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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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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哲子从开始做局,便去信给荆州陶侃,希望他能暂缓对襄阳的战事,乃至于许以江州。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一旦江州入手,陶侃可谓执掌江东半壁。而且江州本来就是制衡荆州分陕之地,一旦能够拿到江州,退无后顾之忧,进有江州钱粮后盾,意义要比单纯的拿下襄阳重要得多!而且,一旦荆江俱在掌握中,那么对于夺取襄阳并且久治都能把握倍增。
  所以陶侃在权衡之下,也认可了沈哲子的提议,决定加入进来。有了荆州的压迫,豫州封锁与中枢联系的渠道,东扬州侧方围堵,王舒可谓必死无疑!
  庾条至今才明白沈哲子所有布局,闻言后已是瞠目结舌。他原本还欣喜于凭那所谓仙谶,能够极大的打击琅琊王氏和王舒的声望,却没想到沈哲子这里出手便是要将其置于死地!
  “不过,江州大镇拱手送于傒狗,这代价是否太大?而且,来日未必能制衡其人啊!”
  只是欣喜没多久,庾条便皱眉道。
  “所以才要让小舅前往历阳,陶公旧勋虽厚,但却人望所薄。江州众家出逃,首选绝非荆州。届时小舅在历阳广结这些劫余之众,未来或还需要小舅入治大郡。”
  沈哲子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当然不可能只是单纯干掉王舒而将好处拱手让与陶侃。名义可以给,但是实际该得的利益,必然不会放手。而且,陶侃得益一州只是权宜之计,并非功大应得,为了稳固所得,来日对于襄阳的攻势必然不能马虎。
  同时,江州入手,可谓势力陡翻倍余,陶侃所部必然会有一个动荡和调整。这也是沈哲子正式插手荆州事务的一个好时机,解决如今台中对于荆州事务几无干涉能力的局面。退一步讲,即便是未来要与陶侃反目,难度较之对付王家也要轻松得多。即便不言门第,陶侃的年纪本就是个最大的软肋。
  庾条虽然仍有几分迟疑,但见沈哲子言之笃定,便也不再多说。沈哲子也就不再过多叮嘱,让他门下早已经准备好了的胡润等人统率所部,跟随庾条动身前往历阳。到镇之后具体该怎么做,庾怿那里肯定较之沈哲子要更清楚。
  送走了庾条,沈哲子又将任球唤来,吩咐他前去接触江州人在都中的那些族人们。目的则很简单,卖保险!
  江州来日必将剧烈动荡,即便陶侃能够入主,形势也会复杂得多。如果真的需要大战解决,受害最深无疑是江州那些本地人家。所以眼下趁着还没有打起来,加深一下对江州人的笼络和制约。让他们将庄园田亩等大宗产业厘清,按照比例一一购买保险,事后若有损失,则再赔偿他们。
  至于江州人家认不认可这种保障,沈哲子倒是无所谓,反正即将遭难的又不是他,卖一份赚一份。至于真正需要补偿的情况,到时候直接从三家灭王他家应得的回报里扣除就是了,赚了钱顺便再赚一份人情。
  随着那谶语引爆整个建康城的舆论,沈哲子诸多引而不发的布置也都一一开始付诸施行。
  不过都中舆论的喧闹程度,较之沈哲子的预期其实还要平和一些。这是因为王导的补救及时,一方面王导开始发力大力举荐那些入都参加清议的时贤,另一方面则主动请求入值太极殿的宫卫。
  这两个举措都可谓非常及时,首先都内议论那谶语的主力便是参加清议的人家。这些人不在其位,难免怀怨,热衷于以最大恶意去猜度那些执政高门。至于真正在位的台臣和寻常小民,对此反而乏甚热心,前者忌于身份不好表态,后者则不关心或者接触不到那层次。
  王导作为司徒,本就有主持清议的职责,举荐时贤也是情理应当,只是力度太大了一些,几乎不问优劣,大凡稍有时誉者统统都有举荐。台中接受不接受还在其次,但这行为却实在太能收买人心。那些参加清议的人,谁也不知道太保下一个会不会举荐到自己,自然也就不好再大肆抨议王家。
  沈哲子对此倒也有所预见,毕竟这是王导的长项,在历史上面对庾亮和陶侃的逼迫时,除了以郗鉴为外援,便是用这一手段巩固其势位,以此广结援助。
  既然有预见,那自然就会有腹案。趁着王导在那里不问贤愚的大肆举荐,沈哲子便示意曹立等一众刚刚埋完祖宗的假冒世族们往王家那里凑。你敢举荐,我敢掺毒。如果敢质疑这些人的家世,那就披露你家更多弑君的细节。
  至于入值太极殿,则是回击流言的最有力手段。人多言王家恶稗害稻,然而王太保却在这时节仍能拱卫皇帝近畔,说明皇帝对其还是信任有加。
  皇太后那里自然想要拒绝,但还是被沈哲子劝住了。今次能够除掉王舒,已是最好结果,至于整个琅琊王氏,目标则实在太大,未必能够竟功。只要能够逼迫得王导无力给予王舒更多援助,这谶语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哲子该做的事情都做的差不多,接下来就是看老爹等三大方镇对于江州的兵迫进行的是否顺利了。


第0609章 琐伯遭厄
  “世儒兄,久来不见,体中何如啊?”
  会稽山阴治外,自豫章一路行来,风尘仆仆的羊聃见到了前来迎接他的王彬,上前礼见,满脸笑意盎然。
  王彬神情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拱手回礼,说道:“各系国任,分治东西,人情难免有薄。彭祖远来辛苦,且先入园为你洗尘,待到养足精神,稍后我再陪你归镇引荐郡内诸贤。”
  羊聃闻言后则大笑一声,瞧着王彬身边追随者寥寥无几,不禁皱眉道:“南乡僻壤,又有什么时贤可供一观。我虽然不是好逐虚奉之人,但世儒兄你单身来接,身后无人景从,可以想见在郡也是多苦。这都不妨,今次我率众前来,正为世儒兄你长势,让这些南貉明白,名门高士绝非宗贼土豪可轻侮!”
  王彬听到这话后,原本脸上还有的几分虚假笑容都彻底敛去。所谓打人不打脸,他在郡中任上确实没有什么亮眼表现,但这羊聃甫一到来便拿这点说事,实在让他无法接受。
  羊聃却没察觉到王彬情绪已经变得不好,或者就算察觉到他也并不在意。早年他还觉得王彬也算是个人物,但是如今此人在他眼内,不过虚名诈世之辈而已,全凭家声和族人的帮衬,才能屡致高位。
  如今他也是坐治豫章大郡,治下同样不乏豪强,可还不是被他整治的服服帖帖,由其索取。可是王彬这里非但不能压制郡中豪宗,反而要求助于外,如今自己远来助他,居然孤身来迎,凄惨姿态毕露无遗,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王彬那里脸色已经隐隐不好,可是羊聃还在自顾自说道:“我之所言,世儒兄不必怀疑。今次前来,率众千余,俱为敢战之勇卒,随行于后。虽是强客远来,但却绝不凌主,全凭世儒兄调遣使用。郡中但有狂悖人家,俱可一并铲除!若仍乏用,鄱阳尚有后继,一纸可召,顷刻驰援!掳其力役,夺其家资……”
  “够了!”
  眼见羊聃越说越不堪,王彬已是忍耐不住,沉声道:“会稽、豫章,分处东西,人貌风俗,不可一论。我亦不是羊彭祖你炽躁之辈,与郡中人家不乏相得,强势迫人,非我所愿。”
  见王彬似是动了真怒,羊聃愣了一愣,继而便冷笑数声,虽然不再说什么,但神态间的意味却已经极为明显。
  王彬见状,自是羞恼兼具,他再怎么不堪,也还轮不到羊聃这种人来嘲笑!不过还未及发作出来,便看到站在旁侧的曹曼递给他一个眼神,这才强自按捺住心内怒气,放缓了语调:“彭祖远来,不应厉声相向,是我失态。且先移步入园,允我杯酒致歉。”
  见王彬又有低头,羊聃才笑一声,说道:“世儒兄久困此乡,难免一时性狭,毕竟世好人家,我又怎么会怪你。不过我所率之部远来实在辛苦,久无飨养,难免疲不堪用,稍后或还有仰仗世儒兄之处,还望世儒你也能体谅我的为难。”
  王彬听到这话,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他素知羊聃此人贪鄙,却没想到居然有胆量勒索到他的头上来!
  曹曼见王彬脸色剧变,忙不迭疾步行了上来,拉着王彬的胳膊抖了一抖,继而才转头对羊聃笑语道:“这都是应有之义,彭祖即便不言,郡中也早有预备。”
  羊聃听到这话,这才哈哈一笑,当先往不远处庄园行去。
  “狗贼,这狗贼仗势凌人……”
  王彬站在远处,仍是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曹曼则按住他肩膀,低声道:“世儒暂且稍作忍耐,羊彭祖此来,肯定也不能久留。届时夺其所部,将其礼送出境,彼此皆安。”
  听到这话,王彬恨恨点头。而这时,羊聃早已经行到了庄园门口,正转过头来神态有些不悦的望着两人。
  入园后彼此坐定,羊聃左右观望片刻,不免又放言王彬这座别业实在简陋,远不及自己在治内所置。王彬脸色阴郁不作回应,只有曹曼勉强维持着笑脸应付此人。
  “貉乡诸多简陋,唯独酒水可饮。”
  酒过三巡后,羊聃敲着空空酒瓮笑语道:“待到此间事了,余者都可商量。唯独这醴泉佳酿,世儒兄不可薄待,笑饮三百瓮,得胜乘风去,也是一桩快意事。”
  王彬在席中冷哼一声,视线转向了旁处。
  羊聃却不以为忤,转望向曹曼问道:“沈士居南下镇乱,战况如何了?我听说这貉子久战无功,屡发郡旅,困于南面不得抽身?如此庸人,居然还能让世儒兄久困于镇,也是一桩异事。不过既然我来了,旧态自然不复,稍后轻执这失土之贼,表奏其罪。届时世儒兄荣登镇东,节掌此镇未远。”
  “到要让琐伯失望,前日神兵天降,助我定乱,得以班师归镇。路过此处,恰闻世儒于此宴客,故来暂借一杯酒水。不请而入,还望勿怪。”
  说话间,门外已经响起一个笑语声,伴随着笑声,沈充在一众亲兵簇拥下,戎甲迈入房内。
  “沈、沈士居……你、你怎么……”
  眼见沈充现身,王彬已是目瞪口呆,已经忍不住自席中滚落下来。
  “得益世儒镇后,调度得宜,山越乱民一战克定!”
  沈充转头对王彬笑笑,脚步却不停缓,径直行到羊聃席前,而羊聃这会儿也是满头冷汗,指着沈充颤声道:“沈、沈使君,我系公任来、来此……”
  沈充上前,抬腿一脚将之踢翻在地,而后更是一脚踏在羊聃后背上,羊聃口中则发出惊恐厉吼声:“休要害我!休要……后继尚有江州虎卒千余,你、你不能害我……”
  “押缚起来!”
  沈充一脚踹在羊聃腰际,待到亲兵上前将其反剪双臂缚起,他才抽出佩刀,以刀背轻轻拍打着羊聃脸颊,笑语道:“琐伯是在诈我?王处明自顾不暇,他有千众予你?就算是来了,我东扬州素苦人力乏用,我要多谢世儒抚众招揽之功。”
  王彬这会儿已经又返回了席中,只是脸色仍阴晴不定,两眼则死死盯住沈充。
  “羊彭祖名门忠烈至亲,使君不可轻侮啊……”
  曹曼脸色也不慎好看,看到羊聃被反剪双臂的凄惨模样,忍不住涩声道。
  沈充闻言后则一把揪住羊聃髻发,冷笑道:“穷厉之徒,名门败类。若是除之,羊太常泉下得知,或要深谢我等。”
  羊聃听到这话,神态不免更加惶恐,两眼望向王彬,语调颤抖道:“王世儒,我是穷奔助你……你、你就坐望我遭辱受害?”
  王彬听到这话,神态更加激动,蓦地抬手推倒面前席案,冲至沈充面前,指着他厉声道:“沈士居,你告诉我,我究竟因何得怨于你?苦心布置此局,假作南下镇乱,使我蒙蔽于内,难道就是为了看我招来这鄙夫,自取羞辱?”
  “世儒言重了,你我共治此乡,即便偶有龃龉,门内可决,何至于争执人前。不过,羊彭祖狗贼虐乱豫章,我是管不到,但他如今敢入我东扬滋事,我却是不能视而不见。”
  沈充侧首避开王彬的诘问,再望向羊聃,已是不乏噱意。
  “王世儒、世儒兄救我……这貉子心狠手辣,且不要将我置于他手啊!我、我此前有倨傲,世儒你、你……”
  羊聃这会儿已是惶恐的无以复加,连声叫饶,却见王彬竟然拂袖而去,已是目眦尽裂:“王世儒、你……你怎可如此?世交助你,你竟不救!如此悖义,难怪你子要害于奴婢之手,人共薄之!”
  “你说什么?”
  王彬本不愿再见羊聃那鄙夷姿态,听到这话,已是勃然色变,大步冲回房中,两手掐住羊聃脖子,咆哮道:“我儿害于奴婢之手?谁人道你?内情究竟如何?”
  沈充见此一幕,摇头叹息一声,转身踏出了房门,吩咐亲兵道:“守住此处,稍后将羊彭祖押出,随军发往新安!”
  有王彬在郡中,沈充有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其实很难瞒住,兵员的集结,物用的调集。假作南下,其实是将五千东扬军精锐集于会稽南面的东阳郡,一待时机成熟,即刻沿浙江而上新安,西掠鄱阳。而鄱阳,便是他与其他两镇沟通之后划分的利益所得。
  会稽与建康之间路途遥遥,即便是快舟传讯,一来一回之间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今建康那里究竟已经如何了,沈充并不清楚。但就算建康还没有吵闹起来,王舒居然派羊聃来到他的地盘滋事,也是一个寻衅的好借口!
  庄园外数百亲兵正在准备出发,内里王彬却脚步踉跄冲了出来,两眼已是通红,径直冲上前抓住沈充马缰厉声道:“沈士居,你放我归都!你放我归都,你我恩怨一笔勾销!若再将我强羁于此,我即刻便自戮于你面前,届时看你要如何面对苍生滚滚物议!”
  沈充闻言后翻身下马,上前想拍拍王彬肩膀却被其一把推开,他也不以为忤,转而叹息道:“我是真心希望世儒兄你能善任此方,造福乡人。但无奈世事总难遂于人意,也罢,世儒兄既然执意要去,我也不再强留。眼下军行紧急,我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转告乡亲,代我送行。”
  自羊聃口中得悉儿子究竟因何而亡,王彬早已是悲愤交加,甚至无暇询问沈充将要发兵何处,一俟听到他答应放行,已是蓦地转身奔向车驾所在准备回山阴,一刻也不愿停留。


第0610章 殷融丧命
  不同于羊聃的只得虚令,殷融前往寻阳,乃是率领了实实在在三千余兵众,由王舒帐下司马陈孺率领,为的是填补寻阳这个门户之地防务空虚。
  因为要等待兵众集合、筹措需用,殷融要晚了一段时间才上路。而且殷融也并没有直扑寻阳郡治寻阳县,而是中途绕行寻阳县东面的湓城。
  对此,实际负责统率兵众的司马陈孺与随行的殷浩都有些奇怪,要知道使君的命令是吩咐他们速抵寻阳,配合周抚尽快将寻阳防务经营稳固。
  面对陈孺,殷融的说辞是:“荆江素来不睦,周抚宿将,又是陶公外亲,我等重兵直趋,必然会令周抚自疑。若是其人自虑难安,有抵抗之意,则不免贻误使君大事。不妨暂且陈兵寻阳近畔,由我亲往见他,倍陈利害,释其疑心,届时再兵入寻阳,自会顺利得多。”
  而在私下面对殷浩的时候,殷融才对其道出心中思虑:“王处明欲大治江州,然则仍恐四方忽视,尤其荆州傒狗一旦南顾,则必变故丛生。今次遣我前往寻阳,其实已经对周抚生疑,甚至暗嘱我可度机取代。寻阳军镇,我家却是清声相传,本不欲往。然则如今世道渐坏,不许人择善静处。我家再也不能落于人后,得此良机,正宜奋进。”
  讲到这里,殷融更是神采奕奕:“早年傒狗无罪而逐你父,如今我逐任寻阳,陈兵其肘腋之畔,正要让他知晓人未可轻侮!”
  听到叔父的算计,殷浩却还有些不安,皱眉道:“周抚乃是久从军旅的宿将,我恐叔父所谋未必能成啊。”
  “所以才要置兵湓城,届时我择地召他来见,他此刻只怕也是心忧难安,若是不来,说明已生贰心,正可鼓而攻之,顺势入郡。若是来见,也必然不敢多率部从,以作自清。届时我在席中言激其人,渊源你率众陈于外,待其有所悖礼,你听我号令,将之擒于席中!”
  殷融讲到这里,已是笑语道:“荆江素来交恶,傒狗若因此怨望东进,届时王处明尚要仰仗我镇守门户,阵前易将乃是兵家大忌。彼此对峙日久,傒狗必然不敢轻进,待到怨平,则我已安居寻阳久矣!”
  “可、可是,若使王使君要将我叔侄交出以平陶公怨气……郭默之事,不可不鉴啊!”
  殷浩仍是有些忐忑,此一类事他素来没有经历过,自然难免有些不安。
  “渊源你还是太年轻,世事难作深望。一者我家怎可与郭默卑伧之徒并论,二者郭默之亡,已令王处明部众生疑。譬如同行之陈孺,他是久从王处明,今次又得领兵之任,我转往湓城,其人虽有异议,却无固持,正是自虑不敢担当。即便有错,尚可推诿于我。哼,这一点自谋之算,又怎么瞒得过我!”
  殷融讲到这里,已是满脸不屑笑容。
  湓城也是大江中游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早先舟船商旅往来频密,但是随着江州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商旅已经渐渐绝迹,但原本的诸多营建却保留下来。因而殷融所部数千众驻扎于此,倒也并不显得局促。
  一俟安营下来,殷融便即刻让人往寻阳送信,为了消除周抚的顾虑疑心,甚至将会面地点安排在了两地中间的一个位置,诱其入局之心昭然若揭。
  湓城、寻阳两地间隔本就不远,这一份信很快就送到了寻阳县内周抚案头。
  接到信的那一刻,周抚心情陡然变得恶劣下来:“殷融狗贼,居然妄想陷我!”
  寻阳、豫章两地,中间虽然隔着彭泽,但也绝非道阻且远,早数日前,周抚这里便得到豫章镇治的军令,命他准备接待兵众入郡。
  殷融有一点没有料错,王舒在这个时候增兵寻阳,的确让周抚有些惊疑不定。但在权衡利弊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受此军令,腾出营盘,等待豫章援军入驻。
  然而殷融这一部,行军缓慢且不说,居然还避开了寻阳转往湓城而去。周抚如果还看不住其中有古怪,那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也是白混了!
  如今殷融这一封又摆在他面前,周抚的心情可谓跌落谷底,乃至于一片悲凉。他也算是为王家卖过命,甚至于赌上自己的前程,从乱于王敦。再得太保举用安排在寻阳要冲之地,也是心怀感恩,不与荆州暗结。
  但他这一番苦心,居然还不能换来王舒的点滴信任!
  权衡良久之后,周抚还是决定前往赴约。
  一则他仍怀疑殷融此举乃是自作主张,未必是王舒的意思。他是知道荆州厉兵秣马,早已经虎视江州良久。王舒即便不知,应该也能感受到这种气氛,未必会以如此愚不可及的举动来逼迫自己。
  二则寻阳这里不过千余疲敝之师,若殷融真的集众来攻,也抵挡不住。届时他若顽抗则生机渺茫,若外逃则正入其彀,人地两失,陶侃那里情况同样复杂,未必会有自己立身之处。
  “贼子欲要加害,看你是否有这本领!”
  作出决定之后,周抚当即便召集亲信,准备动身。可是在动身之前,还是吩咐人盯紧了仍然留在寻阳的陶弘。一则担心陶弘胆大妄为,暗劫殷融,未至穷途极处,周抚还是不愿与王氏彻底交恶,即便将要悖行,也要让王太保明白他的苦衷。二则他也不愿这外甥犯险,察觉事态不妙,即刻送走。
  周抚出行,并未携带太多人马,只带了十几名亲信家人。提前一日到达约见地点,却并未知会殷融,而是绕着湓城观望一周,有了底气之后,才让人前往通知殷融,自己已经到达约定地点。
  殷融选择的地点,乃是位于大江之畔的一座庄园,这庄园原本属于左近人家,内里还耸立着大量的货仓。殷融至此之后,便不客气的将之征用过来,做了不少的布置。
  待到约定这一日,殷融早早便等候在庄园门口,身上披着厚重的锦衣,这是因为要掩盖内里的软甲。他在殷浩面前虽然言之笃定,但真正事到临头,心内其实也不乏忐忑,毕竟这种事情他也没有经验。
  他心情有些复杂的徘徊门庭左近,频频抬头仰望日光,这天气也真是奇怪,阴霾几日居然放晴,随着日中渐近,殷融也渐渐汗流浃背,频频抬手擦汗。
  过了午后不久,外布眼线才来回报,周抚正从大道快马而来,所率十余众,并无余者跟随。
  听到这回报,殷融才松了一口气,他今次之谋不敢让陈孺得知,私下笼络了几名兵尉,加上家中仆童,凑齐了几百人,眼下俱是带甲埋伏在庄园内仓房中。若周抚所部只有十余众,倒是足够围杀了。
  不多久,道路上烟尘激扬,马蹄声由远及近,周抚一行已经出现在了眼前。殷融转过身去,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颊,然后这才示意身边数名悍卒充当的侍者靠近自己,缓步迎了上去。
  “周侯迟到了,我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待到周抚马行近前,翻身而下,殷融才笑着往前行去。
  “郡中颇多杂务,抽身不易,不如殷君安守清趣,有劳久候。”
  周抚面对殷融,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一者二人本就不熟,二者今次前来也不是攀交情的。
  殷融心内暗骂,脸上却还保持着笑容,上前想要拉起周抚手臂,却被其侧身避开,而后便干笑一声,转身虚引:“园中已经备下美酒餐食,周侯请随我来。今次我奉王公之名前来辅助周侯,但素来交浅,难免有所惶恐,唯恐辜负所遣。今次礼邀,也是希望能与周侯一饮叙欢,彼此坦诚。”
  周抚当先往庄园行去,只是在行过殷融身边时,侧首看看殷融身边那几名仆人,故作惊讶道:“素闻殷君家门清虚,身边听用倒是不乏勇壮姿态,让人好奇。”
  “不过家中寻常役用,如何敢当周侯夸赞。还是快请入内,若是醇酒散气,则寡味难饮。”
  殷融干笑一声,摆摆手让那几名佣人暂退少许,眼下最重要还是要把周抚诈入园中。
  然而周抚却仿佛对那几人兴趣极大,仍然站在那里,望着那几人笑语道:“我长从军旅,乐见勇卒。观殷君这几名家人,行止有度,体壮气凝,非是寻常门庭圈养出来。我门下亦不乏勇力者,可否与殷君家人角力互较一场。”
  “周侯将门良才,所驭自是满庭劲卒,我家人庸才,还是不要献丑了……”
  殷融笑容已经略显僵硬,然而此言一出,周抚却是蓦地色变,戟指殷融怒吼道:“殷洪远配称高士?我以礼见你,安敢如此恶言辱我?我家事于王命,任卑不辞,岂容你这狂妄匹夫言伤!难怪时人盛言老犬穷吠,实在可厌!”
  受此诘问,殷融脸色已是一变,方觉情急失言。但见周抚反应居然如此剧烈,甚至直言自己毕生最恨之丑事,当即也是怒上心头,袍袖一甩恨恨道:“言你将门,有何不妥?狂态至斯,悖礼之徒!”
  说着,他便故作愤怒大步往庄园行去,心内已经不乏警兆。
  然而他行出没有多远,身后却是疾风骤袭,忙不迭侧首望去,只见周抚已经厉色扑来,神态当即陡然异变:“你要作……”
  语调戛然而止,周抚已经单臂环住殷融脖颈,将之拖至身前,反手短刃横于殷融颌下,同时所部也纷纷抽出兵刃,将殷融那尚不知所措的几名仆人逐开。
  异变陡升,听到门庭外的喧闹声,园中殷浩等人自然明白计划出了纰漏,当即也顾不上隐藏,率众冲出。待到了门前,却见周抚等人已经翻身上马,叔父殷融则被捆在了马背上,蹬腿挥臂的呜咽挣扎。
  殷浩见状,脸色已是大变,牛皮大盾横置身前,疾声道:“我叔父受王使君命率部来援,周侯因何……”
  “住口罢!”
  周抚冷笑一声,纵马回掠半里余地,才勒马停在了道上,大声道:“殷洪远奸邪害我,使我不能自白于王使君面前,实在当死!速让陈孺卸甲见我,否则我便执此贼东进归都,自陈君王、台辅诸公座前,求一清白!”
  殷浩见状,神色不免更苦,有心想要命人冲锋夺回叔父,却见利刃横加其人颈上,一时间已是没了主意。
  “渊源速去!陈孺素无担当,他若失我难承使君责问,必定来救……”
  感受到利刃在脑后摩挲,殷融早已肝胆俱裂,连连叫嚷道。
  “那是要卸甲还是不卸甲……”
  殷浩额头上冷汗直涌,实在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待见周抚手中佩刀已经挥起,再也不敢多问,连忙让人搀扶上了马,率领十数人狼狈而去。
  周抚等人与后方几百人对峙着往后退去,待到大江近畔,即刻弃马登船。到了船上后,他才一把抓起了瑟瑟发抖的殷融,怒声道:“狗贼安敢陷我!”
  “周、周侯切勿冲动,此事我一人所为,王、王使君仍是信重周侯……切勿一时冲动,自毁所托……”
  周抚听到这话,神态更是恼怒,蓦地一刀劈下,殷融已是身首异处!早先他并无过错,王舒对他仍是提防见疑,如今发生这种事情,就算王舒言之凿凿信重无疑,他还怎么敢相信!小人不足成事,但却能够坏事,从殷融决定害他那刻起,他已经没了选择!


第0611章 江州大败
  永嘉以来,江州便有大量难民游食过境。这些流民居无定所,游离于王化之外,久则便容易酿生祸患。所以中兴以来,历任江州刺史都将安抚流民当作重中之重,其中成效最大的便是早年间的应詹和温峤。
  得益于历任刺史、郡守的努力,如今江州境内屯垦也是颇成规模,军户、吏户达数万户,多数分布在豫章、鄱阳、临川、寻阳等诸郡县之间。江东承平无事时,这些军民吏户便安守农田耕织生产,一旦有事,万数军旅顷刻可召。
  莫豫便是万众军户当中寻常一员,旧籍何乡早已经忘记,早年追随杜彛髀抑劣诮荩爸炼艔|事败身亡,他们这些残部便被就近安置在了江州境内。一入军户,终生为卒,过往这一二十年,莫豫也不知自己究竟追随何人,是忠还是逆,总之大大小小战事参加过十余场,侥幸没有死在战阵上,居然还能娶妻生子,也算一个异数。
  如今莫豫便落籍在鄱阳湖西面的海昏县,家中妻妾各一,一子三女,家中籍田、功田十余顷,尚有依附而来的三五农户,可谓殷实人家。
  莫豫年已经四十余,这在时下军户中而言已是难得高寿,除了左足早年被在战阵上削去半片脚掌,尚算全须全尾。因而左近军户人家多夸莫豫乃是积福之人,他对此也很受用,甘之若饴。
  如今的莫豫,在军户中也算是一个老资历,屡战不死,甚至就连头顶管辖他们的兵尉见到这老卒都要以礼相待。得益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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