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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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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娘的,声音小点儿成么,你当这里是佛堂么?”
一个粗鲁的带着浓重长安醴泉口音的声音响起,吓得任植哆嗦了一下,赶紧放轻了声音。骂人的人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瞪着绑在受刑柱上的人犯喝道:“尔等谋反,事实俱在,还不肯招么?”
这问案的人是侯思止,原在家乡卖饼为生,也是靠告密做了官。因为他一个字也不认识,武则天原打算封他个挂职的游击将军,领一份俸禄就算了。侯思止这人虽不识字,却极狡黠,就指着殿前的獬豸兽石像对武则天说:“陛下,这獬豸也不识字,可是它能辨忠奸啊!”
獬豸是传说中的一种神兽,据说天生一双神目,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一旦被它发现性情奸邪的人,就会用角把他顶倒,吃下肚去。武则天闻言大悦,觉得此人虽不识字,见识却是不凡,就给了他一个朝散大夫、左台侍御史的官职。
侯御史眼见卫遂忠、来子珣因为问出了叛党同谋,各自升了一级,眼热不已,便来急急提审魏元忠,想着撬开他的嘴巴,挖出几个叛党来,自己也升个官。
魏元忠多年来一直在司法口儿做官,入狱前是御史右丞,与来俊臣平起平坐,哪里把这个大字不识的乡下无赖看在眼里,他轻蔑地瞟了一眼侯思止,傲然道:“老夫不曾谋反,何罪之有?”
侯思止微微眯起眼睛,威胁道:“魏元忠,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卢献、裴宣礼吃过多少苦头,你可是亲眼见到的,你也想尝尝那般滋味么?”
魏元忠冷笑两声,睨着他道:“小子,你吓唬我?老夫执掌刑狱的时候,你小子还在长安市上卖笼饼呢,就凭你也配威胁老夫?右台御史可都是老夫的部下,你敢对老夫用刑,但教其中一人知道,捅到陛下面前,就告你个严刑逼供。”
侯思止没想到碰上这么一个刺球儿,心里又气又急,他想动大刑,又怕弄得魏元忠一身伤,真被御史右台的官员抓住自己把柄,若是这么把他送回牢房,自己又没颜面,侯思止想了一想,气极败坏地喝道:“来人,把这老匹夫给我倒吊起来!”
魏元忠讥讽道:“这倒挂的滋味儿,老夫可是曾经尝过的,有一回老夫骑驴回家,偶然不慎翻下驴背,一足挂在镫上,被那蠢驴拖着走了好久呢,哈哈!哈哈……”
侯思止勃然大怒,喝道:“你这老匹夫,休要嚣张,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推事院,不是你的右御史台!这种地方,认者白司马,不认吃孟青,从来没有一人能好端端地出去,你还妄想有人救你么?”
侯思之说的这两句话,是洛阳俚语。所谓白司马,是因为洛阳有一处地方叫白司马坂,坊间就以白司马坂代指“打板子”。而孟青则是朝中一位使棒的武将,当初琅邪王李冲反武的时候,就是死在孟青棒下的。
这两句话连起来,就是说,我这推事院里,进来的人就算肯乖乖招供的,都要吃一顿板子,打得他屁股开花;不肯招认的,就要像李冲那样,被大棒活活打死。你以为你能跟没事人儿似的走出去吗?
魏元忠仰天大笑,说道:“侯思止,你佩服朱紫,亲衔天命,身为国家御史,应该熟悉礼数,知道轻重,懂得规矩。什么白司马、吃孟青,这般粗俗俚语,若被同僚知道,不过笑你无知,若是被陛下知道,必然定你个大罪!”
侯思止一听这话不禁吓了一跳,这两句话是他威胁犯人的口头禅,以前没少说过。他大字不识,不知道这两句犯了什么忌讳,还真被魏元忠唬住了。人家魏元忠是进士出身,掌管御史台多年,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想到这里,侯思止狂态顿敛,连忙惴惴不安地问道:“本官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么?”
魏元忠冷笑道:“你既求教于老夫,你坐在那里,老夫却绑在这里,这是什么道理?”
侯思止赶紧起身吩咐道:“来人,快给魏中丞松绑!”
两旁狱吏给魏元忠松了绑缚,侯思止毕恭毕敬地道:“中丞,请上座!”
魏元忠揉着手腕,大模大样地在胡椅上坐了,侯思止立在书案边上,小心翼翼地陪笑道:“呃……,请教中丞,思止方才所言,哪一句对朝廷有所冒犯啊?”
所谓谋反的重犯坐到了审判席上,审判官反而肃立一旁,像个听凭吩咐的书办小吏,两旁牢中的犯官们见了如此情景,不禁啼笑皆非。又想起自己满腹经纶,才学出众,如今竟受制于这样一个愚昧无知的乡间无赖,心中不免悲哀。
魏元忠原本只是对侯思止嘲笑讥讽一番,万没想到这个侯思止竟然有此反应,把他也弄得惊诧不已,以他的学问,想要忽悠这个大字不识的乡间流氓自然易如反掌,魏元忠立即天马行空、云山雾罩地解说起来。
魏元忠知道侯思止不识字,所以说的浅显易懂,又举了许多自己执法过程中遇到过的例子,把侯思止听得昏头转向,侯思止万没想到执掌刑狱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规矩和学问,越听越觉深不可测,敬畏之心油然而起。
魏元忠说了半晌,舔舔嘴唇道:“老夫有些渴了!”
侯思止赶紧对手下人道:“快给中丞倒水,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
净心庵住持禅房,司礼卿裴宣礼的夫人岳氏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师太,我夫妻二人一向虔诚向佛,拙夫为官清廉,从无不法之举。弟子吃斋念佛,施粥行善,更是不落人后,怎么会受此无妄之灾呢?”
住持定性师太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有人既富且贵,健康长寿;有人贫困微贱,多病夭逝;有人贫病交迫,而长寿不死;有人位尊多金,却偏偏短命;这都是各人过去业力的招感,自己做不得主的。
三界众生有三灾八难。苦与难,与生共存。人生固然有乐,乐之因依旧是苦,良朋聚会是乐,酒酣人散是苦;情人相聚是乐,黯然別离是苦。得到时是乐,失去时是苦;滿足时是乐,不滿足时苦。万法无常,无常就是苦啊……”
天爱奴静静地坐在禅房一角,身穿缁衣,头顶光光,已然是个出家小尼,法号净莲。她一身僧衣,秀发尽去,却依旧掩不住那出众的美貌,盘膝坐在那儿,便似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莲花,眩人双目。
岳夫人与住持的一番话,她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她在纸上认真地写下《金刚经》的最后一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便停下笔来,痴痴想到:“师傅说,非空非有、亦空亦有,有就是无,无就是有,你当它有就有,当它没有就是没有。
师傅又说,空与有都是法相,修行不可着了法相,若能不取于相,魔也是佛;若是着相,佛也是魔。我怎么越听越觉得虚无缥缈不着边际呢,难道是我的悟性不够?二郎,你于我究竟是幻还是真,是我的魔还是我的佛,我该执着还是放下呢?”
第十三卷 监狱风云 第三百三十九章 架上那颗葡萄
推事院牢房里已是人满为患了。
在以来俊臣为首的御史左台众多精明强干、经验丰富的检查官们日以继夜地忘我辛劳之下,“叛逆同党”纷纷落入法网。
内宫里的太监、朝堂上的大臣、致仕还乡的官员、州县地方的头脑,乃至军中的各级将领,不断地被抓进“例竟门”,现在才被抓回来的“叛党”已经无法塞进牢房,推事院只好把西厢后面那一排储放薪柴、炭料、办公用具等各种杂物的房子也腾了出来,充作关押犯人的所在,御史台的战果实在辉煌。
不过,大牢里面还是有几间牢房显得非常宽松,这几间牢房当然就是关押那几位宰相的所在。一开始,这几位宰相是分开关押的,不过大狱里的牢房越来越紧张,而这几位宰相是重点看护对象,如果分开来,看管每一个人都需要人手,所以又把他们的牢房调近了。
不过他们已经认了罪,皇帝也相信他们认了罪,在来俊臣看来,这些人已经是在等死,不可能翻天了,所以现在把他们关在一起,也不甚在意。
判官王德寿在狄仁杰的牢房外面来回逡巡着,很多次,他望着关押狄仁杰的牢房,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心事重重地走开了。狄仁杰在牢中盘膝坐着,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饭,好像什么都没有注意,可是王德寿欲言又止的表情,却一丝不漏地看在了他的眼里。
按照唐代的监狱制度,犯人饮食是要由家属送到家狱的,当初制定这条法律是为了避免一些穷人把监狱当成慈善机构,为了入狱吃饭故意犯罪。不过在中国传统上还有“悯囚”的习惯,如果犯人确实没有家属,那么监狱是要提供饮食的,不过那饭菜的质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几位受押犯人都是宰相,自然有家里人送饭,家里人也不可能让他们吃那难以下咽的牢犯。只不过他们的家人把饭菜送进来时,会受到比普通犯人更严格百倍的检查罢了。
狄仁杰吃饱了饭,又拿出水瓶倒了一碗水,慢悠悠地喝着,这时候王德寿出去转悠了一圈又回来了,不断地绕着狄仁杰的牢房走来走去,貌似在巡视牢房,但是他的眼神儿却不断地睃向狄仁杰。
王德寿并不是来俊臣手下的亲信,他是正途出身,幼学律法,经过多年的打拼才熬到判官这个位置上。如今眼看着别人靠着不断地挖掘出叛党同谋,便很容易地升了官,王德寿很是眼热。
可是那些可以放开了审的官员大多都被来俊臣的手下给瓜分了,来俊臣交给他的任务是看住这几位宰相,不要让别人与他们接触。这几位宰相,就算来俊臣让他审,也根本不是他能审得了的。
狄仁杰、裴行本、任知古,这都是位极人臣的人物,百官之首,他们多年养成的威仪,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可以给人莫大的威压,来俊臣手下那些地痞流氓出身的御史们可能体会不到这一点,但是他这个从小吏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官儿却绝不会忽略,那种因为阶级而形成的威压,已然深入他的骨髓。
眼见别人纷纷升官,王德寿蠢蠢欲动,想通过由他看管的几位宰相,也揪出几个叛贼同党,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若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后再想升官就很难了。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着手。
一番思量之后,他把目标放在了狄仁杰身上。狄仁杰在官场上有个绰号,叫做老狐狸。老狐狸意味着聪明,而聪明人最喜欢和人做交易。聪明人心眼多,而心眼多的人,心志总是不如单纯质朴的人更坚定。
来中丞当日提审三位宰相时,狄仁杰是第一个认罪的,这一点也恰恰印证了他的分析,所以他把升迁的机会寄托在了狄仁杰的身上,只是想归想,真的走到狄仁杰面前时,他还是提不起这个勇气。
狄仁杰喝着水,静静地观察着他的举动,忽然咳嗽一声,平静地说道:“王判官,老夫已经吃好了,劳烦你把饭篮子替我拿出去吧。”
“啊?好,好好!”
王判官连忙凑到牢门前边,狄仁杰提起篮子,从饭门儿递出去,忽然低喟一声,掸了掸袍襟,说道:“老夫这身朝服,还是年初的时候刚领的新袍子呢,你看看,现在穿的全是褶皱,还沾了泥土,真是可惜了,劳烦你一并带回去吧,叫我的家人好好清洗一下。明天再给我送几件轻薄些的衣服来,这牢里闷热潮湿,着实难受。”
“好好好!狄相穿着这朝服,坐卧起居确实不太方便!”
王德寿好不容易跟他搭上了话,连忙答应下来,狄仁杰把衣服慢腾腾地脱下来递到他的手里,王德寿接过衣服,提起篮子,对狄仁杰殷勤地道:“狄相,我这就送出去了!”
狄仁杰微微一笑,声音平和地道:“有劳王判官了。”
任知古和裴行本就关在狄仁杰左右两厢的牢房里,狄仁杰与王德寿的这番对答,他们二人都看在眼里,等王德寿一离开,两人便迅速靠近狄仁杰的牢房,兴奋地说道:“狄公,还是你老谋深算啊,居然这样就行!”
原来,昨日狄仁杰趁狱卒不备时,撕下了一截内衣,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然后佯作休息,背对牢门躺着,狱卒只要不在牢前,他就用发簪细细地挑开朝服补子的线头儿,最后把那血书塞进去,又费了半天功夫抚平,把拆开的丝线拉平,最后看起来那件袍服毫无异状。
这些事情,耗费了他整整一下午的时候,关在他左右牢房里的两位宰相隔着栅栏墙可以看清楚这边的一切,狄仁杰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他们。方才狄仁杰与王德寿对答时,两人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王德寿出去,两人才欣喜若狂。
狄仁杰的神色依旧非常冷静,他轻轻吁了口气,喟然叹道:“来俊臣抓的人越来越多了,人越多,就越像是那么回事。帝王之大忌,莫过于谋反,不只一个来俊臣在这里搅风搅雨,还有武氏诸王呢,他们就算自己不出面,也会趁此机会指使他们的在女皇面前搬弄是非,我担心,他们数管齐下,女皇已信之无疑了。”
狄仁杰轻轻理了一下胡须,忧心忡忡地道:“血书虽然送出去了,却不知道能不能被我的家人发现,我的家人若是发现了它,有没有机会送到御前,如果不能,我们就连最后一线生机都没有了。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来俊臣此时正在亲自审理左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张虔勖双脚铐着铁镣,双手也缠着铁链,被押上了大堂,两厢里立即喝起了站堂威:“威……武……”
棍棒顿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让人听了心里发慌。张虔勖是一员百战沙场的老将,刀光剑影都见过了,哪里会把这点阵势放在眼里,他稳稳地站在那儿,睨着来俊臣只是微微冷笑。
来俊臣把惊堂木一拍,喝道:“罪臣张虔勖,还不跪下!”
张虔勖把嘴一撇,傲然道:“本帅纵横沙场,为国立功无数。这大好江山,就有本帅的一份功劳在里面。你是什么东西,论功劳,不及张某万一;论官位,也差着张某一大截,张某含冤入狱、何罪之有,为何要跪你这只会奉迎拍马的小人?”
来俊臣抓过那么多人,还从未看到一个有这么嚣张的,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张虔勖,本官奉旨审你,你一介犯官,身负谋反大罪,还敢咆哮公堂,如此嚣张?你若不认罪,本官可要大刑侍候了!”
来俊臣一声令下,手下轰隆隆地又把那些奇形怪状、血迹斑斑的刑具拉了上来。张虔勖看都不看,两眼望天,冷冷说道:“你来俊臣的臭名,整个天下谁人不知?想审本帅,可以!可是你御史台,本帅信不过!要审本帅,除非三司会审……”
张虔勖说完,转身就往堂下走,一边走,一边冷冷说道:“等三司官员都到齐了,再请本帅上堂吧!”
来俊臣气的浑身发抖,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狂了,却没想到在他的地盘上竟然遇到一个比他还要狂妄的人,来俊臣把一块惊堂木拍得“啪啪”乱响,大声吼道:“来人!把张虔勖给我拿下,大刑侍候!”
“谁敢!”
张虔勖豹眼环睁,厉声大喝,唬得那些刚刚围上来的执役们猛然一退,来俊臣见状怒喝道:“你们这些废物,他手脚俱缚,废人一个,你们怕些什么,拿下!把他给我拿下,用刑!”
来俊臣一句话提醒了那些执役,他们猛然又冲上来,张虔勖与执役们一番厮打,奈何他双手被缚,脚镣又短,连大步都迈不开,起先凭着一身勇力撞开了几个执役,随即就被棍棒劈头盖脸打将下来,打得头上流血,发髻也被打散了,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张虔勖身为一军主将,几时被一班低贱的执役如此折辱过,气得血贯瞳仁,猛地大喝道:“本帅拼着一死,今日也要替朝廷除了你这奸佞!”
张虔勖猛转身,撞开几个执役,直奔坐在审判台后的来俊臣,来俊臣见他怒发冲冠,势如猛虎,心中也是一虚,急忙离开座位,一边闪避,一边叫道:“蠢货!都是一班蠢货,还不快拦住他!”
公堂上顿时大乱,来俊臣满堂乱窜,张虔勖随后猛追,又有一堆执役追在张虔勖屁股后面,棍棒如暴雨般只管打下去,张虔勖不管不顾,只是咬牙切齿地追赶来俊臣。
来俊臣绕着“肃静”牌、“回避”牌逃来逃去,不断大叫:“张虔勖目无王法,欲当堂刺杀主审官,还不给我乱刀砍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守在堂前的佩刀侍卫们一见来俊臣下令,立时闯进公堂,卫遂忠从一名侍卫手中抢过刀来,一个箭步追上张虔勖,狠狠一刀劈去,张虔勖“啊”地一声大叫,后背上挨了一刀,登时血流如注。
张虔勖这时只管盯着来俊臣,其余全然不顾,强忍痛楚继续追去,追出两步,步子迈得大了些,被脚下铁镣一扯,几乎摔倒在地,这时另一个侍卫趁机又是一刀,险些把他一条手臂都砍下来。
那些佩刀侍卫动起手来,也不管他是不是一军主帅了,只管把手中刀乱披风般砍将下来,只是片刻功夫,就把张虔勖砍成了一个血人,张虔勖浑身浴血,目欲喷火,狠狠瞪着来俊臣,嘶声吼道:“来俊臣!本帅恨不得食尔之肉、饮尔之血!”
他把双足一蹬,猛地纵离原地,把自己当成了一件武器,投枪一般向来俊臣撞去,七八杆风火棍往他面前一叉,架住他双臂,又复向一挑,形成一道棍网,把他整个人叉在空中,再也动弹不得。
来俊臣指着他大叫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一名执役小心地靠近看了看,只见张虔勖被架在棍上,依旧保持着向前扑出的姿势,身子一动不动,二目虽然圆睁,却已没了神韵,那执役又试了试张虔勖的呼吸,回身禀报道:“中丞,他已经死了!”
来俊臣呼出一口大气,正了正自己的官帽,又整理了一下官袍,恨恨地道:“死了好!死了好!这张虔勖无法无天,在公堂之上袭击主审,你们可是都看到了!把尸体搭出去!提下一个人犯!”
※※※※※
引驾都尉朱彬被押上大堂,一见那满地的鲜血,两腿就发软了。
他已经知道左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被来俊臣活生生砍杀的事了,在张虔勖之后被提审的是内侍总管范云仙。范云仙自恃服侍过先帝李治,根本没把来俊臣放在眼里,一上堂来就没完没了地罗列自己所受的冤屈、所立的功劳。
来俊臣刚被张虔勖弄得颜面无光,满腔的怒火,哪肯听他啰哩嗦嗦的,连拍两记惊堂木,依旧不能让范云仙闭嘴,来俊臣火大,干脆吩咐人割去了他的舌头。连玉钤卫大将军他都敢当堂砍杀,还会在乎一个阉奴么。
蹲在候审房里的朱彬见张虔勖被砍死,范云仙被割舌,早已是唬得面无人色。
来俊臣坐在案后,一脸戾气地瞪着朱彬,沉声喝道:“朱彬,尔等勾连谋反,事实俱在,本官公堂之上,乖乖招认,可免受皮肉之苦!”
朱彬吓得双膝一软,“卟嗵”一声跪在地上,连声说道:“我招!我招!中丞切勿用刑!”
卫遂忠闪身凑到来俊臣身边,附耳说道:“中丞,此人是一只顺道儿掏出来的小虾米,他……是当过杨帆上司的!”
“哦?”
来俊臣听了,脸上的怒气登时烟消云散,他慢慢转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朱彬一番,笑微微地道:“罪臣朱彬,据本官已经查到的消息,那羽林郎将杨帆,也是你的同谋,可有此事啊?”
朱彬被他一笑,真比被他瞪着还要害怕,一听他说话,便魂不附体地点头道:“是是是,中丞英明,中丞英明,杨帆正是罪臣的同党。杨帆……杨帆?”朱彬说完才想起杨帆是谁,不禁抬起头来,迷迷瞪瞪地看着来俊臣。
来俊臣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道:“嗯!识时务者为俊杰,朱彬,你算是一个识时务的了。只要你肯老老实实地招供,本官这里,就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来俊臣把胳膊肘儿往案上一支,倾身向前,柔声说道:“杨帆在南市最繁华处,有十七家店铺,真是富比王侯啊!这么多财产,岂是他一个刚刚升任郎将的人就能拥有的?你是他的同党,可知这么多的财产是谁送给他的?为什么要送他这么大的一笔财富,想要他做什么事啊?”
此刻的来俊臣,真像一个耐心十足的好老师,奈何这表情看在朱彬眼中,却似看到了魔鬼在向他微笑,朱彬更害怕了,他哆哆嗦嗦地想了半天,才迟疑道:“据罪臣所知,这杨帆……是极得上官待制赏识的!”
来俊臣脸色顿时一变,他的目的只是咬死杨帆而已,可不想咬出这么一尊大菩萨。上官婉儿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陛下夜奔五凤楼,都没忘了带上她,这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不等朱彬说完,来俊臣就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上官待制对皇帝忠心耿耿,岂能是叛党同谋,不可胡乱攀咬他人!”
朱彬吓了一跳,连忙改口道:“是是是,罪臣不是说上官待制是杨帆同谋,只是说杨帆巧言令色,谋求上官待诏赏识,以接近皇帝陛下,实是不怀好意……”
来俊臣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提上官待制了,你就只要交待,是谁用这么多钱收买他!”
“这个……”朱彬咽了口唾沫,思量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地官侍郎狄仁杰……”
来俊臣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朱彬马上闭紧了嘴巴,来俊臣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咆嘟起来:“你这个蠢才!人人都知道狄仁杰没钱!他有那么多钱送给杨帆的话,还需要搬到南城边上,天天起个大早来宫城么?”
朱彬慌忙道:“是是是,罪臣畏于中丞虎威,一时吓得有些糊涂了,请容罪臣再好好想想……”
朱彬心道:“这人要有钱,嗯……,薛怀义有钱!杨帆成亲时薛怀义还送过一份大礼的……,不成,上官待制都不成,我要是供出薛怀义来,来俊臣还不生撕了我!还有谁呢?梁王……也不成……”
朱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人选,不禁欲哭无泪:“旁人是不想招供难过关,我是想要招供也难过关啊!到底招谁好呢?”
来俊臣看着他的蠢样,闭上眼睛平稳了一下呼吸,猛地张开双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依旧保持着和颜悦色的模样,循循善诱地道:“在本官抓捕归案的谋逆叛党之中,有个工部尚书李游道。这李游道出身赵郡李氏,富比王侯。而且,他身为工部尚书,掌管工程、水利、盐池、园苑、兵器、屯田、矿冶以及货币铸造,有大把的钱财经手……”
朱彬是个好学生,来俊臣只是一点他就明白了,连忙接口道:“中丞,这杨帆身居要职,统帅羽林,他们……啊!不不,是我们,我们想要谋反,没有这样一个得力的人物,那就打不开宫门。
所以……李游道许之重利,又承诺事成之后送他一个大将军做,这才收买了杨帆为宫中内应,只等大军杀到,便从宫中策应,率他的亲信里应外合,打开宫门,迎叛军入城,逼迫皇帝退位!”
来俊臣侧身坐着,微笑抬头,轻轻捋着胡须,一脸悠然。
他眼望着屋顶承尘,仿佛一个身着鹅黄衫子,姿容秀润妩媚的俏妇人正冉冉地飞下来,扑进他的怀抱。那小妇人风致嫣然、无处不媚,如同一朵雨后鲜润的花朵,又似枝头最是饱满丰润的一颗葡萄。
他抬着头,微微闭上双眼,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那颗水灵灵的葡萄摘在手中。
尽管大堂上还弥漫着鲜血的腥味儿,他的鼻端却似又嗅到了那美妇人身上淡淡的、令人销魂的体香,来俊臣神魂俱醉。
每个人都有所追求,有的人为国为民,有的人为千秋功业,有的人为高官厚禄,有的人为富贵荣华,有的人则迷醉于权力。来俊臣觉得,相对于这些人,他要的实在不多。其实,他只是喜欢呻吟:让男人在他的刑具下呻吟,让男人的女人在他的阳具下呻吟……
第十三卷 监狱风云 第三百四十章 雷霆
今天的天色阴沉沉的,从早上开始就一片阴沉,你看不到乌云,乌云已经弥漫了整个天空,整个天穹都是乌沉沉的,但是一直没有下雨。
时不时会刮过一阵风,带着潮湿、沉闷,叫人心烦意乱的,燕子不是掠地而过,又飞快地滑向天空,看来一场豪雨是不可避免了,只是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
女皇帝的脸色阴沉沉的,如果说那阴沉沉的天色只是叫人心中烦闷,皇帝阴沉的天色则是叫人心中畏惧了。侍候在武成殿里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恐触了天子的霉头,一向谨小慎微的婉儿自然也不例外,她比平时更提了几分小心。
武则天的心情的确很不好,一个又一个大臣被抓进监牢,一个又一个她认为对她很忠心的臣子成了叛逆,她的心情怎么能好得起来?
她并不担心少了这些大臣,朝廷会无法运转,天下间等着做官的人多着呢,这些衙门里等着上位的官员更不知翘首企盼了多久,如果没有人给他们腾位子,他们也许还要等上很久很久,这场风波对他们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可是对武则天来说,谁能保证重新任命的官员就一定忠于她呢?她已经很老了,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可她心里清楚,她的确是太老了。
曾几何时,她用尽心机,不惜铲除那么多的朝廷重臣,只是为了能够成为大唐帝国的皇后;再后来,死在她手中的官员依旧不计其数,更有无数的宗室王侯成为她登上至尊宝座的祭品,那时她是为了成为皇帝;
如今呢?
如今,她不能不考虑江山传承的问题了。
武承嗣的纠缠,宰相们的反击,固然弄得两败俱伤,但是他们成功地做到了一点:这位女皇不得不正视她的身后之事了。
一个皇帝,一旦为身后之事打算,即便是忠心耿耿、毫无问题、仅仅是权柄太重,有可能威胁到继承者权威的人,他都会毫不留情地铲除,何况现在那些人屁股并不干净。武则天并不在乎把他们统统杀光!
问题是,直到此刻,她依旧没有决定,到底由谁来继承她的江山!
如果她最终选择的是她的儿子,那么这些倾向于太子的臣子就是有用的,有大用的!把他们杀光,她的儿子将无人何用,而武氏一族将趁机壮大,只怕她一死,一场暴雨雷霆就会在她江山里暴发出来。
可是这些官员们也太迫不及待了,竟然想发动兵变,逼她退位,迫她传位给她的儿子,这些人不杀光,她的权威将受到挑战,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野心家,像野火烧不尽的杂草般,一拨又一拨地冒出来。
可是把这些人杀光,她就无法自己来选择继承人了,那时候朝中将只剩下忠于武氏诸王的势力,当她老到再也无力掌控朝局的时候,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也只能从武氏诸王中选择一个作为她的继续人。
这是喜欢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永远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武则天,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她的心情很矛盾、很复杂,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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