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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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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没有一个淡定的孩子!
    “隐蔽!隐蔽!”王连长撕心裂肺的大吼,他本来躲在一个炸成一半的围墙后面,此时看手下的孩子们四面乱跑,急得眼睛血红,“躲起来!不要乱跑!躲起来!躲墙角!不要躲桌子下面!这一轮过去,所有人到外围阵地去!”
    黎嘉骏朝他跑过去……她找不到别的可靠的人,面对轰炸再风骚的走位都是没用的,她只能听声辩位,虽然四面都是嗡嗡声,但是总会有头皮发麻的感觉提醒她躲避还是卧倒,这样的直觉支撑着她连滚带爬的跑向王连长,这时有一个学兵也在往王连长跑,王连长似乎看到了什么,怒吼:“趴下!趴下!”
    黎嘉骏啪的就扑到了,一颗炸弹就在不远处炮炸,溅起的泥土碎块崩了她一身,强忍着身体一侧密密麻麻的闷痛,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压到了自己,手伸到背上去掸……摸到一把头发……她手往下,抚到这人的脸,往旁边推了推……手感有点异样,她回头看了看。
    一个小孩子,只剩半个身子。
    她一时间有些怔住了,和那孩子怒睁的双眼对视着,燃烧的烈火倒映在他的眼里,闪闪发光,就好像他还活着似的……可是他的腰以下,已经什么都没了,鲜血和内脏糊了她一裤子。
    “唔!”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痛苦,一种强烈的情绪涌上来,震得她脑子轰的一声,轰隆隆的声音溢满了脑海,几乎要听不到周围的爆炸声。
    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头发往上扯,她吃痛的低叫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卡住那孩子的脖子,随后头顶的手移到了她的肩膀,她抬头看,王连长正半跪着伸出另一只手过来捞她,她另一只手曲起配合着往前爬了几下,终于被成功拖到了墙角。
    “抓着他干啥!放开!快放开!”王连长大吼着,一边去掰她的手,恍若突然梦醒,黎嘉骏刷的撒开手,那半截尸体就掉在了地上,仿佛感到一丝愧疚似的,她又探手把那尸体往里拢了拢,随后手里忽然就被塞了把枪。
    “别跟着我们跑!躲起来!炸完了就要开打啦!”王连长话音刚落周围又是砰砰砰一排炮过去,校场被炸得坑坑洼洼土块横飞,王连长冲了出去,疯狂的朝着一群吓得盲目乱跑的学兵招手,“别跑!隐蔽!隐蔽!跑有个屁用!”
    还在说着,一架飞机开着机枪哒哒哒哒的飞了过去,那几个孩子的身影猛地倒在了地上,激起一股烟尘,再也不动了。
    黎嘉骏就看着王连长在那烟尘中站直了身子,朝着那群孩子倒地的地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胸腔里只剩下了急促的心跳,咚咚咚的响彻了脑海:“连长!”她结结巴巴的大吼,“连长!你,你快回来!”
    飞机的声音又靠近了,尖利的火炮声也在逼近,不仅飞机在轰炸,城外肯定还有日军的炮阵,王连长他微微转身,手里紧紧握着枪,他仰头看着天空,远处隐隐有飞机飞来的迹象,黎嘉骏大急:“连长!飞机来了!快隐蔽啊!”
    王连长仿若未闻,他就这么随着飞机的声音缓缓转着身,手里的抬了微微抬了起来,黎嘉骏急的嘴里有种魂都要往外喷的感觉,她抬头又要大叫,却在看到他的表情时卡住了声音。
    他手里紧紧握着枪,抬头看着飞来的飞机,那种表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微微张着嘴,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飞机,眼神里隐藏着愤怒和仇恨还有些许的害怕,可外露的却是深深茫然和无力,或者说其实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洞,和血丝……
    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法忘了这个眼神了。
    即使有个孩子在身边被炸成两截都没哭的她,却在看到连长的表情时,眼泪忽然汹涌而出,只觉得心如刀绞,痛苦的无法自抑。
    她看着王连长忽然大吼着举起手里的枪向天上射击,简陋的汉阳造一枪又一枪,等到飞机卷走大批生命扬长而去,也只射了五发子弹,可他还在怒吼,声音却逐渐嘶哑。
    黎嘉骏扑了上去抱住他的腰,几乎是哭嚎着把他往回拖。等到两人都躲回原处,上下一检查,确认他并没有受伤时,两人才劫后余生一般靠着墙喘着粗气。她全身虚软,完全回不过神来,眼泪还在哗哗的流,一擦就一脸的灰泥,临近突然又有一声炸响,黎嘉骏吓得一缩,王连长却醒过了神,他往四周看了看,一片黑烟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然而却什么也看不清。
    “黎先生,我去拉队伍,你小心!”王连长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他似乎是平静下来了,从口袋里掏出几发子弹塞给她,他脸上全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一口白牙一闪一闪,随后他猫着腰,冲进了黑烟里。
    黎嘉骏徒劳的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没敢叫,她急促的呼吸着,怕得要死,这是一抹断裂的墙根,坚固,角度偏,帮她挡住了大部分炸弹的余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颗炸弹就正好落在她头顶,可没有办法,面对从天而降的攻击,她真的没有办法,就像王连长望天时那样。
    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轰炸还在继续……
    
    第93章 放弃南苑
    
    当轰炸告一段落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黎嘉骏从一片碎石瓦砾中起来,瑟瑟发抖的看着四周。
    硝烟在清晨的微风中徐徐散去,夏季的闷热却还在炙烤着这个废墟,她看到不远处一只手露在碎石外,她跌跌撞撞的过去扒开一点……一张年轻的脸和一双怒睁的眼。
    抚上那双眼,她站起来,举目四望,轻轻喘着气,凝神听着四处的动静,远处有隐隐的号令声,她向那个地方走去,印象中那儿似乎是大门,沿途有不少学兵从角角落落里走出来往着那个方向跑去,有些则一瘸一拐的,有些一边跑一边寻摸着,在废墟里挖出一把枪,或者挖到一具尸体就摇两下,确定没救后,就继续往集合处跑去。
    轰炸过后无论城市还是人类都没有无法保持全尸,有些除了断手断脚的,还有孩子头都背刮掉了一半,四面都是断肢和尸块,到处都是红色,粘稠发紫。
    风还是热的,吹在身上却彻骨的寒。
    集合地在门外,一道道早已被挖好的战壕里趴满了学兵,穿着夏装的学兵趴伏在那儿,手里扒着枪往外看着。
    炊事班的兵扛着扁担,两头挂着个桶,里面全是窝头,大家也管不了冷暖了,他一路走,跟在后头的小兵就一路塞,学兵们一人两个,拿到手就狼吞虎咽,战壕的泥沙滚落了掉在窝头上,掸两下就继续吃。
    城墙里边临时建立了一个指挥部,里面只有学兵团的团长和一些军官,他们全是成年人,可其性质大多类似于大学军训的教官,并非留守的战斗人员,此时十来个军官站在那儿看着桌上的地图。
    黎嘉骏瞄了一眼就缩到了外面,她朝守门的警卫员笑了笑,站到一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打听:“小哥,现在什么情况呀?”
    警卫员想了想,答道:“原以为鬼子下了宛平会直接去团河,结果人绕路到这了。”
    “这儿……现在……什么情况啊?”
    “……只有孩子兵,原本一千七百个,现在,还有一千多吧。”
    黎嘉骏往外望望,忽然觉得非常可怕。
    也就是说现在南苑会不会破,就看这群孩子能不能顶到援兵到达了?
    “援兵,援兵啥时候能来呀?”她近乎小心翼翼地问。
    警卫员没说话。
    黎嘉骏感到一阵绝望。
    一千来个娃娃兵跟近千个日本兵,长城那会儿成年人的死伤比还历历在目,这只是群孩子,他们能做到哪一步?
    她手里一直握着王连长给自己的枪,此时她拉开枪栓往里看了看,子弹还有,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前头小跑来一队抬着弹药箱的人,放在指挥部门口叫了声:“刚才没拿手榴弹的过来拿!子弹每个两百发,不够数的也快来补上!”
    有几个学兵小心翼翼的列队回来,拿了一小袋子弹和四颗手榴弹走了,黎嘉骏等学兵都领光了,看弹药箱里还有,凑上去问:“有多的?”
    发弹药的军官挑眉看了她一眼,问:“会打枪么?”
    黎嘉骏熟练的拉开枪栓又拉上,老实哒:“枪会;手榴弹没扔过……我力气小,给不给随便。”
    军官回头对他的身旁的士兵笑:“终于有个会打枪的了。”他掏出两布袋子弹给她,“拿好,指不定要指望你喽。”
    黎嘉骏接过布袋系在身上,又拿刀子在布袋上划了个口子方便等会取子弹,一边做一边问:“什么意思呀?”
    军官往外挑挑眉:“刚教会那群娃娃怎么拉枪栓,你说说什么意思?”
    “啊?”黎嘉骏手一抖差点扔了手里的子弹,“他们还没学会打枪?”
    “会瞄,都没实弹过。”军官叹气摇着头,“今儿个是要栽在这儿了,小姑娘,你是那个记者吧,自个儿小心了,战场上没谁顾得着你。”
    黎嘉骏点着头,魂不守舍的走回墙根边,抱着枪坐下。
    这下好了,生存难度直线升高,这个阵线只有娃娃兵就算了,娃娃们还从来没打过枪……
    ……还不如她……
    是不是应该写个遗书了,她默默的想。
    天色略亮了,经历大半夜的轰炸,留给双方的喘息时间也只是两个窝头的功夫,黎嘉骏捞了个窝头就着灰水啃了,刚吃完就听到一阵号令声,随着命令一声声传下去,远处隐隐的有叫声传来。
    她露头眯眼往远处看了一眼,远处地平线上,坦克和人的影子涌动着扑了过来!
    日军开始进攻了!
    镇外的战壕一层又一层分布着,连城门口都横着一道深沟,远处几十米外都能看到有学兵从战壕里露一下头再缩回去,近旁有个老兵用口音极重的方言喊着:“呗动!呗动!等看清喽!等看清!现在打不卓!”
    于是学兵们趴在战壕里死死盯着远处的人影,一动不动,汗流浃背,整个阵地上除了命令声再无其他,安静到如果黎嘉骏不努力抑制自己的呼吸,会自己把自己紧张死。
    日军还在行进中,几分钟后,她都能听到那头日军的号令声了,他们却忽然停了下来。
    快进入射程了。
    日军当然清楚这点。
    经历过长城抗战的老兵更清楚另一点——炮击要开始了。
    “呜呜呜……砰!”尖利的炮弹声再次响起,日军的炮营再一次发功了,密集的炮弹下雨一样落下,带起碎石土块无数,很多地方战壕被炸得塌陷下去,有人叫了起来,有些是惨叫,有些是求援,甚至还有隐隐的哭声,有喊爹的,有喊娘的,什么叫声都有。军官大声命令着,喊大家不要慌,喊大家不要起来,可还是有学兵疯了似的站了起来,他似乎是想往后跑,可却在那么一瞬间改变了主意,他抬起枪往前瞄去,还没发出子弹,后面突然炸出了一块血花。
    他仰天倒下。
    很快,他身旁的人就把他拖到了战壕里。
    远处吼声四起,在炮兵的掩护下,日军的步兵从两百米开外开始冲锋了,他们在坦克的边上一边跑一边射击,指挥部里的团以下的军官都已经出来跳入战壕准备,整个阵地上都是命令声:“守住阵地!死也要守住阵地!”学生们紧张的话都喊不出来,与黎嘉骏一样死死盯着前方,此时一声号令忽然响起:“打!”
    号令随即被周围一声声的传开,紧随其后的就是爆豆一样的射击声,从未实弹射击过的学兵们表现得手忙脚乱,他们有些甚至还没学会拉枪栓退壳,大多连枪响了都不知道卧倒,只知道朝着四周的日本兵疯狂的射击着,完全不顾坦克的威胁。
    当坦克一炮轰碎的少年的尸体覆盖到其他人身上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坦克的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拼命的投出手榴弹或者无视!
    几乎是转瞬间,双方都倒下了一片的人!
    黎嘉骏早已被枪的后坐力震麻了肩膀。
    其实她完全不指望能命中,虽然不知道历史情况,但在她目前为止接触过的枪·支中,汉阳造已经是最差的枪了,至少中央军在这几年已经陆续换上了中正式,就她的感觉,中正式的综合实力已经优于日军制式的三八式。可汉阳造依然是全国分布最广的枪·支,因为杂牌军和地方军普遍配置的就是它,而配置中正式的中央军,整体数量在全国军人中只是少数。
    汉阳造其实并不差,虽然卡弹率高,稳定性差,可若正面对战,威力并不输于三八大盖,但问题就是,这是一个清政府时期就仿照同时期的德国机枪研发出来的枪,而这么多年了,它并没有更新过,也就是说其综合水平,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即使仿制的是德国枪,终究还是古董。
    而就是这样的古董,在这群学生的手中,成了嗜血的猛兽!
    仿佛是开启了什么地狱的大门,日军的进攻完全激发了他们的血性,这群稚气尚存的孩子们疯了一样的射击着,甚至与每一个跳进战壕的日军肉搏,他们人小力弱也没有经验,可是却依然拼死扑了过去,这个抱住大腿那个抱住腰,即使被刺刀钉在地上也不撒手,赤红的双眼就这么死死的盯着敌人,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血流出来!
    一会儿的功夫,黎嘉骏就打完了近百发子弹,她靠着墙一颗一颗的往枪膛里塞子弹,只觉得心跳随着每一次塞子弹的动作平静了下来,她不停的深呼吸,拼命的回忆大哥和二哥教她射击时的叮嘱。
    “压枪……压枪……”她呼吸一般吞吐着这两个字,压着枪,不在射击的那一刻被后座力震得抬高枪口,那命中率就会大大提升……砰!
    隐蔽,退壳,深呼吸,她又探出去……
    伤亡越来越大。
    已经快中午了,日军发动了三次冲锋,每一次都造成比上一次更大的伤亡,南苑兵营的防线不断收缩,学生们各个遍体鳞伤,他们收集起了周围所有牺牲的人的子弹和手榴弹,盯着远处的日军,第四次冲锋即将到来,午间的热气在平原上蒸腾着,扭曲了前方冲来的身影,活像一个个魔鬼,狰狞可怖。
    长官也牺牲了好几个,就连王连长也已经死在一辆坦克车下,他想毁掉的那辆坦克车最终又牺牲了三个孩子才被炸毁,学生们更是已经精疲力竭,有些嘴角和耳朵往外流着血,有些则已经睁不开眼睛,可他们还是端起了枪,凝神盯着前方。
    又一次近了,疯狂的射击再次开始,这一次的进攻比前面几次更为残酷,双方的人性在一次又一次的血战中被磨灭殆尽!再一次成功冲进战壕的士兵遭到了学生们犹如困兽一样绝望的反击,他们有些甚至连刀都来得及用就厮打在一起,牙齿和拳头皆为武器,学生们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一次次扑上去直到死亡,随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黎嘉骏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全系因身边传来的惨叫声实在太过清澈和稚嫩,仿佛是一个屠宰场,一群孩子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虐杀,而她却连救一个的本事都没有!当她一刀扎进一个日本兵的后脑勺,踢开那人的尸体企图拉起被压在下面的孩子时,却发现他的肠子早就流了一地,手却死死抠着一块带血的石头,而不远处有个仰躺着的少年,他嘴里还有一把头发,头发上还粘连着一块血淋漓的头皮。
    她只觉得凌晨轰炸开始时脑中的轰响再一次响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击打着她的脑子,让她天旋地转,她拔出了还插在日军头骨里匕首,摇摇晃晃的向着下一个滚动的物体走去……
    日军潮水一样的退了。
    阵地上除了呻吟,寂然无声,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还能扛得住第五次进攻,黎嘉骏已经累的手脚抽筋,她的膝盖上被一个没死透的日军划了长长的一条,用了好长一块布才包扎起来,此时还渗着血,但她却丝毫没感觉痛,只知道头朝这天大口呼吸着。
    团长又一次开始布防,无论守不守得住,撤退令不下,他们是死也不能放弃阵地的,学生兵显然也都知道这一点,他们蹒跚着爬起来,熟练的检查子弹和手榴弹,又一次盯向远方。
    黎嘉骏完全没想到要走。
    她就像是被这儿魔怔住了一样,完全没想到自己不是兵,并不需要遵守什么军令……
    看到被钉死在地上的学生时,她想她还不如死了;看到流着肠子死死扯住日军的学生时,她想她还不如死了;看到死了还咬着头发的学生时,她想她怎么还没死……
    死都不想看到那些,真的不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她已经麻木到,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怕了。
    就像在场所有的孩子们一样。
    第五次进攻迟迟没有来。很快,他们收到消息,原来是迟迟不到的增援终于来了,然而并不是他们设想中的赵登禹所领导的团河前线部队,而是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的部队,这意味着团河前线也遭到了攻击,以至于赵登禹都脱不开身!
    佟麟阁的夹击拖住了前方的敌人,给了南苑兵营一线喘息的机会,可没等大家缓过来,赵登禹向全师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原来不知不觉间,南苑的东西北三面已经全部被围,即使是赵登禹也没有了力挽狂澜的能力,无奈之下他只能下令全军突围,撤往北平。
    放弃南苑。
    此时,南苑兵营一千七百名学生兵,只剩不到八百人,平均年龄,不过十七岁。
    
    第94章 双星陨殁
    
    放弃南苑只是一场生死逃亡的开始。
    此时按照撤退计划,赵登禹将军所率的部队与学兵团兵分两路,穿越南苑赶往北边大红门附近佟麟阁军长处汇合,百来个学生在长官的指挥下且战且退,后面的日军紧追不舍。
    地上满是碎石瓦砾,有些地方墙倒房塌,拦在前路上非常难走,黎嘉骏小腿上的口子绑住又打开,鲜血哗啦啦的往外渗,她疼得都快休克了,却一步也不敢停,旁边一个不知名的小战士扶着她一路小跑,这让她想起了柯承志,但是注意了一圈,也没见到他的人。
    终于,一群人跌跌撞撞的撤到了一片宽广的芦苇地,穿过它大概跑个五六里地就是大红门,出了大红门就一路奔北平去了,长官传令跟紧,带着所有人冲进了芦苇地,人高的芦苇丛下土地泥泞,不远处就是一个小湖,大家紧紧跟着队伍跑着,没一会儿就听到前后左右都是叫声,日军追上来了!
    所有人胡乱的往四面射击着,四面也都有子弹飞窜回来,黎嘉骏早早的就喊着趴下并身体力行了,可小战士们还没从刚才杀红眼的状态下出来,个个儿挺直了腰漫无目的的往外打,转瞬就又倒下好几个。
    长官几乎要吐血了,声嘶力竭的大吼:“趴下!趴下!隐蔽!不要还击!隐蔽!”
    我方熄火以后,日军还在射击,看起来竟然往哪个方向来的都有。
    被包围了……
    众人都意识到了这点,开始缓慢的往北面爬,可日军的子弹如影随形,他们当然能猜到撤退的人要去哪,黎嘉骏爬过了好几具尸体,他们大多满身是血,血渗入泥土里,后面的人爬过时又被挤压出来,袖子上身上和腿上就沾满了牺牲的人的血。
    黎嘉骏满脸血泥,只觉得很多子弹就擦着头皮打过,头顶嗖嗖嗖的风声来来去去。她不禁庆幸追击中的日军没法那么快带上炮兵部队,否则他们早就团灭了。
    芦苇丛被打得如风中凌乱一般左摇右摆,沉重的呼吸声盖过了心跳,远处忽然传来枪战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队伍来援了,长官在前头大吼:“有支援!突围!”说罢带头站起来,朝众人挥手,带头往前冲去。
    大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在头顶的子弹确实没了,立刻连滚带爬相互扶持着站起来往前跑,这时候已近傍晚,天色微沉,疲劳了一天的人们在芦苇丛中盲目的跑着,只觉得头晕眼花,黎嘉骏嘴里火烧火燎的,她早就没子弹了,手里的汉阳造成了拐棍,带着她一下一下的往前颠去,好容易冲出芦苇荡,不远处横出一条小路,拐着弯就往北去了,路边有一棵大树,树下隐隐约约有人有车。
    此时学生兵早在刚才的混乱中走散了,黎嘉骏腿上有伤走得慢,有个时不时带她两把的小战士胳膊上也哗啦啦流着血,两人一路过来都没时间自我介绍一下,此时看到前面的情况,下意识的就有些犹豫,却见树下的人似乎是向这边招了招手。
    应该不是日本兵,因为后头枪声还隆隆的,火光不断闪烁,显然是有部队纠缠着日军在打,没道理前面还有坐小轿车的军官等在这。
    两人心中顿时涌起了无限希望,这时候芦苇丛陆陆续续又跑出四个学生兵,人多了大家狗胆也壮,组成一个小队跌跌撞撞的就过去了,到了树下定睛一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好家伙!树下站着一群军中大佬!
    赵登禹将军首当其冲,几年不见他好像胖了很多,显得身板更加魁梧,旁边一个长得可眼熟的汉子,看军衔也是将军,估计就是佟麟阁,另外还有一个军官就眼生了,剩下的就几个警卫员,他们喝着水或坐或站,等几个小孩子过去了,就往前指:“前去,队伍在前面。”
    看来他们是在收容掉队的人,也有可能是在等断后的部队。
    黎嘉骏激动的不行:“赵将军!您还记得我吗!”
    赵登禹看看她。
    果然不记得,黎嘉骏也不气馁,笑嘻嘻的提示:“长城那,喜峰口!我是大公报的。”
    “哦!是有你这么个小姑娘,哎呀,又碰到了,不错不错。”赵登禹笑了一声,“腿上怎么了?”
    “划了一下而已。”黎嘉骏佯装无事。
    “恩。”赵登禹点了点头,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去了。
    黎嘉骏握了握小拳头,倒没有被忽视的郁闷,现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想,大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看到军长在殿后个个儿激动的说不出话,赵登禹旁边的警卫员朝她摆摆手:“你们快赶上去,别耽搁了!”
    其实她好想就地坐下来歇两下,腿上此时早就没知觉了,她超担心自己会不会破伤风感染什么的,这种担心竟然比在枪林弹雨里穿梭时还要浓厚,她几乎是愁眉苦脸的拉着身旁的小战士继续往前走,那几个学兵还依依不舍,朝着将军们立正敬礼。
    将军们一个个胡子拉碴的,朝着众人回了个礼,就继续坐在树下了,黎嘉骏又仔细看看佟麟阁,这才发现,这人长得好像当年有名的电视剧《亮剑》里的楚云飞!那是她少数看完还零星翻到都能不跳过继续看的抗战剧,楚云飞的形象如果再年轻个二十岁绝对是一代男神,结果让她在这儿看到了!
    她手指抖了抖,摸了摸绑在身上的照相机,好想拍照留念……
    这个相机包里面是所有她无论如何没法舍弃的东西,所以从早上醒来她就背着,此时也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摸索着刚打开罩子,长官们就催促开了:“快走快走,还愣着干啥,我们有车,你们有吗?”
    确实不是时候。
    黎嘉骏颇为惋惜的合上包,与其他五个学兵一道往着大部队方向跑去。没了子弹的威胁,即使人人带伤,脚步也轻快不少,可这苍天大地的,就剩下他们几个身影啷当的在那儿跑,又是活下来的庆幸,更多的却是麻木的悲哀,以至于大家谁都不想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有隐隐的啜泣声从后面传来。
    柯承志曾说,营房里以前有人想家了,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都会被小伙伴一顿嘲笑。
    她也住校过,她懂那种感受,那时候其实嘲笑的人心里是带着羡慕的,因为有人憋不住哭了得以宣泄,而有人憋住了却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流。
    可此时,当然没有人会去嘲笑别人的啜泣,因为其实每个人都想嚎啕大哭,只是他们太累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黎嘉骏抹了把眼睛,艰难的眨了眨,果然干涩得发疼,她一天都没喝水了,早知刚才就讨点儿的,想必将军不会那么残忍拒绝这个要求,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天也快黑了,白天的热气逐渐散去,凉风吹了起来,围绕几个人一天的怪味消散了不少,虽然一直没有赶上大部队,但也没有被追上,众人的心里越来越轻松,甚至因为担心有狼,有人建议停下来等后面断后的部队赶上来。
    可大家都担心断后的部队被日军黏着,纷纷否决这个建议,于是只能继续行尸走肉一样的往前走。
    等黎嘉骏都快走得绝望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喧嚣声,那种尖利的嗡嗡声一度占领了她整个清晨,所有人都吓得一抖,回身看去。
    就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地平线上红光闪烁,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地裂一样的震动一直蔓延到他们脚下。
    “又……打起来了?”有人颤抖着问,声音是抖的,枪却还是举了起来。
    “我们……咋办……”
    “跑啊,我们上去就是送的!”黎嘉骏一咬牙,“没事儿,军长和将军都在那儿呢,他们会指挥部队的!”
    “可有飞机啊!”有人指着远处,他话刚说完,就听到呜呜呜的声音从头顶划过,那是投完弹的飞机在爬升返回。
    五个人踌躇不前,痴痴的望了远处许久,直到动静快没了,才懊丧的转身,一步一回头的继续前行。
    不可否认,他们都怂了,作为军人,本不该畏战,可他们到底还是没敢往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挪动一步,不管跑不跑得到,出不出得了力,他们却连装都没装着往那儿跑一步。
    一路沉寂。
    等到被城门口的士兵接进城,已经深夜了。
    南苑失守,日本大军压境,北平一战势不可免,饶是半夜,北平城里还是人来人往,士兵们拿绑着铁丝的木架子架设着路障,用于阻止日军坦克;很多人则背着沙袋来来去去,用以堆砌掩体,百姓倒是一个都没看到,估计都躲起来了。
    他们被带到一个大棚子外,因为黎嘉骏是女的,直接被安排到一个庙里,那儿大多是一些受伤的女性难民,领她过去的士兵答应了帮她打听大公报报社的事儿,但看那架势,估计还是得靠自己。
    撤到城里的伤兵有不少,但也并不多,原来轻伤的全都留下来阻击日军了,能撑到这儿治疗的大多要失去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黎嘉骏坐在一块空着的草甸子上等着,没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裙子,手臂上系着个红袖章的短发女孩儿跑了过来:“新来的伤员哪儿呢?”
    黎嘉骏应了声,举了举手,顺便指了指腿:“这儿伤着了。”
    女大夫跑过来,小心拉开小腿上乱七八糟绑着的绷带,皱了皱眉:“哎呀,这伤的有点深,捂得太紧了,伤口边的肉都快坏了!”
    黎嘉骏哪懂,只能瞪着眼听着,问:“能先给消个炎么?好怕破伤风。”
    “你懂啊,那好办,忍着点啊,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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