见王允之行来,诸人也不能熟视无睹,起身打个招呼,态度却有些敷衍。
  王允之行至竹亭外,并不因堂弟们敷衍不恭的态度而介怀,只是肃容道:“诸弟今日在园中游乐,可见有外人闯入园中?”
  听到王允之这么问,再见他戎甲披身,众人便有些不能淡定,那尚算老成持重的王彪之疾问道:“四兄,可是有外贼滋事?”
  王允之摇摇头,神态未见轻松,只用略显生硬的语气道:“请你们暂居亭中,不要在园中游荡。待我彻查之后,再一同返家。”
  听到王允之略带命令的口吻,当即便有人不悦,冷笑道:“我家冠缨累世,家贼即有,有何外贼敢来寻死!”
  听到这话,刚待举步离开的王允之脚步一顿,复又转回身来,手指隐隐扣上腰间配弓,这让亭中诸人脸色皆是一变,王彪之连忙将出言讥讽那人拉至背后遮挡住,强笑道:“四兄放心,我等绝不出亭!”
  这时候,尚未察觉到气氛有异的王协突然指着王允之笑道:“四兄,你是说在北长小市袭杀沈家子的那凶徒或会来我家?”
  闻听此言,亭中众人脸色蓦地一变,便有人握住王协臂膀疾问道:“阿桂,什么凶徒袭杀沈家子?哪一个沈家子被袭杀?”
  “你们先前不愿问我,这会儿倒急不可耐!”
  王协被众人包围在当中,神态极为自得,当即便笑吟吟将今日北长小市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众人待听到沈家子所乘车驾被铁棍击碎,神色之间隐有振奋,有一人笑语道:“此等悖逆人家,忘恩负义,绝无廉耻,就该横死街头!”
  可是听到沈家子安然无恙,甚至还在小市中颇出风采,便有几人神态发生了些许变化,王羲之沉吟道:“横祸加身而不色变,仗义豁达而释凶徒,这沈家子能为此,倒也难怪他能……”
  话讲到一半,王羲之臂膀忽然被人拉了一拉,旋即醒悟过来,不再说话。他本有痴气,拙于辞令,稍不留意便要将人得罪。
  待听到沈家子义释凶徒,凶徒却不思感恩,跳水而逃,此举却是有些违背众人之情感偏向。本以为是个节义无双的高士,没想到竟是一个色厉内荏小人。不过沉默少许后,王彪之忽然言道:“如此高义之士,岂肯受狱吏折辱!他能仗义为世除害,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众人听到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也总能自圆其说,纷纷点头赞许。王胡之因事涉他,因此有些敏感,望着王允之沉吟道:“四兄来此搜索,莫非以为那义士是我等指派?”


第0140章 有口难言
  一俟听到这话,亭内众人脸色皆有异变。使凶杀人,而且杀的乃是一地方镇之子,这样的指责,他们怎么敢强揽上身!哪怕只在家中内部流传,一旦背负此恶名,族人们之间也会日渐疏远,便如时下被孤立的王允之一样。
  尽管王允之气势凛然,积威甚重,面对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众人却不能任污名落在自己头上。
  王彪之当即便越众而出,对王允之正色道:“四兄果然作此想?那未免太小觑了我等兄弟!沈家狂悖武宗,清望不著,强求非分已令时人侧目怨视,单单物议沸腾,他家便承受不住!如此事态,我等何必要弄险为恶,强污自身!”
  王允之微微颔首,继而又说道:“叔虎所言在理,那依你之见,袭杀沈家子者该为何人指派?”
  王协笑语道:“四兄误会了,那袭杀沈家子之人早有言,他只是激于义愤,不能见沈氏欺世盗名,不知进退,强列帝婿备选之中,怒而杀人,并非旁人指派!”
  这王协年幼,性情也淳朴,因而并不多想。可是王彪之等人听到王允之的问话,却不免更深想一层,语带迟疑道:“四兄这么说,莫非怀疑是别家派凶杀人?闹市之中作此呼声,想要污蔑我家?”
  此言一出,当即便有人顿足叹息道:“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可恼那沈家子虚仁迂腐,竟将刺杀之人亲手纵走。如今凶徒已走脱,若有人要以此污蔑我家,该如何自辩?”
  王胡之目露沉吟之色,望着王允之问道:“四兄来此搜园,莫非那背后执事者竟还想对我家不利?何等人家敢为此奸恶之事?”
  王允之微笑着摇摇头:“我倒觉得那凶徒非是哪家指派,而确是激于义愤,想要手刃沈家子以为世除害!”
  “正反皆由你言,莫非只是戏耍我等?”
  众人早因王允之所言而忧心忡忡,却没想到他突然就转了口风,心内不免又羞又恼,面子上的客气都维持不住。
  王允之却不理众人略带愤慨目光,只是望着远方悠然道:“此人有古风壮义,激于义愤而要杀人,最终却有感于沈家子之高义,方知自己所闻沈家恶迹尽为污蔑。他之所以跳江而逃,并非贪生怕死,而是要追查何人心怀叵测,将一个雅量风度无双的郎君污蔑成人世之耻!”
  听到这话,当即便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只是还未及开口,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王允之并不理这些已经略有色变的堂兄弟们,只是继续冷笑道:“此人仗义轻死,一旦查到是谁居心叵测污蔑沈家子,为报恩而死节,舍命将人搏杀!”
  众人听到这话,神色更加难看起来。时下建康城中针对沈家子越来越汹涌的恶评,自然也有他们推波助澜的原因在里面。哪怕并不刻意针对,只在寻常集会上闲谈几句,稍流露出一点对于吴兴沈氏的轻蔑,自有人大肆声张,对沈家子大加污蔑。
  “这么说,是沈家子故意纵走凶徒,留下这个隐患?”有人后知后觉问道,似是感觉到自身安全已受到威胁。
  见众人终于察觉到事态严重性,王允之才沉声道:“我奉太保之命,巡察金梁园。近来若无必要,诸位兄弟就待在府内不要外出,有备无患。若真有人要离府,一定要带足护卫,切勿轻慢惹咎于身,非但给自己招祸,还让我家清望受殃。届时即便不死,家法亦难容!”
  说完这些,王允之率众离开,行出几步后,又转头回来说道:“庭中私话不禁,近来切勿在人前言沈氏之非!”
  听到这话后,众人禁不住再抽一口凉气,当即便有人忍不住问向最为年长的王彪之:“七兄,四兄他是否故意大言恫吓我等?那凶徒再如何胆大,难道敢来我家滋事放肆?”
  王彪之沉吟道:“凶徒未必敢为,沈氏又何惧之有!那凶徒早被纵走,谁能认出其人面目?届时派一二死士为害,直言凶徒仗义报恩所为,时人又如何归咎其家?”
  王胡之亦皱眉道:“四兄先前所言,我等都要切记,近来定要小心言行,若真激发武宗杀性,我等或将会有不测,还要背负污名。”
  “悖逆人家,忘恩负义!若非大将军将之简拔于乡土之中,其家不过一方豪武而已,岂能得今日之煊赫!”
  有人顿足叹息,眉目间颇多不忿,然而说到底却也无可奈何,王家早非昔日执掌天下甲士过半,面对这种杀身隐患,只能被动的防备。
  沉默许久后,突然有人发言道:“那沈家子虽遭袭杀,却能毫发无损,反倒纵走凶徒,不知此举是否他家自为?”
  听到这个猜测,众人皆若有所思,越想越觉得似乎也有这个可能。沈家子虽受袭杀,本身却无损,反而在此事中显出远超常人的雅量风骨,及至放走凶徒留下一个隐患,让人不敢再随便臧否其家。这么算来,一场袭杀非但无损,反而所获颇多。
  一俟有了这样一个猜测,众人不免又大骂几句沈氏奸诈。但也仅此而已,他们并无证据去证明。一旦在公开场合去质疑,反而显得自己嫉贤。而且或许即刻就会有杀身之祸,坐实污蔑沈家子的罪名!
  ……
  沈哲子遇袭之事,很快就传遍整个建康城。一者此事发生在人烟稠密之处,二者沈哲子近来本就饱受争议,三者则是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都过于离奇,如此才能很快风靡全城。
  一时间沈家门庭若市,拜访者未必尽数出于关心,其中更多的则是想要更深入的了解一下内情。京畿首善,当街行凶已是骇人听闻,与事者竟还牵涉到时下建康城中最勾动人心之事,真的是可大可小。
  沈家郎君义纵凶徒且不去说,沈充近来却频频在公开场合指责京畿首长居官不能尽责,致使发生此种骇人听闻之暴行。一时间让京中气氛略显紧张起来,毕竟沈充眼下亦是手握军政大权的一地方镇,他这种抱怨要如何解读,便让人费尽思量。
  今日沈家又有访客,乃是丹阳郡府来人,郡府长史张兰。张兰四十岁许,乃是丹阳张辏Т拥埽蝗肷蚣壹颐牛闳缇帽鹬胤曛嫌眩对兜乇懵扯研ψ呦蛏虺洌笆值溃骸霸缥攀烤尤攵迹袢帐嫉冒莼幔媸鞘Ю瘛!
  沈充立于廊下将张兰迎入门内,张兰亦曾为王敦掾属,二人也算颇有旧谊。只是眼下沈充却无旧友重逢的喜悦,彼此坐定后便开口道:“季明今日过府,可是追查凶徒有了眉目?”
  听沈充这么说,张兰神情便有些尴尬,他近来已经被此事烦得寝食不安。他虽只是丹阳郡府掾属之长,头顶另有主官,但这主官乃是终日醺醺的陈留阮孚,因此郡府一应事务,皆要由他这个长史并一众掾属处理。
  这一桩暴行发生在集市之中,引得数百人围观,士庶皆有,根本掩饰不过。更可惜则是凶徒已经逃掉,要想在建康城中将之找出来缉拿归案,谈何容易。
  但张兰又不能置之不理,因为此事牵涉到近来宗正备选帝婿之事,他家亦名列其中。若不将凶徒缉拿归案,则难免要遭受非议。近来张兰已经听到坊间有传言道,丹阳张氏指凶杀人,想要籍此清扫沈氏障碍,同时以污蔑王氏。
  初时听到这些流言,张兰实在有口莫辩,他家虽然不及琅琊王氏煊赫,但也是江东清望人家,怎么会用此下作手段去剪除沈家?况且沈家武宗家门,仇敌无数,时人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是张家所为?
  想要洗刷冤屈,唯有将真凶缉拿下来仔细拷问。因此近来张兰对此事不可谓不用心,哪怕没有沈充施压,也绝不敢有松懈,以免因懈怠而更坐实自家污名。
  此时听到沈充这么问,张兰便忍不住叹息道:“当日在场民众,郡府早已一一盘查。令郎临危不乱,确是我江东难得俊彦。只是轻信凶徒,一时纵之,如今再想捉拿,确是困难。”
  沈充闻言后叹息一声,说道:“我儿轻纵恶徒,确是有欠考量。然其愿信人以诚,亦是难得率性。我也并非强要郡府即刻擒贼,只是那凶徒听信流言便敢当街行凶,可见其桀骜难驯。我最怕此人因承我儿之恩,还要行凶于人,如此反倒坏了我儿一桩善举。”
  张兰听到这话,神色更加忧苦。发生这件事后,他也归家与族人们讨论此事应为何人所为,以及后续会有的进展。对于沈充所说这个可能,他家人都有些担心会成事实,因而近来已经严厉约束族人不得再妄论人家是非。
  无论那凶徒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只要有这个隐忧,或许某日就会成为事实,不得不防!
  沈充见张兰沉吟不语,嘴角泛起一丝讥诮。他家在建康城乃是绝对劣势,若要强求扭转时下风评,实在力有未逮。与其被动应对,不如扬长避短。纵走一个凶徒,留下无尽可能,就要让恶视他家这些人感受到危机笼罩,才能让他们言行有所收敛。
  但这终究只是诡道而已,能让这些人家暂时闭嘴。但若说能够一举扭转沈家已经极为恶劣的名声,却还远远不能。毕竟那些围观者多为坊间小民,他们对沈哲子的喜恶并不足影响到更高层次的风评。


第0141章 张氏隐园
  “张家隐园,最初只是一群意趣相投之人集会之所,主人张季康颇得其从父张翰肥遁之志,所结交者,但求志趣相得,不问出身门第。但亦难阻滥竽充数者在此经营名望,以为晋身之阶。于是后来便渐有一项规矩,非白身无职、征辟不就者,不得入此门。”
  沈沛之于车厢中对沈哲子介绍他们今日要去的张家隐园,一边说着话,视线却频频扫视四周。前日途中遇袭,给他留下极大阴影,至今一登牛车便心有余悸。
  建康城大大小小诸多社交圈子,影响力参差不齐。张家隐园算是南人当中影响力比较大的一个小圈子,虽然能进入其中的并无显宦,但能获征辟,说明才学能力极高,征辟不就,则又显示出视名爵如粪土的洒脱豁达。
  沈哲子若能在此园中有所表现,对于扭转时下越来越差的风评有极大好处。他就是沈沛之所言,滥竽充数经营名望,以作晋身之阶。
  因为前日那件事,无论是做做样子还是防备别家来个弄假成真,沈哲子身边所带护卫颇多,侍女却一个也没带,免得那群名士饮至酣处放浪形骸,做出什么有碍观瞻的事情。
  张氏隐园还在外秦淮,随着牛车辘辘而行,左近建筑变得渐渐稀疏起来。建康城虽是京畿所在,但历次江南动荡皆是中心,元气的亏损并非短时间内能够补回。
  大量流离失所的本地民众和南渡侨民集中在建康城左近,疏于安置,隐患不小,年前便发生过一次冲击京畿的恶性事件。现在看来,情况非但没能有所好转,反而隐有加重趋势。
  其实要安置京畿左近流民,难度要比别的地方小一些。达官贵人云集都中,眼见这么多衣食无依的难民徘徊在左近,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桩隐患威胁。编户入籍,分遣郡县,既能充实京畿左近人口,又能增加生产力,还能消除治安隐患。
  但时下丹阳尹乃是大名士阮孚,此公放诞任性,金貂换酒,只恐杯中无物,哪管饿殍遍野。而在这京畿之地,诸多眼睛盯着,也没有多少豪族敢于荫庇这些难民人口,问题于是便搁置至今,难得解决。
  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居于其任,虽不为恶,已是恶贯满盈。说到底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实在很难归咎到哪一个人的头上去。阮孚不堪任事,举世皆知,居然还将之安排在丹阳尹这样显重的位置上来,可见当权者对于世道的不负责任。
  沈哲子近来学韬光养晦,心中纵有所感,哪怕没有外人在场,也绝不宣之于口,只是吩咐仆从速速通行过这一处难民汇集之所。
  行过一处河湾,张家隐园依稀在望。这座在南人当中名气极大的庄园,从外面看去却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高仅数尺的竹篱围墙,墙外杂草丛生,仅有几条小径被行人车驾踩踏得露出土色。
  隐园篱门大开,并无庄丁在此把守阻人道路。牛车行过篱门后,沈沛之便示意沈哲子落车,笑语道:“园中倒也并无太多规矩,只是往来者多惯于安步当车,我们若驱车而行,未免显得倨傲。”
  沈哲子点点头,并不因这小事介怀。他来这里自有所求,达成目的最重要,标新立异摆架子这种无谓小事实在于事无补。
  篱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苗圃,遍植艾蒿,艾香随风而散,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此时苗圃内尚有几人手握小锄似在松土除虫,看到沈沛之行来,远远的招一招手,并不上前问候寒暄,颇有洒脱自乐的意趣。
  沈哲子只带了几名仆从担着食材美酒,跟在沈沛之身后行入园中。这隐园内并无太多精致华美的建筑,倒有不少竹棚并木板房杂于其间。虽然没有统一的规划彰显园墅之美,但若静下心来游走其间,自有一股融于自然的飘然之感。
  沈沛之一边前行,一边笑着对沈哲子说道:“这隐园虽有规矩,非征辟不就不得入门,但张家也并不派人严执此律,并不禁人往来。但若本身并无清趣,纵然常来此地,也不会得人青眼,自取奚落,久而久之,此类人便渐渐绝迹了。”
  沈哲子闻言微微一笑,他就是那种没有清趣的人啊,今天在这隐园要有所斩获,看来还要仔细权衡一下。
  “哲子你看,河畔那座木舍便是此间主人张季康居所。再往别处那些竹楼木房,也都是长居园中的一些处士所筑。此园中主人不供饮食,不备客舍,若有所需,皆要自措。”
  沈哲子听到这里,心中倒是一奇,仔细咂摸一番,张家这隐园竟还有几分哲学意味在里面。
  待行过一片竹林,沈哲子看到许多人围坐在那里,中间则有一名披氅衣者席地而坐,手捧一卷经书似在讲解经义。沈哲子驻足倾听片刻,才听到那人是在讲解《礼记》。
  沈沛之在沈哲子耳边低语道:“那讲经者乃是庐山高隐翟庄,前日我与哲子言张季康园中集会,便是为高贤接风。这位翟庄家学渊源,其父翟汤更有‘庐山玉隐’之称,乃是咱们江东久负盛名的贤隐人家。”
  听到沈沛之所言,沈哲子对那个被众人围绕的翟庄倒是肃然起敬。
  魏晋人士以肥遁隐逸为美,但真正能将这信条恪守终生的却实在不多。就连谢安这样的真名士,在面对家业无以为继,朝廷内外交困的时局,都不得不改变其意趣,东山再起,担当任事。至于其他托以隐逸之名,或是政治避祸,或是沽名养望者,更是难以历数。
  在这些隐遁的处士当中,翟家绝对可称得上是一枝独秀,自翟汤隐于庐山开始,祖孙四代皆有名望,历经征辟而不损其志,绝不出仕,被后世尊为翟家四世。
  对于翟家这种真正隐遁避世的家族,沈哲子虽不能认同其意趣,但也会予以相应的尊重。他真正反感的是那些居官无为,任事无心,故作放达却又恋栈权位者,这类人对世道的戕害尤甚!
  沈沛之又指着竹林内那些围坐听经者,笑语道:“张家隐园,不禁人出入,偶有经义大家于此讲经释理,因而便引得诸多求学无门的寒庶人家来投此处。这些人意趣或有不同,求学之心却甚笃,不乏离家数年未归者,于此结庐而居,生计虽然艰难,却仍留恋不去。”
  沈哲子听到这里,便忍不住认真观察那些围坐听经者。这些人年纪有大有小,不乏衣衫破损、面有菜色者,显然生活得清苦。但却无一例外,一个个神情无比专注,生恐错过片言只字。
  看到这一幕,沈哲子心中便是一动。张家这种教人方式让他颇受启发,等到时机成熟时,大可以借鉴效法。只不过时下所谓士庶不同流,愿意为寒门子弟讲授经义的实在少之又少。大概也只有那些真正不以门第见疏,不以官禄为意的人才会做。看到竹林内这些人专注的神情,便可知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
  过了片刻,翟庄讲经告一段落,起身径直离去,旋即便有仆从上前收起书案竹席。那些听经者却还沉浸在经义的余韵中,闭目反刍或是轻声与身边人交流心得。翟庄虽然在此讲经,与他们却无师徒的关系,自无责任为他们释难,能有多少所得,全凭自悟。
  沈哲子正待要举步离开,忽听到竹林中传来轻微啜泣声,心中一奇,便循着那哭声行入竹林中。竹林内有人不耐烦被这哭声打扰静思,举步匆匆离去,也有人转头四顾,想要看看何人因何而泣。
  掩面哭泣的人乃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衣衫虽然洗濯得干净,但却多有缝补痕迹,显见家境清贫。有认识这年轻人的人上前询问道:“子玉因何悲泣?”
  那年轻人擦擦脸上泪痕,神色黯淡道:“我幼失怙养,家中唯有老母在堂。居此园中年余,却无暇返乡探亲。于此可常闻道理,所行却悖于孝道。一时有感,情难自禁,还请诸位切勿介意。”
  听到这年轻人所言,众人齐齐默然。他们多与这年轻人情况类似,慕名远来旁听经义,孜孜不倦苦学,难免就疏于亲情孝道。受这年轻人感染,竹林内一时间弥漫起一股思乡之愁。
  沈哲子在竹林外围顿足片刻,眸中若有所思,沉吟少许后唤过一名仆从耳语叮嘱几句,然后才退出了竹林,与沈沛之一同行往他在这隐园中的居所。
  “前日错过翟庄接风之宴,虽然有些可惜,但也是事出无奈。园内时常会有文会,哲子本有诗赋之才,若再有雅作拟出,必能清名鹊起,一扫前颓。”
  沈沛之名显未久,得入隐园也只是近来一段时间的事,尚无足够名望牵头召集一场集会,将沈哲子安顿在自己那座简陋的二层小楼后,便急匆匆离开,去寻人打听一下近来园中可有文会雅集。
  沈哲子本身对文抄并无抵触,但他也并非点唱机,能够应时应景出口成章。既然今次打算在张家隐园挽回一些声誉,便不得不郑重以对,提前预备几个方案。


第0142章 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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