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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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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李括挠了挠头,却是给不出一个准话。哎,孔老夫子说过什么来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跟女人交流竟然比斩杀吐蕃蛮子还要来的艰难!

远处的船棚口,张延基、濮大锤、周无罪、鲜于瑜成一干人正兴致勃勃看着这出好戏。

“我了个乖乖,看不出咱家都尉真是魅力无边啊,翠花这才来了几天,就被迷住了。”

濮大锤扒着船篷,低声道。

张延基耸了耸肩道:“那是当然,你们不知道吧,当年括儿哥在长安可是风流小才子,无数北里的花魁都倾慕着他哩。”

张小郎君又开始吹起了牛皮,背负着双手,乐呵呵道。

鲜于瑜成却是笑眯眯道:“大锤哥,不是你对翠花姐有意思,却拿都尉大人来说事吧?看看你听见翠花姐要留下来,下巴都要笑掉了。”

濮大锤狠狠拍了小家伙一掌:“臭小子说什么呢,你大锤哥是那样的人吗?”

周无罪托着下巴,摇了摇头道:“七郎若不答应,不知几人憔悴,几人落泪。”

李括当然没有听到这些风流花话,咬了咬牙道:“这样吧,你们就暂且留着我营中,等回到陇右我问过大帅意思后再做定夺。”

翠花闻言大喜:“这么说将军你是答应了?翠花在这里代姐妹们谢谢您了!”

她向前探步拜谢,却不慎脚下一滑朝海中跌去。

“小心!”

李括一个箭步迎面赶到,将将搂住翠花的腰肢。

“将军,谢谢你!”

翠花的眼波流转,就如同今夜的月色一样的朦胧迷离。

注1:神威城:据记载,天宝七年(748年)哥舒翰采用“步步为营”的军镇策略,在青海湖建神威城。

第三十八章 壮士(一)

“嗯,都尉大人昨晚睡得如何啊?”

濮大锤冲李括挤了挤眼,强自压着笑意道。自家都尉眼眶上那两个黑眼圈可是铁证,嗯,铁证!

李括无奈的摆了摆手道:“我昨晚在看瑜成绘制的地形图,哪里有心思睡觉。”

打清早起就有人不断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少年也不知道他们这是闹得哪出。

“哦,没有睡觉啊。嗯嗯,天气不错,老濮我去船头溜溜。”

说完濮大锤便立刻开溜,绝不留给李括询问查探的机会。

“唉,我说大锤!”

少年挥了挥手,却发现濮大锤早已遁到了船头,只得一声长叹。

“李将军,来尝尝我刚做好的青稞炒饭吧,翠花从船舱中探出了身,端出一碗金灿灿、青幽幽的炒饭。(注1)“嗯,我说什么这么香啊,原来是大姐你做了熟食!”

李括难道的好心情,笑着迎了上去。(注2)接过瓷碗,少年便大口吃了起来。这些天连日征战,吃的全是胡饼、锅盔一类的干瘪货,没有一点油水。苦了肚子这么些天,吃到香喷喷的青稞炒饭如何能不欣喜?(注3)“真好吃,大姐好手艺!”

李括抬起了头,微微一笑。

看到李括嘴角还沾有几个米粒,翠花扑哧笑出了声:“将军,你的吃相真像我家男人。”

“哦,是吗?”

李括却是没有丝毫放缓进食的速度,虎吞狼咽着。

翠花没想到堂堂一军都尉竟然和寻常农夫庄户汉一样,丝毫没有架子,也是心中大喜。

“将军,你慢些吃。饿们庄户人没那么多手艺,不过这炒米饭却最是拿手。您要是喜欢,饿以后天天给您做着吃。”(注4)

翠花说的亲切,竟渐渐带上了乡音。

听及此处,李括刚吞进嘴里的米饭瞬时喷了出来,一时呛得直咳嗽。

一听到翠花说天天做给他吃炒饭,他便条件反射的想到了阿甜的煎蛋。

“死小七,快起床啦!我给你做了最爱吃的煎蛋!”

“死小七,早些回来,到时我给你做最爱吃的煎蛋!”

想到此处,少年的面颊划过一行清泪,自己离开长安已近一年,不知阿甜还好吗?

翠花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妥,惹的将军大人伤心,一边帮李括拍着脊背,一边急道:“我什么地方说的不妥您多担待着。庄户人,不懂那么多规矩。”

李括摆了摆手,有些尴尬道:“大姐不怪你,只是我突然想到一个故人罢了。”

“将军,将军,要起风了!”

站在船头的濮大锤突然高喊着跑了过来,不时挥舞着手。

“你慢些说,别着急。”

李括将炒饭放到一侧,和声道。

“我刚才去船头溜了溜,本来晴空万里的,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涌出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云层很重,象灌了铅似的。我起初还觉得没什么,只是黑云奔腾着翻卷着从东头就向我们的船队压了过来。我去问了那羌人渔夫,他说怕是青海龙王要显灵了!”(注5)

李括听的一头雾水道:“什么是青海龙王,这变天和青海龙王有什么关系?”

濮大锤道:“那些羌人都说,这青海上啊有个龙王,每逢单数月份就会从海中心出现,带来雨水恩及万物生灵。”

听他说的玄乎,李括苦笑一声:“哪里会有什么龙王,不过是他们以讹传讹罢了,又有谁真正见过呢。”

他话音还未落,头顶的乌云便迅速弥漫开,刹那间遮挡住整个天空,苍茫的远山峰顶被云团遮得严严实实,霎时大地变得象黑夜一样昏暗。

但听一声闷雷般的轰响,船身似乎都随着颤了三颤。一道道银色厉芒划破了天际,使人一阵悸恐。仿佛青海龙王听到众人刚才的谈话,动了真怒,要以一场狂风暴雨惩罚这些无知愚昧的生灵。一声清脆的霹雳嘶吼着扯开了天幕,逐渐有稀稀疏疏的雨滴落了下来,打在船沿上,打在众人的面颊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渐渐的狂风大作,挟裹着碎石飞沙打到众人脸上,直吹得人无法站立。

“快,快进仓去!”

李括用臂膀护住面颊,以最快的速度朝仓室跑去。在国子监时,他曾在二层楼读过一本遣唐使赠送的古卷,上面说在海上遇到大的风暴,最好的办法便是躲进仓室。大风暴可比吐蕃蛮子还狠辣,待在船头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狂风卷走,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青海龙王他老人家却似乎并没有想原谅众人的意思,咆哮着把天河之水倾注到人间。

狂风夹杂着雨星愤怒的拍打着一切试图阻拦它的障碍物,鞭笞着所有不顺从它的生灵。

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

“进仓,快进仓!”

李括一把握住还在发愣的翠花的手腕,将她拽进了仓室。

“啊!”

翠花发出一声惊呼,迎面倒在了李括的胸前。

“小心点,真是见鬼了,刚才还晴空万里,说变脸就变脸!”

将翠花扶起,李括低声叮嘱道。

突然被淋了个落汤鸡,少年可是大为郁闷,有一嘴没一嘴的数落起了老天爷。

仓室外,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风追着雨,雨赶着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的抽打着木门,发出声声厉响。

方才静若处子的青海也起了大浪,只见怒涛翻滚,浊浪奔腾,一条条水鞭不住拍打抽击着船舷,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原始咆哮。恍惚间仿佛天地都陷入了幻境,世间万物混沌一片。

“弟兄们都进仓了吗?”

李括抖了抖头上的雨水,对满身湿透的濮大锤说道。

“都进来了,这鬼天气,就跟娘们的心思一样,说变就变!”

濮大锤砸吧着嘴抱怨着,突然他意识到翠花还在身旁,忙捂住了嘴。

“叫那渔民和陈旭过来!”

李括心中愠怒,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是!”

濮大锤领命而去,不久便将那羌人和陈旭从底舱带了上来。

“老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方才还好好的,突然便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李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沉声道。

陈旭刚想翻译,那羌人渔夫却用结结巴巴的汉话回道:“青海龙王显灵了啊,青海龙王他显灵了!又有人犯错了,肯定又有人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那渔夫显然极为愠怒,说话是胡须一颤一抖。

李括心中一惊,这羌人竟会说汉话?

“老人家,真的有青海龙王吗?”

“就在海中央,就在海中央呐。每年逢着单月都会起风。起风了,起风了!青海又要吃人哩。”

李括听他说的浑浑噩噩,心下难免着急,却是耐着性子道:“老人家,那现在咱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避下风?”

众人皆觉无奈,茫茫青海无边无际,此刻大伙正航行在青海正中央,如何能找到个泊停之地。

可谁知那羌人渔夫却是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颤声道:“有,有!海中央有一个小岛,叫龙驹岛。我们现在应该就在海中央,只有在海中央才会有这么大的风暴!”

李括抓着老汉的手道:“还请您把船往那个方向引,这十几艘船,几百号人的性命就全交给您了!”

李括掀开帷幔朝船舱外望去,但见乌云滚滚,大雨如柱。

在这一刻,少年才真切的感受到生命的卑微和渺小…………

注1:青稞炒饭:配料:青稞米饭一碗,鸡蛋一个,葱花、盐适量。

注2:熟食:与冷食相对应。此熟、冷与今天意思不同。古人寒食节不生火,只吃冷的食物。晋陆翽《邺中记》“邺俗,冬至一百五日为介子推断火,冷食三日,作乾粥,是今之糗。”

唐朝军人因为常吃胡饼一类的冷食充饥,故而得胃病的很多。

注3:锅盔:是陕西关中地区城乡居民喜食的传统风味面食小吃。(我不是托儿!)相传武周(唐武则天)时期,官兵为武则天修建乾陵时,因工程巨大,大量民工需要忙碌工作,且工地无烹调用具,所以官兵以头盔为炊具来烙制面饼,故取名锅盔。

注4:陕西话‘我’的意思。

注5:“海怪”在环湖土著牧民中流传了几百年。古籍曾记载称有:“青海住牧蒙古,见海中有物,牛身豹首,白质黑文,毛杂赤绿,跃浪腾波,迅如惊鹊,近岸见人,即潜入水中,不知其为何兽也”据说那些目踏“海怪”的牧民莫不诚惶诚恐,顶礼膜拜,娘桑祭海,敬献牛羊三牲,于是海神显灵的种种传说一传十、十传百的流传开来。

第三十九章 壮士(二)

生活的魅力正在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与希冀。

于蒲昌海中跋涉的远行者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是否会扬起沙暴,直到遇到了绿洲;从撒马尔罕而来的寻道人永久也不能燃起尘土浸垢的心灵,直到听到了信徒吟诵的《可兰经》(注1)直到看到朦胧雾霭之中那一抹赤褐色的跃动,青海中远行的异客们那已垂垂欲合的眼皮才突又张开。

“是,是陆地!”

濮大锤摇摇晃晃的跌步到船侧,扒着渔船旁的扶杆,欣喜若狂。

“是个小岛,快命大伙寻找浅滩停靠!”

李括黯淡的眸中闪出一抹精光,就如同见到麦加乳白色清真塔尖的信徒,他的心脏几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

“都尉大人有令,寻找浅滩停靠!”

“都尉大人有令,靠岸休整,靠岸休整!”

亲兵们一遍遍的重复着自家将军的命令,嘶哑的声调生生扬扬,与生命一般的本真。

准确的说,龙驹岛并不算作真正意义上的一座岛,充其量不过是一座礁石堆积而成的屿层。不过天长日久的风雨侵蚀,化石为土,这才有了茫茫青海中的一粒明珠。

龙驹岛是座狭长的带状岛屿,地势北低南高,一路平铺开来,在最南端微微一勾,形成一个浅浅的勺状。这勺状突起却是整岛唯一的浅弯,由于沿岸多是礁石地质,只有此处的的软沙可以承受大型渔船满载后的重量。

“青海龙王显灵了,青海龙王显灵了。”

在距离沙滩还有一丈时,羌人渔户就率先跳上沙岸,朝北首跪倒,径直磕起了头。细沙滑进他的眼窝,钻入他的嘴中,他却是毫不在意,仍自倔强的完成这古老虔诚的仪式。

唐军整整绕岛一周才寻到了这么个落脚点,怎能不喜?再加上羌人渔户那夸张的示范效应,船身还没有完全挺稳,在暴风雨中晕的七荤八素的旱鸭子们便纷纷纵身跃下船只,仰躺在素白的沙滩上,恣意吮吸着雨后清纯的恬香的空气。各级军官大半也是疲到了筋骨里,推己及人,对属下无视纪律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渔船上的兵勇渐渐都上了岸。肆意享受了片刻美好时光后,这些仰躺在地的铜武营汉子在火长、队正的呵斥下嬉笑着站起身,抖了抖袍袖间灌入的砂子,列队站好。

李括点了点头,这才与一干心腹踩着亲兵搭好的木板,踏上了这一块未知¨wén rén shū wū¨的陌生土地。

可刚一踩到松软的细沙,张延基便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向前跌去。多亏李括眼疾手快,张小郎君才避免了在下属面前出丑的窘况。

“括儿哥,扶扶我!我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张延基两只脚挪动活像只螃蟹,摇摇晃晃憨态十足。

李括被他逗得一乐,暴风雨带来的阴霾随着一扫而空。

“你别装了,若是你张小郎君都晕船,那我们这群旱鸭子好不得吐到腰背酸胀?”

李括毫不留情的揭露了好友的鬼把戏,施施然一笑。

张延基却是满不在乎的摊了摊手:“就我那点水性,也就在龙渠沟里扑腾两下,真来到这茫茫大海中还是留点神好!”

李括无意与他在这等琐事上纠缠,迈步走到羌人渔户身旁扶起了他:“老人家,这次我们能脱险真要好好感谢你!”

那羌人自是听得懂唐言的,微微一愣,满是油脂的眼窝里微微一抖,竟是涌出几行清泪:“天意啊,天意。青海龙王显灵了,显灵了啊。将军一定是香巴拉选派的圣使,将福泽带来此地!”

李括不知他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脸红到了脖子梗,只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匆匆逃离开。

少年不是听不得夸奖恭维,但像这种把神明怪力纠缠到一起的说辞还真是受之不能!

漫步在浅滩旁,望着远处天际升起的虹彩,少年沉沉吩咐道:“叫瑜成带几十个弟兄把这个岛的周边查探一下吧,其余的弟兄全部在浅滩前的空地待命!”

窦青点了点头,欣然领命。众兵勇多是北方之人,刀山剑原都上得,就是忌讳惧怕乘船。平日风平浪静的还好,此番一场整夜的暴风雨瞬时便让弟兄们呕吐不止,憔悴不堪。要他说,这龙驹岛真是救命的物象,若不好好休整一番,弟兄们在海上飘的久了还不得犯了魔怔?

“李将军,这儿的景色真美啊。”

翠花不知何时已经漫步走到身侧。她早将鞋履脱下放至一旁,赤着脚探入湛蓝色的海水中。此时虽已是五月,青海的海水却是甚寒,刚一入水直激的翠花一个机灵。

“小心!”

李括生怕身体虚弱的翠花跌倒在水中,忙迎了上去。

“让将军见笑了!”

翠花不好意思的掩嘴笑了笑,低下了头。

“是啊,这景色真美。”

李括望着远方漾起的波浪,叠叠障障,就好似人生起起落落。

“若是我要在此地定居,央求将军留下,将军可会答应?”

翠花咬了咬唇,轻声道。

李括微微一愣随即坚定的道:“匈奴不灭,何以家为?若我们不除了吐蕃这个心腹大患,即便是躲到天涯海角怕也是不得安宁。”

“啊!”

翠花心中一惊,颤声道。她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李将军却当了真。在她眼里,躲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便能逃离凶残吐蕃人的压迫,为何李将军却说无以为家呢?

“将军,将军,北面草甸子燃起了烟火!”

濮大锤看到腾空窜起的一缕黑烟,高声道。

李括扬了扬头,但见犹如虬龙状的黑烟直入云霄。少年人本已松弛的神经瞬时绷了起来,手下意识的朝下身佩刀处移去。

“叫弟兄们持械警戒,不得离开驻地半步!”

少年心中疑云顿生,莫非就连这青海腹地的小岛都未能幸免,已被战争的阴云所侵蚀?……

注1:蒲昌海:即今新疆东南部的罗布泊。自汉至唐称为蒲昌海。地当西域东方的门户,为当时东西交通主要路线所经过。古时葱岭河(今喀什噶尔河)、于阗河(今和田河)合流后(即今塔里木河),注入蒲昌海。

撒马尔罕:在国境东南部泽拉夫尚河谷地。作为丝绸之路上重要的枢纽城市,撒马尔罕连接着波斯帝国、印度和中国这三大帝国,但也饱受了战火的蹂躏。

可兰经:即古兰经,为古代翻译。

第四十章 壮士(三)

这狼烟早不燃,晚不燃偏偏在众人登岛后熊熊燃起,怎能不惹人生疑?

李括下令全军原地待命,静等鲜于瑜成率斥候队回禀信息。这个小岛太过陌生,少年不得不稳妥起见!

不久的工夫,远处山石间便隐隐看到一丝黑影。弓兵手本能的上弦搭箭,瞄准了巨石后跃动的黑影,只要自家都尉一声令下,甭管是谁,他们便能将迎面而来的人射个对穿!

“等等!”

李括摆了摆手,制止了下属的莽撞。

少年隐约觉得这烟火起的很是蹊跷,试想这龙驹岛四面皆海,根本无可落脚之地。如果岛上有吐蕃士兵,即便他们第一时间发现了唐军而燃起烟火,又会有谁赶到援助呢?

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是故意点燃烟火引起自己的注意!

除去吐蕃人,会是谁居住在这个岛上,又会是谁渴望引起自己的注意?

李括轻敲着额角,目光紧紧的盯着细沙摊前十丈开外的巨石。

巨石后隐藏之人应已知道被人发现,故将一支削去虬枝的木杆探了出来,挑着一面褐红色的碎布不停摇挥着。

李括见他主动示好,朝前探了几步。

“将军,小心有诈啊!”

窦青一把拉住李括的袍袖,劝道。

“我没事,你们不用跟上来。”

少年冲窦青爽朗一笑,继续朝前迈步而去。

窦青却哪里会依,招呼了几个亲兵便紧紧跟了上去。

“石后何人,不妨出来一见。”

李括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友善。

挥摇的旗杆霎时停在了半空,过了许久,终于有一个满面黝黑,浑身裹着碎布的中年男子颤巍巍的举着双手探身出来。

李括眉头一皱,叹道:“壮士何至于此斯,窦大哥快命人给他送去一身袍衫。”

窦青挥了挥手,便有两名亲兵捧着浣洗好的一套衣裳朝前走去。

自从军中收留翠花那一干遗民之后,大伙儿便再不愁洗衣裳了。那些可人贴心的姑娘总会及时的替大伙浣洗好衣裳,恩恩,直带着一股女子特有的芳香。

那中年男子见有人上前,不免朝后挪了挪步,喉咙滚动良久后颤声道:“你们可是唐人?”

李括微微一笑道:“我们不仅是唐人,还是唐军!”

那中年男子似是不敢相信李括所说,复又问道:“你们,你们是唐军?”

李括见他精神恍惚,似遭受过什么打击,也不急于盘问他的来历,只是和声道:“你不妨换上一身干净齐整的衣裳,我们再来聊。”

中年男子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他转头冲身后招了招手,稀稀拉拉竟有两三百余人从巨石阵后缓步踱出。他们身上皆如中年男子一般,只裹着满是口子的粗布,黝黑的面颊上毫无表情,两眼无神的朝唐军望来。

突然之间涌出几百号有如难民的人,让李括心中一惊。这龙驹岛上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衣衫褴褛的贫户,况且他们中还有人会说唐言?

那中年男子咽了咽吐沫道:“你们当真是唐军,你们怎么会突然之间来到了这龙驹岛上?”

“大胆!军情岂是你能打探的,哪来的野人这么不知礼数!”

窦青见他不知深浅,心中大恼斥责道。

李括摆了摆手道:“我们是陇右的唐军,本想走海路返回神威城,没想到却遇到了风暴。幸好遇到了这个小岛,不然怕是我等都会葬身鱼腹。”

中年男子见他说的坦诚,瑟索着探望道:“果真如此?”

李括摊开双手道:“无半句虚言。”

那中年男子听及此处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情感,扯着手中褐红色的碎布跪倒在地道:“那将军可曾认识这面旗帜!”

李括此时已完全放下了对中年男子的怀疑。少年迈开方步走至他身前,捧起碎布开始细细打量。褐红色的染料早已褪的斑斑驳驳,隐约可以从上看到几条黑色的墨线,至于字迹却是难于辨认。

“将军,这是咱陇右的军旗啊!”

那中年男子一把抱住李括的大腿,哭诉道。

少年如遭雷击的呆立在场,一时竟是反应不出男子说了些什么。

“你,你再说一遍?”

那中年男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咬了咬牙索性一股脑的将胸中积压的故事倾诉出来:“我叫林峰,本是陇右积石军的唐将,一直奉命驻守在堡塞中。开元二十年年十二月,一个寻常的午日,外面北风刮得正紧,大伙照例围坐在堡塞内烤着火。大家正聊的痛快时,一名斥候冲进堡塞跪倒在地,说吐蕃人突然越过茫茫赤岭,朝南袭来。起初我以为他们不过是为了秋粮而打秋风,便命人烧光了附近田里的庄稼,坚闭城门不出。想是吐蕃人没了粮食掠夺,补给不足后就会朝后退军。可谁知,谁知,他们根本不去打积石军,而是径直朝达化县扑去。”(注1)

林峰的声音越来越冷,眼里满是仇恨:“密密麻麻的人,坳口里,山脚下,石缝中,到处都是吐蕃蛮子!弟兄们看着吐蕃人从自己身边踏过却不敢放出一箭。不是咱们是软蛋,只是吐蕃人数众多,光前军就有五万之众。弟兄们图个痛快杀出去顶多拼掉几千个蛮子,却是对战局起不到任何影响。但是廓州达化县兵防空虚,吐蕃人又下了血本,若不留下人及早通知盖帅,迟早得被吐蕃人夺了去!”(注2)

林峰抹了把泪道:“我们忙燃起了烽火求援,可是从拔延山到鄯州却似见了鬼!狼烟滚滚直干云霄,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来增援!听说那时,盖帅,盖帅他正在忙着给陛下献曲,根本没有注意到鄯州城前燃起了烽火!”(注3)

林峰双眼通红,泣声连连。

天啊,这个男子,不,这群衣衫褴褛的贫寒竟然是大唐陇右的将士!

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番模样,是谁抛弃了他们,是谁?是谁!

李括的心中如堵着一颗巨石,压抑难耐。

“后来呢,后来我们可守住了廓州?”

李括虽然已从林峰的眼中看到了答案,却仍是心存侥幸期待奇迹出现。

“吐蕃人几十万人踏过去,寸草不生。大军一至,围着达化县城便是一阵猛攻。那时,县城中的守军不足八百如何能抵挡住吐蕃人强大的攻势?十二月二十八日,城破,吐蕃蛮子屠城……”

少年心中咯噔一声,心中的那座金光璀璨的圣塔顷刻坍塌。

屠城?

这个陌生的字眼突然出现在自己耳中是那么的逼仄和可怖,少年不愿去相信听到的这一切。大唐不是战无不胜吗?大唐不是万国来朝吗?一直以来,少年的心中都以是一个大唐儿郎而自豪,他的国家给了他那么强的安全感,给了他那么强的自豪感,这是其他民族无法比拟的!

至少在长安城中,他看到不论是绿眼红发的波斯人,还是身材矮小的扶桑人都会朝自己投来艳羡的目光;不论是擅于经商算计的栗特人,还是桀骜不驯的突厥人都感叹着大唐的盛世繁华。

难道,这一切都是谎言?

不然,为何廓州城会被攻破?不然,为何一座边塞坚城顷刻间便会被屠杀的鸡犬不留?

“我们输给了自己人!”

林峰紧紧咬着嘴唇,给出了少年答案。

“达化县一破,整个廓州便门户大开。吐蕃人像蝗虫一般漫了过去,男人全部被残杀、女人全部被奸…淫。直到这时,盖帅才如梦方醒,急调宣威、白水一代守军急赴石堡城。吐蕃人的目的当然是石堡城,他们倾举国之力来打这一仗,自是要夺下这座桥头堡。血染透了湟水,尸体堆积如山,弟兄们苦苦支撑却是等不来一名援军啊!弟兄们在前线拼杀,帅佐却在城中安然的听着小曲啊!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啊!”

林峰轻啐出一口浓痰,悲叹道。

是啊,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世道?

是我们自己打败了自己!林峰的话不停在耳边回响,少年只觉心中隐隐刺痛。

三千世界笙歌里,十二都城锦绣中。

原来,上至帝王公卿,下至如自己一般的普通人,自始至终都活在一场不愿醒来的春秋大梦中!……

注1: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六月,吐蕃出动40万大军,西入长宁桥,经河源军所(今青海西宁)向安人军发起大规模进攻。随后吐蕃军向石堡城(今青海湟源西南)发起进攻。石堡城本是易守难攻之地,但由于盖嘉运放松了警惕,结果轻易地就被吐蕃军攻占。

注2:达化:今青海贵德东。

注3:盖嘉运到任后,为了讨好唐玄宗:将著名的《甘州大曲》(《伊州曲》献给唐玄宗。《八声甘州》即其中的一个小段落。

盖嘉运:开元时期名将,但为人很是傲慢自大。

第四十一章 壮士(四)

“林大哥,快快请起!”

李括迈步上前扶起林峰,叹道。

“说来惭愧,我自幼生长在长安城中。听到的尽是‘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之类的吹捧,却不知我们的袍泽受到过这么多的苦楚和不公。”

少年的眼中已噙满了泪水,摇了摇头。

林峰颤声道:“我们受些苦倒没什么,只要能护得老婆孩子周全,就是死了也算值了。但弟兄们这样在前线卖命,却不如花前月下翩舞的优伶,实在让人心寒啊!”

莫谈征服泪,莫言戍卒辛。

因为这泪和辛都是滴滴鲜血熔聚会流而成,蕴着太多常人所不能及的悲楚。

“林大哥,你放心!既然今天我李括遇到了你,就说明咱们有缘。我李括对天发誓,绝不会抛弃一个弟兄。”

少年眸子里满是坚毅,冉冉动人。

林峰下意识的一个机灵,朝后退了几步。这保证和承诺来的太过轻松,竟让他生出一丝惧怕。当年,盖嘉运大帅也是这样拍着自己的肩膀将数百袍泽的性命交到了自己手上,将积石军交到自己手中。那标准式样的微笑是那么具有亲和力,那柔和的目光是那么值得信赖和托付。可是,可是在如狼似虎的吐蕃大军面前,那和蔼的微笑却扭曲成厉鬼的狞笑,那柔和的目光化变为小丑的嘲弄。

被自己人抛弃的感触无法言说,因为那一刻大伙儿的心都死了!

发觉出林峰发自心底的抵触,李括微微一愣。

“林大哥,你怎么了?”

林峰摇了摇头道:“非是我不相信将军,只是我等实在是寒了心,生怕再被人当做弃卒废子!”

窦青听到此处再也抑制不住怒火,冲到近前揪住林峰领口的碎布呵斥道:“你他娘的说什么?你以为我大唐男儿都似你想的那么不堪?你以为我家都尉就像你那什么狗屁盖帅那般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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