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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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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心中很失望,她陪伴在天后身边十年,亲眼看着天后一步步走向辉煌。曾几何时,她曾非常崇拜这个强大的女人,倒不是她想效仿武则天,而是被武则天强大的个人魅力,她的精明、她的强干、她刚强的个性而征服。

可是现在,婉儿渐渐觉得,天后的精明和睿智,其实一直都只体现在她如何跟后宫里的人勾心斗角,如何跟朝廷上的大臣尔虞我诈,如何巧言名目的杀戮李唐宗室,如何一步步铲除反对势力,以图登上皇位。

如今她如愿以偿了,可是随着她真正地登上帝王,取代李唐,以大周开国之君的身份来治理国家,她的缺点就渐渐暴露出来。她的能力和智慧,不足以驾驭一个帝国。或者说,她只是有能力把权力稳稳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正是她一向最拿手的本事。

可是帝王只要做到这一点就行了么?于国于民,她做过什么?也许相对于史上许多无能之君,这位女皇还是有些守成之功的,可是继太宗、高宗两代奠基之后,这个帝国本该进入最鼎盛的时期,如今却是风雨飘摇,帝王和大臣们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争皇储、争国本、争名夺利上了。

或许是武则天一步步走到今天,一直处于害人和被害之中,四十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的生活,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她总想着会有人害她,一旦发现就坚决铲除。

或许是因为她以女儿之身成为帝王,开创了前所未有之局面,百官之抵触确实是以前所有皇帝都不曾遇到的强烈,所以她不得不用更加严厉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或许是因为年迈,精力不济、脑力不济,以致昏招频出,这一点倒是有不少古之明君晚年与她相似。可是不管她是出于哪一方面的原因,婉儿还是对现在的武则天感到失望。

小蛮缓缓走进来,她在武则天身边多年,这帝宫威严、天子之气影响不了她,她很平静地走进来,向武则天深施一礼,轻声道:“臣妇谢氏,见过陛下!”

武则天刚想开口,忽然看见她怀中抱着一只狸猫,不禁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小蛮,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小蛮欠身道:“陛下富有四海,臣妇无所报答。今来宫中谢媒,想着这只猫儿可爱,把它献与陛下,陛下闲闷时,有只猫儿在身边逗弄着,可以更为开怀。使我皇陛下心情愉快、身体康健!”

武则天微微一笑,说道:“你倒是有心了。”

她摆摆手,小海走过去,从小蛮手中接过那只猫儿,“千文钱”在小蛮怀里趴着,正非常舒服地打盹,忽然被人抱开,便不悦地“喵”了一声,武则天笑道:“这只猫儿倒是可爱,来,给朕拿过来。”

小海连忙把狸猫送到武则天面前,武则天笑容满面地接猫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睨了小蛮一眼,说道:“小蛮,你今日来见朕,就只为送这谢媒礼么,难道……就没有别的话想说?”

小蛮平静地道:“陛下睿智,臣妇不敢隐瞒。别的话,自然也是有的。不过,临时生出了一些意外,臣妇的话暂且放在一边,臣妇这里还有一件东西,想请陛下御览。”

小蛮说着,就探手入袖,她进宫前已经被搜过身,殿上的侍卫们对她的动作便未予阻拦,却见小蛮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高高举过头顶。

武则天面露疑惑,向小海递了个眼色,小海连忙走过去,接过手帕,又迈着小碎步来到武则天面前,武则天伸手去接那布帕,怀中的狸猫趁机跃到地上,弓了弓脊背,迈着优雅的步伐,在宫殿上随意地游走起来。

什么皇帝、什么权威,在它眼中,可是根本感觉不到。

武则天展开血书,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她默默地看完血书,缓缓抬起头,对小蛮道:“这东西,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小蛮把狄仁杰如何传出血书,狄仁杰的家人如何宫门受阻,自己如何答应替他在御前鸣冤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双膝跪倒,泣声说道:“陛下,臣妇今日入宫,一为谢媒,二便是鸣冤。

臣妇鸣冤,本只为夫君一人。这世间人一切秘密,瞒得过别人,怎能瞒得过他的枕边人?臣妇深知,丈夫绝不会谋反,所以想请陛下为之明察,还我丈夫清白。如今在宫前,竟然接到狄相的血书,以臣妇看来,蒙冤入狱的怕不只是臣妇的丈夫一人。陛下治理天下,宰相们就是帮陛下治理天下的柱石之才。臣妇泣请陛下,慎重处理此案,于国,不要误折了栋梁。于臣妇,不要折了家里的脊梁。陛下明鉴!”

小蛮伏地,哭声顿起,武则天看着那血书,久久不语,殿上静悄悄的,只有小蛮低低的哭泣声。

血书上的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匆匆写就。上面除了一个大大的冤字,还写着“臣狄仁杰忠心于国,忠心于君,既无谋反之心,亦无谋反之举,臣冤枉!请陛下明察!”这样一段话。武则天心中很是疑惑,狄仁杰是亲口招认了罪名的,如今又要喊冤,到底意欲何为?

小蛮伏地哭泣不止,武则天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婉儿,你先带小蛮下去歇息。”

小蛮不肯起身,哭泣道:“陛下!”

武则天和缓地道:“朕会公允地处理此案,你且退下吧!”

上官婉儿向小蛮使了个眼色,小蛮这才起身,又向武则天一礼,随着上官婉儿退下去。

武则天手持血书,心潮起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其中另有文章?”

沉吟良久,武则天缓缓吩咐道:“小海!”

“奴婢在!”

“速去御史台传朕口谕,要来俊臣马上晋见!”

“遵旨!”

※※※※※

小蛮随着上官婉儿来到偏殿,上官婉儿刚把殿上的宫娥寻个理由遣出去,小蛮就赶上前来,急声道:“婉儿姐姐……”

一语未了,眼泪又落下来,上官婉儿强抑揪心的悲伤,安慰她道:“小蛮,我知道你担心,我也……,如今我也托付了一些人,还趁着连日大雨,命人在宫中散播苍天垂泪、有人含冤的消息,相信很快就可以传到皇帝耳中,皇帝是一向相信这些东西的。唉!我只恨,恨自己做的还不够多。平时我明明有很多结交朝臣、培植势力的机会,却都被我放过了,如今仓促间想要救人,却无人可以托付。”

小蛮芳心一沉,失声道:“连婉儿姐姐也没有办法么?”

上官婉儿黯然道:“我一直在想办法,只恨势力不出宫门!尤其是来俊臣的御史台,我根本插不进手去。我已经想过一些主意,可是这谋反大案……,薛怀义和梁王武三思先后造访御使台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如果连他们两人都不能救出杨帆,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小蛮赶紧问道:“什么办法?”

上官婉儿道:“既然不能抹杀他的谋反嫌疑,那就只有审,审出一个清白,才能让他出来。可是,我很担心,以来俊臣的为人,无罪也会被他审出个有罪,此人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的。不过……”

婉儿抓住小蛮的手,柔声道:“说起来,还是你有办法。不但能进宫鸣冤,居然还带来了狄相的血书。皇帝对狄相一向另眼相看,这几天皇帝心情郁结,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她最赏识和信赖的狄相也想反她,说不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小蛮道:“小蛮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了,接下来能否利用此事,让皇帝回心转意,还要依赖婉儿姐姐!”

上官婉儿道:“我会见机行事。眼下是关键时刻,正该趁热打铁,我不能与你多说,我先回御前,看看有什么动静!”

小蛮赶紧擦擦眼泪,道:“好!婉儿姐姐尽管去,小蛮在此等你消息!”

上官婉儿回到殿上,武则天正托腮沉思,等着来俊臣的到来。婉儿也不多话,只是悄悄站到了她的旁边。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侍候武则天多年的上官婉儿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还不是她说话的时候。

那只名叫“千文钱”的狸猫自己在殿堂上跑来跑去,倒是觉得这地方空旷新鲜,很是有趣。跑着跑着,它忽然看着一排博古架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有一只羽毛色鲜艳的鹦鹉,不禁蹲下来,猫眼炯炯地看着那只鹦鹉。

鹦鹉没注意“千文钱”贪婪的眼光,它在笼子里东张西望,悠闲地啄了啄羽毛,忽然开口说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儿是丽春台,是武后闲来散心的所在,并不是日常办公的武成殿,所以宫里宫外,有各种供她解闷儿的玩意儿,这只鹦鹉就是武后极为宠爱的一只宠物,它学说的话儿,都是韦团儿教给它的。

“千文钱”看着上边那只傻鸟,很是眼馋,虽然它的食物一向不错,可是这等能亲自捕来的血食,想必吃着会更有味道。

“千文钱”蹲在地上,仰头看着那只笼中鸟,忽然站起来,倒退了几步,突然加速向前冲去,临近博古架的时候,它猛地一跃,蹿将起来,先跃到博古架上,再借力向空中一跳,便抓向那只鹦鹉。

注:传说武则天害死王皇后和萧淑妃时,萧淑妃曾诅咒她:来世武后为鼠她为猫,世世与武后为敌。所以武后怕猫,宫里从来不准养猫,连她定都洛阳都是因为在长安杀了王皇后和萧淑妃,怕有冤魂纠缠。

这种后人编造出来的离奇扯淡的东西,我就不在写到小蛮献猫的时候特意解释了。后人编的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都有自相矛盾的大漏洞,资治通鉴里所载的有关武则天的一件小事,直接就否了这个传说。我先不说是什么,你知道是什么了么?

第十三卷 监狱风云 第三百五十二章 狸鹉之争

“千文钱”一头扑在鸟笼子上,一爪抓住鸟笼,一爪探往笼中去抓那鹦鹉,那鸟笼被他一扑,在架子上左右乱晃,里边那只鹦鹉吓得跳来跳去,惊叫不已。

宫里侍候着的几个宫女见此情景,连忙上前帮忙。

在鸟笼内外打架的,是皇帝的两只宠物,哪一只她们也不敢伤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分开,那鹦鹉扑了一地鸟毛,惊恐地缩在笼中一角,“千文钱”被人抱在怀里,瞪着一双猫眼,很遗憾地看着它得而复失的猎物。

这一切,武则天自然看在眼中,逗得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来来来,把朕的猫儿和鹦鹉都拿过来,叫朕瞧瞧这两只不安份的小家伙儿。”

武则天笑眯眯地说着,等到两只宠物拿到面前,武则天把狸猫抱在怀里,又看着案上那只鹦鹉,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她是一个非常喜欢从一些异象和征兆去揣测一些事情的人,看到怀里这只依旧跃跃欲试的狸猫和那只惊恐的鹦鹉,她忽然想到:“狸猫,狸猫……,狸?李?鹦鹉,武?这狸猫和鹦鹉之争,莫非意喻着李氏和武氏之争,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警示?”

这时候,韦团儿处理完了一些事情,堪堪赶到殿上,听宫女诉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便凑到武则天面前,笑道:“大家,这猫儿和鹦鹉当然不能关在一处了,它们之间哪能共存呐。大家把猫儿交给团儿吧,团儿给它妥善安置个地方,省得它又打这只鹦鹉的主意。”

武则天缓缓地道:“狸猫和鹦鹉,当真不能相容么?”

团儿掩口笑道:“大家,那猫儿看见鹦鹉,还能不想一饱口腹之欲?若要它们在一起,能相安无事才怪呢。”

“事在人为!”

武则天很认真说了一句,好像受到了什么启发,目光频频闪动。

她的手紧紧摁住那只蠢蠢欲动的狸猫,不让它扑上桌去,一边若有所思地抚着它的毛发,安抚着它,一边对韦团儿道:“朕喜欢这只狸猫,你把它抱去,好好调教,去一去它的野性!”

韦团儿答应一声,从武则天手中接过那只猫来。

武则天又道:“狸猫和鹦鹉就一定不能相安无事?朕不以为然!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还治不了一只狸猫?团儿,你好好调教它,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这只狸猫和这只鹦鹉能共处一室,互不相侵!”

“啊?”

韦团儿抱着狸猫,面露苦色,狸猫吃鸟,这是本能,怎么可能让它们共处一室,还互不相侵嘛!

“千文钱”方才在武则天怀里挣扎半天,也没够着案上的那只鹦鹉,这时被韦团儿抱在怀里,与那只鹦鹉视线平齐,彼此看的清楚,更是心痒难搔,它使劲挣了几下,挣不脱韦团儿的怀抱,恼将起来,抬起爪子便狠狠一挠。

韦团儿娇嫩的掌背上顿时出现几道血痕,痛得她哎哟一声放了手,那猫使劲跳上案去,一头撞得那鸟笼翻倒,咕噜噜摔下案去。鹦鹉在笼中乱叫乱跳,翅膀乱扇,脱落的羽毛儿纷纷扬扬,弄得武则天一连打了几个大喷嚏。

※※※※※

来俊臣赶到丽春台的时候,只见里边好像刚刚经过一场混乱,才打扫干净似的,心中十分纳罕。不过他可不敢多问,依旧中规中矩,趴在地上向武则天行了一个大周朝独一无二的来氏五体投地大礼,毕恭毕敬地道:“臣来俊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来卿,你对狄仁杰那些人,是怎么审理的?”

来俊臣刚站起来,忙又弯下腰去,道:“回奏陛下,臣对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陛下的慈悲大度感化他们。对过于顽固的人,就多方搜集证据,以确凿的证据叫他们无可辩驳,不得不俯首认罪。”

“是么?”

武则天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说道:“他们都是自行认罪的?”

来俊臣道:“是!他们一被捕,狄仁杰就知道大势已去,因此率先认罪,之后,任知古、裴行本等人先后认罪。迄今为止,只有一个魏元忠不肯认罪,侯思止曾想对他用刑,刚把他吊起来,臣就知道了,马上赶去阻止了他。

臣以为,对这些大臣,不宜动用严刑,一旦用了大刑,难免予人屈打成招之嫌。必须得公允一些,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据迫使他们认罪。”

“嗯……”

武则天缓缓地道:“确实不曾动用刑罚,用酷刑逼供?”

来俊臣陪笑道:“臣怎么敢对陛下妄言呢,臣亲自审理的案子和臣经手过问的案子,可以保证,绝对没有动过大刑!不敢有瞒陛下,因为陛下还未下旨确认他们的罪行并昭告天下,所以他们现在还有官身,臣连他们的朝服官衣都不曾剥下,臣又怎么可能对他们用刑呢?”

武则天双目突然一冷,沉声道:“既然如此,狄仁杰又怎么会传出血书,向朕鸣冤呢?”

武则天说着,把手中一团布帕向来俊臣狠狠掷去,那布帕轻柔,半空飘落在地,来俊臣急忙赶上几步,弯腰捡起布帕,展开一看,心中便暗骂:“王德寿这个蠢才,叫他看紧那只老狐狸,怎么还能把血书给传出来!”

来俊臣心中想着,面上却做出一副惊愕、委屈的模样,说道:“这……臣也不知!或许是这狄仁杰畏死,知道陛下一向宠信他,所以……鸣冤是假,求情是真,希望陛下心软,饶他性命!”

“会是这样么?狄仁杰以鸣冤为名,希望得到朕的怜悯?”

武则天犹豫起来,上官婉儿看看来俊臣,又睨了武则天一眼,轻轻敛了双目,柔声道:“来中丞一向尽忠国事,是大家可以信任的臂膀,来中丞所言,当无虚假。可是宰相鸣冤,皇上若不过问,不但有碍皇上的声名,于来中丞也有妨碍……”

武则天转过头来,问道:“婉儿有何高见?”

上官婉儿道:“陛下何不提狄仁杰等人来御前亲自问问呢?”

这句话出口,来俊臣心里“卟嗵”一声,一颗心吓得几乎要跳出腔子来,立即装作委屈模样道:“上官待制此言差矣!朝廷自有法度,哪有以帝王之尊亲自审理犯人的道理?如此作为置国家法度于何地?置三法司于何地?此例一开,后世帝王皆可效仿,随时插手司法,纲常法纪何以维持?”

上官婉儿马上道:“贞观六年,太宗皇帝曾过问并释放三百九十名死囚回家与亲人团聚,一年后到京受刑!贞观十七年,侯君集谋反,太宗皇帝亦曾私室相见,语之曰:‘为君之故,从此不忍上凌烟阁了。’太宗皇帝做得,我大周皇帝就做不得?”

来俊臣出身虽然寒微,却有偏才,能编出《罗织经》这种罗织、诬陷大全的人来,哪能没点真本事。

他立即反驳道:“太宗释放囚徒与亲人团聚一事不假!可那是太宗皇帝依例‘录囚’时所作的决定,而非对专人、专案进行提审。本朝今年的录囚之期可还没到呢,因此不可引为先例。

至于太宗皇帝密室私唔侯君集一事,却是民间传说了。既是密室私唔,旁人怎生得知?竟连太宗皇帝说过什么都如亲眼所见,足见其虚假。太宗起居录中可没有此事。试问,这是何人说出来的?

若是太宗皇帝当真于私室会唔侯君集,知其必死,垂泪作此言语,侯君集当时就可恳求天子,赦其一子,留其血脉,又何必在刑场上才说出这个希望,由监斩官驰奏天子,特赦其一子流放岭南?”

婉儿之才,主要是她的文才和料理政务的才干,于刑狱方面的知识,还真未必比得上写过《罗织经》的来俊臣。她自幼生长在宫里,这找人话柄、寻人漏洞,抬杠强辩的口舌之才更是无法跟来俊臣这样的市井流氓相比。

不过仗着她博古通今,熟谙各种典故,此时一一罗列出来,倒也能与来俊臣各执一辞,争论不下。两个人在这里唇枪舌箭,武则天精力渐渐不济,只觉心烦意乱,便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就不要给朕讲古啦。这样吧,朕派一名官员去狱里看看,有没有受刑不就知道了?小海,传旨,命通事舍人齐峰往执事院一行,勘验在押官员可曾受刑。”

“奴婢领旨!”

小海退出殿去,来俊臣眼珠一转,又道:“今日陛下纵然不召臣来,臣也要来宫里禀报的,昨夜推事院里有人闯入,试图劫狱!”

武则天听到这里大吃一惊,些许倦意一扫而空,急忙问道:“竟然有人敢劫狱?”

来俊臣道:“是!来人恐怕不下十人,个个身手高明,在执事院中大开杀戒,后来惊动大批守卫方才遁去,他们杀死狱卒十五人,受伤的……一个也没有,出手端地狠毒无比……”

来俊臣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个曾经历过昨夜劫狱事件的侍卫统领对他说过的话:“中丞,那人虽然有所遮掩,卑职却可断定,她是个女子,这女子身手高明之极,近乎于妖魅!出手忽尔电闪雷鸣,忽而柔风细雨,如蛇之毒……”

来俊臣心道:“却不知这女子是谁,潜入大牢意欲救哪个官员脱身。此人武功如此之高,如果目标是我,实在叫人担心。我重金聘请来的那六个贴身高手,也不知是不是此人的对手。回去之后,我得再聘些武技高手来保护我才行!”

上官婉儿正暗自思忖如何利用狄仁杰鸣冤一事大做文章,救不了狄仁杰等人没关系,至少也得把杨帆给保出来,一听来俊臣此言,却如冰雪浇身,一颗心都凉透了:“有人劫狱?这下糟了!”

第十三卷 监狱风云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只手遮天

武则天果然大怒,厉声喝道:“连制狱都敢劫,还杀死许多公差,简直是无法无天!”

若不是小海已经去传旨了,武则天连派人去推事院勘验是否有人受刑的事都不想查了,竟然有人无视国法悍然劫狱,而且杀死那么多公人,这些人心中还有王法么?不下十人去劫狱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果真有同党,一群无法无天的同党,谋反一事还有可疑么?

不一会儿通事舍人齐峰就匆匆赶到丽春台,会同来俊臣一同离去。

上官婉儿明知此时绝对不宜再进言,可是小蛮还在侧殿等候,她也心悬杨帆安危,忍不住问道:“大家,小蛮那里……”

武则天余怒未息,拂袖道:“叫她先回家去,待朕查明狄仁杰的事情再说!”随后就由韦团儿扶着,径去寝宫休息了。

上官婉儿无奈,到了侧殿对小蛮一说,正忐忑等候消息的小蛮听了不禁沮然若丧。这种事情,尤其是死了十五个狱卒,来俊臣再如何大胆,也不可能撒谎的。到底是谁要劫狱,要救何人?二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因为这桩事,原本有一线希望的事情又渺茫了,眼下只能寄望于齐峰的推事院之行能够有所斩获。

通事舍人,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替皇帝传达旨意的外臣。皇帝下旨,宫内各处的旨意多由内侍太监传达,涉及到宫外各处衙门的事务,大多就由通事舍人执行了。

通事舍人齐峰与来俊臣到了推事院,来俊臣满面春风地道:“齐舍人,请堂上稍坐,歇息片刻,本官再带你去验查人犯。”

面对这位皇帝宠臣,京城里有名的活阎王,齐峰心中惴惴,哪敢不答应,连忙唯唯喏喏,由来俊臣陪着登堂入室落座歇息。下人及时端了凉饮上来,又有干果两盘,来俊臣便和他东拉西扯起来。

趁这功夫,得了来俊臣吩咐的卫遂忠和王德寿等人便匆匆忙碌起来,一如当日薛怀义造访,他们提前改造杨帆牢房的模样,这时又匆匆给狄仁杰等几位大臣装扮起来。

大堂上,来俊臣与齐峰分主宾坐了,谈笑风生。

来俊臣道:“当日左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咆哮公堂,意欲伤害本中丞,结果被本官的侍卫乱刀砍死,也算是罪有应得。啊!他的头,当时就掉在你脚下的位置,今日想来,仍是历历在目啊。”

“啊!”

齐舍人吓了一跳,双脚顿时一缩,想到就在几天前,一位大将军被人活活砍杀,人头就落在自己脚前位置的血腥场面,不禁寒气直冒。

这时一名执役走进大堂,附在来俊臣耳边低语几句,来俊臣起身道:“齐舍人身负皇命,耽搁太久了也不好,咱们这就走吧。”

齐峰如释重负,连忙道:“好好好!”

二人出了大堂,往后院走去,刚走到一半,便有人锁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囚犯过来,那囚犯看见齐峰,咿咿啊啊地叫个不停,齐峰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范公公!”

原来那被押来的囚犯竟是内侍总管范云仙。齐峰是通事舍人,常在宫中行走,自然认得他。范云仙咿呀不停,可惜舌头被割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俊臣面不改色地道:“齐舍人认得他?此人乃是内侍总管,公堂之上本官问案,叫他交待罪行。这人却不识相,一味只讲先皇高宗如何英明,痛骂我大周皇帝昏庸无道,真是岂有此理,本官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头。唔,这事陛下也知道,倒是训斥过我几句,说我不该与一个阉人一般见识,嘿嘿!本官当时也是生气,一听他辱骂今上,就忍不住了。”

齐峰“喔喔”地应了两声,脸色就有些发青。

推事院后边,也就是关押杨帆等人的那一排高矮大小不一的小房间的前面,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此时难得没有下雨,许多囚犯带着脚镣正在那片空场地上“放风”。

齐峰由来俊臣陪着到了对面廊下站定,向前面看去。就见任知古、裴行本等人都身着官衣,头戴官帽,迈着八字步儿在那活动身子,狄仁杰穿着的是一身松软宽适的道服,正负手站在那儿东张西望。

裴宣礼还有几名官员,则在墙边横放的几根大木上坐着,也在交谈着什么,看着是一派悠闲。这些官员今天是头一回被放出来,像裴宣礼等人身上有伤的连行动都不方便,就被抬出来让他们坐在那儿。

来俊臣会好心让他们放风?就算放风,又何必强要他们穿戴整齐?这些官员有人因狱中闷热,平时只穿了小衣,有的身上有伤,又没人给敷药,怕那患处腐烂,也是不敢着衣,只能光着脊梁,来俊臣这是行为用意何在?

这些大臣都是从小官小吏一步步升上来的,如此欺上瞒下的行为,他们一看就知,马上就明白朝廷派人来视察了。他们不动声色,任由卫遂忠等人摆布,一个个状似悠闲地舒展着身体,望远散心,实际上早在四下观察,来俊臣既作如此安排,必定有人会来。

魏元忠眼尖,忽然看见远处长廊下出现几个官员,一个红袍的正是来俊臣,旁边几个穿绿袍的,那穿绿袍的官员中王德寿和卫遂忠他们都认识,另有一人身着低阶官员的绿袍,却与来俊臣并肩站着,分明不是他的下属。

魏元忠立即叫道:“来了!”

廊下,来俊臣指着那些官员们道:“每天,本官都会安排他们出来活动、放风,这是一批,一会儿还有第二批。”

“冤枉!我们冤枉啊!请天使上奏天子,我们冤枉!”

在押的官员们向这边冲过来,早就埋伏在侧的执役们见势不妙,连忙提着风火棍上前横成一排加以阻拦,官员们推推搡搡,却很难冲破他们的防线,只能跳着脚儿喊:“来的是哪位天使?我们被严刑逼供,我们含冤莫白,请一定回奏天子……”

他们这一喊,来俊臣的脸色立时一变,目光立即如刀锋一般刺向齐峰。齐峰一个哆嗦,急忙转过身去,看也不看那些如一堵墙似的衙役们后面不断跳起来的人头,只将目光牢牢盯住前边一处公事房的屋檐上。

来俊臣紧紧地盯着,看着他局促的神情、紧绷的颊肉,额头微微沁出的汗水,忽然露出了一丝阴柔的笑意,温和地笑道:“齐舍人,以你所见,本官可曾虐待过这些犯官呐?”

齐峰额头汗水滚滚而落,讷讷地道:“没……没有……”

来俊臣道:“这些犯人除了行动不得自由,在这牢中一切如常。所招供状,都是他们自己亲口承认的,并无一人严刑相逼。齐舍人以为呢?”

齐峰咧了咧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是啊,来中丞所言甚是!”

“是哪位天使来了,请回奏天子,我们冤枉!我们冤枉啊!”

喊冤声不断,来俊臣充耳不闻,笑吟吟地道:“齐舍人,这边请。”

来俊臣陪着齐峰转身往回走,悠然地道:“当今天子以女儿之身成为帝王,成千古未有之盛事,总是有人不服气啊!说些什么‘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屁话!若只说说也就罢了,可是总有人贼心不死,想着把皇帝从这宝座赶下来。”

“是啊是啊……”

“其实俊臣出身寒微,既非朝臣保举,又非进士及第,齐舍人可知本官为什么能得到陛下重用么?”

“为……为什么?”

“因为忠!因为我来俊臣,其实就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替陛下看家护院的,谁要是对陛下不怀好意,我就负责咬他,往死里咬,不但要咬死,还要咬得他惨不忍睹。这样,别人就会怕了,敢跟陛下捣蛋的人就少了。所以,陛下需要我这样的鹰犬,离不了我这样的鹰犬。而我这样的鹰犬,也愿意依附陛下,竭诚为陛下效劳!哈哈哈哈……”

齐峰陪笑道:“呵呵呵呵……”

来俊臣突然笑容一敛,阴森森地道:“齐舍人笑得这么开心,想必是听懂了来某的话了?”

齐峰呆了一呆,点头如捣蒜地道:“懂!懂懂懂!下官懂了……”

来俊臣双手往身后一背,扬头大笑而去:“哈哈哈哈……”

武则天回到寝宫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过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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