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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的新宠-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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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得婉转动听,语气却是强硬的,不是她愿不愿,她是一定得去。
画贞鼓起勇气看向阮苏行,他却冷淡地别开了脸。
她知道的,以他的小心眼一定会记恨她,这样她就放心了。这一走就不会再见了罢,离别前她要仔细地再看一看他的眼睛,他的眉毛,鼻子。。。。。。
“那,我随太后娘娘去了。”她语气微顿,喉头哽了哽,“我知道你动气了,所以最近我可能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不要太想我,等过段日子,我估摸着你不气了,就、就再来找你。”
“不要再出现。”
他垂眸,漆黑的瞳孔像结了冰的湖面,映出她没有血色的脸,“朕不想再见到你。我给过你机会,你回报我的是什么?”
“对不起。”她落寞地勾了勾唇,笑容里意外有几分释然,“这些日子打搅了,我会听你的话,不会再来烦你了。”
太后等人早已到了殿外,阮苏行头也不回地向内殿走去,画贞抬袖抹了抹眼睛,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络绎不绝。
她想起姐姐说过的话,为了大义,儿女情长素来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当时突然之间就要离开陆庭远,她一定很难过。
。。。。。。
太后把画贞带到自己寝宫,她对她的忌惮远比她想象的要多的多,而她的固执也远远超出她的预计。
太后所问的问题无外乎画贞来到姜国的目的,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她是否另有同党潜伏在宫中或长安城内。
画贞一直很沉默,直到太后命人将她关进一间黑屋子里她也没说过半句话,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
过了两天,期间只有宫女进来送过一顿饭,她坐在角落的垫子上,害怕饭菜里有毒,一筷子也没动。外人都以为她就此离开了,世事难料,她却被软禁在太后的寝宫内。
画贞甚至有丝病态的快乐,和太子约定的交虎符的日子已经过了,她不是不如约而至,她也没有办法把无论是真的抑或假的虎符交到他手里。
随他们去罢,她再也不想牵涉其中了。
长时间不吃东西,铁打的人也受不了,画贞扶着墙壁走到隔扇门前,侧耳听见有脚步声往这里而来,听上去,应该是每隔几个时辰就要来盘问她一番的那面目可憎的宫女。
她靠在门后养了点力气,不过须臾门便被推开了。
骤然而至的光线让画贞眯起了眼睛,那宫人一看室内空空如也,险些儿惊叫出声,不过她的异常仍是引起了看守在外小太监的注意,两人对视一眼,吓得忙四下里巡视。
那太监正站在门边往外看,脖子突的一凉,还没来得及叫人后侧颈就被肘弯重重一击,晕了过去。画贞喘着气,恰对上那宫女惊惶的脸,她用匕首指了指地上的内侍,“别动,也不要叫人,否则在他们赶来前我保证你已经先见了阎王。”
威胁一个手无寸铁平日里只会狐假虎威的宫女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画贞把她和那个晕倒的太监绑在一起,又换上了这个宫女的衣服才走出去。
此时她已是气若游丝,天上的太阳,竟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下了台阶,眼前只恍惚看见一个人影,脚下一软便栽了下去。
来人匆忙将她扶住,他左右看了看,犹豫着把她打横抱起。
看着怀里虚弱的“司灵都”,这张与阮苏行几分相似的面孔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微凉的指腹点了点她眉心的朱砂痣,他嘴角扯了扯,疑惑道:“上一回你我偷听母后同皇兄说话也是我救了你,不过。。。眼下本王却弄不分明了,你究竟是不是你?”
☆、第32章
漱王自出生起,还未曾在这世间见过真正的双生子。
是以,他此刻俯身撩开纱雾一般的锦帐,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司灵都”。宫里头已然传遍了梨国质子司郎君实乃女子一事,而她的去向却成了谜。
说是在太后寝宫的,然后太后近日对外号称吃斋念佛不许人打搅,仿佛她老人家一心礼佛,宫中并无他人。也有说被圣上保护起来的,然而这说法委实站不住脚又不大靠谱,需知圣上清心寡欲闲人勿进,藏一个梨国“质子”,多少显得古怪。更有说,“司灵都”已然离开大明宫离开姜国回到了她梨国,这。。。这般无声无息便走了么?姜国岂是她梨国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以为是甚么地方?
因为都不靠谱,猜来猜去,猜成谜,流言四起,甚么说法都有,此起彼伏如海边一刻不歇的浪潮在宫廷的各个角落波及涌动着。
漱王今日来在母后的宫里倒的确是想要一探究竟的,这偌大的宫廷,除了他便唯有皇帝可以在太后下令不准人打搅的情况下仍旧悄无声息进去她老人家寝宫的。
熟门熟路,他连哪儿最有可能关人都一清二楚,犹记得曾经父皇尚未宾天前的一位前朝宠妃尤氏,活生生叫她那会子还是一国之母皇后的母后关起来弄死了。
他的母后太后娘娘,从来不是个善茬儿。
她自己偷男人生下他皇兄,却容不下别的女人瓜分她在夫君跟前的宠爱。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呵。
漱王对母亲和同母异父的兄长的态度素来是晦涩的,他在无意中知悉了一切,可是他不能发泄自己的不满,他甚至认为自己才是皇位最合法的继承人,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的才是真正的姜国皇族血液。而哥哥呢?是母后同玄迦的禁果。
玄迦他暗下里已然调查过了,玄迦竟是陈国上一代原本的皇位继承人。
可笑不可笑,他的哥哥,他分明可以去陈国同另一个人争夺天下,却偏偏占了自己本该享有的万里山河,还有,他心慕的女人。
漱王在床沿坐下,他拨开眼前人面颊上的凌乱的碎发,她闭着眼睛,鼻子小巧却挺翘,唇瓣儿润润的,像是花圃里新开的玫瑰。弧度适当的眉眼,弯弯浓密的眼睫,这么样可人爱的面模子,过去自己真是瞎了眼。
然而也并非如此,他想了想,情不自禁又去抚弄她的眉心,仿佛有种诱惑,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确认她并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司灵都”。也即是,不论过去的司灵都是否是真正的司灵都,总之,面前这位不是过去那个他认识的人。
最恰当的推理,这一位想必便是过去那一位的双生姊妹了。
那么她一定也不晓得阮苏行龌龊的身世罢——
漱王挑起一边唇角,唇边仿佛展开一朵罂粟花,他很好奇这个女人在听到他那皇兄不堪的身世后会是如何反应。
他爱慕陆贵妃,阮苏行却将他心爱之人弃若敝履,诚然这是他所希望的,可当他看到她一日日面露不甘的愁容时胸臆里不免为她不忿。
漱王心里有一个声音,将皇兄的身世告诉眼前这个“司灵都”,她毕竟是梨国人,同阮苏行的逢场作戏总该到一个尽头,她需要台阶,他可以给她。
兴许她得知阮苏行的身世后,会送他一份“厚礼”。
试问一个血统不纯正的皇帝,如何坐得稳龙椅?只是这些事不能由他自己来做,他受到的约束太多,心灵的枷锁也不允许自己让母后伤心难过,兄长待自己也不差,不差。。。。。。
漱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床上的人却微微嘤。咛了一声转醒。
他一怔,回过神来,她睁开眼睛时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刷过他的手指。他好像被烫到,闪电一般收回手。
“你醒了,身子还好么?”漱王说道,从他一进屋起便高举着甜白瓷小碗的宫人手里接过清粥,声音很是平和,“你好几日没吃东西了,一时大鱼大肉也不好,先用点清粥罢!”
画贞脸上还残有被人碰触的感觉,她警惕地看着漱王,同时余光里打量着这出所在。然而她目力所及大半的光线都叫他坐在床畔的身子遮住了,只瞧见吊顶的帐子华贵无匹,中心挂着细碎的小宝石,漱王轻轻一动,床帐便幽幽地晃动,就像水面荡起的涟漪。
小舟在湖面上,涟漪叠起,可是她担心去处,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
“不用了,我不饿。”画贞出口的声音有丝暗哑,她好几日没怎么说话了,抿了抿嘴吧,桂圆一般的眼睛向上掀起望住他,依稀有些怯怯,“如果可以。。。我想喝点水。。。。。。”
“喝水?”
漱王手忙脚乱的样子,他放下碗却险些儿弄翻,越过殿中服侍的宫人亲自走到矮几边拿起水浒沏茶。
画贞趁着他离开的间隙撑着手臂坐起身,她探身出去打量周遭,一瞧便知的,殿中摆饰奢华,考究,约莫是这位闲散王爷的寝宫。
“如此说来——”她想起来了,接过漱王递给自己的水“咕咚咕咚”下肚,冒烟的喉咙好比缺水的庄稼得到了雨水的滋养,“如此说来,竟是王爷救了我。”一码归一码,她知礼,揖起两手鞠了鞠,表情认真地说道:“谢过王爷了,没有王爷,我此刻不知身在何处。”
漱王反思自己当时救下她的举动,纯属是一时脑热,他讪笑了下,扫了眼空了的杯子,“还要么?”
画贞摇摇头,她掀开被子爬到床前,脑袋里还有些余震似的晕眩,突然喃喃问道:“你带我回这里,你母后知晓不知晓,还有。。。陛下也知情么?”
“你说陛下,”漱王从床沿站起来,他低头看着皮肤白得近乎病态的她,“本王行事素来妥帖,我不想叫人知道,便不会有人知道。”言下之意,无论是圣上抑或太后,此二人皆是不知的。
画贞不晓得自己该不该高兴,阮苏行决绝的声线陡然在脑海中响起,“不要再出现。”
两日前,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她攥紧了手指,心里蓦地铺天盖地地充溢满难过的情绪。
“你还想见一见陛下么,如果你想,本王念在。。。。。。可以安排。”漱王悠悠地道,双手抱胸垂眸睨着她。倘或是这般的容貌,加之她此刻身子虚弱无形中透露出的楚楚可怜,阮苏行动了心也不叫人不可理解。
床边的人却小小声地道:“不必了,他不想见到我。。。。。。我不想自取其辱,也不想,不想他为难。”
漱王闻言有丝触动,以他男人的角度来看,阮苏行不见得不想再见到司灵都。人么,气怒的时候甚么样的话是说不出口的,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愿意带她去见他。
或许是自己得不到想要的女人,也不想看见阮苏行江山美人事事如意。
有得必有失,万事顺遂的人,老天爷会降罪的。
他在帮他,一颗心全是为的这个哥哥着想。
画贞和漱王说好了,漱王答应今日便送她安全出宫,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事到如今,她期待的不多了,也不敢奢望甚么。就这样罢,离开大明宫,离开姜国,离开这场短暂存在阮苏行的梦境。
她是梨国的公主,只要忘记这一切,未来都会是光明灿烂的,只要把阮苏行忘得一干二净,她就不会有烦扰,也再不必纠结。
宫殿的侍女服侍画贞沐浴更衣,过了一遍水,再吃了点小米粥,她的精神状态分明好了许多。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宫中普通宫女的服饰,只是姜国人风气开放,这胸前露出的肉着实令画贞羞赧无法适从,她戴上画帛,往胸前遮了遮才走出去。
其实给她穿的这一身已经最是只露出个锁骨罢了,外头的女人不定穿成甚么样呢,自然了,这是个人习惯,不好强求的。
漱王站在梨花满头的树下摸了摸下巴,从头至尾打量了她一遭儿,他突然恶趣味地想,要是能让皇兄看见他和他看重的女子在一道儿就好了,做什么且不必说,只怕光是站在一道儿便能气到他了。
他忽觉自己的想法十分孩子气,摇摇头,上前笑道:“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届时即便是本王,要出宫也是不容易。”他转头,“随我来吧,我带你离开这里。从今晚后,你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说什么?”画贞拎起裙角小跑着追上她,清澈的瞳孔像一面镜子,映出他微微拢起的眉心。
漱王脚下滞了滞,转头笑得万分和气,“没甚么,我叫你跟上我,勿要走丢。”
“怎么会走丢呢。”她歪头一笑,眉心的朱砂痣红得妖冶嚣张。
恍若跋涉许久,突然在万里无人踪的雪地里,迎面是一株傲然覆雪的红梅。拥有这般美好的容颜,确实有叫阮苏行今日亲自去太后宫中索要她的资本。
漱王喉口溢出一声嗤笑,太晚了,先带走她的人是自己。他偏执冷清的哥哥,竟然也有迷上女人的时候,不惜惹得母后震怒,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他不信母后的话也罢,她目下的确不在太后寝宫,也并非被太后私自囚禁。
“你适才用饭的时候说,你是双生子中的妹妹?”漱王道,面露好奇的神色,“本王先前便瞧着你不对劲了,你果然是冒充的,你看看你,如果是你姐姐,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决计不会将自己弄到如你这般田地的。”
“我现下挺好的。。。。。。”画贞没有底气地说,想了想,补充道:“画扇和我不一样,不一样的人,作出的抉择自然不同。”
“也是。”漱王搓了搓手掌,心里却暗道她说得不错,上一个司灵都拥有相同的容貌,却并没有能耐走进阮苏行心里,反而弄得自己眼睛失明,和阮苏行两相厌憎。
然而他也知道,这样的结果不是没有缘由的,上一个“她”,同如今已经获准离开姜国的陈国质子陆庭远感情深厚。这男女之间,还能是什么样深厚的感情呢。啧。
上了马车,辘辘的车轮一圈圈碾过大明宫的土地,他们将要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金吾卫排查,最终才能离开王廷。
画贞心里有千丝万缕,上车后,像只霜打的茄子坐在角落,她想宫外的哥哥几日联系不到自己一定十分急迫,她真怕他在担忧之中作出甚么事来!
这算是她的后知后觉了,画贞坐直身子,毫不炎热的天气,额间却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慢慢看向边上仿似在闭目养神的漱王,她陡然有些不安,“王爷为什么要帮助我,按理说,我是梨国人,而你是姜国的王爷。你这样帮我,不怕我当真如宫中传言那般,窃取了姜国宝物,你放我,岂不是放虎归山?”
在漱王眼中她才不会是老虎,至多一只有利爪的猫儿。他掀开眼皮微微地笑,与友人品茗一般闲适安逸,突的靠近她,凝神嗅了嗅。
画贞后知后觉地避让,后背撞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不要紧张。”漱王喟叹似的,道:“哪有这么好看又香喷喷的老虎,至于放虎归山,你恐怕当不起。”
她听见这话,面色微微不自然,他正了正神色,复开口道:“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只是正巧你现下提及,为了给你一个交待,本王也是不得不说出来了。”
漱王捏起眼前矮几圆形碟子里的花糕往嘴里塞了一大块,“人都有私心,我亦不例外。我帮你,除了看在同你姐姐的交情,还因为,我原本想着,你我是除了太后和陛下以外唯一知晓他秘密的人。”
“他的秘密?”
“是的,可惜知道这秘密的人是你姐姐,并非你。”窗外金丝线一般的光照进车厢,在漱王脸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横影,“你想听么,陛下的身世。”
☆、第33章
太后面色不虞地坐在正殿首座,她的儿子,当今圣上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央向自己行礼。
“母后。”他淡淡地唤了一声。
太后对儿子的突然造访所为何事心知肚明,她不是一个难缠的人,只要她认为一桩事可以结束了,是不会死拖着不罢手的。
然而此番梨国质子的事非同小可。更可怕的是,德阳公主已然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了,儿子却来要人。
“你我是母子,母亲会诓骗自己的儿子不成?”太后向殿中扫了一眼,众人便都垂首半退着步子却行而出,殿中安静如深夜,呼吸都是小小的,微弱的,胆战心惊的。
“你搜遍了整座哀家的寝宫,弄了个底朝天,如何?”太后明显不悦,拨弄着斑斓的指套哼笑道:“你甚么也找不见,所以你疑心是哀家将她藏了起来。陛下既然视她为心肝宝贝,哀家觑着你的面子也万不会薄待了她。”
她顿了顿,迎上他颇为锐利的双眸,“哀家问心无愧,是这德阳丫头自己跑了,她倒是厉害,两日不吃不喝也。。。。。。”
太后急忙停口,脸色像南方夏日雷阵雨前的天空,说翻脸就翻脸。
阮苏行渐渐地抬眸,声音里淬满了冰碴子一般几乎是质问的口吻,“母后再说一遍,两日不吃不喝是甚么。母后,您两日不曾给德阳吃东西?”
太后莫名心虚,轻咳一声转过头。
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说句不好听的,一路风风雨雨过来,从她手上流走过多少条人命,该死的,不该死的,早已数不清。
她这半辈子,甚么没做过?又有甚么不敢做。
只要威胁到国家威胁到儿子的利益,莫说是一个德阳,便是十个,百个,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消除这样的人,消除这样的人带来的威胁。
意识到儿子情绪的起伏,太后敲了敲桌子,忽然万分严肃地说道:“这桩事上,你扪心自问哀家有没有做错。换做是旁人,陛下还会跑到哀家跟前同哀家这么吹胡子瞪眼睛么?你比哀家更清楚这位德阳公主的来头,梨国派她来的目的。是,她生得俊,讨了你喜欢了,可是这世界上便只有她一个人有副好皮相了不成?你听母亲的话,不要被一时的情爱蒙蔽了双眼,你忘记她,来日哀家为你物色更好的——”
“砰!”
太后的话没有机会说完,殿中半人高的耸肩美人瓶便叫阮苏行一脚踹翻了,他冷着脸踅身离去,她吓了一跳,仿佛被碎裂的瓷片渣子溅到了一般气得直哆嗦。
“回来!”
在外头等待的张全忠听见太后愤怒声音的同时,是陛下风一般走出来的身影。
陛下看上去冷硬得不近人情,面挂寒霜,走过的地方似乎都会变成一片冰天雪地。可是细看,他的眼眶是干涩凛然的,张全忠突然觉得,他此刻只是个在母亲跟前受伤的孩子,需要一个出口。
周围刮起风来,天上大片结群的云缓缓飘动。
“张全忠。”阮苏行抬头望着苍穹,风吹起他的袍子,猎猎的响。
“陛下。”张全忠微微低下头,默了一会子,没有等到任何吩咐,他忖了忖,试探地道:“陛下。。。可是要找德阳公主?”
他闻言,冷硬的眉眼有了松动,雪后初融的湖面一般,他鲜少有这样的时候,像个孩子喃喃问张全忠,“她欺骗朕,她对朕的喜欢远没有朕对她的那么多。朕应该坚持么?”
。。。。。。
漱王的马车快要到西华门,从这里出宫所经过的排查是最少的,何况漱王是王爷,今上的亲弟弟,很多时候,律法规矩在他身上是不起效用的,他的马车平常可以直接出宫门。
漱王道:“本王适才说的你都听清了?”
画贞面色惊疑不定,他的话太难消化,她一直知道姐姐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她来之前姐姐来不及告诉她的有太多太多,然而,她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其中会包含阮苏行的身世。
他的身世——
如果真是那一日姐姐同漱王一道不意中听见的,怪道后来阮苏行会针对画扇,换做是自己,她可能会做得更狠,不是要她双目失明而已。。。。。。
“你是不是在想,我因何要告诉你这些?”漱王整了整袖子,背脊挺直得像是一棵松柏,“没有人甘于屈居人下,你亦是皇族出身,想必能够体会我的心情。”
画贞没有说话,他说错了,她不能体悟。她生来不是个男子,否则,在阿耶宾天后不会是皇叔掌权。既然身为女子,她纵时有雄心壮志,格局却是小巧玲珑的。
“我这样帮助你,是希望你记得我今日这份恩情。”漱王也算得磊落,他对她挤了挤眉,“明人不说暗话,我皇兄的真实身份,不宜由我这个做弟弟的宣扬出去。你们梨国却不同了,只要阮苏行的身份曝光,他便不能坐稳宣政殿那把龙椅,本王,方是天命所归。”
画贞手脚发凉,她眼神飘飘忽忽的,“宣扬出。。。阮苏行的真实身世,这是王爷要我付的报酬么?”
漱王侧首看她,笑得意味深长,“可以这么理解。”他撩开窗帘往外眺望,“这于你们梨国是有利的,只要本王登基继位,我可以答应你十年之内姜国不同梨国刀兵相见。如何?”
“王爷打得一手好算盘。”画贞扬了扬唇,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没有战争,百姓方能安居乐业,不得不承认,王爷的允诺确实很吸引人。”
漱王眼角轻轻一跳,他听她像是话里有话似的,“啧”了声道:“你对我兄长,并无儿女之情罢?我看你,是用看待你姐姐的眼光。”
画贞和他狐疑的眸光对视,她是坦然的,小小的鼻子皱了皱,“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漱王眼里掠过一丝寒光,利刃般一闪而逝,他笑了,“阮苏行是我母后同一个僧人偷情生下的孽种,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竟会喜欢这样的人么。”
车厢小小的空间,此刻空气恍若全部都被凝结,她捂嘴笑起来,像朵乱颤的花儿,“开个玩笑而已,你倒是当真了不成?阮苏行从来都不是我来姜国的目的,如今又听闻他这般不堪的身份,我怎么会倾慕于他,敢是疯了?”
马车停了下来,从里间传出男子低沉的笑声。
金吾卫依例上前,且今儿情况有所不同,他扬声道:“车中何人?陛下有令,今日任何出宫的,不管是哪处当值,都要下车检验。”
车内漱王沉下了脸,他给画贞使了个眼色,意为自己先下去,画贞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手心沁出了汗,浑身紧绷。
可是不等漱王下车,车帘子蓦地叫外头人挑了起来,几乎是光涌进来的一霎那,漱王附身压在了画贞身上,他遮住了她的脸,转头不悦地看向擅自撩开车帘的金吾卫,“活腻味了?”
那一厢金吾卫如何不识得漱王,其实打马车一出现在视野里便认出了,可是今日情况特殊,上头递话下来,龙颜震怒,他们务必仔细当差,不可将梨国派来的细作放出宫去。
领头的人歉意地笑了笑,目光却往漱王臂间女子的脸上钻,只是她被遮得太过严实,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叫王爷让开来给他们瞧上一瞧。
想来,那梨国的女细作断然不会手眼通天,同漱王扯上干系的。
“放行!”领头的人说道,其余众人便都点头哈腰地让开了路。
车厢里重归寂静,画贞觉得甚是惊险,还未从刚才的动荡里回过神,她想得更多的,是意外。意外阮苏行在知悉她逃走后还要抓住自己,难道他和他的母后一样,他们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么。她真的没有害他的心思,一丝一毫也没有。
可以的话,哪怕只做个侍女,她希望天天都能够看见他。就在方才,漱王说出那一切的时候,她才惊觉阮苏行那怪异且阴晴不定的性子是怎样来的。
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毕竟他是那么一个要强的,自负的,不可一世的男人。
身世却成为避不开的污点。
她不会瞧不起他蔑视他,她知道内情后,反而更加想要陪着他,逗他高兴。他也不过二十出头,为什么每日里板着脸呢,太辛苦了。
“公主身上真香。。。。。。”漱王忽然道,微微眯起的眸子同阮苏行有几分相像。
画贞看着他,眼眶不期然就湿润了,但是她很快清醒过来,抬手推拒漱王,漱王却压得更紧,他状似好奇地问道:“怎么哭了?终于离开宫廷了,公主太高兴了么?”
“放手!”她抬脚蹬他,漱王这才松开对她的钳制。
他也不晓得那一瞬间为什么不愿意放手,只要想到这是哥哥喜欢的女人,而他压着她,他就莫名的亢奋。他心仪的女子是哥哥的贵妃,哥哥心仪的女子在自己身。下,这不是很公平的么。
画贞对这个男人不放心起来,她面色煞白地缩在角落里,过了半晌,估摸着马车已经距离皇宫有一程子距离了,才轻声道:“可以了,王爷可以放我下去了。”
漱王好像才想起来有这回事似的,他叫停了车,画贞“蹭”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别急啊!”
他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她匆忙回头,听见他道:“那么我们算是说好了,阮苏行的身世,就拜托你了。”对立的两国立场,漱王不认为德阳公主会对自己身份不堪的兄长产生任何情愫,她没有理由不与自己合作的。
“好。”画贞抽出自己的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马车扬起肉眼可见的灰尘,像一阵烟雾,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在眼前消弭无踪。就像她无疾而终的爱情。
她站在坊间,听见白日的喧嚣声,这些声音都让她感怀。
原来她还是挺喜欢姜国的。对这个国家有了好感,大抵只因倾心于统治它的君主。
阮苏行,不会再见了罢。
“郎。。。公主!”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画贞回过头,却是未央。他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往日的沉稳尽失,急切地道:“公主无事真是太好了,太子殿下这几日茶饭不思,今日若是再没有你的消息,他便要修书一封回去,怕要直接发兵了——”
画贞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弯出一个大大的笑靥出来,“我怎么会有事?发兵做什么,弄的民不聊生,开战便开战,却要用我做幌子么。”
未央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寻睃,没有点破,只是道:“万幸,回来了就好。”
画贞一去宫廷就几日毫无音信,太子自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亦是有些许悔意的,也许,并不该叫她去冒险。她毕竟还小,还是个孩子,偷取虎符这般重大的事交给她,实在是一场赌博。
赢了便得虎符,输了,失去她。
这几日的焦虑等待磨光了太子对画贞取回虎符一事所有的躁意,因此上,当画贞心里发毛出现在哥哥跟前时,等到的不是他的诘问,她琢磨了一肚子的腹稿也无处发挥。
司允把妹妹揽进怀里,在她头顶心揉了揉,心有余悸地道:“是哥哥的不是,放任你去做那样的事,今后再也不会了。”他安抚她的情绪,像她小时候那样哄她,“不怕不怕,都过去了。等回了梨国,哥哥抽出一日空闲,带你出去踏青。”
“我不害怕,我没事的。。。。。。”
踏青已经不是她这个年纪会兴奋的事了,不过画贞觉到温暖,至少还有哥哥疼爱自己。然而想到就要离开,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不晓得虎符的后续是怎么样,只知道在自己安然无恙出现之后,哥哥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及过此事,仿佛她从来到姜国,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而这个错误之中的大大小小的错中错,并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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