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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书商-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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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江南


作品相关

一些要交代的

本来是想以备注的形式写,不过要交代的太多了,还是单开一篇吧。

关于时代:最初假设是万历中期,1610年左右,在写的过程中情节需要,慢慢定位在万历末到天启年间,也就是1619~1626。当然,这个时间跨度不可能如实在文中体现,因为这样的话,主角们的年纪未免太大了,而且故事拖得时间也太久,不好交代。

主角的年龄:我假设冯梦龙30多岁,是建立在万历中期的基础上,如今既然改为末年,如果按实际来算,已经是50岁的人了,若茗不可能喜欢这么一个老头子,于是我选择无视史实,哈哈,幸好是小说家言,各位也不用认真计较。后文将出现的凌蒙初、汤显祖等人,都会选择文中需要的年龄,“歪曲”史实,各位不必当真,也不要跟我争辩这点,这样我会很头疼的,呵呵。

史实:现在已经写出的一部分,三言的成书以及刊印,应该是天启年间的事,但是为了故事需要,就改成万历末年的事。《二拍》同理。还有东林党争一系列,时间也会有相应改动。用tvb那句话,就是“本文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好了,该交代的都在这里了。临走再呼吁一下收藏和推荐。如果继续这样冷下去,作者的动力真要告了消乏了…… 

第一卷 云起

一 重逢Ⅰ

日影透过湘妃竹帘细细的缝隙投进来,高低疏密印在浅芸香色的帐幔上。林若茗端坐妆台前,对一面扭云纹珊瑚错金铜镜,漫不经心地描眉。

帘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丫头豆丁张皇失措的叫声一迭传进耳中:“小姐,小姐,不好了……”

紫藤花架下的绿鹦哥扑棱棱扇了几下翅膀,跟着学舌:“小姐,小姐……”

林若茗腕底微微一抖,入鬓的远山眉走了型,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豆丁一挑帘子闪身进来,一个劲儿大喘气:“小姐,不好了……”

“你这丫头,说了多少次了,一丁点事就大吵大嚷的,没一点女孩子模样,让人笑话。你看,被你这么一扰,我这眉毛都画走型了。”林若茗取过丝绵拭去旧妆,拈起螺子黛重新描画。

豆丁吐了吐舌头:“一着急就忘了。小姐,刚从前头得了一个信儿,王媒婆正张罗着给老爷娶妾呢!”

“什么!”螺子黛重重摔在妆台上,林若茗柳眉倒竖,“爹真是老糊涂了!”

豆丁又是一吐舌头:“还说我,小姐你现在不也没了淑女风范么!”

“死丫头!”她忍不住骂一句,“小姐心情不好,别添乱。”

豆丁笑笑,凑近了悄声说:“书房里伺候的林福私下跟我说的,老爷给了王媒婆一百两银子,让找一个十七八岁身家清白的女孩子,还给了张画,说越像画上的模样越好。我看老爷这回是动真格的,您怕是拦不住了。”

“胡说!”若茗俏脸一寒,“爹多大岁数了?家里五房姨太太还不够,三天两头找小老婆!还要不要这把老骨头了!我这就找他去!”

说着气冲冲往外走,豆丁一溜儿小跑跟着,不住地碎碎念:“小姐,裙摆拖着地了……小姐,钗子忘了簪了……小姐,老爷书房里好像有客呢……”

可惜林若茗已经听不见了。但见她脚下如飞,穿过架满紫藤的抄手游廊,转过蔷薇花墙,又穿进月洞门,绣鞋沾染了湿绿的青苔,害豆丁一直担心她会不会失脚滑倒。

二门上伺候的小厮老远看见二小姐风风火火走来,打着呵欠想:“这家里的女眷就只有二小姐整天价往二门外跑,难为老爷脾气这么大的人也不管管——不过也是,二小姐还插手老爷生意上的事呢,没有儿子,没准儿老爷就把她当儿子养哪。”

直走到书房,林福垂手在外伺候,林若茗板着脸问:“老爷呢?”

“老爷在等着会客……”

“就是说书房现在没外人?”林若茗不等他回答,一掀帘子闯了进去,叫一声“爹!”

林云浦正把玩新收来的一本宋版《范成大集》,听见她的声音头也不抬道:“怎么不打招呼又来了?待会儿有客人,尽早回避吧。爹得了一本宋版好书,翻完了给你也瞧瞧。”

“爹,你是不是又准备纳妾?”

林云浦愕然抬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回答我,是不是?”

林云浦傲然道:“我的事,还用不着你管。”

“我怎么不管?你是我爹啊!”若茗急了,“您多大年纪了?明年就是五十大寿,怎么还有这般心思?五姨娘进门才两年,又娶?难道五房妾室还不够么?”

“胡闹!这是你做儿女的该说的话吗?不要因为近两年我纵着你,让你插手家里的生意你就大放厥词!我纳妾之事即使你大娘在世也管不着,何况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快快退下!”

“我不走!”若茗倔强的一梗脖子,“爹,家里这五个姨娘还不够闹腾的吗,何苦这大把年纪还要生事?娘这些年对你千依百顺,难道您还不遂心?”

“不要你管!”林云浦一拍书案,“还不快快退下!”

“爹!”若茗瞧见爹爹额上青筋暴跳,知道是动了真气,又是心疼又是懊悔,都怪自己沉不住气说话太冲,他这么大岁数,万一气出个好歹自己可就是一辈子罪过,况且他的脾气一向吃软不吃硬,怎么火一上来就忘了呢?赶紧斟一杯碧萝春,放软口气款款道:“爹爹您别动气,都是女儿不好。女儿只是担心您老人家的身体。”

林云浦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叹气:“你诸般都好,就是性子太急,生意人最忌暴躁,只怕你将来要在这上头吃亏。”

“不怕,有爹爹教我,女儿会改的。”

“你知道改就好,只怕就是嘴上说说,行事依然我行我素。”林云浦又呷了口茶,“这茶叶是老罗才从君山采办的,那边大旱,茶树多半枯死,就只弄了这一小篓,还没分到各房呢——只怕也分不到,统共没几两。待会儿你拿些给你娘送去吧。”

若茗赶紧道谢,又道:“爹爹娶亲之事,我知道我不当过问,只是您老人家年事已高,不宜过劳,况且家里这情形您也是知道的,几个姨娘各不相让,面上堆笑脚下使绊子,再多一个进门,不知又闹成什么样子了。娘这些年管家着实费心费力,还不落好。爹爹,这事能不能缓缓?”

林云浦摇头:“茗儿,爹有爹的难处。爹一辈子娶了五次,统共就你和若儿、吟儿三个女孩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家人丁如此单薄,你让爹百年之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若茗心道,早知你会拿后嗣之事做借口的,当初娶五姨不也是这个借口吗?她眼珠一转,软软道:“爹爹,四姨、五姨都还年轻,二十刚出头,况且四姨不是才为您添了吟儿吗?若要添丁的话有的是时间,何必再弄一位姨娘呢?说不定五姨今年就要添一个小弟弟呢!”

林云浦深知女儿阻拦纳妾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娘亲争气,可是她说的冠冕堂皇,他一时也反驳不来,只好答道:“你五姨即便添丁也要十几年才能成人,爹爹的生意没人帮,累啊。”

若茗咯咯一笑:“爹爹这话说的,难道现在娶进来一个姨娘就能一眨眼间添一个帮你打点生意的儿子不成?还不照样得等十几年!”

林云浦一时语塞,支吾道:“多一个姨娘帮你娘打点家务,不是更好吗?将来如若添了弟弟妹妹,也好帮你分担生意上的事。”

“生意上的事,我尽应付得来,近来女儿时常到各处走动……”

一语未了,就听林福高声禀报:“叶大公子来了!”

林云浦本待要女儿回避,又见女儿若有所思盯住门帘,心内一动,反正林、叶两家两代交好,通家不避,茗儿与叶家两个少爷小时也多在一起厮混,便是见面也无妨——况且,叶大公子打从去年负笈北上求学之后,这是头一次回来,茗儿多时不见他,大约也想念了吧?

他一向自命开明,况且早年经历使他深知青梅竹马的妙处,顺带撮合一次儿女之事向来是他乐为,因此眼珠转了两转,扬声吩咐道:“快请进来!”

叶端卿迈着方步款款走进,躬身请安,朗声道:“给林叔父请安。家父顺嘱致意。”

“好说,好说。”林云浦笑容满面地打量他,端卿这孩子一年不见,越发像大人了。脸膛比去年稍稍黑了些,身量却又高了,比从前稍丰腴些,因为出身富家的缘故,并无劳作痕迹,别是一种健康、稳重风范。如果一年前走时是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的贵公子,如今就是进退有方动静有据的好男儿。林云浦忍不住拈着刚留起来的山羊胡,心说叶家公子若做了林家的乘龙快婿,倒真是平生一桩快事。

叶端卿此时看见了静立在旁的若茗,心内不由自主一阵喜悦。一年不见,她出落的越发超逸了。原本椭圆的鹅蛋脸如今偏于清瘦,露出尖尖的下颏,越发惹人怜爱,两靥的婴儿肥半褪半存,既有少女的纯真又有孩童的娇憨,想是及笄的缘故,从前的覆眉额发挽起了少半,微露光洁的额头,越显得长眉入鬓,眼似秋水,况且此时这双妙目正笑盈盈看着自己,撄唇微张,似要向他诉说一年来的思念。

叶端卿回过神时,正看见林云浦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心道惭愧,一时忘情居然失礼,赶紧向若茗一躬:“见过若茗妹妹。”

若茗还礼不迭,笑道:“端卿哥哥不必多礼,理应是妹妹先见礼才对。”

林云浦看着一双儿女,心中更乐,然而不知他此来何事,不方便留若茗在此,于是吩咐:“茗儿,你先退下,等端卿谈完正事你可带他去见见你娘、你姐姐和各位姨娘。端卿一年不见,中午便在寒舍吃顿便饭吧。”

若茗答应着施了一礼退下,端卿本待推辞几句,又见她倩影袅袅婷婷走过,顿时将客套话咽下,笑道:“多谢叔父赐饭,小侄恭敬不如从命。” 

重逢Ⅱ

待若茗走远,林云浦才问道:“听说你前日刚回来?有什么事一早便来此?”

端卿笑道:“原是昨天就要来拜见林叔父的,只因家父有一事未曾谈妥,因而又耽误了一天。今日诸事计议已定,特命小侄向叔父讨个主意。”

“什么事?”林云浦心知以叶家的财力和在坊间的影响,寻常生意并不需要合作,如今要和自己商量,必然是一桩极大的买卖,顿时来了兴趣。

“叔父可曾听闻过冯梦龙这个人?”

“略有耳闻。听说他在江浙一带极负文名,擅长话本、小说,我早有心结识,可惜没个牵线之人。”

端卿微微一笑:“如今他正在昆山。”

“哦?你从何得知?”

“他就住在我家。”端卿笑道,“恰好是小侄归家那日,他主动找到家父,希望家父助他出一部话本,且他手头上还有几部书稿,说好销量不错的话也一并刊行。家父虽然刻书,到底是文人一派,以古本为主,这样通俗的文字却从来没做过,因而踟蹰了许久。那冯梦龙着急刊发,原本是想自行刻制,无奈财力不支,况且经验有限,闻听家父犹豫不决,便要另请高明,家父就想到了您。我家虽然对话本无甚经验,老成刻工倒有不少,如果两家合作,再好不过,因此命小侄向叔父讨个主意。”

林云浦听了这话亦喜亦忧。他与端卿之父叶水心虽然多年知交,但在生意上一直各行其道。叶家世代为宦,财力绝非发迹不久的林家可比,叶水心又以雅士自居,印书只凭个人喜好,时下流行的话本、占卜、黄历等书籍他绝少问津;而林云浦早年家计困窘,并因此造成许多心头憾事,故而虽以儒商闻名,却更重生财之道,近年来致力民间流行书籍,故而叶、林两家在生意上少有往来。

如今林云浦听端卿这么一说,便将叶水心的心思揣摩了大半。冯梦龙是吴下赫赫有名的文人,虽然一向有“不务正业”的名头,喜做话本小说,但是文名不可小觑,饶是叶水心自命清高,仍然不能不为其所动,这才破例为其刊刻小说。然而叶水心于小说一道所知甚少,时下流行的豆丁、套印、绣像等制作工艺叶家一向甚少涉足,自然不如林家熟练,因此叶水心主动找林家合作。

他这么一想,越觉得这生意做得。一来叶水心多年好友,为人豪迈爽直,与他合作必定极少龃龉;二来冯梦龙名头响亮,出他的集子利润必定可观;三来冯梦龙家在长洲,林家的书在昆山老家虽然做出了招牌,在长洲一带却不甚为人所知,如今印了他的书,那边的路算是闯出来了。

有利无弊,他当即决定接手,于是点头道:“我与你父亲多年知交,这样小事何必专命你跑一趟?派个小厮来说一声就行了,我无有不应的。”

端卿谦逊道:“叔父仗义相助,小侄代父亲谢过。”

“只是有一件,我近来身体大不如前,许多事情都是若茗在帮着打理,大事我拿主意,具体怎么做,大约还要你们商量着来。”林云浦捻着胡子得意微笑,心说这下可躲了次清闲,再说几个孩子多接触接触绝对不是坏事,万一一不留神做成了一对儿……女儿,你要是知恩图报,就应承老爹我纳妾之事吧。

端卿刚回家不久,虽然知道若茗自幼跟着父亲学习经商,但是她代替林云浦打理生意的事还是头回听说,不禁稍有些错愕,道:“原来是若茗妹妹在处理书坊事务?惭愧,小侄身为男儿,反倒不能帮老父一星半点,真是须眉不如巾帼啊。”

“哪里话,你父亲时常在人前夸你,老夫羡慕的很哪,若是老天开眼,让我也有这样的好儿子,我就感激不尽了!”林云浦话锋一转,“这样,此事计议一定,你多时不来,让茗儿带你去各处走动走动,报个信,知道知道你回来了。”

林云浦带着他出了内宅,直接到对街林家书坊的账房,若茗果然在那里,林云浦心说,这孩子,明明说了要你带端卿到家里走走,果然你又来这里了。

林云浦将端卿交给了若茗,又吩咐她告诉娘亲中午待客,之后接过账本,亲自查看。若茗这才带着端卿再回林宅。

端卿边走边道:“听说妹妹现在帮着林叔父打点家里的生意?”

“才接手不久,诸事生疏得很,出了不少岔子。”若茗与他多时未见,今日乍逢更觉亲切,不觉多说了几句,“哥哥在京里一年,见闻想必不少吧?可恨我身为女子,不能像哥哥一样到外面走动走动,长些见识才干,也好给爹爹分忧。”

“哪里话,妹妹现今所做,令我这七尺男儿也觉汗颜啊!”端卿想起在京城所见,不由地眉头微蹙,“如今京里乱的很,东林党与齐楚浙党……唉,不说也罢,咱们生意人家,不搀和官场上的事。”

若茗奇道:“你此次求学不说是为了考取功名吗?”

“都是家父的意思。”端卿苦笑,“至于我自己,原本倒也有些上进的念头,只是此次京城一行,顿觉心灰意冷,朝政之变乱复杂,远非我等乡野小民所能想象。我宁愿一辈子守着几卷好书,平静度日罢了。”

“这样岂不可可惜了你的解元功名?”

端卿微微一笑:“妹妹这是在取笑我了,你几时在意过功名二字?”

若茗脸上一红,垂头道:“你便这么了解我?”

端卿一笑,并不回答。

默默无语走了许久,端卿又道:“今日我来,是有生意上的事找林叔父,不过细节问题还要与妹妹商议。”

“哦?叶伯父要与家父合作吗?”

“果然被你猜到了。”端卿赞赏道,“妹妹真是蕙质兰心。妹妹可曾听闻冯梦龙这个人?”

“长洲赫赫有名的‘冯家三兄弟’?怎么,他找叶伯父刻书?”

端卿几乎要击掌赞叹了,虽然自小与若茗相识,深知她心性聪明,但此番她所表现出来的机敏却也出乎他的意料,看来这一年间,小妮子长进不少。

正待细说,忽一人来至身前,盈盈一福,柔声道:“叶公子万福。” 

重逢Ⅲ

叶端卿抬眼一看,此人浅粉衫,杏黄裙,靥露梨涡,修眉丰唇,言语温柔,举止依礼,正是林家大小姐林忆茗。

忆茗虽与端卿自幼相识,论起年岁两人也更加接近,可忆茗一向羞怯内敛,与叶家兄弟相处时时以礼自持,不肯多说一句,不肯多行一步,因而端卿虽与她相处时间更长,一向反而不如与若茗亲近。

此时她笑意盈盈,眉梢眼角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眼波温柔流转,尽在端卿身上打量,想必是多时不见,一时欢喜忘了素来矜持。端卿心内感动,连忙还礼不迭,又问:“忆茗妹妹一向安好?”

忆茗脸上微微一红:“我很好。多时不见你来,我……”后半句却未曾说出口,脸上红晕更深,垂首不语。

若茗见姐姐如此情形,知道是见了端卿高兴,便道:“姐姐,中午端卿哥哥要在家里吃饭呢,我去告诉娘添菜,你带着端卿哥哥到几个姨娘那里问安,好不好?”

端卿一愣,原说是若茗带他到各处,因而不曾着急,刚刚一直在谈公事,其实还有些话要私下里跟她说,如今换了忆茗,不知这话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说?

转念一想,若茗既然在打理生意,以后免不了常到叶家走动,尽有时间,因而心下稍安,笑道:“那就有劳忆茗妹妹了。”

忆茗脸上红晕未消,声音细若蚊蚋:“不妨事。”

若茗正要告辞,只见忆茗的丫头观棋捧着一幅月白团扇忙忙走来,先是给端卿和自己行了礼,又将团扇递与忆茗,轻声道:“今儿天气闷,小姐别捂着了。”

若茗抿嘴一笑:“还是观棋有心,豆丁、绣元那两个疯丫头从来就不晓得给我添衣送扇,这半会儿了连个影子都捞不着。”

正说着便见豆丁跟绣元携手并肩唧唧喳喳笑闹而来,豆丁更是老远就喊:“小姐,夫人找你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端卿笑道,“妹妹这两个丫头,也是婢仆辈中的奇人,难为竟与东主一般豪迈,并无半点扭捏拘泥。”

“端卿哥哥这是夸我呢还是笑我?”若茗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知是取笑她的丫头“不拘礼法”,忍不住也笑了。

豆丁和绣元与她年纪相仿,况是自小服侍,说是主仆,私下里与姊妹也不差多少,尤其豆丁性格顽皮活泼,在她跟前更是惯熟,时常令她有管得了林家几万两的账目却管不住自己身前十五六岁的丫头的感叹。端卿常在林家出入,对二小姐跟前这俩丫头早有耳闻,只是他性情稳重,极少玩笑,如今竟拿此事取笑若茗,倒令她大感意外。

说话间两个丫头已经走近,绣元老老实实见礼,豆丁却是蜻蜓点水一样腰也未曾弯下胡乱福了一福,笑嘻嘻说:“夫人找小姐呢。我说小姐准在铺子里,夫人就要我到铺子里找,我正愁不想出门呢,幸亏你在这里。”

绣元偷偷拽她的衣角:“糊涂,又说‘你’。”

豆丁吐了吐舌头。

忆茗见她这样,忍不住瞧了眼端端正正站在一旁的观棋,自己的两个丫头从来小心谨慎,不要说直呼小姐为“你”,便是玩笑话也不曾说过一句,若说规矩,自然是比二妹这两个丫头懂事,可是自己娘亲去的早,爹爹一向不及二妹亲近,两个贴身丫头又这样疏远……到底是比二妹少了许多乐趣。

她这般想着,忍不住便想起昨日听见的一句戏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流年是不经意间走了,这花一般的容颜却要给谁去看?

一时间柔肠百结,正自感伤,忽听见端卿道:“既是夫人见招,不如一同前去拜见,回头再见几位姨娘,忆茗妹妹意下如何?”

忆茗回过神来,见端卿目光温存,正看向自己,当下只觉心内“砰”的一声,恰似早起时失手跌落菱花镜那一声脆响,又似梅雨天不见端倪的闷雷,十八年灰暗的岁月瞬间亮起一盏明灯。

若茗并未留心姐姐的表情,听端卿如此说,也觉妥当,于是道:“也好,姐姐,咱们就带叶公子先去娘那里吧。”

忆茗心神不定,恍惚点头,一行人分花拂柳,迤逦向若茗母亲黄杏娘所居的西厢房走去。

林家内宅共有四进,大门进去是外书房和几间客房,平时林云浦会客和留宿外客之用;二门内是内书房,林家的关紧账目、林云浦惯用的几个老活计以及若茗时常出入,也是办公事的所在;三门上一扇大大的云纹石屏风,将内里道路半遮半掩,进去却是高屋广厦,正房林云浦自住,东西厢房是忆茗的母亲杨月娥和若茗的母亲黄杏娘所居。

杨月娥是林云浦明媒正娶的妻子,林云浦对其尊重有加,夫妻之情却并不十分浓厚。杨月娥过门两年,始终未有身孕,林云浦春日郊游,偶遇荆钗布衣的老儒之女黄杏娘,惊为天人,归家后便筹划迎娶。杨月娥生性温柔,唯丈夫之命是从,自然极力周旋。黄儒生虽然不愿女儿作小,无奈家中贫困,又见林云浦言辞恳切,最终还是首肯,黄杏娘因此十八岁上嫁入林家。

只是过门后不到两年的功夫,林云浦便再有了纳妾之意。黄杏娘与杨月娥情同姐妹,相处甚欢,杨月娥生忆茗时伤着了身子,一年来多亏黄杏娘照顾忆茗,杨月娥爱其为人,早有了将她扶为夫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意思。那时候黄杏娘怀着若茗,杨月娥满心以为是个男孩,听见丈夫又要纳妾,不仅愕然,忍不住劝道:“先前是为了后嗣,如今有了忆茗,杏娘又怀着身子,就不要再娶了吧?”

林云浦淡淡道:“谁知是男是女。”

“肚子尖尖,稳婆都说多半是男孩。”

“三姑六婆的话哪里做的准。闵家这女儿相士瞧过的,说是宜男之相,还有几十年帮夫运。”

闵家女儿便是后来的三姨娘闵柔。杨月娥无奈,大着胆子道:“那也等杏娘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如果是个男孩,我想就把杏娘扶正,我与她平起平坐,也免得后来的姐妹小瞧了她。”

林云浦成亲多年,头一次听见杨月娥反对自己,不由不上心,见她眼泪汪汪,甚是恳切,终于点头应允。

照杨月娥的意思,黄杏娘若是添了男丁,扶正是理所当然,就是阻止纳妾也有了借口,谁知老天不作美,若茗仍是女儿身。闵柔顺理成章过了门,黄杏娘扶正的事虽然一再说起,到底不了了之。

再几年四姨娘刘桃儿进门,杨月娥病逝,黄杏娘执掌家政,若茗渐渐长成,深得林云浦欢心,林家上下早把这娘儿俩看作是主子,只是林云浦始终不提扶正的事,黄杏娘管家时免不了有名不正言不顺的顾虑,多亏她性情和顺胸襟阔大,并不十分在意,倒是若茗时常替娘担心,今日阻止林云浦纳妾,也正是怕娘再受挤兑。

如今杨月娥已亡,若茗姊妹又在四门内居住,东厢房多年无人,黄杏娘有心,将原有摆设一丝不动放着,时常遣人打扫,心想如果忆茗来了,也可籍此追思亡母。

一行人来至西厢房,陪房李才家里的正在门口候着,忙不失迭掀帘道:“夫人,小姐们都来了。” 

二 家宴Ⅰ

黄杏娘今日难得空闲。

林家人口颇多,三个姨娘每人俩丫头俩婆子外带一个陪房,犹自说不够使唤,吵嚷着要添人;两个大小姐每人两个丫头一个教习嬷嬷一个乳母,如今乳母不大用了,早派到后厨里管事去了,可是月银子还在内宅支,仍然得操心;吟茗还小,跟着四姨娘一起住,刘桃儿没奶又嫌外头的奶妈不干净,三天两头换人,又嫌小厨房炖的汤水不够火候,愣是买了个小丫头专在房内拿银铫子炖燕窝,黄杏娘只得又拨一份银子专给四房;闵柔还好,五姨娘乔莺儿听见了不依,不敢到黄杏娘跟前生事,背地里去了几趟四房,不阴不阳说了几句,刘桃儿肝火旺,一时吵嚷起来,还得黄杏娘去劝解。

所以平时黄杏娘想起家里这摊子事难免头疼。要都像杨月娥姐姐一样温柔和顺就好了。过两天是她的忌辰,记得早些打点上香的事情。

黄杏娘坐在窗下,仔细回想了一遍,家里小厮们的月银给了账房胡管事,这两天就发了。几个姨娘的月银子前儿已经给了,丫头们的工钱刚交出去,这个月的对牌也都回来了,并没有差错。外厨房不用内宅管,小厨房的菜牌子已经出来了,日逐交给采办就行了。

看来这个月能偷闲一两天。豆丁说茗儿那丫头又去管老爷纳妾的事,得空要好好说说她,大人的事,女儿家不要插嘴。

正想着听见李才家的禀报,黄杏娘心道,忆茗也来了?正要起身看看,谁想迎头倒先看见了端卿,不由喜道:“叶公子回来了?”

端卿连忙作揖:“小侄见过叔母。”

“别客气。”黄杏娘亲自扶住他,笑道,“有一年多不见了吧?高了,也黑了点,是不是在京里没人伺候,受罪了?”

端卿恭敬回道:“多谢叔母挂念。小侄在京里颇好,前日刚回家,今日特来拜见。”

“不必多礼。几位姨娘都见过了吗?”

若茗替他回答:“还没呢,待会儿姐姐带他过去。爹说今儿留端卿哥哥在家吃饭。”

“李嫂子,吩咐小厨房多加几个菜,今儿有贵客,老爷也在家!”黄杏娘赶紧派下饭。

这里众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黄杏娘七短八长将端卿并叶家的情形都问了一遍,看看时间不早,于是吩咐忆茗:“若儿,你带叶公子去各房里走动走动,打个招呼。”

忆茗脸上一红,轻声道:“是。叶公子请先行。”

端卿辞过众人,迈步向外走去,忆茗与他隔一步远近,垂头跟随,观棋又隔一步远近跟着忆茗。若茗早站起相送,黄杏娘微笑看着,盘旋多时的困扰又上心头:

女儿一天天大起来,终身大事需要及早定下,只是林家是生意人,自己又非正室,高门望族攀不上,一般的人家又委屈了女儿——叶家两个孩子都不错,虽说门第比林家高出不少,但是两家老爷交好,儿女亲事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两个女儿,究竟该怎么跟叶家两个孩子配?

说起来端卿比他弟弟更好,与若茗也说得来,可是忆茗呢?没娘的孩子本来就可怜,况且长幼次序排起来,也该是她……

正想的出神,忽听若茗道:“娘,找我做什么?”

黄杏娘回过神,见女儿唇边笑意未散,心里猜度她是见了端卿高兴,忍不住道:“多时不见叶家少爷,比以前更好了。对你还是从前那样亲近吗?”

若茗听她没头没脑这么一句,微微一怔:“挺好呀,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倒是姐姐,从小玩大的,如今倒羞答答的不敢往端卿哥哥跟前凑。”

黄杏娘叹口气,茗儿这孩子生意上的事情精明,这些事却不开窍,看她的样子,八成还当端卿是小时候一样。

“娘,你找我做什么?”

“娘才听豆丁说,你为了你爹的事又去外书房闹了?”

若茗噘嘴:“豆丁这死丫头,都是她通风报信,完了又来您跟前搬弄是非!”

“小姐,这可冤杀我了!明明是你要我跟林福打听前头的事,我都一字不拉告诉你了,怎么又说我搬弄是非?”豆丁赶紧辨白。

“你看这丫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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