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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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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直到这两根手指距离他咽喉已不及五寸时,他的身子才开始移动,忽然就已到了驼子的左侧。

这时驼子的右掌已击出,这一掌才是他攻击的主力,他挥舞时带起的风声,已将帐篷震动。

可惜他攻击的目标已经不在他计算中的方位了。

小方已看出他的指剑是虚招,小方动得虽然迟,却极快,小方移动的方向,正是他这一拳威力难及的地方,也正是他防守最空虚之处,只要一出手,就可能将他击倒。

小方没有出手。

他已经让对方知道他是不容轻侮的,他已将“以静制动、以慢打快、后发先至、后发制人”这十六个字的精义表现出来。

驼子也不再出手。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互相凝视了很久,驼子才慢慢说:“现在我已知道你能做什么了。”他转过身,“你跟我来。”

现在小方当然也知道驼子要他做的是什么。

为了生存,为了要活着走出这片沙漠,他只有去做。

他一定要尽力为自己和波娃争取到生存的权利。不能不死的时候,他一定全心全意地去求死;能够活下去时,他也一定全心全意地去争取。

唐麟身长不及五尺,体重只有五十一斤,可是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充满了可怕的劲力,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根神经,都随时保持着最健全的状况,随时可以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属下的人虽然都比他高很多,可是站在他面前时,绝不敢对他有一点轻视。

他们这一组的人,其中不但有来自关内的武林豪杰,也有关外的力士、异族的健儿。

现在他们又多了一个同伴。

“他姓方。”驼干将小方带到他们每日凌晨的聚会地:“我想用他。”

“他有用?”唐磷问,只问了这句。

“有。”

唐麟不再开口,他任这个驼子,他一向不多话。

可惜别人并不是这样子的。

这一组人飞扬跋扈、野性未驯,谁也没有把别人看在眼里。

几个人交换了眼色,第一个出头的是马沙。

马沙高大粗壮,一身蛮力,是蒙藏一带出名的勇士,也是数一数二的摔跤好手。要找别人的麻烦,第一个出头的总是他。

“我来试试他有多大的本领!”

喝声出口,他一双连蛮牛都能摔倒的大手,已搭上小方的肩。

小方的人立刻被摔得飞了出去。

马沙大笑,。刚刚笑出来,忽然就笑不出了。刚刚明明已经被他摔出去的人,忽然间又已回到他面前,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还是原来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动过。

“好小子,果然有两手。”

马沙大吼,使出了摔跤中最厉害的一招,据说他曾经用这一招摔死过一头牛。

可是这次小方连动都没有动,两条腿就像生在地上似的。

马沙吐气开声,野兽般低吼,将全身气力全都使出。

这次小方动了。

他的肩软软一卸,马沙蛮牛般的身子忽然凌空翻了个跟斗,仰天跌倒,几乎把沙地砸出一个坑来。

就在这时,一把寒光闪闪的解腕尖刀出鞘,一刀刺向小方的腰。

“你再试试这一刀!”

这人先出手,再出声,果尔洛族的战士要杀人时都是这样子的,“加答”就是他们之中最凶悍的战士之一。

对他们来说,杀人就是杀人,只要能杀得死人,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同样光荣。

喝声出口,他的刀锋几乎已刺入小方的腰,可惜他的手腕也已被小方拧住,然后他的刀就到了小方另一只手里。

小方沉沉他说:“你要杀我,我就该杀你,你杀不死我,就该死在我手里。”

他又向加答问道:“这样子是不是很公平?”

加答头上已痛得冒出了汗,手腕几乎已被拧断,却还是咬着牙说:“公平!”

小方笑了,忽然松开了他的手,把他的刀插回他涂了油的牛皮刀鞘里。

“我不能杀你,因为你是个勇士,不怕死的勇士。”

加答瞪着他,忽然对着他伸出了舌头,伸得很长很长。

他绝不是在做鬼脸,他脸上的表情严肃而恭敬。

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一块月白色的丝中,用双手捧上,放在小方足下。

幸好小方已在这一带走过很多地方,总算没有误解他的意思。

向人吐舌头,就是藏人最高的礼节,表示他们对你的尊敬。

那块白色的丝中,就是藏人最重视的“哈达”,如果一个人向你献出哈达,就表示他已将你当作他最尊贵的朋友。

所以小方在这里至少已经有了一个朋友。

没有别的人再出手,每个人看着小方时,眼色都己跟刚才不同。

小方知道他们已接纳了他。

驼子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才开口:“我们这一组的代号是‘箭’,现在你已是‘箭组’的人,也得像别人一样,每天轮班一次。我们这一次带回去的货物很贵重,只要有可疑的人想来动我们的货物,你就可以杀了他。”

他冷冷地接着道:“你甚至可以用刚才加答要杀你的方法杀了他。”

唐鳞道:“今天你是在黄昏时当班,我派加答跟你一班,到时,他会去跟你联络。”

驼子道:“现在你可以回去照顾你的女人了。”

他的独眼中忽然露出笑意:“那个女人看起来是个好女人,这里的女人大少,男人大多,你要特别小心。”

小方默默地听着,默默地走开,走出没多远,就听见唐麟在问驼子。

“这个姓方的武功很不错。你知不知道他的武功来历?”

“不知道。”

“你有没有问过他?”

“没有。”

“为什么不问?”

“因为……”

小方没有听见他们下面说的话,因为驼子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他也走远了。

队伍婉蜒前行,走得很慢。

有的人为了表示对圣地的向往、虔诚,三步一拜,五步三叩。

波娃却分配到一匹骆驼,她痴痴地坐在骆驼上,眼中还是一片空洞迷惆,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又仿佛想得大多。

小方里心却一直在想着驼子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们这次带回去的货物很贵重,只要有可疑的人接近,你就要杀了他。

小方不能不怀疑。

难道他们这次带回去的这批货物,就是那三十万两黄金?

难道这些人就是猫盗?

用这种方法来掩饰他们的身份虽然不能算太好,可是要将三十万两黄金运出沙漠,除了这法子外也没有再好的法子了。

“箭组”中那些来自各方的斗士,如果戴上有猫耳的面具,岂非立刻就可以变成猫盗?

他们的行踪虽然可疑,但是其中也有问题。这么庞大的队伍走在沙漠上,卫天鹏绝不会没有注意到。

卫天鹏为什么没有对他们采取行动?

如果他们真的是猫盗,为什么要接纳小方这么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小方决定不再想下去。

不管怎么样,这些人总算对他不错,如果不是他们收容了,现在他很可能已经在兀鹰的肚子里。

食水是被严格管制着的。

负责这件事的人姓严,叫严正刚,他的人如其名,刚正公直、一丝不苟。

在旅途中每个人都难免有病痛。

负责照料病患的,是个从关中流浪到这里的落第秀才,瘦弱佝偻,满面病容,虽然他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大家却全都对他十分尊敬,都称他为宋老夫子。

小方很快就认得了他们,却一直没有见到那位行踪飘忽的“班察巴那”,也没有再见到卫天鹏。

卫天鹏竟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沙漠中有这么样一个庞大的队伍。

黄昏。

骆驼又被围成一圈,帐篷又架起。

波娃显得更憔淬、更娇弱,有时虽然会偷偷地看小方一眼,却始终没有开过口。

幸好她还是那么顺从,小方要她吃喝,她就吃喝,要她睡下,她就睡下。

这种态度更令人心酸。

他本来想多陪陪她的,可是加答已经来叫他去当班了。

货物都已从驼背上卸下,集中在一个地方,堆得像是个沙丘。

从黄昏到午夜,有十二个人分成六班巡逻,小方和加答就是其中之一,无论谁想要拆开一包货物来看,都很难不被发现。

小方根本已拒绝去想这件事。

“富贵神仙”的黄金已经大多了,本来就应该分出一点给别人。

天色渐暗,他们在货物附近巡戈。加答始终故意落后一步,表示他对小方的尊敬,小方不说话,他也绝不开口。

先开口的当然是小方:“我看得出马沙是个勇士,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是的。”加答的脸色很沉重,“但是,我以后恐怕永远看不见他了。”

“为什么?”小方很惊异。

“太阳还在天正中的时候,他要我陪他去放粪,我没有粪,我没有去,他独自去了。”

加答眼中露出了悲伤:“他去了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小方了解他的悲伤。

在沙漠中,造成死亡的原因实在大多,任何人随时都可能忽然像野狗般死在沙砾上,除了他真正的朋友外,谁也不会关心他,更不会为他悲伤。

天色更暗,远处忽然响起一阵胡哨,两匹快马飞驰而来。这队伍中也有马匹。

“这是唐麟派出去找马沙的人回来了。”加答精神一振,“马沙一定也已回来了。”

快马奔来,他已迎上去。马沙果然也回来了,回来的却不是活马沙。

这个神力惊人的勇士,数一数二的摔跤好手,头颈已被拗断,竟是被人用摔跤的手法活活扼死的!

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没有人知道。

神秘而可怕的死亡阴影,已经像黑暗本身一样,笼罩了这队伍。

马沙只不过是第一个暴死的人,他们回到巡逻的地方时,就发现了第二个。

箭组中的好手如云,有的善用刀,有的善用剑,有的精干角力摔跤,用长鞭的却只有一个。

孙亮用的长鞭是一丈三尺长的蛇鞭。

第二个暴死的人就是他,就被他自己的蛇鞭活活绞死的。

跟他同班巡逻的冯浩也失踪了,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找到他的尸身。

冯浩是金刀门的弟子,为了一件命案,逃亡出关。

他用的是一柄金背砍山刀。

他的刀还在,头颅却已不在,他的头颅就是被他自己那柄金刀砍下来的。

一夜中就已有三个人离奇暴死,可是神秘的死亡还只不过是刚开始。

午夜。

小方回到他的帐篷时,不但疲倦,而且沮丧。

暴死的三个人,虽然跟他全无关系,但是,兔死狐悲,他心里也难免觉得很不好受。

这些日子来,他所遭遇到的每件事都令他失望。神秘的劫案,不幸的灾难,暴戾的死亡,仿佛总是跟随着他。

冥冥中仿佛已有种邪恶的力量,将他和这些不祥的事联结在一起。

帐篷里静寂而黑暗,虽然他希望波娃能够安慰他,但是他也了解她的心情,不管她是不是已睡着,他都不敢再打扰她。

摸索着找到一张毛毡,他静静地躺了下去,只希望能够很快睡着。

他没有睡着。

波娃光滑柔软的身子已贴近他,他不但能感觉到她的温暖,也能感觉到她一直在不停地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悲伤?

她看得出,他需要安慰,所以她给了他。不管她自己的心情怎么样,只要她能够给他的,用不着他要求,她也会给他。

这世界上从未有一个女人这么样对待他。

小方忽然也发现自己也开始在颤抖。

他们互相接纳时,已不仅是情欲的发泄,情欲已升华。他从未想到这种事也会变得这么美。

第六章 一剑穿心

等到一切都过去后,他心里仍然充满了甜蜜与温柔。

他有过女人,可是他从未到达过这么美的境界。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轻轻他说:“她是我的姐姐。”

波娃居然开口说话了,可是这句话却说得很奇怪。

“谁是你的姐姐?”小方忍不住问,“难道那个恶毒的女人就是你姐姐?”

波娃轻轻点头:“我从小就是跟着她的,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从来不反抗?”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她非但不敢反抗,甚至连想不敢想,所以她才会对他做那种事,她终于向他说出了她的苦衷。

什么事都用不着解释,什么话都不必再说。

小方忽然觉得心里的沮丧和苦闷都已像轻烟般散去了,世上已不再有什么能值得他烦恼的事了。

他紧紧拥抱着她。

“从今以后,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你再被人欺负。”

“你现在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将来呢?”

太长久的苦难,已使她对人失去信心:“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你也会变的。”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变,你一定要相信。”

“我不信。”她的脸贴着他的脸,脸上己有冰凉的泪珠,“我相信。”

长夜仍未过去。

最大的一个帐篷里灯火通明,唐麟已将他这一组所有的人都召集到这里来,小方也不例外。

这时距离冯浩的暴死已有四个多时辰。小方已睡过一觉,别的人却显得没有他幸运,每个人看来都很劳累疲倦。

唐麟的眼中布满血丝,神情却还是很镇静。

“我们已分批出去搜索过,附近三十里之内,绝无人迹。”

他说得极有自信,他派出去的每个人,在这方面都是专家,如果他们说这附近三十里中没有人迹,谁也不会找出一个人来。

“所以杀死冯浩他们的凶手,必定就是我们这队伍的人,现在一定还留在队伍里。”

唐麟的声音冰冷:“这队伍中能杀死他们五个人的并不多。”

“五个人?”小方脱口问。

“是五个人。”唐麟冷冷道:“你睡觉的时候,又死了两个,你一定睡得很熟,所以连他们死前的惨叫都没有听见。”

小方不再说话,也无话可说。

唐麟道:“他们五个人的来历不同,武功门户也不同,更没有同时与人结仇,所以他们的死,绝对不是仇杀。”

可是杀人一定有原因,有动机。

杀人的动机,通常只有两种——财、色。

唐麟道:“他们被杀,一定是因为有人想动我们这批货。”

驼子直到这时才开口:“货物已经被人动过,而且有十几包货都已被人割开,想必是因为那个人先要看看这些货是不是值得他动手。”

“如果是你,你认为是否值得?”

“绝对值得。”

“这批货一个人虽然搬不走,但是他如果能将我们一个个全部暗杀,货就是他的了。”

唐麟的目光始终没有正视小方:“现在我们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我们一定能查出来,因为这队伍中每个人的来历我们都已调查得清楚。”

其实并不是每个人,还有人是例外。

小方就是唯一的例外。

唐麟道:“在凶手还未查出之前,我们暂时留在此处,谁也不许离开队伍。”

他忽然转过头,用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小方:“尤其是你,你暂时最好不要离开你的帐篷一步。”

小方还是无话可说。

这些事都是在他到后才发生的,无论谁都难免要对他怀疑。

唐麟也已不再掩饰这一点:“你最好现在就回到你的帐篷里去。”

小方刚准备走,想不到居然有人替他说话了。

加答一直想说的,想说,又不敢说,现在才壮起胆子。

“不是他,他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你们说那个人,我不是瞎子,他杀了人,我看得见。”

“你看得见。”

“我跟他,他跟我,就好象一个人跟一个人的影子,一直在一起。”

唐麟冷笑:“你抱着马沙的尸体痛哭流涕时,你也看见他在哪里?”

加答不说了。

他只有一根肠子,一很从嘴巴通到底的肠子,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唐麟用一只青筋已暴出的手揉了揉他那双发红的眼睛:“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我的意思你们一定全都明白。”他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每个人都走了。

小方走得最快,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可以给他安慰。

他刚走入他的帐篷,刚看见蜷伏在毛毡中的波娃,就听见一声惨呼。

这次他没有睡着,这次他听得很清楚,惨呼声就是从他刚才离开的那帐篷中传出来的,而且就是唐麟的声音。

唐麟已经死了,等他们赶回那帐篷时,唐麟已经死了。

一柄雪亮的剑,从他的前胸刺入,背后穿出。

一剑穿心而过。

帐篷里依旧灯火通明。

一击致命、一刺穿心的那柄剑,依旧留在唐麟的尸体上。

雪亮的剑,亮得就像是眼睛。

——初恋时少女的梦眼,黑夜中等着捕鼠的猫眼,饥饿时等着择人而噬的虎眼,准备攫鸡时的鹰眼,噩梦中的鬼眼。

如果你能想象到这几种眼光混合在一起时是种什么样的光芒,你才能想象到这柄剑的光芒。

地上也闪着光。

不是这柄剑的亮光,而是一种暖昧的、阴森的、捉摸不定、闪动不停的寒光。

发出这种闪光的,是十三枚暗黑光的铁器。刚才被召集的人现在大半都已回来,其中有很多人的眼睛却很利。

可是他们虽然能看得出发光的是什么,却看不出它的形状。

其中难免有人想捡起一枚来看看,看清楚些。

驼子忽大喝:“不能碰,碰不得!”

只可惜他说得已经慢了些,已经有人捡起了一枚。

他刚捡起来,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已突然涣散。他的脸就已开始变色,变成一种暧昧的、阴森的死灰色,嘴角同时露出一种诡秘而奇异的笑容。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他这种变化,他自己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还在问:“你们看我干什么?”

这句话只有七个字,说出了这七个字,他的脸就已完全扭曲变形,他的人就好像一个忽然被抽空了气的皮球,忽然萎缩、倒下。

他倒下时脸已发黑,死黑,可是那种诡异的笑容却还留在他脸上。

他已经死了,可是他自己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好像还觉得很愉快。

别的人却已全身发冷,从鼻尖一直冷到心里,从心里一直冷到足底。

有些见闻比较广的人已经看出来他是中了毒,却还是想不到他只不过用手捡起一样东西来就会中毒,毒性竟发作得这么快。

只有几个人知道他捡起的这样东西,就是蜀中唐门威震天下、令天下英雄豪杰闻名丧胆的毒药暗器。

小方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

他不但知道这种暗器的可怕,也知道这柄剑的来历。

“这是魔眼。”

驼子拔出了尸体上的剑,剑锋上没有留下一滴血,明亮如秋水般的剑锋上,只有一点暇疵,看来就像是一只眼睛。

“魔眼!”有人忍不住问:“什么是魔眼?”

“这柄剑的名字就叫做魔眼,是当今天下最锋利的七柄剑之一。”

名剑就像是宝玉,本来是不应该有暇疵的。

这柄剑却是例外,这一点暇疵反而增加了这柄剑的可怕与神秘。

驼子轻抚剑锋;眼中也有光芒闪动。

“唐麟虽然是蜀中唐门的旁支子弟,却是唐家可以数得出的几位高手之一,他的出手不但快而准,而且还练过峨嵋的仙猿剑。”

唐麟用的是柄软剑,平时皮带般围在腰上,他拔剑速度也和他的暗器同样快。

他的手经常垂在腰畔,只要手一动,腰上的软剑就会毒蛇般刺出。

可是这一次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对方的剑就已穿心而过。

这剑实在太狠、太快。

他们彼此了解,都知道这队伍中的人谁也使不出如此犀利迅速的剑法来。

他们以前也从未见过这柄剑。

凶手是谁?剑是谁的?

驼子忽然转过头,盯着小方。

“我想,你一定也听说过这柄剑的来历。”

“我听说过。”小方承认。

“这柄剑是不是已经落入一个姓方的年青剑客手里?”

“是。”

“这个姓方的人是不是方伟?”

“是。”

驼子独眼的光芒忽然收缩,变得像是一根针、一根刺,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就是方伟?”

小方道:“我就是。”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的瞳孔都已收缩,心跳都已加快,掌心都已沁出冷汗。

帐篷里立刻充满杀气。

小方仍然保持镇静。

“这柄剑是我的,我的出手一向不慢,要杀唐麟也不难。”

心跳得更快,有几只带着冷汗的手,已经悄悄地握起兵刃。

小方却像是没看见,淡淡地接着道:“只不过这次如果真是我杀了唐麟,我为什么将这柄剑留下来?难道我是个疯子?难道我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杀了他?”

他叹了口气:“这柄剑我得来并不容易,我绝不会把它留给别人的,不管那个人是死是活都一样。”

驼子忽然大声道:“有理。”

他的目光已从小方脸上移开,从他属下的脸上慢慢地扫视过去。

“如果你们有这么样一把剑,你们杀人后会不会把它留下来?”

没有人会做这种事,就算是第一次杀人的凶手,也不会如此疏忽愚蠢大意。

本来已握紧兵刃的手又放松了。

小方也不禁松了口气,他忽然发觉这驼子不但明理,而且好像一直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一直都在暗暗保护他。

驼子又道:“但是凶手也绝不会是我们这队伍中的人,这里没有人能一剑杀死唐麟,也没人能从你手中夺走这柄剑。”

小方苦笑道:“我已经有两三天没有看到过这柄剑了,你应该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这柄剑并不在我手里。”

驼子立刻问:“怎么会不在你手里?在谁的手里?”

小方没有回答。

他想到卫天鹏,想到了水银,想到了那可怕的无名剑客。

他甚至想到了卜鹰。

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是杀死唐麟的凶手,却又不太可能。

在这片几乎完全没有掩护物的空旷沙漠上,无论谁想要偷偷地侵入这帐篷,杀了人后再偷偷地溜走,是不可能的。

他也相信这一组人的能力,如果附近有人走动,他们绝不会查不出来。

除非凶手已混入了这队伍,而且完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这队伍中每个人彼此都很熟悉,别的人要混进来,好像也绝无可能。

这些事小方都不能解释,所以他只有闭着嘴。

驼子居然也没有追问,只告诉他:“在凶手查出来之前,你还是不能离开,这柄剑你也不能带走。”

小方又叹了口气:“在凶手查出来之前,就算有人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他说的是真心活。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人的暴死,跟他多少总有点关系。

他也想查出凶手是谁。

驼子又在吩咐:“明天我们不走,谁也不能离开队伍。三十五岁以下的男人,不管有没有练过武,都要加入警卫。”

他忽然也叹了口气:“幸好班察巴那明天一定会回来了。”

长夜将尽。帐篷里已经有了朦胧的曙光。

波娃还是像刚才一样蛤伏在那里,用毛毡盖住了头。

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睡得很熟。

一个男人无论在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件之后,回来时能够看见一个这么样的女人在等着他,心里总会充满柔情与安慰。

小方坐下来,想掀起毛毡看看她,又怕将她惊醒,却又偏偏忍不住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候,加答忽然像一只地鼠般溜进了他的帐篷,手里提着一双式样奇特、手工精致的小皮靴。

他的神色看来紧张而慎重,他忽然跪下来,用双手将这双皮靴献给小方。

“这是喀巴沙。”他说:“我只有这一双喀巴沙,就好像你只有一把‘魔眼’。”

小方虽然听不懂“喀巴沙”三个字,却猜得出加答说的就是这双靴于。

他虽然不太了解藏人的民俗,却知道藏人最看重自己的一双脚。

如果你想从藏人的装束上看出他们的贫富,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看他们脚上穿的靴子,其贵贱的悬殊,绝不是外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小方虽然不知道“喀巴沙”就是藏人们穿的靴子里最华贵的一种,甚至在波斯都引以为贵,但却看得出加答对这双靴子的重视,甚至已将这双靴子与那柄威慑江湖的名剑相提并论。

加答又接着说:“我没有穿过这双喀巴沙,我的脚有脚汗,我不配穿,可是我本来也绝不会把它留给别人,可是我现在献给你。”

“为什么?”小方当然要问:“我不会把‘魔眼’献给你,你为什么要把这双喀巴沙献给我?”

“因为你要走了,要走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得很快很快,你需要一双好靴于保护你的脚。”

“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班察巴那就要回来了。”加答说:“别人怀疑你,可是别人不敢动你,别人都怕你,怕你怕得要命。”

加答用衣袖在擦汗:“可是班察巴那不怕,班察巴那谁都不怕,什么人都不怕。班察巴那一回来,你就会像马沙一样死掉。”

他的声音已因恐惧而发抖,像他这样的战士,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如此害怕?

小方又忍不住要问道:“班察巴那他……”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波娃忽然惊醒,忽然从毛毡里钻出来,吃惊地看着他:“你刚才说了四个字,你在说什么?”

“班察巴那。”小方道:“我正想问我的朋友,班察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波娃的身子忽然也开始发抖,看来甚至比加答更害怕。

她忽然紧紧抱住小方:“班察巴那要来了,你一定要快走,快走。”

“为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圣母峰下第一位勇士是谁?你有没有听说过五花箭神?”波娃连声音都已嘶哑,“班察巴那就是五花箭神。”

在酷热如烘炉的沙漠中,在热得令人连气都透不出的屋子里,你依然可以看到远处高山上的皑皑白雪。

在你已经快热死的时候,远处的雪峰依然在望。

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看见这样的奇景,那么就算你不是藏人,你也应该了解,藏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浪漫?如此神秘?如此空幻?

这种思想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经过了千百代浪漫、神秘而美丽的生活后,其中当然会产生许多神话。

其中最浪漫、最神秘、最美丽的一种神话,就是五花箭神。

五花箭神,用藏语来说,就是班察巴那。

在藏人最原始古老的经典文字中记载,班察巴那的箭,是——

“百发百中的,锋利无比的,箭羽上有痛苦的心,箭簇上有相思的心,直射人心。”

班察巴那掌管着人世间最不可抗拒的力量:情与欲。

他的剑上饰满鲜花,他的弓弦是蜜的丝。

他是永远年轻的。

他是天上地下,诸神中最美的一个少年郎。

他有五枝锐箭,一枝坚强如金,一枝温柔如春,一技娇媚如花,一枝热烈如火,一根尖锐如锥。

他的力量没有人能抗拒。

波娃和加答说的这个班察巴那不是神,是人,是他们心目中的第一位战士、第一位勇士,他的力量就像神一样不可抗拒。

只可惜小方就算会听从他们的劝告要走时,也已太迟了。

帐篷外已传来热烈的欢呼声:“班察巴那回来了,班察巴那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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