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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4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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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类的道理,刘务桓又怎么会不知,他部族人众或是不多,但生在这样的苦寒天地中,为了一口吃食都能拔刀相向,向来不乏以命相搏的悍气。只要能够得到一块丰饶的根基地,自能广掳人口驱用生产,给部族源源不断提供壮大的资本。
  但屠各人先后截然相反的态度,总让他心里感觉有些不踏实,觉得汉主刘昌明应该不会如此便宜他们。
  “南疆有霸者,连赵国石氏天王都不是对手。汉主不是一个宏大气象的君王,他重货诱我,我担心他是要诈我向南,以部族勇士性命为霸者磨刀啊!”
  铁弗部虽然远居塞上,但是对于南方的风起云涌也并非全无所知,特别是赵国中衰的那个转折点,也让南疆那位雄起的霸主威名传播于塞上。
  刘务桓有此迟疑,所以不敢执迷于眼前的短利,因是仍然专注于同刘显虚与委蛇,继续试探,并不时向其人显露筋骨之壮。
  铁弗人的势力范围,主要集中在朔方、五原等地,特别是位于秦汉故塞之内的五原,因为地近黄河,多有水草丰茂的河川,可以说是铁弗部最主要的元气充足所在。
  可是随着什翼犍自赵国返回漠南,借着赵国的势力号召旧部创制复国,其势力急剧向西扩充,五原牧场也成了两方争夺的一个焦点。至于最终结果则是铁弗人寡不敌众,被代国强势击溃,上代首领刘虎也因此悲愤怀恨而亡。
  刘务桓得位之后,第一时间便向代国表示臣服,愿双方永好、不兴戈事。什翼犍虽然不再穷攻朔方,但得手的五原却并没有还给铁弗部,而是授予了鲜卑独孤部,并将独孤部封为南部大人,统率诸边群胡,包括铁弗部在内。
  在这样的形势下,铁弗部近年来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最兴盛时领民七八万众、依附部落大大小小二十余个,可是现在势力骤减,仅仅只保留下卢谷川周边百里水土,部众仅剩两三万,哪怕是倾尽族力,男女为兵,能够凑起的也不过数千之众。
  但这并不足以说明铁弗部势力就弱,能够在代国强压之下还能保持一定的独立性,且保有自己的势力根基,铁弗部这数千之众虽然甲戈尚且不备,但一个个也都气势悍勇,可以称得上是虎狼之众。
  随着逐渐试探下来,刘显也渐渐摸清了铁弗部的实力如何。应该说这跟他们预期中的差不多,铁弗部是穷凶极恶、可以饲为鹰犬之用,以其悍不畏死的精勇之卒,再搭配目下汉国仍然剩余的数万杂胡义从,与晋军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毕竟晋军虽然军势强盛,但也不可能永远将主力放置在套内,河北还有一个霸主石虎,其人若能伺机以动,汉国未必不能死地翻生。
  但刘显在细览铁弗人面貌如何之后,却觉得将其部招引南去其实稍欠考虑。铁弗人悍则悍矣,但正是因为太过凶悍,所以反噬的危险也是极大。
  刘显就亲眼见过几次,铁弗人内部都因为牛羊、吃食的多寡得失而以性命相搏,就连族长刘务桓对此都没有太好的杜绝办法,只能以威望压制。换言之这是一支难于驯良的穷恶之众,招引南去很有可能会演变成饮鸩止渴的下场。
  因为这一点忧虑,刘显也不再多提铁弗人南迁的话题,居然一本正经谈论起求婚事务来。
  且不说刘显与刘务桓各自心计如何,那个少年刘干在铁弗部居住下来之后,因为广受阿谀追捧,原本心中对于蛮夷的惧怕也有所收敛,继而开始变得张扬跋扈起来。
  对于这个少年而言,塞上气候酷寒恶劣、同时也诸用匮乏,实在不是一个称心享乐的好地方,唯有一点美色的享受能够稍稍予他安慰。
  这一日,刘干在阏陋头等人的伴同下打马游行于河滩,偶尔看到营地里一个少年行在营中。这少年十多岁的模样,脸颊虽然被朔风吹打得通红,但仍是眉目清秀、颇有可观。
  他心中一动,让人将这少年唤来,这少年倒也不怯,问对之间应答得体,且有一股周遭那些粗鄙胡酋所不具备的静雅,倒让刘干心中略感诧异。
  旁边阏陋头等人察言观色,便向刘干介绍少年乃是首领刘务桓的幼子刘卫辰,言辞之间也都不乏淫秽暗示。
  铁弗部准备的这些声色享乐,刘干近来本就渐觉厌烦,接受到这些暗示后,一时间也是颇有意动兴起,直接指令将这少年送入他的帐中。
  之后刘务桓返回部落,得知此事后顿时怒不可遏,直接将阏陋头等人招至帐内,持刀踢打怒骂:“你们这些蠢物恶奴,竟敢将我的儿子献给人做玩物,实在该死!”
  “主上息怒、息怒啊……”
  阏陋头等人叩首请饶:“少主美姿,能得贵人亲昵,我们怎么敢强阻。代主什翼犍,何尝不是因为柔顺服侍赵国天王,才能得于这般爱昵扶持,光大父祖的基业,谁又敢笑他曾是帐下的奴婢……”
  刘务桓将这群人责打痛斥一番,才渐渐息怒。他最在意的倒不是儿子被人亵玩,而是这群手下居然敢自作主张以他的儿子献媚取宠。经过一番教训,这些人又各自进献人口、牲畜偿罪,此事才算作罢。
  这倒也无怪刘务桓凉薄现实,在塞外这样的苦寒之地,活着都是一种侥幸,又有什么看不开。而且他也觉得近来刘显待他态度渐有冷淡,心内不免忐忑,将儿子献于汉王之子帐内,或许也能令事情有所转机。
  一直到了第三天,刘务桓的少子刘卫辰才被抬出刘干的营帐,只是转头却给刘务桓送来一个令他大感吃惊的消息:原来汉王刘昌明已是外强中干,被南疆的霸主强军攻打得节节败退,今次北行就是为的招引他们铁弗部南下抵抗晋军的王师,以救其国于存亡之危!
  这件事是刘干酒酣情浓之际泄出,刘务桓虽然吃惊,但也不敢就此确定,毕竟这段时间观望下来,他也看出来这个刘干不过是个腹中草莽的酒色之徒,未必能够知悉大事。
  待到儿子养好身体,刘务桓便又将之送入刘干帐内继续试探,而他也在与刘显的交流中深入试探,终于确定这就是真的!
  “刘昌明狗贼胆大,欺我不知中国故事,果然是要重货诱我为之卖命!”
  确定此事之后,刘务桓不免恼羞成怒,直接下令将一众屠各使者俱都扣押下来,不使一人走脱,而后又亲自重刑审问刘显等人,自然对汉国形势更加的了解。
  得知如今的刘昌明不过只是披着虎皮的瓜瓤子,刘务桓羞恼之余也是大感失望,之后几日情绪俱都低落至极。
  但他也不是没有收获,最起码从刘显等人口中知道了南国目下最新形势,南疆那位霸者越来越势大,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便将刘昌明十几万大军追打得分崩离析,苟延残喘,让刘务桓对中国人士的凶猛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知。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刘显口中更吐露出关中、河套之外的形势变化,这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南国霸主不独勇取关中,更陈重兵于河东,时刻窥望太行山西境。
  而目下太行山西境的主人则是羯国分离出来的宗室石生,其人软弱不能守,又与赵国天王石虎不睦,所以石虎也是对山西并州之地虎视眈眈。河南、河北这两大霸主,大概要在太行山两侧进行一场龙争虎斗。
  这些事务,本来距离远在河套之北的铁弗部都太遥远,但刘务桓却心中一动,若是赵国要取山西且还需要面对南国那么强大的对手,东面的代王什翼犍作为天王石虎的附庸奴婢,还有没有可能置身其外?
  有了这一点猜测之后,刘务桓即刻派遣亲信向黄河以东去查探,发现代国的附庸部落如独孤部等,果然都有收缩集结的迹象。
  原本对于式微的铁弗部而言,眼下最理智的作法应该是引而不发,看一看代国在之后的战事中会涉入多少,而后趁着代国无力西顾之际,逐步收复早年丢掉的牧场与部众。
  可是屠各使者的这一次造访,却让刘务桓感觉到塞北之地实在是浅水难养恶蛟,刘昌明不过一个垂死之人,居然都敢来诓骗他,甚至他那蠢猪一般的儿子还将自家儿子给亵玩糟蹋了,由此也可见他们这些塞上部族是多么的可悲。
  因此一点心计的转变,刘务桓心中也渐渐有了一个更大的构想,他首先收斩了刘昌明的儿子并将领刘显,派族中精锐趁着冬寒难以封锁境域之际,直接东向拜访赵国,向赵国臣服并请求官爵,愿以套内河南地进献赵国。
  另一方面,他又派遣族众去联络周边同样苦哈哈的高车、丁零等各部,邀请他们共同出兵,南下夺取河套。既然刘昌明招引他南下增援,他也不妨玩一手雀占鸠巢,若是适逢南北两雄大战纠缠、难舍难分,关中未必不可望!
  未来的中国霸主,他也未必没有一席之地!


第1262章 石国途穷
  位于太行山东麓的井陉,地属冀州常山郡,乃是太行八陉中的第五陉,也是山西与河北沟通的重要通道,古时楚汉争霸,韩信于此背水一战,大破赵军二十余万,自此才使汉军兵锋探入河北。
  时过境迁,故事也已经变得古远,但雄关要塞之险峻却仍巍然无损。如今在井陉东面郊野中,有一片连营几十里的硕大营盘,人吼马嘶,不胜威武,便是如今大赵天王石虎行营御驾所在。
  在营地最外围,有数道绵延数十里的沟堑,扩及数十丈,深也数丈有余,河水勾引灌入其中,微波泛滥,气象不逊大河,甚至还有舟船往来于其中,旗鼓号令,昼夜操练,令人闻风丧胆,不敢靠近窥望。
  广袤的原野上,多有军士骑众奔行往复,驱令着随军的劳役们架设起长长的篱墙,将荒野、丛林乃至于山川河谷俱都圈禁起来,以作为天王游猎并练兵的猎场。
  在这些区域中,不乏农田村邑,但若不幸被圈禁起来,那也只能自叹倒霉,不独田舍桑园将要充为军用,就连老幼妇孺也要被大军呼令集结起来,成为随军助战的劳役。
  整座营地规模庞大,除了固定的军队营舍之外,还有着众多特殊的营区,各有不同的用途。有的营舍专门安置成千上万的牛羊牲畜,有的则放养着众多的战马。还有的则聚集着数千的工匠,随在军中打制不同的器械。
  这其中还有比较特殊的营地,主要安置各方征集而来的妇人,除了满足天王本身的淫乐享受之外,也用于犒赏、奖励那些立功的将士们。
  “人之大欲,财、色、权柄而已。伧夫一命又有何惜?田舍苦累无尽,食不果腹,妻儿涕寒。凡勤奉王命、忠勇凶悍,享乐求取,永无穷尽!”
  此一类口号在河北广泛传播,在一些悍勇的强梁之辈当中,更是深入人心,纷纷投入天王麾下,恃于勇力,施暴于人,以换取各种犒赏享乐。
  除此之外,营地中还独辟一营,其中则安置数百僧众,每至一地便祈天祷地,以祝天王大势永享,而每逢战时,则更有众多盛大的法事,以求神佛庇佑,战无不胜。
  营地的最核心,则是天王御驾王帐所在,周边设立数座独立的营盘,驻扎着天王御前最精锐的亲信强兵,其中就包括比照晋军重骑所打造的黑槊龙骧军,人马具甲,恍如杀神。
  除此之外,天王仪驾中还有一支特殊的队伍,整整一千骑兵,俱有妇人组成。这些妇人们一个个白甲红缨,不独仪态秀美,更难得弓马娴熟,驱用作战,不逊壮力男儿。
  在王帐周边,摆设着一排排坚固硕大的黑铁栅栏,栅栏中俱是虎豹熊罴等凶猛异常的大型猛兽,昼夜呼号,声震天地。常人远远听到这些恐怖的嘶嚎声,便要被吓得魂不附体,甚至不敢接近王帐方圆之内。
  这座王帐,也是由河北技艺最精湛的匠人们打造而成。整座营帐硕大无朋,宽及里许,高则数丈有余,周遭櫜兜毕陈,豹尾林立,大纛高耸,旌旗烈烈。
  能够出没于王帐周围的,俱都是天王心腹之众,凡有陌生面孔未得传召而行入近畔,即刻便受万箭攒射、刀兵加身之刑。
  “古来王者威仪之盛,未有过于天王者。神佛为庇,虎豹为驱,世道英灵悍卒俱陈帐下,纵强敌来犯,难折帐下草木之微!”
  天王威仪如何,观者无不感慨世道无双,然而再怎么威严的仪驾,终究是有看不见的人不知其威。
  目下的王帐中,便传出天王愤怒的咆哮声:“家奴狗胆,敢望与我并分山河?他这个游荡庭门之外的犬才,有什么德、力敢向我求山西之王?”
  咆哮之后,大帐中便又响起一连串杂乱的求饶声,然而很快便有一群虎贲武士冲入帐内,不旋踵便有十数人被扭押出来。
  “天王饶命……不可轻杀使节……”
  其中一人嚎叫声还在口中便已经戛然而止,挥起的钢刀直接将其头颅斩落,那喷涌而出的血浆即刻便激发出栅栏里虎豹野兽的凶性,咆哮连连,震慑得大帐内外人皆面无血色。
  然而那些执刑的武士们却面不改色,甚至有人刻意留下受刑者的性命,直接将其头颅、手足用铁杖顶着塞入栅栏内,以供里面的猛兽撕咬扑食。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人皆不忍观望,然而那些武士们一个个却都笑得欢畅无比,仿佛正在欣赏一幕能够令人赏心悦目的戏码。
  大帐内,石虎仰身半卧在金玉雕琢的硕大御床上,御床两侧各有轻罗娇嫩的侍女用温软的身躯支撑着他越显肥硕的身体。
  随着年龄渐长,石虎也越来越体胖肥大,尤其两眼下方肥大的眼袋因其愤怒的粗喘而颤抖不已,整个人从面相到体格,反倒越来越像先主石勒。
  愤怒的心情让他不能平静,他烦躁的扯开紧紧勒在腹上的玉带,继而便怒吼道:“速将郭殷老狗唤至帐中!”
  帐内侍者闻言后,忙不迭匆匆行出传令。而石虎则从御床中站起来,行至帐内另一侧,那里摆着一个硕大的兵器架子,最下方乃是竹木打制的器仗刑具,越往上所摆设的器物刑具则越残忍。
  石虎站在此处,心中默念着,一直过了大半刻钟,帐外才响起一个老迈且气喘吁吁的求见声。听到这声音,石虎嘴角泛起一丝冷厉笑容,抬手抓住一根前端镶嵌着尖锐铁钉的铁杖,而后才冷哼道:“滚进来!”
  “老臣参见天王……”
  门外行入一个白发苍苍的章服老者,正是赵国目下官居尚书仆射的郭殷,其人已经年近七十,行动尚且困难,但在趋行入帐之后便忙不迭大礼下拜,同时膝行上前,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石虎手中那锈迹斑斑的刑具之后,老迈身躯蓦地一颤,继而便颤声道:“老臣得令之前,尚在监督各路入供粮货,高阳、博陵等郡国体察上意,重输粮货万余石,因是入迟……”
  “大军驻此十数万众,盈粮万石怕是不足啊!”
  石虎嘴角噙着冷笑,低头摩挲着手中杖器说道。
  郭殷闻言后又连忙说道:“天王雄威入于郡国,虽然地方俱察,但毕竟所处远近,还请天王体恤稍缓,待到各边毕集,自然足用。”
  石虎闻言后脸色又是一沉,摆摆手说道:“入前答话。”
  说话间他便行回御床处,随手一挥手中器杖,顿时有一名侍女躲避不及被那铁杖扫中,尖锐的铁钉霎时间掼入那侍女身躯中,侍女下意识惨叫出声,那声音却越激发石虎的凶戾,抬腿一脚踏上那侍女心口,活活将人踩死当场。
  眼见这一幕,帐内众人俱都噤若寒蝉,数名脸色惨白的侍女战战兢兢上前将同伴尸体抬出去,而后又匆匆返回近侍听用。
  “人言年高性缓,我却不然,仍是急烈如火的性情。既在近畔听用,手脚尚且如此缓慢,倒要请问仆射,这恶婢身死,算是谁的错?”
  石虎垂眼望着膝行近前的郭殷,语调阴冷地说道。
  “天王尊崇,天人也,岂是愚等老朽昏聩之腐骨可望。”
  郭殷膝行爬到了御床之外丈余之地便不敢再近前,叩首说道。
  石虎闻言后哈哈一笑:“仆射若是老朽腐骨,则我朝内便没有才力堪用之人。大军往复转击千里,人马损耗,俱要有劳仆射劳力筹措。我是真担心你有什么老病灾厄,否则我内外勇卒都将断了炊饮啊!”
  郭殷听到这话后更是吓得满头汗水,连连叩首道:“臣诚是老废残躯,幸受主上恩用,才可稍稍……”
  “罢了,这些闲话留后再叙。今日召你来见,就是想要请问仆射,你乡土那些亲友是否久来满怀大志,以致今日竟敢到我面前来狂言要扶我家奴婢为山西王?”
  对这郭殷敲打一番后,石虎才开口说道,讲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更涌现出几丝愤怒的潮红。
  郭殷入帐之后,便受一番敲打,到现在惶恐之外都觉思路混沌,不知为何触怒了石虎。待听到这里后,简直就是欲哭无泪,顿首道:“臣入国享恩以来,久随王驾出入,更以此勤勉鞭令子弟,唯恐懈怠自矜失于君宠。至于乡情种种,则实在无暇回顾,更不知如今竟有乡贼敢为此狂逆之议……”
  一边说着,他一边连连叩头,花白须发因之变得散乱起来,就连额头都很快肿起。
  眼见郭殷如此,石虎心内愤怒才稍稍发泄几分。他所以如此愤怒,就在于此前被推出帐外虐杀的那些人。
  那是山西的石生派来的使者,居然敢向他请封为山西王,这就直接触怒了石虎。这狗贼区区一个丧家之犬,大好关中守不住,被晋军驱赶得仓皇北逃,也是趁着当时石虎精力主要集中在幽州地区,才让他在山西稍稍得以立足,却没想到现在还贼心不死,竟还奢望与石虎隔太行山东西为治。
  如此说来,郭殷仅仅只是因为祖籍太原便受此无妄之灾,被石虎迁怒一番。不过石虎也并不觉得这老贼有多冤枉,其人目下匍匐在前,看起来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老狗,但实际上也绝无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恭顺。
  旧年程遐等狗贼把持石大雅于襄国,石虎在外频频进攻,也曾联络过郭殷等人。但是老贼奸猾,一直眼见坚持不下去,襄国即将告破之际才投靠过来。
  过去这几年的时间里,南国发展声势浩大,特别是早前邺城的失败,也让石虎认识到单凭这内乱数年的残破河北,已经不是南贼的对手,并不适宜即刻发动决战。
  之后晋国江东的那一场动荡,也给石虎提供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得以从容梳理内外事务。他是戎马夺来的势位,最关心的自然是军队的建设。
  赵国虽然曾经是北方霸主,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早年跟随石勒驰骋于河北的那些精锐旧卒们,在统一河北的过程中便伤亡颇多,剩下的那些在石虎南征的时候也几乎一战丧尽。
  之后又是长达数年的分裂内斗,虽然石虎最终胜出,入主襄国,但这个时候的赵国实力较之往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最起码衰落了数倍有余。
  否则凭石虎的性格,怎么能够容忍邺城被一再攻破。特别是晋军于河北的重镇枋头,更是直接插在石虎心头的一根尖刺,令他寝食难安,做梦都想拔除。
  可是手中没有一支真正堪称精锐的强大军队,令得石虎就算是有什么雄心野望也根本无从实现。
  要知道晋国那个对手,可不同于他们叔侄往年起家时所面对的那些割据一方的豪强与坞壁主们,可以分别瓦解、各自击破。晋军有着完整的编制、精良的武装,强大的后勤,这都是他所接手的残破河北所不具备的。
  虽然接手河北之后,石虎也是穷索地方、征发丁力,在很短的时间内便集结起数量庞大的军队,但是这样一支新建之军战斗力如何则实在堪忧。而且这支军队主要是由河北的晋民组成,一旦南面作战,军心能否控制得住也实在不可乐观。
  因此尽管晋军兵临黄河,一副咄咄逼人的强势姿态,但石虎还是强忍下来,将军事重心安排在了北方。
  这样做最起码可以收到三个效果,第一是用兵于北,避免河北晋人受到南贼的鼓动、大批南逃,将这些河北丁壮掌握在手中。第二自然就是扫灭北面如鲜卑慕容氏这样逆乱不臣的胡部,缓解边患的压力。第三则就是消耗北方这些不可信的晋人武装,来换取边地那些悍勇杂胡义从。
  这几个目标虽然很准确,可一旦施行起来,也让石虎多受挫败。虽然早在入主襄国之前,他便击溃了辽西段氏的势力,并将宇文氏也慑服,可是在向辽东进攻的时候却非常的不顺利。
  一方面是由于辽东恶劣的地理和气候环境,每年可以用兵的时间很有限,过程中一旦发生什么波折而延误了军期,可以说一整年的作战都将无功而返。
  另一方面就是物用的匮乏,石虎入主襄国后,虽然也接收了一部分旧年的残留储蓄,但是之后扩军也是消耗巨大。再加上众多壮丁被征发,也让河北的劳动力大为匮乏,战争潜力严重不足。
  而且辽东也不是什么丰腴之地,甚至包括如今的幽州都达不到就地生产补给的要求,根本就做不到以战养战,诸多给养都需要由河北向北输送。也因为这一点限制了辽地投入的作战规模,很难集结优势兵力进行大规模会战。
  一直等到自己真正作主时,石虎才察觉到他才能中的短处,那就是实在不擅长经营。往年他所以能够统率雄军,转战各方击破强敌,那是因为有先主石勒坐镇后方,给他提供军用保障。
  可是现在家国落到他的手中,他所能用的手段无非横征暴敛、竭泽而渔,通过劫掠治下的子民私财才能维持住庞大的军队与频繁的战事所需。但他也明白这样的手段是不可持续的,特别是南贼越来越壮大,已经很难再通过一两场短期的战事决出胜负。
  如此一来,郭殷这样的奸猾老臣作用便体现出来。
  当整个河北他兵力所能覆及的区域早已经田野荒芜、无从压榨的时候,原本渐渐归化的河北又再次滋生出一个个毒瘤一般的坞壁势力,地方上那些豪强乡户又开始壮大起来。这也意味着石虎手中的权柄再被截取分拆,而他眼下因为有着更大的目标,暂时也没有精力进行扫荡。
  所以他也只能依靠郭殷这些晋人,与地方上那些坞壁进行交涉,从他们手中抠出钱粮来维持大军。而他本质上又不信任晋人,眼见着如郭殷此类狐假虎威的老贼权柄越来越大,偏偏又不能弃之不用,所以也只能抓到机会便敲打一番。
  至于山西的被窃夺,又是另一番缘由。
  当得知晋军用兵于关中的时候,石虎本来有两个选择,要么集结重兵南下攻夺青兖,要么北上继续扫平边患。但当时北方的边患压力已经很小,慕容氏虽然还缩在辽东负隅顽抗,已经不足给北方造成多大的压力。
  但石虎在权衡诸多之后,还是选择北进,这倒不是出于外掠的考虑,而是因为他渐渐感觉到自己权力被架空。
  像统筹钱粮之类,不得不委托郭殷等晋人。而在军权上,他也不能保持独大,还有夔安等一众羯胡耆老在一侧碍眼。另外就是麾下军队中也渐渐有了一股新山头,那就是他入主襄国之后所倚重的广宗乞活军,如李农等后起的将领们,渐渐做大起来。
  所以之后北上,抵达幽冀之间,石虎便即刻捕杀夔安等人,算是消灭了这一股老人,之后又将乞活军派到辽西,并将乌桓、宇文氏等胡部义从与乞活军进行交叉扩充,大大削弱了这些后起将领们对军队的掌控。
  除此之外,石虎又顺便敲打了一下塞上诸胡,特别是由他扶植起来的什翼犍。因为宇文氏告密,石虎才知什翼犍居然敢背着他跟慕容部眉来眼去,甚至求婚于慕容部。
  石虎对此自然不能忍受,将完成整编的乞活军派往幽州西部的代郡,遥遥指向代国核心所在的云中,逼令什翼犍低头。
  晋军西征的时候,石虎没有后顾之忧,在北方诚然威风得很,却没想到后院起火,石生阴魂不散居然在平阳氐、羌的支持下夺取了太原。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石虎在处理夔安等人时过于操切了,直接引发羯胡人众的警惕与反感,而山西便是羯胡主要的聚居地。石生得以入主太原乃至于称豪于山西,也算是石虎的苦果自酿。
  这一番忙碌下来,随着晋军关中战事渐渐平息,石虎才发现他又失策了。虽然这一次的北行,他得以消除内部隐患,整合麾下势力,但实际的实力增长却甚微,甚至就连山西之地都被石生给窃取过去。虽然石生这个家奴并不被石虎放在眼中,其人也不够资格成为劲敌。
  可是跟晋军收复关陇的重大意义相比,石虎在这一段难得的南北休战期里则实在乏甚作为,比较下来,原本就已经存在的实力差距必然要拉得更大。若是当时他能从黄河下游发动进攻,图谋青兖,即便是攻打不下来,也能让晋军顾此失彼,不至于如此顺利的收复关陇。
  现在南面局势渐定,后悔已经晚了,特别是山西的丢失,甚至让石虎失去了一个绝佳的进攻路线。
  若是太原不失,石虎还可以趁着晋军兵力分摊之际,集结优势兵力,快速穿过太行山,自平阳沿汾水而下,痛击晋军东西枢纽的河东之地,事实上这也正是他之前所谋划的一个备选。
  可是现在由于石生这一点变故,石虎即便是解决了并州离心的问题,也已经很难再在晋军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夺取河东。最大的可能就是晋军集结重兵于河东,与他的军队展开强烈对抗。
  而若是发生这种情况,他的战线同样被拉长,面临一个兵力分散的问题。而晋军此前所经营的枋头则就成了直接插在他战线上的一柄钢刀,暂且不论会否奇兵突出,最起码他在河东的军队很难通过黄河北岸进行后勤补充,只能通过更北方崎岖的太行山陉。
  如此一来,单单后勤上的一点劣势,就有可能成为压垮石虎的最后一根稻草。特别是在眼下羯国的后勤补助主要集中在郭殷这类奸猾老贼的手中,这一点生死命门或将成为这些晋人狗贼们投靠南朝的一个筹码。
  所以对于接下来该要怎么做,石虎也是愁眉不展,并州这个地方,凭石生是不可能守得住,晋军一旦从关陇抽出力量来,下一步最大的可能就是沿汾水而上痛击石生,粉碎其人要做山西王的美梦。
  想到前路的迷茫,石虎又是头疼不已,再将郭殷痛斥一番,责令他继续给大军筹措军资备用。
  而在这时候,远在代郡的李农却抓捕到一支从漠上流窜出来的胡众,得悉其众来意后,派人将之飞快押送到石虎行营所在的井陉。


第1263章 以命搏宠
  铁弗使者所以能够穿过长长的边塞、漠南,特别是要绕开代国的耳目成功抵达赵国势力范围内,也可以说是充满了艰辛,出发时尚是十月凛冬,天寒地冻,等到抵达幽州时,早已经过了晚春,将要入夏。
  出发时足足数百名族中精壮勇士,真正抵达赵国境内的时候,所剩不过仅仅只有包括刘务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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