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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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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此以往,洺州营将士们心里反而觉得过意不去了。私底下纷纷议论,均认为秦王殿下有帝王胸襟,跟在这样英雄背后沙场逐鹿,此生不虚。到后来,就连张瑾这种从前眼里只有王伏宝一个的榆木疙瘩,都深为秦王的气度而折服,几次悄悄地找到程名振,称赞秦王是个难得的英主。

“秦王是个当世人杰,这点毋庸置疑!”在张瑾等人面前,程名振毫不掩饰自己对秦王李世民的好感。“只可惜晚生了几年,否则…。。”

后边的话无须再说,聪明人点到为止即可。张瑾想了想,依旧有些不甘心,叹了口气,低声道:“龙长三寸能行雨,蟒长百丈是菜虫。如果陛下真的为大唐江山考虑的话,择贤而立才是好计较!”

“行了,你这个人啊。好了伤疤忘了疼!”王二毛从后边赶过来,拍了下张瑾的肩膀,“立谁不立谁,还不是皇上自己说的算?咱们跟着瞎掺和什么?”

提起旧日的伤疤,张瑾脸上登时一暗。但当日的事情,和今天能一样么?当日是王伏宝将军功高震主,外加窦建德心胸狭隘。而今天,却涉及到国家的长治久安和大伙的日后前程。“秦王乃一头猛虎!”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太子顶多是头老牛。日后即便顺利接了位,恐怕也难让人心服!”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程名振笑了笑,不置可否。“咱们先干好眼前的事情。谁当了皇帝,还不都需要有人帮他看家?”

“这倒是!”张瑾耸肩,不再多费唇舌了。大伙眼下的任务是遮断虎牢关通往洛阳的道路,没什么难度,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如果连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的话,即便主动投效,秦王那里也不会有合适位置。

说着话,众人打马又走出了二里多地。眼看着天已经擦黑,周围方圆十余里见不到半个敌军的影子,便打算约束队伍,扎营休息。他们这回带了千余弟兄,一水的轻甲骑兵,遇上敌军,可战可走,来去如风。像一根毒刺般,深深地捅进了王世充军的软肋。

还没等程名振选好合适的扎营地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鸟鸣,紧跟着,哨探统领黄牙鲍骑着匹桃花马,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什么事情,用暗号联络不行么?”程名振眉头轻皱,低声喝问。即便并入了大唐,洺州营依旧保持着昔日的规矩。号令严明,军容整齐。上下联络都必须遵从一套独特的手法。

“报,报将军!”黄牙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回应,“秦王,秦王来了!”

“哪?”闻听此言,程名振大吃一惊。顾不上再责怪黄牙鲍,低声追问。

“两里之外,王飞将军已经迎上去了。正慢慢向这边赶来!”黄牙鲍跳下坐骑,低声回应。“只带了二十几名护卫,秦叔宝将军都不在身边!”

“这个秦王!”没等程名振开口,王二毛笑着感慨。心里边又是惊诧,又是佩服。

“是啊,也就是秦王!有这份胆略!”张瑾等人笑着议论。大伙都是刀头上打过滚的,最佩服的就是敢于冲锋陷阵的勇士。而秦王李世民,恰恰符合了大伙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跟王世充军交锋的这几仗,每次他都是亲领中军冲杀在第一线。左侧秦叔宝,右侧尉迟敬德,槊锋所指,敌军狼奔豚突。

程名振不知道秦王因何而来,只得命令大伙摆队迎驾。才将命令传下去,李世民的笑声已经隔着夜幕传了过来,“大伙别费劲了。黑灯瞎火的,讲那么多虚礼做甚。继续扎营,我来找程将军问几句话!”

“见过秦王殿下!”程名振带着大伙上前数步,抱拳施礼。

李世民跳下坐骑,双手虚搀,“大伙都别多礼。我出来散心,顺便过来看看,所以就没派人提前告知。程将军,王将军,你们两个随我来。其他诸位将军!”笑着四下抱了抱拳,他继续说道:“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待我跟程将军问几句话,回头再请大伙喝酒!”

“谢殿下!”众人大声回应,然后知趣地退开。李世民看了看程名振,又看了看王二毛,笑着提议,“那边有个土坡,两位将军可否跟我上去坐坐?”

“如殿下所愿!”程名振和王二毛将战马交给随从,笑着回应。

李世民举步向前,程、王二毛稍后,尉迟敬德带着几名亲兵牵着坐骑跟在附近,慢慢吞吞,走向不远处一个低矮的丘陵。走了几步,李世民回过头来,笑着说道:“本来是想请两位将军到我那边议事的。但本王最近在营里憋得难受,所以就亲自跑过来了。跑到半路,才猛然想起来将军行踪飘忽,王世充找不到,我估计也难。好在鲍将军麾下的斥候眼神敏锐,隔着老远就认出了尉迟将军!”

几句话,将自己来意解释得清清楚楚。王二毛笑了笑,低声回应,“好在天还没完全黑,否则,可能真把殿下错过去了!”

他本来是想说句谦虚话,不料听在大伙耳朵里却成了对黑脸尉迟敬德的调侃,纷纷笑了起来。自打陆建方死后,尉迟敬德就对王二毛恨之入骨。耐与同僚的情面无法寻仇,却绝不肯对其假以辞色。没等大伙将笑容收起,立刻冷哼了一声,撇着嘴道:“这么多人都错过去,还要斥候何用?两位将军就这样带兵么?好在王世充被殿下打怕了,不敢主动出城来找你们麻烦!”

“若是王世充的人敢来,再设个陷阱将他们尽数活捉了便是!有什么麻烦的,举手之劳而已!”王二毛的嘴巴向来不饶人,听尉迟敬德主动挑衅,立刻反唇相讥。

“只怕又被人撵得雁不下蛋!”尉迟敬德连声冷笑,抓住王二毛当日的表现不放。

“君子用智,小人使力!能取胜便可,何必在乎过程是否好看!”王二毛摇摇头,不屑一顾。

二人针尖对麦芒,斗了个不亦乐乎。李世民怕斗得狠了伤了双方情面,笑了笑,低声说道:“呵呵,呵呵。两位将军都是当世英杰,就别争一时短长了吧!若不是程、王两位将军用得好计,我也无缘结识尉迟将军。若不是尉迟将军武艺过人,两位将军又何必浪费那么多心思做陷阱?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过去的事情谁也别再提了。终归是一场缘分。日后同心协力,马上取功名便是!”

“就他?”尉迟敬德耸耸肩,很不看好王二毛的本领。

耐着秦王李世民的颜面,王二毛懒得再跟他争。笑了笑,转换话题,“刚才殿下说有事情垂询我等,不知道是什么要事?别再走了,再走,离营地太远,就不安全了。毕竟这里是洛阳军的家门口,难免会窜出一两只看门狗来!”

“若是如此,直接宰了下酒!”李世民笑着回应,寻了块岩石坐下,然后慢慢再地上描画,“王世充手中,如今只剩下三座孤城。但洛阳城高池深,虎牢乃天下之险,原武城比前两者差一点儿,也是张须陀老将军曾经大力修葺过的,非常难以攻克。孤本来准备采取围困战术,一点点耗干他们。谁料据细作送来的最新情报,窦建德那厮答应了王世充的请求,带领近二十万大军杀过来了。日前已经到了黄河岸边。眼下黄河还没解冻,他随时都可能踩着冰面过河!”

“啊!”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俱吃了一惊。先前见秦王谈笑风生,兄弟二人以为对方找自己没什么大事。谁料形势如此严峻,转眼间,唐军已经受到南北两个方向威胁,腹背受敌。

“噤声!”李世民四下看了看,尽量压低了声音,“别给更多人听见,以免乱了军心。两位将军当年曾经在窦建德帐下行走,是孤这边最了解敌军虚实的人。今天孤跟弟兄们商量了一整日,却想不出个稳妥办法。所以连夜来找你们,希望两位将军能替我出出主意!” 

  第三章 浮华 (二 上)

窦家军南下了!窦建德依旧杀到了虎牢关前!听闻李世民带来的消息,程名振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窦建德。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仇恨早已被时光冲淡,剩下的,却是钦佩、遗憾、畏惧和厌恶,诸多感觉交织在一起,说不清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

如果有可能,这辈子他都不希望自己能窦建德再碰面。不仅仅处于对此人的敬畏,而且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惋惜。在过去人生中某段最黑暗的岁月,是窦建德,用一句“咱们不是贼,恃强凌弱,鱼肉百姓者才是贼!”,让他重新看到了人生的方向。虽然只是萤火虫一般的微光,但在墨一般的长夜,萤火虫的微光也足以照亮人的眼睛。

“世道不公,窦某为天下公之!”“杀一人无辜男子如杀我父,辱一无辜女子如辱我母!”“达官显贵也是人,咱们也是人,都有资格好好活下去。他们没理由一定将咱们赶尽杀绝,咱们更不欠他们什么,不比他们矮半头!”这些窦建德曾经说过的话,一遍遍于程名振耳边回响。在人生的某一段时间,窦建德的形象于他眼里是那样的高大。然而,这个高大的身影倒塌之际,却又是那样的猥亵和突然。

只因为王伏宝巨功难酬,窦建德就干脆杀了他。只因为准备拿平恩县为都城,窦建德就不惜设下圈套准备将洺州营一网打进。他曾经痛恨世道不公,誓言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国度。结果,他所做的却与所说的完全相反。他曾经藐视达官显贵,认为天地间所有人都一般高矮,他建立的朝廷里,却比任何一个朝代更等级森严。他反对滥杀无辜,到头来,王伏宝、宋正本、郑燮这些追随者,却一个个死在了他的手里……

“孤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见程名振迟迟没有回应,李世民非常理解地笑了笑,低声说道。

“不,不难!”唯恐李世民心里生出更多误解,程名振慌不急待地解释。话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这下,真是越解释越麻烦了,只好尴尬地笑笑,继续补充道:“末将,末将是说,窦家军看似来势汹汹,其实却外强中干,并不如想象的那般难对付!”

“哦!说说!”李世民的目光明显地亮了一下,笑着命令。关于窦家军的具体实力,凭借其以往的战绩很难得出确切结论。这支军队曾经将名满天下的李世绩(徐茂公)打得丢盔卸甲,也曾经硬撼全盛时期的王世充,令洛阳兵马始终无法渡过黄河半步。但同样是这支军队,却先后两次败在了幽州王罗艺之手,二十万大军被五千虎贲杀得抱头鼠窜,终生不敢北望。幽州军的实力和前两家的实力相差真有这么大么?李世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在数年前他曾经亲眼见过罗艺麾下的那支塞上虎贲,精锐固然堪称精锐,但已经军中暮气已生。凭着昔日的剩勇,以一当三有余,当五已是勉强。若想将四十倍于己的敌军杀得落花流水,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然而,偏偏梦中才有可能的事情,却在现实中发生了。并且连续发生了两回。这不能不让李世民对虎贲铁骑当日的敌手,河北窦家军的实力倍感困惑。与虎贲铁骑相对时,窦家军简直像无组织的流寇般不堪一击。与其他兵马交手时,窦家军的表现却又令人瞠目乍舌!

“其实窦家军从来就不是一个整体,所谓窦家军,应该在中间加上一个‘联’字”,揣摩着李世民的心思,程名振慢慢说道。

一个字,登时又让李世民的眼神亮了亮。“说得好。这个‘联’字太妙了。二十万大军,中间多了这一个字,实力就要打个对折!”

程名振笑了笑,轻轻点头。“这支大军,前身乃为河北各路绿林大豪的喽啰。窦建德勉强将他们召集在一起,却从来没能真正整合过。守土作战,背后就是自家父老乡亲,众将士还能齐心协力。一旦远离了老巢,到陌生的地面上与人交手,军中诸将就难免各怀肚肠了。想浑水摸鱼者多,肯独臂擎天者少!”

“好!”李世民抚掌赞叹。“听将军一席话,让孤眼前豁然开朗。对上虎贲铁骑时,谁都怕自己损失大,所以二十万大军一触即溃。与略阳公交手时,窦家军上下肯定起了护巢之念,所以个个都能悍不畏死。如今窦建德不老实在家等死,偏偏领军过黄河来与孤争锋,呵呵,他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也不能完全这么讲!”王二毛笑呵呵地插了一句,“窦建德的眼光非常长远,比起王世充、朱璨这些家伙来,高了不止一筹半筹!”

“哦?”李世民眉头轻皱,不明白王二毛想表达什么意思。

“唇亡齿寒,恐怕只有窦建德一个人这么想!”王二毛笑着补充。

“殿下想好先打哪路敌军了么?”程名振笑了笑,低声提醒。

李世民哈哈大笑,眉宇间顿时涌起豪气万丈:“孤今天跟别人核计了一整天,却一直没下定决心。听了两位将军的话,想再犹豫也难了。王世充乃一豚,今天有口食吃,便不会管明天的死活。窦建德堪称英雄。孤明日先去虎牢会一会这个英雄,回头再杀圈中之豚不迟!”

程名振和王二毛会心一笑,起身送秦王下山。窦建德能点倾国之兵南下来救王世充,是因为他看到了夏、郑两家唇亡齿寒,一旦洛阳城破,唐军掉过头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窦建德。但王世充却未必看得到这一点,窦家军与大唐激战时,他十有**要作壁上观。总想着能坐收渔利,却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孤亲自领兵取对付窦建德。洛阳城这边,就交给两位将军了。”一边走,李世民一边给程名振安排新的任务。“能虚虚实实将他们吓住最好。万一王贼突然开了窍儿,两位也无须与洛阳军硬拼,提早报个信给孤,孤另派兵马前来接应你等!”

这已经是主动替程名振、王二毛两个着想了。知道他们念在旧日的情分上,不愿直接与窦建德麾下的将领交手,所以才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任务交给了洺州营。当即,程名振和王二毛肃立拱手,答谢秦王殿下的好意。

“其实有情有义是件好事!”李世民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表示自己的赞赏,“即便是于乱世当中,孤也不愿意跟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为伍。不说别的,光担心他们背后下刀子,就要耗费很多精力。”

“殿下所言甚是!”程名振笑着附和。虽然没有位列秦王阵营,对于李世民的胸襟、气度与见识,他也是非常佩服。

“你们兄弟两个并肩作战很多年了吧!”李世民笑着问道,目光里依稀露出几分羡慕。“孤也有几个好兄弟,从小时起一直交往到现在。彼此将对方身上的毛病都看得很清楚,但但彼此之间连对方的毛病都已经习惯了!”

“快十年了!”程名振笑笑,低声回答。“当初我跟他都是运河上扛大包的力棒儿,谁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正笑呵呵地说着闲话,脚下的山坡上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不是很急,但与洺州营平素的习惯大相径庭。

“谁在那!”程名振一把将李世民扯到自己身后,大声喝问。

“我,是属下!”黑暗中,传来斥候总管黄牙鲍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慌乱和嘶哑。

“什么事情?怎么又不按规矩来!”程名振有些怒了,皱着眉头问道。洺州营上下有一套完整的军情传递手段,使用起来非常便捷。但今天,黄牙鲍先是没有按规矩报告李世民的到来,现在又黑灯瞎火地往不该闯的地方乱闯。

“没,没事!”黄牙鲍的身影在不远处晃了晃,后边隐隐还跟着几名斥候,“天,天太晚了,雄,雄将军命属下过来问问,将军什么时候回营?”

“雄将军?”程名振和王二毛俱是一愣,双双上前,将李世民护了个密不透风,然后悄悄向背后摆手,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殿下,快上马!”

“什么?”李世民没有听清楚,大声问道。话音落下,立刻意识到麻烦来了,迅速向后跑了几步,伸手去拉坐骑缰绳。几乎与此同时,黄牙鲍身后的几名“斥候”也动了。当前一人猛然提速,战马斜沿着山坡冲将过来。程名振和王二毛手中没有长兵器,挥舞着横刀双双扑上。对方手中长槊左右一拨,来了个“野马分鬃”,登时将二人拨成了滚地葫芦。

“教头!”被绑在马鞍上的黄牙鲍厉声长呼。把心一横,双腿用力,拿身体为武器,挡在了持槊者的战马前。

“滚!”刺客嗓子里发出一声怒喝。长槊横扫,如鞭子般抽在黄牙鲍背上,将其从马鞍上抽下来,柴捆一样飞到了空中。

“秦王殿下快走。尉迟将军护驾!”眼看着黄牙鲍在空中大口**,程名振双目俱裂。不顾自家安危,扯开嗓子大喊。

事发突然,尉迟敬德也来不及反应。双手将李世民送上坐骑,挥着单鞭上前搏命。几名亲王府亲卫个个奋不顾身,跟在尉迟敬德身后并肩而上。持槊刺客大声断喝,“来得好!”,先一槊逼得尉迟敬德翻身跌倒,再一槊将跟上来的一名亲卫高高挑起,直奔李世民砸去。

匆忙之中,李世民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完全靠着平素作战养成的本能拨了下坐骑,将属下的尸体躲开。那持槊刺客也不管尉迟敬德、程名振、王二毛几个的死活,策马直取李世民。

剩下的几名秦王府卫士舍命来救,奈何武艺与刺客相差太远。数息之间,纷纷做了槊下亡魂。“秦王殿下快走,去洺州军兵营里!”程名振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块石头,冲着刺客背后砸去。那刺客根本不回头,单手持槊,另外一只手拔出铁锏,向后随意一拨,便将石块拨离了方向,翻滚着落地。

这武艺,比起秦叔宝也丝毫不逊色了。李世民自知不是对手,拨马便逃。洺州军的营盘就在丘陵下,与此处不过两里之遥。只要他在被“刺客”追上之前逃入军营,便可以安然无恙。

事先审问过俘虏,那“刺客”也清楚今夜行动的关键所在。不理会自己的属下和其余众人,斜向拉个条直线,封堵李世民前往军营的去路。他所处位置在李世民之下,斜着又跑了个顺坡,转眼间,已经几乎与李世民并辔。李世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拨转坐骑,掉头逃窜。这下,可以暂时不与刺客拼命了,距离军营却越来越远。

“呜——呜呜——”山脚下,程名振的卫士也发觉了情况不对,吹响了报警号角。数息间,营盘内有嘹亮的号角声回应。灯球、火把亮成海洋,所有士卒都在最短时间做出了反应,贯甲上马,列队聚集。

两名主将都被秦王叫到远处商议军务,营中只有王飞、张瑾当值。二人不知道山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能将队伍拉出来,迅速向山头迫近。“救我!”李世民急得两眼冒火,冲着军营方向大声求救。混乱的人喊马嘶声中,他的求救声孱若蚊蚋,根本不可能被人听见。

“小秦王,拿命来吧!”转眼间,持槊刺客又追了上来。槊锋在李世民背后来回画影。眼看着就要将他当场格杀,斜刺里突然飞来一支冷箭,不偏不倚,正中此人后心。

“叮!”后心上的镔铁甲被砸出一粒火花,震得持槊者在马上微微一颤。策马追来的程名振再度张弓搭箭,接二连三向刺客射来。

骑弓的杀伤距离很短,对方又穿了铁甲,羽箭根本无法构成致命威胁。但这一串乱箭也令刺客手忙脚乱,又要保护自己,又要照顾坐骑,转眼间又被李世民甩开三个马身。

“呜呜呜呜!”王二毛终于与洺州营护卫汇合到了一起,不顾自己的伤势,用号角送出了正确命令。王飞和张瑾两个接到命令,立刻调兵遣将,分头朝刺客包抄过来。

眼看着逆转乾坤的关键时机就要错过,持槊的刺客也豁出了性命。不再理会程名振的骚扰,拼着硬挨几箭,也要把李世民刺于马下。说时迟,那时快,之见他的坐骑快如闪电,载着主人游龙般冲着李世民扑去。长槊刺破夜幕,隐隐带起一阵腥风。眼看着蛇信般的槊锋就要咬上李世民的后背,斜刺里猛然又闪过一道乌光。尉迟敬德空手骑着乌骓马,插到了李世民与刺客之间,一把推歪了槊锋。

“找死!”刺客恼羞成怒。调转槊锋,直抹尉迟敬德哽嗓。尉迟敬德迅速一歪头,让开对方必杀一击。双手顺势一搭一搅,握住了眼前的槊杆。然后双腿双手同时用力。

他胯下的乌骓乃万里挑一的名驹,感觉到主人的心思,立刻加速向斜前方一跃。借着这一跃的惯性,尉迟敬德握住槊杆,奋力猛夺。只听“嗡”的一声,毒蟒般的长槊颤抖呻吟,脱离了主人的掌握,被尉迟敬德硬生生抢到了手里。

“啊!”先前还准备将尉迟敬德的尸体挑上半空的刺客来不及做出反应,长槊脱手。尉迟敬德手握长槊前半段,单臂奋力一抡,将长槊轮得如鞭子般,带着风冲着刺客砸去。

那刺客能无声无息地突破洺州营的斥候,杀到李世民眼皮底下,自然也不是个庸手。之所以兵器被夺,一方面是力气不如对方,另外一方面却是受了轻敌之累。见尉迟敬德挥槊砸向自己,立刻双手举起铁锏。“当啷!”随着一声剧烈金铁交鸣,尉迟敬德策马前冲了数步。刺客的坐骑缓缓放慢,然后慢慢站稳,扬起头来,厉声嘶鸣,“唏——嗷———”

“来将通名!”尉迟敬德拨转乌骓,持槊指点怒不可遏的刺客。“大郑将军单雄信,黑大个,好力气。莫非你就是刘武周麾下尉迟恭?!”刺客功亏一篑,却不失风度,单手提锏,冲尉迟敬德遥遥致意。

说话间,程名振和王二毛带着亲兵赶到,绕过交手两人,将秦王团团护在中央。尉迟敬德见李世民的安全已经有了保障,笑了笑,大声道:“功败垂成,你还是不要无谓送死吧!两军阵前,咱们再分胜负不迟!”

眼看着远处的火把越追越近,单雄信知道自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笑了笑,冲着众**方的拱手,“原想认识一下秦王,却没料到能结识这么多英雄。今晚,单某也算来得值了。诸位,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将战马一拨,转身便走。王飞和张瑾领军赶来,一时不明所以,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跑了过去。

“截下他!”到了这会儿,秦王李世民终于缓过了神来,指着单雄信的背影,大声咆哮。“截下他,给鲍兄弟报仇。他是王世充麾下第一悍将,杀之,可砍掉王世充一臂!”

“来不及了!”尉迟敬德苦笑,丢下夺来长槊,两手一翻,血水顺着手掌的边缘淅淅沥沥而下。 

  第三章 浮华 (二 下)

“敬德,你受伤了。来人,快请军医!”见尉迟敬德两手冒血,李世民顾不上再派人追杀单雄信,冲上前,一把搀扶住心腹爱将的肩膀。

“不妨事,皮外伤而已!”尉迟敬德笑了笑,轻轻摇头,“随便包包就行了,别乱了军心。天色太暗,敌将武艺甚高。不宜追杀!”

“依你!”李世民略作犹豫,点头接受了尉迟敬德的建议。刚才单雄信行刺自己时,前后有二十余名侍卫上前阻拦,都被单雄信一一戳死在马下。追杀这种绝世猛将,派的人手少了,等于白白送死。调动了太多的士卒,洺州营的指挥体系就要被完全打乱,万一单雄信在附近还埋伏了兵马的话,人数只有五千上下的洺州营就要面临危险了。所以,还不如不追,放单雄信自由离去。等日后战场上相遇,再把今天的血债讨还回来。

“刚才,若非程将军放箭干扰,末将也夺不下单雄信的长槊。”尉迟敬德想了想,继续出言提醒。

前后不过两三息的功夫,秦王李世民已经从震惊、恼怒中恢复到了常态。点点头,笑着冲程名振等人抱拳,“孤这条命,是尉迟将军和程兄弟一块儿救下的。大恩不言谢,日后程将军若有用到孤的地方,尽管开口!”

“殿下折杀末将了!”程名振赶紧上前几步,长揖及地,“殿下不计较保护不周之罪,已经令我等汗颜。‘大恩’二字,切莫再提起!”

“孤本来就不该微服出行,即便出了闪失,也不能怪罪你等。”李世民笑了笑,轻轻摇头。“没想到王世充麾下还有如此智勇双全的猛将,简直杀了孤一个措手不及。弟兄们的伤亡如何,军中可有足够的医药?”

“还没来得及清点!”程名振又施了一礼,如实回禀。“西南侧外围的斥候估计全军覆没了,末将的亲兵刚才与单雄信的部属混战在一起,损失也很惨重!”

说话间,王飞和张瑾等人已经陆续赶到,一边找来随军郎中救治受伤的己方将士,一边调遣兵马四下搜索,以免还有更多的刺客隐藏在附近。大伙吵吵嚷嚷折腾了好一阵儿,才重新确认了周围的安全。

“十七名斥候被杀,全是一刀夺命。将军的亲卫队战死二十一人,还有九人重伤,十四人挂彩!秦王殿下那边,侍卫战死六个,重伤十五人!”张瑾上前冲程名振施礼,带着几分悲愤汇报。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光景,居然有这么人丧命。听到汇报,无论李世民还是程名振,都不由自主楞了一楞。“敌军留下活口了么?”“鲍守信呢?他伤得如何?”犹豫之后,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互相看了看,又同时闭上了嘴巴。

“禀秦王,敌军都是死士。没来得及撤走的全自杀了!”张瑾拱了下手,红着眼睛回应。然后将面孔转向程名振,“鲍兄弟怕是不成了。郎中正在尽力救治,可血一直从嘴里往外冒。将军,将军如果有空,尽量,尽量抽出时间去看他一看。”

程名振本来有些恼火鲍守信不尊军令,导致秦王遇袭。听完张瑾的汇报,心里登时涌起一股悲凉,点点头,沉声回应:“我这就过去吧。军中可还有老山蔘,马上全找来给鲍将军熬了喝!”

“孤跟你一起去吧!”李世民迅速插了一句,举步跟在了程名振身后。凭着多年历练出来的经验,他能看得出来,鲍守信在洺州营中享有一定威望。虽然此人犯下了给敌将引路之罪,可他人已经快死了,没必要再追究下去,进而失去整个洺州营的拥戴。

士卒们迅速让开一条通道,将程名振和李世民等人用火把引到临时搭起的医馆前。只见三、四个郎中打扮的人,围着鲍守信一个人忙忙碌碌。金针、白葛、红药等能用的东西全招呼上了,却依旧无法阻止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鲍守信的嘴角和鼻孔往外冒。

见到此景,尉迟敬德忍不住轻轻摇头。当时别人忙着保护秦王,没看清楚,鲍守信飞身挡在单雄信面前的场景却是他亲眼所见。以单雄信的力道,那一槊抽下去,足以把鲍守信的五腹六脏抽得粉碎,虽然眼下隔着铠甲和肌肤看不出伤来,但纵使华佗在世,也救他不回了。

听到周围嘈杂的脚步声,一直苦苦坚持的鲍守信缓缓睁开了眼睛。嘴巴张了张,半个字都没等说清楚,一口鲜血又急喷而出。

“鲍兄弟!”程名振上前,一把按住鲍守信的肩膀,“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今晚的事情不能怪你!敌将太强,来得又太突然!”

鲍守信笑了笑,露出猩红的牙齿。“我,我……。”他用力喘息着,两眼中写满了不甘。又吐出几口血后,终于缓过了一丝生气,“我,我,故,故意,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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