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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3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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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道:“姨娘肚子里的小宝贝淘气了,踢疼了姨娘。念祖乖,跟姐姐到外面玩去,别吵了弟弟。”
“哦……”
念祖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把他很宝贝的小木鸭子提到杨帆面前,道:“这个给弟弟玩,一哄他就不淘气了。”
杨帆啼笑皆非地接过来,摸摸他的头道:“好啦,快出去玩吧,弟弟还小,怕吵的!”
念祖答应一声,牵起姐姐的小手跑出门口,很骄傲地对思蓉道:“阿姐,弟弟不懂事,没有我乖吧?”
杨帆见满屋子都是人,又道:“大家都出去吧,没有事,我和夫人守在这里好,医士若来了,快快请过来。”
丫环婆子们答应一声,纷纷退下,古竹婷欲言又止,咬着嘴唇也悄然退了出去。房中一静,只剩下杨帆和小蛮、阿奴了。
孩子现在已经六个月了,阿奴的腹部明显地隆起来,杨帆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问道:“现在还疼么?”
阿奴无奈地道:“真的没事啦,刚刚就是有点岔气儿,大家这么谨慎,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杨帆道:“你呀,现在做什么你都得轻轻的,大意不得,好端端怎么就动了胎气呢?”
阿奴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还说呢,这不都怪你么?”
杨帆一呆,奇道:“你岔了气,怎地怪到我的头上?”
第二十四卷 龙虎斗 第九百二十二章 意外
阿奴嘴角一抽,似乎还想笑,忙捂着肚子忍住,喘息道:“明明是一条虎鞭,你却唬弄人家说是蛇干,偏偏古师还就当了真,我一时没忍住,笑的直不起腰来,结果就……”
杨帆在延州的时候,谢太守曾送他几样“土特产”。虽说谢太守被抓了,礼物他可没还回去,回到洛阳后这几样东西就随口吩咐,送到了阿奴这边。杨帆是想着那鹿脯、飞龙干什么的可以给阿奴滋补下身子。
古竹婷拿出鹿脯、飞龙干、熊掌时还罢了,当她拿起虎鞭并一本正经地说这是蛇干的时候,阿奴很是诧异,她还以为古姑娘在跟她开玩笑,不禁笑道:“古师戏弄我,这东西明明是男人进补用的,我吃它作什么?”
古竹婷很奇怪,手持被她撅断的两截虎鞭,奇怪地道:“蛇干只适宜男人进补么?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阿奴听了便是一呆,奇道:“蛇肉?这明明是一条虎鞭,古师真不认得?”
虎鞭之名很多人都听过,可是见过的人却着实不多,杨帆也是去延州时才见到虎鞭和熊掌的模样,更不要说古竹婷了。
古姑娘虽自幼习武,十三岁就出道杀人,行走江湖,却没机会接触这种东西。阿奴曾是姜公子近侍,世家深宅时常出入,许多细务都是她替姜公子料理,如同半个管家,旁人送礼也都是由她接收,是以认得这东西。
古竹婷犹自不信,反取笑阿奴说:“谁说这是虎鞭了,这是蛇干,阿郎说的。”
阿奴一听就明白了。古师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她若问起,郎君怎好告诉她这东西是老虎的那话儿,说不定她当时也是这般握着,郎君自然只能敷衍一番。想通其中缘由,阿奴不禁暴笑起来。
古竹婷弄清原委,一张俏脸登时羞成了大红布,一见自己手中还握着虎鞭,好似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马上把它一扔。又气又羞。阿奴更是忍俊不禁,结果笑得太激烈了点,以致动了胎气。
杨帆听阿奴说明经过,一时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阿奴道:“我真的没事的,弄得满宅不宁,妾身心中好生不安。”
杨帆笑笑,道:“不用在意。你自己无所谓,可丫环婆子们不能也觉得无所谓,她们咋咋唬唬的,也是巴结家主,表示忠心,由她们折腾吧,我还能告诉她们。以后主人有点什么事儿,不用放在心上?”
杨帆拉过小蛮的手,轻轻握在自己掌心,促狭地向她眨了眨眼睛,对阿奴道:“小蛮是做了母亲的人,你的情况实则并不要紧,想必她也看得出的,可是如果她来了看过,无所谓地说一声‘没啥要紧,大家都散了吧’。你心里会舒服?身份立场不同,有些事啊,哪怕看起来多此一举,该做也得做。”
小蛮被他说的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阿奴一眼。她闻讯赶来时的确很紧张,可看过阿奴情况后,就觉得家仆们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当时情形,她的确不方便说一句无所谓,还得故作紧张、关切。如今杨帆一语挑破,小蛮有些害羞了。
阿奴听了轻轻“啊”了一声,露出恍然神色,道:“原来如此,我说古师神色为何那般难堪。我还想呢,姐姐当初就是由古师接生的,她不该看不出我的情形。想必是府中上下的紧张模样让她不安了。郎君去看看她吧,莫让古师担了心事。”
杨帆点点头,对小蛮道:“你俩说话吧,我出去瞧瞧。”
杨帆走出房间,见几个丫环婆子都在院中站着,却不见古竹婷,便对三姐儿问道:“古姑娘呢?”
三姐儿道:“古姑娘在池子那边,好像正与古老丈说话!”
古家现在虽有自己的一幢宅院,家中擅长武技的人却是轮班守在杨家,是以杨帆对古老丈出现并不奇怪。他点点头,出了院子向远处一看,就见小桥飞驾如虹,池中假山一处,藤萝掩映下,一抹月白衫子隐于其后,杨帆便举步走了过去。
到了近处,就听古姑娘委屈的声音隐约传来:“女儿怎知……怎知那是什么东西,阿奴要笑女儿又能怎样?”
古老丈的声音很严厉:“还敢顶嘴?若是你平日里少往二娘子房中走动,不去沾惹阿郎家务事,会有今日这般事情发生?不管你有无过错,若是二娘子和孩子真有个好歹,那时你如何自处?你因女子身得以留用后宅,你便只管在后宅巡走看护便是,旁的事,少掺和!”
眼见女儿委屈万分的神色,古老丈又缓和了语气,劝道:“女儿啊,你我只是阿郎府上一个护院,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本份啊!”
古老丈这话本来是心疼女儿,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听在古竹婷耳里,却无异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什么叫记得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本份?难道我是想籍故接近阿郎,不知廉耻存心勾搭么?
她虽常往阿奴住处去,只是因为后宅里与阿奴最为相熟,而且从阿奴所居院落,可以就近照看左右。父亲这番话倒似说她时常留连阿奴住处是因为居心不良,是想要制造机会接近男主人,妄想做那攀上高枝的凤凰。
天可怜见,她何曾动过这样的心机,何曾有过这样的打算?她若从不曾对杨帆动过情意,对这句话就不会如此敏感,偏偏她确实喜欢了杨帆,这样的话着实无从辩驳。
古竹婷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中只想:“府里的人都是这么看我的么?阿郎、大娘子、丫环婆子……”
一想到这里,古竹婷的脸火辣辣的,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的双拳慢慢攥紧起来,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可心里头的羞辱痛楚却比掌心的刺疼还要强烈千百倍。她努力张大眼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凝视着父亲苍老的容颜,她一字一句地道:“女儿,记住了!”
古老丈还想敲打她几句,可是望着女儿惨淡的容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目光是悲哀还是羞愤?一个女孩儿家的尊严、矜持与德性,被人血淋淋地践踏一番,偏偏她无一句可以辩白,或许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古老丈没再说什么,也没解释自己的本意,女儿误会便误会了吧。长痛不如短痛。
杨帆隐于假山之后,默然良久,缓缓向后退却。
古姑娘对他朦胧的情愫他感觉得到,听到古姑娘用颤抖而绝望的的声音说出:“女儿,记住了!”感受到她心底的羞辱与悲哀,杨帆心中满是怜惜、不忍和一种难言的滋味。
可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尤其是现在,古姑娘此刻恐怕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此刻就站在旁边,亲耳听到了她与父亲之间的对话,获悉了她的心事,只怕她会羞愧欲死。
杨帆只能退开,放轻了脚步。悄然离开。
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地点,说的话再对也是错的。
也许,找个合适的时间,他该跟古姑娘好好谈谈……
※※※※※
医士们被杨府家人陆续请来了,有的正在药店坐堂,给别的病人号脉开方呢,也被杨府家人一把拖上了车。
杨家现在在洛阳也算是有名有号的人物,财力无需多说,权势那也是通着天的,谁敢不敬?
有一位精于岐黄。被病患赞为手握回生之术的,姓赵,号曰赵回生;有一位号称三点指间便知六脉疾苦的神医姓严,叫做严三点;还有一位夜中无光也可定穴进针的神医,姓黄。人称黄夜神。
其他诸如什么“保婴国手”、“朱半仙”、“老神仙”、“活神仙”、“神针叶”、“三剂刘”,看得杨帆大皱眉头。
这些人知道杨家的财势与权势,倒是不敢轻慢,一个个给阿奴号过脉,明明没什么问题,也郑重其事地开了方子,好在都是些有名的医士,不敢乱开方子害人,开的药都是药性中正平和保胎益母的,不吃无关大碍,吃也有益无害。
这时候,姜士淳才姗姗来迟。这个大国手在这些名医之中名气最大,正好杨帆这位主人业已被一堆名医加神医给挤到屋外了,无所事事之下他便亲自前往相迎。
姜大医士已经不认得杨帆了。他每天要见那么多病人,哪还记得杨帆的模样,何况杨帆模样虽变化不大,可气度威严与当初大有不同,姜大医士哪能把当初修文坊里一个小坊丁和今日的杨大将军联系起来?
也许让他扒了杨帆的裤子,再次看到那“其形也如杵。其色也嫣红。头大如菇,茎干挺拔,观其形察其色,隐如龟伏,勃如怒蛙的大妙之物”,出于职业习惯他还能联想起来,可是今日请他看的病人却不是杨帆。
姜大医士平日来去的豪门大户众多,大人物见的也多,倒不像那堆神医似的谨小慎微,他给阿奴望闻问切一番,便对杨帆道:“将军太过小心了,尊夫人身体康健,腹中胎儿脉搏有力,也是强壮的很。今日夫人只是偶尔大笑,又恐伤了胎儿刻意隐忍,以致略有腹痛,现在已经无恙了。若是将军不放心,可让夫人再静卧片刻,稍事休养,既不必开方服药,也不必动用金石。”
亏得此时先前那些神医名医们已经诊治完毕被请到了客堂,由小蛮一一发放诊资、致谢送离,否则听了姜大医士这番话,那些开了方子的名医面上便不好看。
姜大神医不认得杨帆,杨帆却认得他,杨帆这一辈子就被男人扒过一次裤子,如何不记得这人模样?
见这姜大医士说话爽快、胸襟坦荡,对他便生起几分好感。听了姜士淳的话,杨帆就对阿奴笑道:“如何?这下你放心了吧,且静卧休养,我送姜神医!”当着客人,阿奴自不会抢白说是阖府上下太过谨慎,只是委婉地点点头。
姜士淳由杨帆伴着走出院落,步上小桥,笑吟吟地道:“记得前几月贵府曾使人上门邀请过姜某,老夫当时正在城南长住,为一位独孤姑娘诊治,后来回府才听说,未能结识将军,实为憾事。不想今日终究还是来了。”
杨帆听到独孤二字,心中便是一动,道:“独孤?杨某有位朋友恰是姓独孤的,不知这位独孤姑娘芳名是?”
姜士淳随口答道:“听她兄长相称,应该唤作宁珂。”
正行走间,杨帆猛地站住,身影倒映于水中仍旧摇曳不止,可桥上的杨帆已然一动不动,他吃惊地道:“老先生是说……那位姑娘名叫独孤宁珂?”
第二十四卷 龙虎斗 第九百二十三章 但留红尘一缕香
小蛮送走最后一位医士,正要回转后宅,任威突然急急赶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大娘子,阿郎突然离开了府邸!”
小蛮怔了怔,奇道:“阿郎离府,还要有人允许么?”
任威满头大汗地道:“不是的,阿郎突然取了一匹马,匆匆离府而去。我等听到消息赶去时,已不知阿郎去向,阿郎未要任何人护卫随行。”
今时今日的杨帆,明面上的身份贵重,暗地里的身份更加贵重,出入皆有扈从,可谓戒备森严。但是杨帆今日独自离开,不曾通知任何一名侍卫随行,这种事以前可从未发生过。
小蛮微微蹙了蹙眉头,对杨帆怪异的举动颇为不解。不过,杨帆既然是主动离开,又不曾叫人跟随,必然有他的原因,偌大的洛阳城,现在去找,又能到哪里去寻他?
小蛮想了想,便道:“郎君这么做必有他的用意,你们不必着急,且回去候着吧。”
任威见大娘子如此说,只得拱手道:“是!”
洛阳城东南角,这里本就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因为一场洪水,更加凋零了。
一些游学于京城的读书人和到洛阳办事的外乡人最喜欢居住在这里,这里环境幽雅,而且房租远较城中心便宜,可是洪水过后,洛阳物价一直居高不下,这些人能离开的都离开了,城南各坊因此显得更加冷清。
杨帆在空荡荡的坊内,沿着一条无人的长巷策马奔驰着,地上的淤泥还没有清理,淤泥表面上干了,可一脚踏下去,底下依旧是烂泥,雪白的一匹马,马腿马股上已尽是斑斑泥污,杨帆打马甚急,可马陷泥淖,又怎快得起来。
前面出现了一道门户,旗杆、门扉和阶上的石兽,都有水淹过的痕迹,杨帆纵身从马上跃下来,一个箭步上了台阶,抓起门上的铜环,便“嗵嗵嗵”地撞了起来。
“嗵嗵嗵……”杨帆抓着门环,也不知叩了多久,忽地放开门环,退后几步,打算跃过围墙翻进去,府门吱呀一声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船娘,一身素青色的袄裤,腰间扎一条白色丝带,显得干净俐落。她看到来人是杨帆,露出些意外的神色,但她脸上并没有太过明显的表情。杨帆默默地看着她,一时有些无语了。
杨帆万万没有想到,竟会从姜医士的口中得到宁珂姑娘的消息,他不知道宁珂姑娘已经来了洛阳,不知道宁珂已经在洛阳住了那么久,不知道宁珂就和他住在同一座城市,默默地守在他身边,他更不知道宁珂……竟已香消玉殒!
宁珂在他心里,就像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他能随时感受到那温柔的月光,可是只有偶尔想起来,才会抬起头望上一眼。
他喜欢宁珂姑娘,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追求她。不仅仅是当时彼此间身份地位的差距,更重要的是宁珂姑娘那种无暇到了骨子里的纯净,那是一种足以让天下间任何一个男人自惭形秽的纯净。
直到陡然听说她已逝去的消息,心中那缕若有若无的情丝才陡然收紧,把他的心勒得一阵阵地作疼,他想也不想便夺马而出,可是等他赶到姜医士所说的这处宅邸时,他的心中却只剩下了惘然。
动,他不知该如何举动;言,他不知该如何言语;便是泪,也是隐隐作痛欲哭无泪。
“杨将军?”
“她……还在这里吗?”
船娘点点头,眼圈儿红了。
杨帆颤声道:“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船娘无言地点头,轻轻打开门,让开了身子。
杨帆没有理会阶下的那匹马,默默走进去,门又关上了。
看得出,这里曾是非常雅致精美的一座庄院,不过现在满是洪水泛滥过的痕迹。船娘要独自清理偌大的一处院落,迄今为止也只清理出了一些可供通行的路径。船娘默默地走在前面,腰间白色丝带飘飘。
后宅中,池塘已被瘀泥灌满填平,现在看来就像一片荒野,后院很大,池塘边还有一座坡岭,岭上有石有树还有五角小亭,因为这里没有受到洪水的侵蚀,整个庄院里也就只有这座高坡依旧保持着美丽的园林景致。
船娘引着杨帆一步步登上高坡,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弥久不散。
虽无艳态惊群目,却有清香压九秋。
眼前有一株桂树,四叶白瓣、数点黄蕊,一茎青梗,欢天喜地的攒在一起,便是一朵朵轻柔飘渺、独散异香的小桂花。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不知怎地,杨帆忽然便想到了这首诗,心头忍不住一阵酸楚。
船娘把他引到桂花树下,浓浓花香中,一方石碑,一座土丘,丘上有青草少许,伊人已归去三个多月了。这儿,就是宁珂埋骨之地。这座大宅,在宁珂逝后,竟然被独孤世家以宅为墓。
杨帆看到碑上“独孤宁珂”四字时,整个人便痴住了,他痴痴地凝望着那方石碑,连船娘什么时候悄然离开的都不知道,在他眼前幻现的,尽是与宁珂姑娘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点一滴,落在心中,醇浓如酒;一点一滴,落在心中,如刀似剑……
不知何时,船娘又悄然出现在桂花树下,手中托着一具古琴,琴上还有一封信。看到杨帆痴痴地望着墓碑,和她离开时的姿势一样,没有一点变化,船娘鼻子一酸,泪花便开始在眼中打转。
“杨将军,这是宁珂姑娘留给你的。”
杨帆起先还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直到“宁珂”二字入耳,他才下意识地扭过头。“宁珂姑娘留给我的琴……和信?”
杨帆有些意外地琴书接过来。琴是“绿绮”,宁珂曾经向李太公讨过这具琴,李太公答应她赏玩一年后,在她生日时作为礼物赠给她,而现在,这具琴就在他的手中。
桂花树下,杨帆盘膝坐到了地上,膝上搁着那具琴,手中捧着她的信。(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奴家不知二郎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我的死讯,也不知道二郎介时会不会来看我一眼。如果你不来或者永远也不知道,那么这封信就当是写给我自己的吧。如果你会来看我,虽然已阴阳两隔,你看到我开心的笑了么?
二郎,我不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依旧是少年英俊意气风发,还是人到中年略显苍桑,又或者白头皓首儿孙满堂,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长安城里那个病怏怏的小女子,她对你,痴心如狂。
奴家喜欢二郎,不管是那个英武的二郎,遐想的二郎,洒脱的二郎,狡黠的二郎,还是那个微笑的二郎,你有时像孩子一样天真,有时又是那么的洞悉人心,有时你很霸道,有时又是那么的稳重,想起来总叫人心里酥酥的……
今天在下雨,只是细细的小雨,润润的小雨,就像奴家与二郎相识的那一天。那天一早也下了雨,就是这样细细柔柔的雨,院子里的小草因之舒展起了茎叶,也许就是在那一天,二郎在奴家心里生根发芽了吧。
奴不是很确定,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羸弱的身躯又能追求什么。奴自幼体弱,能遇见二郎,就是一辈子最幸运的事,能喜欢了二郎,就是奴在人世间走一遭留下的最深的痕迹。
索性,随着心、就着缘,只要心里想着二郎,偷偷地喜欢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奴家真该知足的。奴这一生,从出生就已注定如那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可是蝉总有踏入光明的一天,虽然只是一夏,却可以享受光明与雨露,纵情地鸣唱,直到死亡。我一直以为,哪怕是这短暂的光明,也是我永远都得不到的,可是上苍终于垂怜了我,让我遇到了你。
虽然时光短暂,可这是我用一生换来的等待啊!你知道么,哪怕你只有片刻的凝眸是为了我,我都欢喜极了,我从不知道心里装着一个人儿,是如此的甜蜜与安宁。
头很痛,越来越痛,那种滋味叫人无法忍受。以前,我常常恨不得就此死去,不用再受这样的痛苦,可我现在不舍得了,越来越不舍得。可是想走时不能走,不想走时又得走,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二郎啊,你可知我有多苦。
李太公把‘绿绮’送来了,我很想为你弹奏一曲,就像在长安时那样,弹给你听,看着你笑,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连弹琴的力气都没有,我是不是很没用?这琴,留给二郎吧,你弹的不好,可奴家最喜欢听……”
信在杨帆手中一点点团起,他只觉得胸中沉甸甸的,想哭,哭不出来,憋得气都喘不上来。他不知道,那个纯洁如初雪的女子,对他用情竟如此之深,他不知道在他沾染了红尘的心头那一道浅浅的刻痕,在那纯洁无暇的小女子心中竟如渊之深。
宁珂身子虚弱,在长安时都不大出门的,她来洛阳做什么?杨帆只一听到便已知道了答案。可他没有想到,直到死他和宁珂姑娘都未再见上一面,长安一别,即成永别,他连追悔都来不及。
许久许久,“铮铮”的琴音在桂树下响起,琴声有些晦涩、手法很不熟练,可弹琴的人却很认真: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夕阳如血,昏鸦绕树。
歌随琴声起,琴声平平,歌声切切,亦足以催人泪下。
“悲”字出口,余音未歇,琴声忽作金戈,只铿锵一声,一代传世名琴“绿绮”,便在杨帆掌下化为亟粉。
坟前一炉香,香烟袅袅,似乎是伊人所化,温柔地缭绕在抚琴人的身侧,久久不忍离去……
第二十四卷 龙虎斗 第九百二十四章 一怒
夜色苍茫,华灯初上。
洛阳城已开始宵禁了,城门关闭,坊中幽暗,居民归室,店铺关门。
寂廖长街之上,唯有一人一马,正踽踽而来。
杨帆坐在马上,身形依然挺拔着,只是一双眼睛透着黯淡,他手里松松地挽着马缰,其实根本没有理会胯下的骏马走向哪里,老马识途,正自行走向回家的路。
隐隐有丝竹声随风飘来,坊墙里面是高矮参差的一幢幢楼房,在这宵禁时刻,满城冷清,唯有这处地方,不但没有关门闭户,而且高挑灯笼,大敞门窗,丝竹绵软,帷幔飘飘,一片软红香土。
这里是温柔坊,佳丽云集、香歌艳舞之地,这个时辰,正是青楼勾栏开张营业、春光灿烂之时。
“站住!宵禁之时什么人还敢在街头行走!”
一声断喝,从街角转出一群巡夜的金吾卫,拦在杨帆马前。那马一见有人拦在前面,便自觉地站住,杨帆慢慢抬起头来,扫了他们一眼,神色惨淡,一言不发。
“哟嗬!原来是忠武将军啊!”
金吾卫中有一人高挑灯笼,看清杨帆的模样,忍不住便是一喜。
这人是金吾卫右巡街使丁胜,曾被千骑卫的人痛殴了一顿。金吾卫和千骑卫交恶,几番恶斗,杨帆更带人冲营,闯过金吾卫的营地,丁胜自然认得他的模样。如今一见杨帆犯在他的手上,丁胜喜出望外。
此时华灯初上,青楼中生意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许多勾栏女子都斜倚栏头,懒洋洋地观望街景。其实此刻长街上一片冷清,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她们做的是夜间生意,白日里难得歇息一下,也就此时可以一边候客一边放风儿。
坊墙下金吾卫拦住晚归客,登时吸引了她们的目光。姐儿爱俏,瞧这马上男子青衣一袭,身姿俊逸,楼头女子们便摇着手帕帮腔起来:“军爷,人家只晚归了这么一刻,就放他过去吧。”
也有女子媚眼乱飞地开荤腔儿:“好俊俏的小哥儿,要不然你就别走了,不如爬墙上来,本姑娘保证侍候的你舒舒服服。”
这一片青楼,飞檐斗拱,画栋雕梁,倚在栏杆上的各色女子又是发髻微堕,衣衫半掩,高矮胖瘦、各具丽色,倒真是叫人眼花缭乱,有那金吾卫士兵一抬头,便瞧见一片鼓腾腾颤巍巍的“山东呛面大白馒头”,不禁暗吞口水。
丁胜向楼头不耐烦地呵斥道:“去去去!金吾卫办事,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你们插什么嘴,小心本官办你们个阻碍公务。”
楼头马上有人不屑地撇嘴:“你算哪根葱啊,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金吾卫的人是吧?你们金吾卫的武大将军就在我们这儿呢,你有本事来抓我们呀。”
丁胜只当没听见,转首瞪向杨帆,道:“杨将军,你虽是朝中将官,可也不能违反律令。过了宵禁时间还在街上游荡者,若无正当理由,非奸即盗!请问你是婚丧嫁娶、买药请医还是身负公务啊?”
丁胜上次被千骑卫痛殴一顿,结果对方还占了理,所以这一次他多了个心眼儿,先要问个清楚。杨帆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都不是!”
丁胜一听可逮着理了,仰天打个哈哈道:“那可对不住了,末将身负巡街使之责,自然要秉公办事,杨将军犯了宵禁,就请跟末将走吧。来人啊!把他抓起来,明晨再放他离去!”
依照宵禁规定,对于犯禁的人一般处置就是拘留起来,等过了宵禁时间再放掉。当然,如果对方是贼盗或者意图反抗,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对方反抗激烈,就是当场正法也是可以的。
丁胜虽想整治杨帆出一口恶气,可他也知道杨帆并不好惹,如今自己虽占了道理,顶多也就把人家拘留一晚,别的他可承担不起。以杨帆今时今日的地位,拘留他一晚,也足以把他的脸面丢光了。
几个金吾卫士兵听了巡街使吩咐,一拥而上就要拘捕杨帆,这时候楼头忽有一片窗子同时推开,满室灯光齐齐映射,街头登时大亮。
中间一扇窗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肤色黎黑的男子,手持酒杯。在他左右,偏偏站了两个高挑丰满、肌肤雪白的妙龄女郎,与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越是矮小瘦弱的男人,越是喜欢高挑丰满的女人,好像这样很有征服感似的。
这个男子就是武懿宗,其它几扇窗前也都站着一个身着轻袍的男子,年纪不一,高矮不一,身边都陪着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看来是武懿宗与好友在此聚会,听见楼头女子们说话,这才开窗探视。
一见伫马于楼下的人是杨帆,武懿宗大喜,马上对丁胜喝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还容他坐在马上么?叫他下来,验看身份,搜搜身上有无违禁物品。”
丁胜一见武懿宗,马上有了主心骨,对杨帆大喝道:“下马!”
杨帆没有说话,默默地下了马背。此刻,他的心情异常沉重,思绪还沉浸在无尽的哀伤之中,根本无心与这些人做口舌之争。
丁胜本以为杨帆绝不会答应,却不想他竟真的下了马,倒是让丁胜为之一愣,不知道杨帆为何肯服软低头。可将军就在楼头看着,丁胜不敢对杨帆示弱,一见杨帆下马,便对两个士兵摆头道:“去,搜搜他!”
别看这些士兵刚才喳喳呼呼的,真叫他们去搜杨帆的身,他们也心中忐忑。眼前这个人可是带兵冲过金吾卫大营的,结果人家不但安然无恙,还升官进职了,这样的人物他们哪敢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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