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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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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给虞胤去一封信,他帮不帮忙都罢了,但是如果敢坐视我的门生在他郡治被害或是被擒,不要怪我找他麻烦!”
  那个雷氏的名头,沈哲子也听说过,仗着太保小妾和王敬豫的关系,作风不乏张扬。沈哲子虽然不能直接威吓他家,但给琅琊太守递一句话还是可以的。
  略作沉吟后,沈哲子又说道:“那个卞七好像原本在宗里就不大受重视,如果行事太保守,很难切入重点,抓住要害。让他不妨步子迈的大一些,只要不是当场死在琅琊郡里,哪怕捕入廷尉,我保他无事,放手去做。”
  安排这个卞章回乡,沈哲子也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一方面给门生们树立一个榜样,一方面也是抓抓琅琊王氏在乡里的黑材料。当然未必能直接命中王家,但借此铲除一下他家的羽翼,也是不错的。
  任球闻言后便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这个卞七,庶务方面确是还有一些章法,但是应激权变终究有差。但郎主稍后又派去的那个胡润,确实能够做事。他去了之后,按照卞七提供的线索,软硬兼施,或威逼或诈许,这才给卞七争回来一部分家业,在琅琊郡里有了立足点。”
  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一奇,仔细问了一下那个胡润用的什么手段,诸如恐吓、赎买,甚至于连绑架都有。听完后,沈哲子也不免感慨,他早知道这个胡润是个不择手段之人,针对不同人家指定不同策略,能力确实很强。
  既然这个人能力不缺,不妨多用一下。略作沉吟后,沈哲子又吩咐道:“卞七那里如果事情上了正轨,也不必再让胡润待在那里。马行之这个小子做了曲阿县尉,但做事还有些稚嫩,让胡润去曲阿待几个月,带一带马行之。”
  未来沈哲子要独挡一面,方方面面的人才都要提前储备起来,真有能力的人,他是从不吝于给予机会的。


第0516章 庭戏
  讲起这个胡润,沈哲子便又想起了桓温。
  因为原本历史的缘故,沈哲子对桓温是极有好感的,也愿意予以力所能及的帮助。不过桓温眼下尚在丧居,也不好直接给他安排一个职事,现在也就是在摘星楼出出入入,混一些人脉清誉。
  其实就算没有沈哲子的帮助,桓温本身便有一个壮烈殉国的父亲,而且是死在苏峻造反这种政治立场不容辩驳的战事中,困顿只是一时,未来还是不愁出路的。即便不能大显,熬资历未必不能混到两千石。
  不过再好的前景不能在当下兑现,也能让人愁苦不堪。类似王述那样的未来台辅大员,眼下过得也是郁郁不得志。而桓温的困境,较之王述还有不如,王述毕竟还有一些门客,有一个官职和爵禄,尚能糊口。
  可是桓温因为本身便不任事,家资也都在宣城的战事中丢干净,几乎要到举家连粥都喝不上的地步。沈哲子也是在胡润口中得知,桓温甚至困顿到眼望青梅竹马的相好女郎沦为船妓都帮不上忙。甚至有轶事言道最困顿的时候,桓温甚至将兄弟卖给旁人,可见早年失怙生活之悲惨。
  类似桓温这样连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的旧姓子弟不在少数,类似王述、江虨等等,都是困在当下不得伸展。
  类似这样的人,沈哲子也乐意帮助一下,倒也不是烂好心,毕竟这些人身上都有不菲的政治资源。他不争取,未来就要为旁人所用。
  所以,那些鼎仓的皮劵,沈哲子手里还留了几十份,等到合适的时间赠送给那些人。一方面那些人未来也各自都有爵禄俸用,供得起股,另一方面也能借鼎仓与这些人建立起一个更通畅的交流渠道。
  除了这一件事,还有一桩便是那个曹立了。
  眼下都中正因为《徙戎论》而喧闹不已,暂时将人的注意力从迁墓的事情上挪开,这对曹立而言也是一个好机会。他们这样冒认祖宗的人家,本身便不耐细看,众目所望之下总会露怯。
  “这件事本就是曹家自己庭门之事,倒也不需旁人多劳。人大概是共性逐群,郎君交待我这一桩事时,我本来还以为类似曹家这样的人家只是少数。不过随同观望下来,却是大吃一惊。那位曹郎君如今也是一呼百应,身边集众多人,声势可谓不小。”
  言道这一桩事,任球便忍不住笑语道。那些人多是冒认绝嗣旧姓人家为祖宗,在道德上而言实在是有亏,但在当下这个世风中,为家业振兴而计,也实在无可厚非。
  寒门人家,类似任球这样能够深得高门信任,许以重任的实在是太少了。绝大多数都是求进无门,事倍功半。
  “就让他先自己经营着吧,假作成真,终究不耐推敲。”
  要坏掉门阀特权通行无阻的世风,是急不来的,手段越激进强硬,所遭受的反扑就会越大。假使沈哲子真的明确流露出来这样的意思,眼下的盟友下一刻就会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他就是千手观音,也防不住四处射来的暗箭。
  许多有志之士终其一生奋斗,大多人亡政息。沈哲子能够做的,也就是在不耽误主业的情况下,从侧面迂回进行一些破坏。
  任球本来还有事情要跟驸马说,可是他早就留意到廊下频频有人探首观望,略一思忖,那些事情倒也不必急于现在就说,于是便笑语道:“郎主奔波辛苦,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先退下了。眼下都内那些商客,也都是思劵如渴,亟待慰藉啊。”
  沈哲子想了想,倒也没有别的事情要说,于是便摆摆手,让人将任球领了下去。待到任球离开后,他便对着门外喊道:“进来吧,这么张望腰都要晃折了。”
  一道倩影自门外轻盈迈入,乃是沈哲子的娇俏小侍女瓜儿。她穿着一件水色短袖衫,罩在内里的却是样式有些古怪、类似纸甲的罩衣,因为被沈哲子调侃而低垂着绯红的俏脸,一边行上前一边低语道:“奴、奴不敢打搅郎君会客,实在是公主催促得急……”
  见过任球后,沈哲子倒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闻言后便站起身来,行到小侍女身边敲敲她身上那罩衣,笑语道:“这衣服谁做的?真是丑得很,我家瓜儿本是貌美如花的俏娘子,穿上这一身,实在是明珠蒙尘。”
  瓜儿听到这话,已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继而便忙不迭掩住小嘴,过后才行至沈哲子身畔低语道:“稍后见到公主,郎君可不要这么说……”
  沈哲子闻言后便了然,顺手捏了一下小侍女粉嫩脸颊:“再仔细瞧,我家瓜儿天生丽质,倒也不是什么衣饰物件能够败坏。公主又是为什么让你做这幅打扮?”
  瓜儿听到这话后,转眸望了沈哲子一眼,薄有浅怨:“还是郎君撰写的戏文,奴倒是更愿做梁家郎君身畔听用,可是公主只愿让人扮作随员、马奴。”
  沈哲子闻言后便哈哈一笑,领着小侍女快步往内院行去。他倒是有些好奇,他家那好动的小娘子究竟做了什么。
  刚一踏入跨院,丝竹声扑面而来,莺声燕语,南腔北调,融汇在一起并不嘈杂,反而给人以相得益彰,勾人心弦的味道。
  绕过小廊之后,沈哲子便看到花厅前宽敞的院子里已经搭起了一个不小的竹台。整个竹台用木板布帛装点成一个辕门节堂的模样,此时正有几道身影在上面穿梭翻滚,其中最亮眼一个正是崔家小娘子崔翎,身上披着纸甲漆作明光铠的样式。
  因为站得高的缘故,崔翎一转首便望见了正向此处行来的沈哲子,正在进行的动作不免微微一顿,继而便乱了步骤,被后方行上来的人撞了一下,身躯略有踉跄。
  “停,停!吴娘子,我已经交待过你几次,行过这一场的时候,你不要行的太快,要看准阿翎娘子的步调!”
  兴男公主打扮与崔翎类似,都是一件不伦不类的纸甲,只是胸前护心镜的位置匠心独运的描了一朵红艳艳的大花。如果真这样出现在战场上,大概自己这一方的弓手都要忍不住来上一箭,这靶子实在太亮眼。
  “阿翎娘子行起来时,旗幡遮眼,后方那位娘子自然看不到她的步调。到了这一处,旁边奏乐你该准备一面小鼓敲击节奏,自然就不乱了。”
  沈哲子行到台下,望着一副认真姿态的公主笑语道。
  “啊?是啊,这么简单的布置,我、我其实想到了,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兴男公主一拍额头,却忘了头上还顶着一具兜鍪,直接被她打落,便忙不迭弯腰去捡,又转头望向沈哲子:“你在旁边看着就是了,就算是夫郎,哪有在主帅面前乱开口的道理!”
  “原来公主才是主帅,你这幅甲衣缨翅、翼护仪制可都比阿翎娘子低了一等啊!”
  沈哲子抱臂站在台下,摆出一副精益求精的态度,顺便打量了一下台上那些行走的伶人,发现却已经不再是原本府里的旧人。听她们唱法纯熟且悦耳,便猜到应该是吴中乡里将早年间那些伶人送到了都中。站在台下望去,这些女子风情各具,不免让人眼花缭乱。
  “我又不是真的行过军旅,你拿这些小节取笑我,实在没有道理!”
  公主抱着兜鍪刚待要举至头顶重新戴上,听到这话后,小脸顿时一垮,看看自己的轻甲,再看看崔翎娘子身上的,不免皱眉抱怨道:“一样的甲衣,能御刀箭,护躯体就好了,偏偏又有这么多规制,让人总是混淆!”
  “嫂子刚才可不是这么说,你言道阿兄他诸事都教给你,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沈哲子循声望去,才发现戏台另一侧还站着几个小娘子,包括他家小姨子庐陵公主在内,都是都内时常往来的人家女郎。至于开口那一个,名叫做沈清,乃是沈哲子的堂妹,族叔沈沛之的小女儿。
  这女郎身上也穿着一件浆制的纸甲,只是左臂的护肩缺了一角,这会儿颇有不忿望着台上的兴男公主:“原来嫂子也是不懂装懂,我本就没做错,你就不该把我逐下来!”
  “哈,清儿你不要望见你阿兄归家,就敢来跟我顶嘴。戏本在我手里捏着,让你们上台来做什么,你们就要做什么,你阿兄上台来也要听我的!”
  兴男公主手叉着腰,一脸自得道:“为什么我这么嚣张?谁让你家没有一个雅趣夫郎,若是你家有人能写出来,你请我去你家扮戏,我就要听你的了!”
  沈清听到公主这么说,小脸便有些绯红:“我没有夫郎!可是我有阿兄,你有吗?”
  “可是你阿兄夜里要和我同榻共眠,你行吗?”
  兴男公主闻言后,也是针锋相对的怼了回去。而沈哲子听到这话后,已是满心的尴尬,摆摆手转身疾行离去:“你们先聊,我稍后再过来。”


第0517章 玲珑心窍
  沈哲子刚刚行开不久,兴男公主便从后面笑嘻嘻的追了上来,那一身纸甲仿佛硬壳一样挂在身上,甲片之间随着她的跑动而哐当碰撞起来。
  “怎么不继续排演你那戏曲了?”
  沈哲子转过身来,笑语问道。
  “乡里送来那些娘子倒还都伶俐,只是其他几个娘子太蠢了些。那个清儿根本不听人教,上台便是横冲直撞。南弟又太呆了,怎么教都是听不明白……”
  兴男公主上前拉着沈哲子手腕,随口抱怨几句,而后才笑眯眯道:“你既然回家了,我正有件事要跟你说一说。这也算是一桩家事,阿翁、阿姑远在千里之外,你不在家,我自己也实在不好拿主意。”
  沈哲子反手拉着这女郎的手往书房行去,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什么事?”
  “还是清儿那娘子,她家阿爷近来是打算给她谋定亲事,但选的人家却不是乡里旧好,乃是北地旧望谯国夏侯家。她家里对此也是迟疑难断,派人到府上来问一问对这件事的看法。”
  兴男公主行在沈哲子身边,一边说着一边叹气道:“你不在家里,这件事我又该说什么,我连那夏侯子是谁都没听过。虽然我也算是清儿嫂子,可是毕竟远支,也不好出面张罗陪她去观婿。”
  “谯国夏侯家的?他家似乎南渡来的人并不算多吧?”
  沈哲子闻言后便皱眉沉吟道,他在都中交友也算广阔,倒是没有什么姓夏侯的朋友。谯国夏侯氏在曹魏时期也是旺宗,像是夏侯惇。夏侯渊之类,都是曹魏重将。还有魏晋之交的夏侯玄,更是与何晏等人共被推许为开创先河的魏晋玄学领袖。
  但这个家族也和许多中朝旧宗一样,没能逃过永嘉年间的动荡,过江之后,已是近乎销声匿迹。沈哲子都不清楚沈沛之怎么就与夏侯家的人有了来往,乃至于连结亲的念头都滋生出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沈沛之这两年混的也还可以,虽然不至于达到一流名士的程度,但往来也多玄学名流。沈哲子也予其方便,偶尔在沈园或是别的园墅里集会谈玄,被许多人许为江表新玄说的名家,算是沈家入玄的一个代表。虽然也有其他族人在往玄谈圈子里凑,但发展最好的还要属沈沛之。
  “这户人家人丁兴不兴旺还在其次,清儿她阿娘派人来说,最忧虑还是这家几无恒产,沛之叔父本身也不是长于营业,担心娘子过门后会有困苦,所以实在难决。”
  公主感慨道。
  沈哲子闻言后不免一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家乃是吴中排得上号的大宗,族人们处境也都各不相同。他家乃是宗内最显贵的一支,自然对族人们要承担的责任也更大。且不说吴中乡里情况,单单如今在都中,就有二三十多家族人依附他过活。
  在这些族人当中,沈沛之算是不错的一个。其人虽然没有什么庶务才能,但在谈玄务虚上兴趣却是极大,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沈哲子一直要求沈沛之不要入仕,所以其人至今还是白身,自然也就积攒不下太多私产。
  自己家里不能提供太多陪嫁妆奁,所嫁的又是门庭衰落人家,为人父母者自然会有所忧虑。女儿在阁中那还算是自家人,可是一旦嫁出去,如果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也不方便再时时到沈哲子这里来求关照。所以这一次来请教府上,倒不是要让沈哲子决定结不结亲,提前给女儿家结个善缘而已。
  “我家娘子出嫁,妆用自是不愁。沛之叔父那里别有雅趣,但若娘子出阁太过薄送,不免让人讥笑。稍后我让家相整理一下家里在近郊有什么闲散的庄子,收拾一下先给她家送去。对家如何倒也毋须在意,关键还要看那子弟人品,等几日有闲让那夏侯子弟来见一见我。”
  时下婚姻自有更深意味,沈家已经能够打破南北的藩篱与北地旧望人家结亲,本身已经是家世上升的一个表现,是一件好事。
  不过沈哲子也清楚,热衷谈玄的人在人事上实在有些不靠谱,对于沈沛之的眼光如何,他实在没有多大信心。虽然他与沈清只是远房的堂兄妹,但毕竟是一家人,加上这小娘子常在府上走动,也是不乏情义。
  女子在这个年代虽然还没有被礼教捆缚成物品一样的存在,不乏个性,可是一旦错许了人家,人生也很难美满起来。像是沈哲子的姑母许给生性凉薄的朱家族人,虽然那个朱贡已经死了,但他姑母还是常年独处,不乐居于人前,不乏凄惨。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沈哲子也希望能够避免家人们再承受这样的不如意。如今他家已经不需要再仰仗结亲攀附去提升门第,除了门当户对的一个基本之外,终究还要看适不适合。
  其实就连门当户对,沈哲子都觉得大可不必,两个人如果能融洽的生活在一起,自己能看得开,能互相包容,便胜过其余许多。他甚至想介绍自己的姑母给韩晃,一方面他姑母年未过四十,人生还有很长,另一方面也确实觉得韩晃这人不错,军略、武勇都不逊人,未来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但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如果双方都无意向,就算他促成这件事,大概也是双方都有委屈,实在无谓勉强。
  “你这么一说,倒也简单。清儿这娘子虽然总爱和我顶嘴,但也算是我的密友,我当然也要帮扶一二,究竟还要看那家子弟配不配得上小娘子。”
  这件事说完,公主思绪一转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就是,母后着你转告一声几位小舅,近来得暇就都归都一次,聚起来一起商议下给阿琉定一门亲事。哈,阿琉那小子自己都还只是刚脱了怀抱,就算给他娶了一个娘子养在苑里,他又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便幽幽望了公主一眼,乃至于暗忖这女郎是否言有所指。不过对于给皇帝选择皇后的事情,他倒觉得不用太过着急。如今的局面已是大大变样,本来应该是皇后的杜家小娘子如今还在他家养着呢,不为人知。如果沈哲子不提,已经没可能再做皇后了。
  而且皇帝选后这一件事,对时局的影响可比当年沈哲子选驸马要更大得多。眼下他家和庾家的联合尚不能在时局中占据绝对的优势,即便是眼下动议也未必就能得出一个满意的结果,甚至于有可能发生更坏的变化。
  对于皇太后的想法,沈哲子倒也理解,眼下宗室力量已经衰退微弱到了一个极点,政事完全取决于执政几家。皇太后一个女子大概是觉得局面有些不好维持,想要借着给皇帝选后这件事再拉拢一家援助。
  沈家和庾家虽然都会帮衬,但是沈哲子毕竟是外亲,加上年纪、资历都太浅,遇到许多事情都不便直接站在台前。而庾家更不用说了,庾怿远在都外,都内的庾条、庾冰,在时局内的话语权甚至还不如沈哲子。
  “皇帝尚是年浅,未有定性,决定的太仓促,未必对他就好。况且,历阳小舅那里近来也实在抽身不开,这一两年内,应该都是无暇他顾,也就不要再拿这件事让他分心了。至于四舅这个人,我是不喜他,假使母后要听他议论,我虽然不去反驳,但也不会插手这件事。”
  沈哲子在小事上可以对皇太后迁就,但是在大是非上,态度却很坚定。他并不认为眼下是选后的好时机,不独对他而言,对皇太后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一旦皇帝成亲了,下一步亲政就迫在眉睫,可是皇帝不过半大小子,又能有什么主见,不过是把权力让渡更多给台辅而已。
  皇太后希望能借助选后拉拢一强援,但却没有意识到这一举动会让她处在尴尬的位置。当然她自己或许确实是不想再听政了,但问题是如果后族太强势,无疑会让局势再添变数。相信无论是沈哲子,还是时局中的旁人,都不希望再看到出现一个庾亮那样的人物搅动局势。
  所以,就算这件事议论起来,选出来的也必定只是一个弱势人家,皇太后求取强援的目的绝对不会达成,更有可能的是直接被台臣们借此撵回苑中去,留下皇帝一人在台面上任人摆布。这个结果对沈哲子倒没有什么,但是庾怿那里肯定会有恶劣的影响。
  “你居然猜到是四舅在母后面前议论?”
  兴男公主听到这话,眼眸又瞪大起来,扑上来弹着沈哲子发顶小冠,不乏抱怨道:“人总言夫妻同心,可是沈哲子,我什么时候才能生出你这样的玲珑心窍?”
  “你也是有的,不过我这心窍是生来用的,你的则是拿来看的。”
  沈哲子笑语一声,公主在心机方面倒是颇得其母真传,都是懒思。如果没有别人提醒,沈哲子不相信皇太后会突然有此动念,而这种门户私计能够说到她心坎里的,数来数去也就只有庾冰了。哪怕是一家人,难保不会有别的心思,庾家其他几兄弟现在都是有用,未有庾冰闲居,想要生事突围,这想法再正常不过。
  但庾冰其实也是白费心机,如今台中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几个大佬各自打理一方面,没有给他出头的机会。而地方上,因为有了庾怿占住历阳,旁人也不会允许庾家再有人成为方镇。
  两人依偎在一起,举止不乏亲昵,殊不知正有一个愤怒的身影往此处大步而来。


第0518章 惊逐静女
  近来都中乱象频生,身为台辅之一,而且还执掌台阁这个最主要的政事部门,温峤自然也是深受其扰。除了要处理各曹报上来的事情以外,更让他感到不满的是来自同僚的怨望。
  都中乱象的起源,自然是因为沈园挂出的那半篇《徙戎论》。可问题是,在这《徙戎论》之前,却是温峤所写的那篇《刘琨传》。这二者之间是有一些联系的,难免就会被人视作是在为之做铺垫,因而近来深受其扰者望向温峤时,神态也是颇带怨念。
  温峤本就烦得不得了,又遭受这无妄之灾,心内的烦躁可想而知。若非如今已经是位高权重不同往昔,他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在台城跳脚大骂,忍不到回家打儿子出气。
  所以,在听到家人回报沈哲子已经归都的时候,哪怕他还在台城当值,也片刻都按捺不住,得信之后即刻离开台城赶来了公主府。
  想到沈哲子早先还跟他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安分一些,绝不再在都中搅动风雨。言犹在耳,风波却又由其一手掀起!更恶劣的则是,这小子闹出声响后,自己却不闻不问,居然离都远游去了!
  一路上,温峤都在思忖着见面之后,该要如何训斥这个小子,想到兴奋之处,乃至于都得意的笑起来。其实他和台中诸公都明白,《徙戎论》的论调本身在实施起来就是有困难的,这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凡能有一二智计的人,对此或有愤慨,但也不至于完全失控。
  所以,都中这场动荡看似来势汹汹,年轻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但其实也只会止于物议沸腾而已。往好处想,甚至还有可能激励到南渡以来已经渐有疲敝的人心,让人对羯奴的胆怯有所缓解。从这一点而言,倒也并非全是坏事。
  可是温峤不满之处在于,这小子不声不响的便挑起了事端,简直就是视他如无物啊!况且,这样的经国远谋,无论有无道理,如今已是街知巷闻,市井热议,这让台中诸公的脸往哪里放?
  怀着急切的心情,在进入公主府后,温峤甚至等不及人去通传,便直接闯门冲向沈哲子的书房。他在公主府也往来多次,对于布局并不陌生,一路直行很快就到了沈哲子的书房前,看到沈哲子的亲随站在门外,便已经确定了沈哲子正在房内。
  “温公请稍待……”
  刘长见温峤气势汹汹而来,忙不迭壮着胆子上前阻拦,却被温峤一把推开。
  推开刘长之后,温峤抬脚便踹向房门,与此同时,口中大呼道:“沈维周……”
  声音戛然而止,房中的情形超乎温峤想象。
  兴男公主正笑语嫣然蜷坐在沈哲子怀里,耳鬓厮磨似在密语,听到房门口的动静之后,下意识转头望来,继而便是愕然。
  “这、这……失礼了!”
  温峤看到这一幕,抬起的脚都离地顿住,不过他也是久经风浪,片刻后已经反应过来,脚重重的落地,两手抬起一抚袍服,继而便神色木然的转过身去,背着两手站在廊下仔细观赏庭中盛放的花树。
  “嗬……”
  兴男公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自沈哲子怀内跃起,脸颊已是一片绯红,羞不可当,继而便嗔望向沈哲子。
  沈哲子见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心里略有庆幸,幸而因为光天化日,并没有什么更亲昵的上手举动。他在席中站起来,对着公主指了指身后的屏风,屏风后面有一道侧门,可以避开再作面对的尴尬。
  然而兴男公主却摇了摇头,望着温峤那木桩一样杵在廊下的背影,心中已是羞恼无比,她直接行到门前去,对着温峤的背影喊道:“不知温公故乡何处?居然有此异俗!今日斗胆告诫温公一声,庭门闭上那是为了让人止步,不是为了让人抬腿踢踏的!人情也是就缓不就急,本是贵客登门,若能谨守从容,不必到情面两伤!”
  温峤听到公主这话,老脸上已经满是纠结,且不说本就是他失礼,就算不是,他也不至于要跟一个女郎在门前脸红脖子粗的争论。他深吸几口气,然后才转过了头,垂首不看公主脸色,只是干笑道:“我也是大坏风雅,惊逐静女,还请长公主勿要介怀。”
  兴男公主虽然振振有词,但其实心里也是虚得很,硬着头皮讨回一个面子,哪还有心思再强留争执下去。她又瞪了温峤一眼,然后才在迎上来的侍女们簇拥下,颇有雍容姿态的缓步离去。
  沈哲子在房中迈步行出,看到温峤脸上仍然不乏尴尬,便颇为体贴道:“温公请放心,这件事绝不会散于庭门之外。”
  温峤听到沈哲子言中不乏调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在沈哲子面前可不像刚才面对公主时全无底气,抬手指着沈哲子怒喝道:“就算散出又如何?被人窥到帷中呷戏的又不是我!”
  可是他话音未落,身后却又传来兴男公主略有生硬的语调:“夫郎若要待客,请提前吩咐一声。温公是厚德长者,可千万不能轻待。”
  温峤嘴角微微抽搐,作为一个背后讲人坏话的厚德长者,他又转身对公主作揖道:“长公主不必客气,我来见维周,不过闲来小叙,不会叨扰太久,也就不必再劳烦家人。”
  兴男公主又冷哼一声,然后才又继续往外行去。
  这一次,温峤倒不再急着开口,站在那里,脸上摆出僵硬的笑容,一直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公主已经走远了,然后才转过身来,似笑非笑望着沈哲子,调侃道:“庭中娘子,性喜戒杖,维周自有禀赋,竟能将烈性娘子温驯于怀,实在可称江表英雄!”
  “英雄只是寻常,英雌才是难觅。温公羡我应当,毕竟韶年不再。还是要再道一声抱歉,实在是不知温公来得这么急。”
  沈哲子看到温峤这会儿已经全无气焰,不免对公主更加满意,如果不是她硬怼了温峤一次,这会儿只怕自己要承受温峤喋喋不休的抱怨。
  温峤听到这话,老脸便是一热,他上前一步抓住沈哲子手腕,低吼道:“既然你已经回来,那就随我去台城,现在就走,哪里都不要再去!”


第0519章 奸邪难诛
  车厢里,沈哲子正襟危坐,神态专注的端详着手心里的掌纹。相对而言,坐在他对面的温峤则就显得不够淡定,当然也根本淡定不起来,他本来是冲上门去寻衅,结果却被兴男公主冷嘲热讽一番。
  大概是怨念太深,温峤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再怎么开口,牛车已经行出了乌衣巷很远的距离,甚至都行过了太庙,那小子仍是垂着眼睑不发一言,这不免让温峤更加不满,冷哼道:“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
  沈哲子闻言后才抬起头来,故作茫然顾盼状,片刻后才拍掌笑语道:“是了,其实晚辈早就有一番感念之词存于肺腑良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向温公讲起。”
  温峤闻言后便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要说什么即刻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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