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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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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刺的好!”
看着稻草人胸口深陷的凹口,李括爽朗的笑了笑:“拍我马屁也没用。这是日常训练项目,你们一个个都得练,谁都跑不了!”
啧啧,这小子臂力还真是不赖!朱大眼虽然不会使槊,但在军中素以蛮力著称。本以为那小子只是个头比其他人高点儿,没想到臂力比之一些老兵也不予多让。
朱大眼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年并不像屠头儿说的那么惹人嫌,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太过赞扬。
李括冲朱大眼微拱了拱手,便又转身冲众新兵命令道:“都按我刚才的样子做。一人十组,每组五次!”
“遵命!”
众新兵扯开嗓子嚷道,生怕被那黑罗刹盯上,平白挨了鞭子。
嗯,这个小崽子还是个可造之材。并不因为我在场而有所顾忌,延误训练。人也挺机灵,两军阵前就需要这样有急智担当的将领。我是不是该跟屠头儿说说,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轻拍了拍李括并不坚实的臂膀,朱大眼道:“小崽子好好干,哥哥我看好你!”
李括瞬时愣在当场,不明白方才还对自己态度冷淡的黑罗刹为何会突然转了性,竟毫不吝啬赞赏了他。待得少年反应过来,发现黑罗刹早已走远。
“别笑了,赶紧训练。刚才的话没有听见吗,一队分为五组,一组刺五次!一组刺完,二组补上,一组自动退至队尾。”
见众新兵都在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己,少年用力清了清嗓子,力图让自己的声音更威严一些。
“大人似乎对方才之事颇为不解?”
窦青见李括一脸疑容,适时的提醒道。
“哦,窦大哥都看出来了。”
李括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轻声道。
“窦大哥,此事你怎么看?”
窦青朝四周望了望,见并无闲杂人等,便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此事并不奇怪。要知道在咱们河西军中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便是以张守瑜张头儿为首,一派则是聚集到游击将军高秀岩的帐下。这两派争权争的厉害,就连哥舒翰大帅都没有办法。如今大人您刚至神策军,肯定他们都想拉您入伙儿。在没有探得您的口风前,你认为有哪方会对您掏心置腹吗?”
轰,少年脑中对河西军美好的形象轰然倒塌。自己真是蠢,竟然傻到以为河西军会是一处与世无争的净土。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大唐皇室是这样,文臣政事堂是这样,便连边镇节度亦是如此。本以为众边军武官的冷漠与新兵的纨绔气有关,没想到问题的症结竟然出在这。双方都在等着自己表态,都在静候自己的决定。只是,自己一个小小的旅帅便能改变双方维系已久的平衡?
似是看出少年心中所想,窦青笑道:“您一定想问军中武官那么多,为何偏偏会对您感兴趣。其实这事很好解释,您是陛下亲封的宣节校尉。品级虽然不高,却是代表了圣意。换句话说,争取到您便是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手,在哥舒翰大帅面前抢占了先机。”
“可是,河西军中除了大帅,不是还有那么多正四品的将军。为何偏偏是他们两个品级不高的低级军官形成派系?”
少年不解的冲窦青拱了拱手,虚心求教。
窦青用力咬了咬嘴唇,恨声道:“如若军功官阶就代表了地位,那军中那还会有什么不平。张头儿原是哥舒翰大帅的牙兵,后来多次护主有功升迁至振威副尉。他虽然品级不高,但代表的是大帅,便是宣威将军也不敢不给他面子。至于高秀延就更有背景了,他远房族叔乃是安西大都护高仙芝大将军,就连哥舒翰大帅都要敬他三分!”
少年默然不语,这跟他想像的大唐军队完全不同,这跟阿爷描述的道义之师相去甚远!原来一切繁华和美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丑陋的灵魂。当夜色降临时,那见不得人的交易便会毫无顾忌的进行,完全不去考虑被侵害者的感受。这个世界上原来只有强与弱,没有对与错。一切秩序的制定、维护都只依靠实力。
兀自苦笑一声,少年似在自语:“那我该怎么做?”
窦青愣了一下,思忖片刻还是将自己的见解告知了旅帅大人:“大人只需保持中立,唯哥舒翰大帅马首是瞻。只要低调发展自己的势力,肯定能不再受制于人!”
不再受制于人?他们会给自己打破平衡,发展崛起的机会吗?
一阵阴风吹过面颊,少年只觉很冷,很冷。
流云有话要说:其实,我本来是不忍看到小七这么早接触现实的。但是,如果现在不让他多积累经验,只怕反而会害了他。这段军营生活是他后来政治生涯的启蒙,因此至关重要。
任何地方都会有不平,就像流云在文中说的,一切秩序的建立都依靠实力。若想不受欺压,便要让心更冷,自己更强。小七在慢慢成长,流云也在慢慢成长。红票和收藏能不能成长?
第四十四章 袍泽(五)
军营中的时光过得很慢,也许是缺少消遣的缘故,度过兴奋期的新兵们渐渐觉察出军旅生活的枯燥乏味。清晨的连角便如同地狱修罗般将他们唤醒。
匆匆换了袍服,略加梳洗便要赶到校场进行例行的晨跑,若是角起三遍仍不到,可是要被拉到明法参军那里挨军棍的。经过十几天的试探,新兵们渐渐摸索出了各位督官,校尉的性子。哪个校尉性子好,待人和善;哪个督官秉公执法,眼里容不得沙子都被新兵们默默记在了心中。既然决定了留在神策军,除了拿出点男人的气魄来,必要的手段心机也是不能少的。
新三旅的新兵们显然心情不错,自家的旅帅大人也是与他们出身一致的长安子弟,与众人可是一道入的伍。别看旅帅大人得了皇帝陛下亲封的宣节校尉,可人家却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傲骄。与那些老兵痞明显不同,自家旅帅大人极少无故责骂弟兄们。即便弟兄们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他老人家也只是把犯错之人叫至身侧一番长谈。大伙儿都是长安城的公子哥,脸皮比娘们儿生的都薄。经过一番提点,大家都会知趣的将错误改正,绝不会让自家旅帅大人为难!
今日是军中例行的旬休日,大伙儿难得的偷得半日清闲。新三旅火长濮大锤倚靠在馆舍外一棵老槐树旁,悠闲的晒着太阳。这阳光真他娘的酥软,直勾勾的照下来,暖到人的心窝子里。自己在开元二十九年考了个武举,本想靠着一纸功名混迹官场,谁曾想大唐承平已久,武状元成了百无一用的地摊货。正是应了那句老话,百尺竿头挂剪刀……高才(裁)低就。虽然自己通过钱财疏通,候补到一个太极宫勋卫的缺。可想我濮大锤一身武艺却只能去给人家看家护院,着实心中不信服。(注1)后来听闻皇帝陛下有意与吐蕃开战,组建了神策军。自己思量一夜后便咬了咬牙辞了太极宫勋卫的差事,单锤匹马前来应征。功名但在马上取,保不准便能在边关觅得富贵。大唐军功怎么算来着,多少个人头升一级?濮大锤眯着眼睛,双手在空中一边挥舞一边做着白日梦。
“我只这么一抡,便能砸的胡虏骨碎血涌,哭爹喊娘。我在这么顺势一挥,便能将吐蕃蛮子砸成一团肉泥。我上前解下横刀轻巧一划便是一颗大好的人头。啧啧,这富贵来的可真实在!”
“大锤,你小子还在这做白日梦!”李括迈着方步走至“入魔”的濮大锤身前,笑骂道。
“旅帅大人,您来了。您屋里坐……您看看,我这屋里也没收拾,乱的跟猪窝一般。呵呵,呵呵……”
濮大锤从梦中惊醒,待发现眼前之人不是吐蕃蛮子而是自家旅帅大人,忙拱了拱手咧嘴大笑,露出一口黄牙。
要说自家旅帅大人的脾气,那可真是好的没话说。刚进军营看到自家旅帅时,自己还以为他不过是一个靠着祖上余荫混军功的公子哥。可十几天相处下来,濮大锤却发现自家大人并不是一个纨绔公子。晨跑时,旅帅大人总是跑在队伍最前面给大伙儿打气,刺射练习时,旅帅大人会做上满满的十组,绝不惜力省力!便是连一天三餐,旅帅大人也会与大伙儿吃在一起。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打入营起自己便没见他老人家开过一次小灶!
这样的主帅自然而然的得到了大家的尊重,这样的主帅自然值得大伙儿去追随!
“军功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是一刀一刀拼出来的。”
李括盘腿坐在树下,丝毫没有在意扬起的尘土。“大锤,我看的出你是个实诚能办事儿的人,这才提拔你做了火长。咱河西军讲的是赏罚分明,别管你是国公侯爷家的公子还是街边卖苦力的苦哈哈,只要立了战功,谁也抢不走你的功劳!”
濮大锤心中一暖,自己之所以主动请辞太极宫勋卫的职位,便是看不惯世家公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口的人儿,为啥那些世家公子便能坐享其成,伸伸手便得到他们这些苦哈哈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为啥同样是大唐朝廷的子民,他们“立下”功劳的机会远远多过他们这些贫民?濮大锤不愿服输,不愿像其他穷苦出身的同袍一般仰人鼻息。有时他会感到迷茫,朗朗乾坤下,巍巍大唐朝还能没有一寒士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直到进了神策军,遇到李旅帅,自己便又看到生活的曙光。
“大人您的知遇之恩,大锤唯有以死相报!”
濮大锤心下感动,立下重誓。
“看你说的什么话,我叫你去死作甚!”
少年爽朗一笑,轻拍了拍汉子的臂膀。“不过眼下我确有一事相求于老濮。”
濮大锤拍了拍胸脯,豪爽应了下来:“大人休得提求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括轻点了点头,轻声缓诉:“你也知道,哥舒翰大帅注重实战。虽说神策军组建还不足一月,但在各位督军的指导下已渐渐有了正规军的样子。前几日张副尉告知与我,大帅要在军营举办一场实战演练,对战双方便从神策军新兵军营中抽。很不巧的是,我们偏偏新三旅恰恰是其中之一!”
少年摊了摊手,苦笑一声。“你也知道,我便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被人赶鸭子上架当了个旅帅,若是做些训练仪仗的花儿活还勉强应付的来,若是让我去统兵演练,那可真是膈应死我了。无奈天不遂人愿,咱新三旅偏偏被选了上。这事情来得紧,我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有谁比你更适合做我的旗手。”
濮大锤瞬时愣在当场。旅帅大人他刚才说什么?要我老濮做他的旗手?我没听错吧?
也难怪濮大锤吃惊,自古以来将为军之魂,一个优秀的将领往往能激发全军的斗志,令将士们奋勇杀敌。为兵者在于勇,为将者在于谋。而一军主帅的谋略战术便体现在一面令旗上。冲击、迂回、收拢、合围。小小的一面令旗,浓缩了华夏几千年军史战例;小小的一面令旗,决定了战场上数万袍泽的死生。如此看来,一军旗手必须是主帅的心腹,是绝对可托付信赖之人。得到这个位置,意味自己正式得到主帅认可,进入了核心的圈子,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利益。可是,旅帅大人为什么偏偏会选择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武把式呢?两位队正可都是旅帅大人的嫡系心腹啊。
“大人,我,我能行吗?”
一向豪爽的濮大锤此时却犯了难。依照他的经验,即便旅帅大人有意提拔自己,自己最好也据辞不受。据自己打听,那两位队正可都是出自关中张家,荥阳郑氏的名门。自己若是真做了这旗手,别的且不说,两位队正的脸面往哪儿搁?即便两位队正看在旅帅大人的面子不做深究,裂缝也已在心中形成,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怕是自己今后再难在营中立足。”
李括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顾虑延基、无罪的想法。他们啊都是实诚人,不会跟你计较这些。”
见濮大锤仍有些许犹豫,少年面容一肃:“这世界上从不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你若想得到一个东西便要尽自己的全力去争取。底层人家的孩子要想出人头地,便要付出比世家公子多出百倍的努力。他们只需伸伸手便有人争抢着送到手边的东西,穷苦人家的孩子要想得到便要用血汗去换取。只是若你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十足的脓包软蛋,注定一辈子没有出息。对待那些世家公子,千万不要因为他们的看法而自卑退缩。也不要刻意区分你们之间的界限,如若连你都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天下没有任何人会怜悯你!”(注2)
濮大锤胸口一震,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模糊虚化的那层窗户浆纸被少年一朝捅破,屋外的和风争先涌入。本以为会刺骨寒冷,不曾想却是如此的酥软绵柔。
注1:太极宫自从李世民后几乎不为日常皇帝居住之所。唐朝的皇帝要么喜欢住在大明宫,要么喜欢去洛阳巡幸。因此,太极宫勋卫该是个没什么油水的职位。
注2:这是我一直想说的话,也是我的人生观点。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现在终于一吐而快。我命由我不由天,古今皆是此理。
第四十五章 袍泽(六)
濮大锤感激的望着李括,旅帅大人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融化了自己多年来心头的坚冰,让自己敢于去面对新的人生。
“大人,您放心。就平您刚才那一番话,我濮大锤只要能觅得三分之地立足,便不会让咱新三旅的将旗倒下!”
“嗯。好好干,我看好你。今日便去准备准备,有什么需要的便去找周队正。咱新三旅不会亏了勇士!”
李括拍了拍濮大锤厚实的臂膀,鼓励道。
有时一个眼神便能传达出许多东西。在这一刻李括便清晓濮大锤日后定会成为他手下的一员悍将。而数年后,大锤也用实实在在的军功回报了自家旅帅大人。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由于要进行实战攻城演练,故而神策军的赵参军(注1)最近可是着实落了忙。先是指挥众新兵去西市贩买泥沙蒲包,后又除了袍服赤膊上阵,与众袍泽一道打起了木桩,搭起了板架。憋闷了许久的新兵们显然对这次的演练很感兴趣,都争抢着搬运着泥沙蒲包,希望能早一些看到自己筑成的堡塞。
由于蒲包里装的都是润湿的泥沙,故而几乎每个包都有百十来斤重。众新兵虽然心气儿很足,但毕竟多是些安享富贵的公子哥儿,何曾受过这等苦。一个个的腰背皆是被压得弓如虾米,双腿不住的打颤。
“唉,真他娘的沉。也不知道这实战演练有没有张副尉吹得那么好玩。”
鲜于瑜成才跑了两三个来回,已是累的骨头快散了架。蹲在路边大口喘着粗气,少年神情颇有些烦躁。若是自己当初不那么争强好胜,或许现在便已经补上了吏部考功司的肥缺。(注2)本想靠着自己的实力到军中觅得富贵,真正进了神策军之后才发现,没了身为剑南采访使父亲的庇佑,自己所能凭恃的唯有谨慎和勤奋。(注3)“嘿,瑜成小兄弟,你这小骨架子能搬得动这么重的东西吗?”
濮大锤递给鲜于瑜成一袋散酒,善意的打趣道。
“多谢大锤哥!”
鲜于瑜成也不客气,接过酒袋便灌下去一半。伸手抹去嘴边的酒渍,少年爽朗一笑:“这点儿重量还累不死我,别人能做得,我也能做得。”
濮大锤轻点了点头,向少年投去了一缕赞赏的目光。
“麻利些,麻利些。干不了了就滚回家凉快去,换能干的上来。误了演练,看你们谁能担当的起。”
屠老三挥着鞭子喝道,不时张开满口黄牙的大嘴,啐出一口浓痰。
“唉,唉。”
被骂的新兵们不敢反抗,只得低头挪着沉重的步子,背着装忙泥沙的蒲包朝“堡塞”走去。
此时正值正午,天上的日头却似和大伙儿开起了玩笑。蒲包背了一趟又一趟,却没见它老人家往西边落沉一里儿。豆大的汗珠从众人脖颈滴落,方一溅到糯米抔土粘合的地面,便晕成一团水渍。地面的温度被晒得滚烫,在新兵们看来足足能煮熟生鸡蛋。此刻早已麻木脚掌突然有了知觉,踏在地上先是浅浅的麻木,随即便是如同火燎般的灼痛。
“让开些,让开些。旅帅大人给大伙儿送水来了。都别抢,都别抢。人人有份儿,管饱!”
李括的亲兵窦青扯着嗓子喊着。身后跟着的两名新兵推着一辆板车,其上朔然立着两个大水桶。
正在背运着蒲包的新兵们听到声响纷纷停了脚步,向后望来。
被众人盯得有些不自在,窦青清了清嗓子,补充道:“这福利只是针对新三旅。其他营的弟兄对不住了,我们没有准备这么多。”
窦青感觉自己的面颊烧的通红,忙呼喝着身后之人将车推至一旁。
其余营旅的兵士看向新三旅士卒的目光难免便多出一股子酸意,但无奈何自家旅帅不把大伙儿当人看。在心中将他咒骂几遍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迈动沉重的步子。
“看什么看,没喝过水啊?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
见众人注意力皆被吸引去,屠老三急的直跳脚。这次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张头儿竟然让他来督工。这活计最是吃力不讨好,按期完工也没有什么奖赏,延误了时间还要担责任。
“旅帅大人威武!”
众新三旅新兵呼喝一声,冲向了水车。一口口陶瓷碗早被盛满了撒有粗盐的清水,此刻在众兵士看来却如同仙露琼浆。
“慢点儿喝,慢点儿喝。马春庆你小子别激着自己,这水可凉的很。”
濮大锤朝呛得直咳嗽的少年背上拍了拍,提醒道。
“大家都别着急,旅帅大人怜惜大家身体。特意派人熬制这两桶盐水,大家慢些喝,绝对人人管够!”
窦青心中很满意,此刻少年们心中一定对旅帅大人很是感激。常言说的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炎炎烈日下,有什么比一碗青盐水更吸引人的呢?在他看来,这已经完成了自己计划的第一步。一个军官要想坐的稳位子,必须得到底下士卒打心底儿的支持。自家旅帅的根基太薄儿,人脉太少,自己不得不替他从一隅一处谋划起。
累的几乎趴下的士兵却似乎没听到窦青的喊话,一个个争抢着将碗中青盐水灌入口中。桶中的水就那么多,大伙儿可是百十来号人呢,不争不抢,哪里能喝的到?待灌了个水饱,众人也渐渐恢复了几分精气神。咒骂了几句贼老天便又摇摇晃晃的去背着下一包泥沙。屠罗刹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大伙儿可不想还没上阵杀敌脸上便落了花儿!
一包包的泥沙被老兵们指挥着堆好,塞实。木桩和板子搭成的骨架渐渐填了血肉,丰了身板,初成堡塞的雏形。手巧的兵士早被校尉们选了出来,在板架上抹了石灰、粘土,将搬运来的成块山石分岔开置在上面。用了压了实,在微微吹口气一方简易垛口便算是完了工,只等风干便能投入使用。简易的梯架早被军中灵巧的工匠连夜赶制了出来,封装在堡塞后空出的“帅台”旁。(注4)搬运完的士卒三三两两聚在阴凉处,嬉笑着挖苦着仍在搬运蒲包的袍泽。看着袍泽的窘迫模样,他们只觉得心中分外舒畅,殊不知就在方才他们也在炎炎烈日下吐着舌头,张口喘着粗气,完全没有一分仪态可炫耀。
站在校场外注视良久的张守瑜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们把参军当成了混日子,把立军功当成了拼祖荫,把觅封侯当成了熬资历。他们完全不清楚军功是一刀一刀拿血汗换来的。他们不懂,不懂。”
注1:唐参军一般为七品或八品,也有低至从九品下的,一般掌管钱粮器械。
注2:这个有必要解释一下。唐朝吏部考功司就相当于今日政府的人事部,职权不可谓不大。故而考功司的职官可是抢手货,虽然品级不高,但捏着那么多人的政治生命,所以灰色收入很多。
注3:据记载,天宝九年,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不过此时为天宝七年,他还只是个采访使。
注4:垛口:城墙上呈凹凸状的短墙。另唐朝用粘土、石灰做建筑粘合剂。
第四十六章 袍泽(七)
翌日清晨,神策军新兵们已是齐聚校场内。经过一日的赶工,临时“堡垒”已经搭设完毕。河西军节度使哥舒翰大马金刀的坐在帅台上,准备检阅成果。
亲兵向自家主帅投去了询问的目光,见节度使大人默默点头,亲兵清了清嗓子道:“大帅有令,按照早先分组展开演练!”
张守瑜拍了拍李括的臂膀,轻点了点头。这次的实战演练采取的方式是攻城战,可以很全面体现一只军队的战斗力和执行力。按照抽调结果,李括所在的朱雀团为攻城方,而多由原宫廷勋卫组成的青龙团一旅则担当了守城方的角色。也许是考虑到攻城方多是些没有经验的新兵,振威副尉张守瑜与朱雀团校尉交谈一番后便临时接替了他的职务,亲自上阵指挥!
“张头儿威武!”
“朱雀团必胜!”
新兵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仿佛有了这名身经百战的河西军军官,他们便铁定能攻下眼前看似“不堪一击”的堡塞。
“都别嚷嚷,留着力气一会去攻城!”
张守瑜气的胡须乱抖,厉声打断了众人的起哄。他不知道为何大帅要将攻守双方的人员比例定在这样一个数字上。三比一,呵!即便是再有经验的将领,只用守军三倍的兵卒,也很难攻下一座坚城。张守瑜抬首看了看眼前连夜而起的“堡塞”心头一阵苦笑。大帅如此注重攻城战的调度,看来陛下真的要对吐蕃动手了。只是,既然知道攻城是行军打仗的瓶颈,为何却要难为一群娃娃呢,大帅太心急了。虽然心中如斯想,张守瑜却不会去质疑自家主帅的决定。他是一名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不管主帅的决定是对是错,他都没有权利去质疑。
“一旅帅吴海听令!”
张守瑜定了定神,开始分配作战任务。
“末将在!”
一个燕颔虎头的雄俊汉子跳将出来,应声道。
“你带着一旅的弟兄们从正面攻上去。不必惜力,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守军牵制在城北。”
“得令!”
吴海拱了拱手,领了令旗便转身离去。
“二旅帅陶成听令!”
张守瑜敲打着手指,眯着眼望向“堡塞”西首的一处小土坡。
“请将军吩咐!”
陶成沉声响应。
“你带二旅的弟兄去西边的小坡上磊夹道,直接磊到西墙去。蒲包不够就去管参军催,正面战场不用你操心。好好的给我把夹道搭好,直接从原上杀过去。”
张守瑜一气儿说完,如苍鹰般盯着堡塞上迎风展飘的帅旗。
陶成显然也是张守瑜一手带出来的老兵,一点便通,欣然领命而去。
至于这三旅嘛,张守瑜打着响指一时犯了难。由于大帅想将神策军完全吸收到河西军中,故而神策军重新编制后,从原河西老兵中抽取了许多队正一级的低级军官前往神策军中担任校尉、旅帅。但因为高书记的力荐,朱雀团三旅的旅帅独一份儿的由李括这个年轻人担任。这个年轻人张守瑜并不陌生,在马球场上少年从容果毅的姿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新军打仗不同于赛马球,一个失误便可能导致全军皆覆。思忖片刻,张守瑜还是决定给少年一个机会。
“三旅旅帅李括听令!”
“末将在!”
少年冲校尉大人一抱拳,恭候一旁。
“你领着人绕着城墙跑,别停下!”
张副尉的命令简洁有力。
“啊?”
少年一时失声,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在攻城兵力本就不足的情况下还要让自己去做这等无用功,莫不是张头儿不信任自己的能力?
“一直跑,直到你看到陶成他们从西边架好了夹道,开始了第一番冲击。”
张守瑜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不紧不慢的说道。他要确定此人有没有统兵之能,如若自己说的如此直白他还不能领会,那么即便冒着得罪高书记的风险,也要到大帅面前力谏,实战中决不能让他独领一军。
“将军是想让我部在陶成大哥从西边发起冲击时,悄声从城墙南侧翻跃上去?”
少年试探着问道,他从对方的眼神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张守瑜紧绷的面颊上终于泛出一抹笑容,这个小子很有天赋,没有让他失望!
“嗯,就这么做。我们的兵源不足,没资本围城,只能以巧取胜。”(注1)
“得令!”
李括行了一军礼,领命而去。
张守瑜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心中甚是欣慰。
既然是实战演练,自然不能太过拘泥双方身份。攻城用的云梯,兵戈一样不少。守城的羽箭、“滚油”一样不缺。只不过,这羽箭是去了头儿,涂了面粉的木杆;这滚油是参军大人派人去西市成桶收的红色染料。哥舒翰大帅亲自定下了规矩,身中三支羽箭即身上出现三处白点即算阵亡。凡被“滚油”浇到的兵士,不论爬至何处都要立即跳下云梯。不过,细心的参军大人早就在城墙底铺上了一层层厚厚的毡毯,即便从高达近二十尺的“城墙”上跌下来,也不会伤者筋骨。至于兵戈则用的是从南山采来的荆条,在上面涂上面粉便做成了大唐的制式武器……横刀。与羽箭的规则一致,身上有三处划痕者即宣告“阵亡”不得再战。战后,不论战果如何,攻守双方主将都要将双方“阵亡”人数汇报给大帅他老人家,以作分析。
“呜、呜呜、呜……”
逡幽的号角已经响起,李括简单的将战术告知了张延基、周无罪、窦青、濮大锤等心腹,便与众人一道围着城墙小跑了起来。因为是攻城战,故而从号角响起的第一秒就注定了“惨烈”的结果。
吴海所在的一旅是这次攻城战的主攻点,故而所配备的“军械”也最多。吴海显然作战经验丰富,没有直接让兵士一股脑冲上去用人数压倒对方,而是将仅有的一百人分为三组。第一组负责火力掩护,第二组负责手持盾牌为袍泽护住身体要害。第三组才是真正的攻城力量,他们每三人拿着一架云梯,在袍泽的掩护下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攻到城门下,而后才刚刚是惨烈博弈的开始。
不知为什么,李括觉得此刻的血液都要沸腾了。此前听到角鼓声只是觉得肃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为何高适会作出“角起动营惊浅寐,将军前阵已横戈。”
这么壮美凄艳的诗句了,那逡默的连角只有流过血的老兵才能体悟。
“呜、呜呜、呜……”
这角声的响起以意味着什么?两国统治者的决裂?无数流离失所的贫民?亦或是大唐与别国疆域舆图上炭笔勾出的一方乾坤?少年无暇去想这许多,他不能停下来,张副尉说了,我们要等到陶成大哥攻上西墙那一刻才能发起最后的冲击……
“呜、呜呜、呜……”
连角声再次响起,一旅旅帅吴海下达了攻城命令。一组兵士们将两石半的硬弓拉成满圆,朝斜上方的天空漫射出去。瞬时,天空中织成一张箭网朝城墙上的守军洒了出去。
就在这箭雨的掩护下,二组和三组的兵卒们发动了。他们大多是些从没见过血的公子哥,方前听自家旅帅大人讲解了攻城要领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在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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