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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严霜-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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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马骥道:“小子滚你的……”一挥马鞭,兜头朝赵子原罩至,赵子原纵身一闪,马儿“希聿聿”一声长嘶,篷车如飞驰去……
赵子原神情恍惚,良才清醒过来,他伸手拍去衣袂上沾染的泥泞,动身开始赶路。
夜更阑,雨后的天空没有一丁点月华星光,黑暗使他感觉到沉闷窒息,道上静悄悄地,不闻任何声息。
走了将近一个更次,迎面便是一大片丛林,道路曲回延伸到丛林深处,赵子原前行数步,心子忽然无端一动,一句江湖老话闪人脑际——
“逢林莫入!”
他眼望树林,心底悄悄升起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不觉趔趄不刚。
正自蜘蹰间,蓦闻一阵急促凌乱的足步声音自林中传了过来,刹时赵子原面色沉了下来,双掌错交胸前真气运足,准备遇有不测随时可以出击,树上夜枭咕咕啼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过度紧张。
足音逾近,只见枝叶一分,跌跌撞撞奔出一人,赵子原定睛一瞧,赫然是跛着一足的殃神老丑!
老丑全身似已脱力,不住呼呼喘着大气,冲到赵子原前数步处,一个踬踣倒在地上!
赵子原失声惊呼道:
“老丑……老丑……”
殃神老丑痛苦地在地面扭动,唇皮微微掀动,却无声音透出。
他那奇丑的脸庞此时竟泛出一片墨黑之色,两颊汗珠滚滚而落,揣摩情形似乎中了巨毒。
赵子原不知如何是好,陡闻殃神老丑发出一声怪呼,口中气息咻咻,双手猛烈地在胸前撕抓,登时血肉狼藉,胸衣碎成片片。
赵子原喝道:
“你疯了!”
他当机立断,右手骄指疾出,同时点了老丑双臂穴道。
殃神老丑断断续续道:
“女蜗……我见到了女蜗……”
他身躯不停的蠕动,面孔五官拥成一怪状,更显得丑陋无比,俄顷他足跟一蹬,双眼暴突,然后再也不能动弹了。
赵子原听老丑喃喃说了最后几个莫知所云的字,便倒地而亡,一时为这突生的变故震呆,惶然莫知所措。
霎时他胸臆升起一种古怪的感受,默默对自己道:
“老丑才走出不到五里便遇害于此,死状又是如此奇特……对了,五里,刚刚那辆篷车内的女子不是指令马骥得在五里以内追上老丑么?巧得很老丑就在五里开外被害身死了……”
想到这里但觉心头沉重。抬目一望前方黑压压的丛林,依稀透着一种极为神秘凄厉的气氛,不知不觉的他的心神似乎已为紧张控制住了。
赵子原心想:
“杀害殃神老丑的凶手若果仍逗留在林中,我贸然人林不知会不会遭到同一命运?”
他终于克服了心中的寒意,举步进入丛林,足步踏着一径枯叶,发出“沙沙”之声,于林深静处分外显得清晰。他小心冀冀地穿过树林,却没有发生任何事,赵子原反而感到相当意外。
当下不再滞顿,一路直奔大荔镇,回到高良酒楼时,已是翌日黄昏,店伙忙着在店门掌起灯笼,摇曳的灯火投下一些晕晕糊糊的幽光,泼洒在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身上。
赵子原在酒楼前面徘徊一阵,回想自己数日所经历的种种奇特遭遇,便像走过了几十百年似的,所幸自己体内的马兰毒素已解,不致于终生受制于人,只不知那残肢红衣人会不会洞悉端倪?
他暗想道:
“残肢红衣人让我服下绝毒,在他以为我绝对只有俯首听命,供他驱遣差使了,自然料不到我会鬼使神差的解去了体内之毒,我不如将计就计,继续佯装下去,或可探出一些秘密也未可知。”
一念及此遂拉住一名店伙问道:
“堂棺你可知道,一个中年仆人和坐在一只轮椅上身穿红衣的老人,是否仍住在店里?”
那店伙打量了赵子原一眼,道:
“客官你和那主仆两人是一道来的吧,前两天小的还瞧见你们老少三个坐在同酒桌上,当时是你……不,不,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失手打碎一只酒杯,你招呼我重来换过一只……
店伙话匣一开,便唠叨个没完,赵子原苦笑打断道:
“我只问你,他们主仆俩离开店里了不?”
店伙道:
“没有,他俩住在酒楼后面的客栈已有两天了,生像在等着什么人似的,老的曾吩咐我如若是见辆灰篷马车来到,使得进去向他们通报。”
赵子原闻言心动,举步便行,店伙仍在后头叙说不休:
“我说客官,那对主仆俩脾气可真古怪得紧,你若无事还是少进去打扰他们,昨晚我送只茶壶进去,却吃那仆人给吼嚷了出来,喏喏,这种客人,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咧……”
忽然店里酒客一声呛喝,打断了他的话头:“伙计你甭哪儿耍贫嘴了,快与我拿一坛老酒来。”
赵子原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迳行走过酒楼,来到后院客栈,自东向西数到第三间厢房,推门进去。
乍一进房,触目便见到残肢红衣人那张阴森的面孔,此际他仍蟋缩坐在轮椅上面,中年仆人天风则立于其侧。
天风双眼一翻,道:
“小子,你回来了?”
赵子原淡然道:
“要活命不回来行么?区区身中巨毒,这一生一世是毫无指望了。”
他故意露出意气消沉的模样,避免让对方瞧出破绽。
天凤冷哼一声道:
“既然你也晓得此中厉害,却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行为依然故我,足见你未将咱们主人放在眼中。”
赵子原耸一耸肩,道:“那倒不然。”
残肢红衣人转过轮椅,面对赵子原阴声道:
“娃儿你服下马兰毒丸后,已成为老夫的仆人,但你却来去自在,丝毫未尽到为仆的本份,前些日子老夫对你的警告,你只当过耳边风是不?”
赵子原尽可能装得毕恭毕敬道:
“小可一时糊涂,老爷多耽待。”
残肢人哼一下,道:
“尔后如果你稍有逆心,十日毒发老夫不与你解药,五脏六腑立受剧毒侵蚀,全身筋脉寸寸断裂,嘿嘿,天风便曾经目击许多中毒者的死状,或者他可以告诉你,敢于拂逆老夫者的下场。”
赵子原下意识瞧了天风那满露恐惧之色的脸孔一眼,道:
“小可知道。”
残肢人道:
“老夫不想置你于死,你可要小心莫要触老夫之怒。”
他绝口不问赵子原两日来的行踪,赵子原不禁暗暗纳罕。
半晌,残肢人道:
“娃儿,现在你开始为老夫卸装——”
赵子原道:“卸装?”
残肢人道:
“甭装佯了,多日前于大昭堡你曾隐伏石屋门外,偷窥天风为我卸装,你当老夫未曾发觉么?老夫本待出声喝破,适值姓顾的蒙者黑中,自窗口闯进屋内欲行刺于我,始被你从容逸去,你不会太过健忘吧?”
赵子原心子颤一大颤,忖道:
“残肢人原来早已知晓自己偷窥之事,却一直不动任何声色,这等城府真不可谓不深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下只有硬着头皮将红衣人连人带椅推至床前。
他迟迟未敢动手,残肢人连声催促道:
“还磨菇什么?你先卸下我的左手左足,依次是右手右足,不待天风指点,你该懂得怎么做的。”
赵子原做梦也想不到这桩令人难以置信的工作,会落到自己身上,此刻他欲罢不能,只有惴惴步至轮椅左侧,像肢解活人一般,把残肢红衣人左手左足自齐肩齐腹处卸下——
继而转到轮椅右方,迅速地将他的右手及右足一一卸了下来!
赵子原伸手一按轮椅把柄,“轧”“轧”机声亮起,钢铸椅座徐徐上升,露出一个五尺见方的空匣,他将那一对手脚整齐地放进匣里,再将残肢人自轮椅上抱将起来置于床上,残肢人躺在床上满意地道:
“娃儿你的动作倒是相当干净利落,老夫倒没有选错仆人。”
赵子原不语,残肢人嘿嘿狞笑一声,复道:
“老夫四肢残缺已久,知者却少之又少,娃儿你认为老夫事实上与一团肉球并没有分别吧?”
赵子原再度仔细注视眼前这个残肢奇人,但见他双手双脚悉被齐根切掉,伤口结成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肉疣,肋肩及小腹附近肌肤累疡,泛出血漉漉的紫红颜色,厥状惨怖已极。
纵然他是第二次见到此等惊人的景象,依然感到胆战心惊,闭眼不敢再瞧下去。
他长吸一口气,问道:
“老爷四肢是如何失去的?”
霎时,残肢人面上露出一种极其古怪而又凄厉的表情,喃喃道:
“塌屋……红死的假面具!嘿,肉球、肉球……”
天风惊呼道:
“老爷,你……你……”
残肢人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喃喃道:
“塌屋……红死的假面具!嘿,肉球……嘿嘿……”
霎间,他面上神情突然变得凄厉异常,晶瞳里生像蒙上了一团幻雾。
天风惊呼道:
“老爷,你,你怎么了?”
残肢人给着身子,在床上打了两滚,嘶哑地低道:
“肉球,一团肉球!嘿嘿……”
第十八章 万劾轮回
赵子原见对方忽然变得如许失态,不禁呆了一呆,但一时却悟不出残肢人神情之所以突变的缘故,好一忽,残肢人才从半痴迷状态转醒过来,他双目一翻,道:
“娃儿,方才你问我什么广
赵子原缓缓道:
“小可问及老爷之四肢何以残缺不全?”
残肢人狞笑道:
“普天下知晓老夫残肢秘密之人屈指可数,而且在这些知情者中亦从来无人敢向老夫问及此事,娃儿你可知此问正犯了老夫大忌?”
赵子原道:
“小可不过随口间问,老爷不愿说出就罢了。”
残肢人阴沉沉地道:
“你无端问及老夫私隐,老夫可不能平白饶你过去。”
说着,转朝天风道:
“天风你将轮椅铁匣里的轮回锁拿出来……”
天风闻言,面上忽然泛起惊悸不敢置信的神情,期期艾艾道:
“轮回锁!老爷是说那轮回锁?”
残肢人道:
“那轮回锁已有许久没有动用了,今日正好用来施诸这娃儿身上。”
天风低应一声,举步走到轮椅之前,将座垫掀起,伸手徐徐自木匣中取出一副铁器,赵子原下意识将视线移到天风手上所执的物事上面,只见那铁器系由两块乌黑的铁板双面合夹而成,顶端绕有一圈弹簧,构造简单异常,自外表观之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铁器在天风手中被摇得啷当作响,声音刺耳之极,赵子原不知他们主仆俩卖的什么玄虚,不觉皱一皱眉。
天风冲着赵子原阴笑道:
“小子你莫小觑了这两片铁器,它是水泊绿屋独门三大酷刑之一的刑具,专用来整治为仆不忠不顺者,当年我就曾尝过此一毒刑的苦头,嘿嘿,那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你立刻就可以领略到了。”
他故意加重最后一段话,期使在未动刑之前便使对方心怀惧意,以增加用刑的效果。
赵子原果然动容,却忍住没有作声。
残肢人道:
“天风,在你受刑过后,业已学会如何使用刑具,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赵子原道:
“小可不过是无心一言之失,就值得以刑加身么?”
残肢人阴声道:
“如果你不是为老夫收为仆人,这无心一问就足够要你的命了,须知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你能熬得住本门轮回锁毒刑,老夫便可以饶你一命。”
赵子原情知对方心术阴辣,多言无益,遂故意装出畏怯之容,不再说话。
残肢人狞笑一声,道:
“娃儿,你害怕了不是?”
赵子原不答,尽在心中忖道:
“目下我体内毒素已解,随时都可甩手一走了之,只是如此一来水泊绿屋这条线索也就跟着断绝了。”
他在脑中将全盘利害得失迅速作了衡量,考虑自己要不要继续佯混下去,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天风喝道:
“小子与我跪下!”
他手执铁器趋近赵子原身侧,戳指疾点他的肩井穴,赵子原不欲闪避,当下感到双腿一软,竟至跪倒地上。
天风面上浮起森森的杀气,从刑具中拍出一支金光闪烁的薄细金圈,两头弯接,恰好将赵子原双手牢牢扣住,他用其余二片铁板自两边穿过金圈,弹簧一紧,便如一只巨型铁锁一般,把赵子原胸背紧紧夹住——
赵子原立时感到十分痛楚难禁,即连呼吸都不得舒畅。
天风唇角牵动,露出残忍满足的一笑,徐徐转身向躺在床上的残肢人躬身一揖,高声说道:“下仆开始施刑了——”
残肢人冷森森道:“魂游太虚,万劫轮回!”
天风又毕恭毕敬的哈了个腰,双手一抽一抖,弹簧金圈立刻飞快回转起来,一时只见簧丝重重叠叠,形成嗡嗡一片,那簧丝每转一圈,夹在赵子原胸背的铁板便自压紧一分。
赵子原只觉胸膛有似被压上一块千斤之石,肋骨就在迸裂压断,窒息而不能透气的肺部有一种抑遏不住的难过。
天风狞声道:
“你把牙关咬紧了,好受的还在后头。”
手上一使劲,金光灿然的薄细簧丝疾转丛圈,铁片一分一分地夹紧,赵子原惨叫一声,仰首咯出一口鲜血,竟自昏厥过去。
残肢人道:
“停止!天风你下手要有分寸,老夫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年轻仆人,可不许让你活生生整死。”
天风唯诺,迎面泼了赵子原一头凉水,赵子原悠悠醒来,张眼触及天风那唇角所挂的残酷笑容与残肢人冷森的面容,正待破口大骂,可是身上穴道被点,一句话也说出不口。
此刻他胸臆充满了恚恨怒火,心想使用这种世上少有的毒刑,任何人性未泯之人都会觉得太过残忍,但水泊绿屋这残肢人却动辄施诸于人,而他的仆人天风虽则亦领略过毒刑滋味,自己施刑时简直又像一个报复虐待狂者,生似非将赵子原折磨至一佛涅粱不休。
只听天风咒道:“蹩脚的家伙!”接着又开始转动簧丝,赵子原只觉一阵剧痛攻心,腹中一口浊血涌了上来,再度昏迷过去。
天风哼了一哼,用冷水把赵子原弄醒,铁锁一夹,赵子原胸前衣袂登时应势裂开,露出皮肉,天风连眼皮也不霎动一下,握持刑具的手臂暗暗一加劲,簧丝又连转数圈,赵子原胸背已是紫痕累累,伤口淌出血丝,他间而发出乏力无声的呻吟,和残肢人时断时续的阴笑,使室中洋溢着一片森冷惨酷的气氛。
那“轮回锁”是武林有数的秘传毒刑之一,此种刑具的特色乃是专用以对付武林高手,而且武功越高者所吃的苦头越大,赵子原的武功虽然并不如何出色,但在天风蓄意的折磨下,着实也尝够了诸般苦楚。
将近一个晌时下来,赵子原已是数度昏厥,全身脱力倒在地上。
残肢人道:
“够了,天风你把刑具移开。”
天风遵嘱弄开刑具,只见赵子原四肢软瘫,面若金纸,竟似马上就要断气的模样——
天风慌道:
“这小子蹩脚得很,恐怕有性命之忧……”
残肢人恚道:
“早就关照你下手不可太重,'奇書網整理提供'如今姓赵的娃儿若是无救,少不得要你到黄泉路上陪他作伴!”
天风全力施为,直忙得汗流如雨,过了一个时辰,赵子原面色渐转红酡,鼻息渐粗。他继续运力催气,直到赵子原醒转,始嘘了一口气,放开手来。
赵子原一启眼,天风那狰狞的面容正映人他的眼帘,他猛然一冲掌,往天风心口直击而出一
这下事起突然,天风万万料不到赵子原乍一醒来就会立刻出掌发难,匆遽间身躯一偏,但闻“蓬”一响,掌缘自他腰侧扫过。
他虽然避开赵子原掌击之势,但临危闪避,情状却是十分狼狈。
天风厉声道:
“姓赵的小子,你不要命了么?”
赵子原身上所受刑伤过重,虽然天风运气疗治,仍未完全复原,此刻使劲出掌,已感到力不从心,掌上劲犹及不上平日的五成功力,不禁大为吃惊,是以眼下他纵然盛怒当头,却也不敢再贸然出掌。
天风冷笑道:
“敢情轮回锁还没有令你过足瘾头,你想再尝尝其他刑具的滋味是么?”
赵子原渐次冷静下来,缓缓说道:
“我不过只要试试自己在负伤之下,功力究竟削弱了多少,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天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寻不出适当的话来反驳。
残肢人桀桀笑道:“娃儿你口风转得真快,足见心智高人一等。”
赵子原道:
“老爷言下意所何指,小可不懂。”
残肢人哂道:
“少在老夫面前装作了,适才你醒来之际,定然满腔愤怨,恨不得立毙天风与老夫于掌下,由是才会莽撞动手,过后你理智恢复,权衡利害之下,便想以一句话轻描淡写搪塞过去,老夫猜得对吧?”
赵子原心子重重一震,暗忖:“这残肢怪人可谓老好巨猾之极,居然一语揭破我的心意。”残肢人复道,
“可是老夫倒不在乎,总得教你心服口服,死心塌地做老夫的仆人,现在你就去打一盆水来为老夫抹身。”
赵子原暗自皱眉,久久不曾移动足步。
天风横身上前,道:
“小子你要装聋作哑不成?还不快去!”
喝骂里手臂一扬,打了赵子原一个巴掌。
赵子原怒目瞪了天风一眼,竭力使自己隐忍下来,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提起水桶无言走了。走出房门时,他隐隐见残肢人在对天风教训道;
“这小子深沉可怕得很,天风你莫要逼他过甚了,当心他……”
下面的话,便无法听得清楚,赵子原快步走到后院井旁,俯首低望水井中倒映的影像,脸上猛然浮起了一阵古怪的笑容。
他默默向自己呼道:
“果真我是那么深沉可怕,那么任残肢人主仆俩如何作贱侮辱于我,都没有隐忍不下的道理,赵子原啊赵子原,为了往年那段公案,你就吃吃苦头,做做下贱的工作,又有何妨?”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当儿,井底如镜的水面蓦然映出了一条纤小妍丽的女人情影,赵子原触目一瞥,随之脱口惊噫出声!
他这一出声低呼,井中水面的女子影子马上消失了!
赵子原霍地回过身子,只见身后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影在
揉揉眼睛,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井底映出的那女子熟捻的面庞,他自知绝不致于看错,可怪的是对方一晃又杳然不见了。
赵子原压低嗓子,呼道:
“甄姑娘?是你么?”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
赵子原又继续低呼了几声,却始终未见对方现身,他环目往周遭仔细察看一下,发现井旁一棵大树微微晃动,月光从密茂的枝叶隙缝中穿了下来,依稀映照出一条纤细的黑影——
他心里忖道:
“甄陵青姑娘必是藏身在那棵大树上了,奇怪她怎么离开太昭堡来到此地?难道为的是跟踪我而来么?”
若然答案是肯定的,则甄陵青为什么要跟踪他?是否受了她父亲甄定远之命而为?此举又有什么用意?赵子原盘思了一会,决定暂时不予指破,以静观甄陵青的下一步行动。
他故意高声自语道:
“许是我心神不定,以致将井中自己的影子看错了,真是庸人自扰……”
边说边自井底打了满满一桶水,步回客房去了。
残肢人见赵子原提水回来,劈口问道:
“叫你提一桶水便去了如是之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子原摇头道:
“小可道路不熟,摸不着水井的所在,是以耽误了一些时候,老爷多耽待则个。”
残肢人哼一声,道:
“快拿手中沾水为老夫揩身,老夫要就寝了。”
赵子原依言用手中将床上那团肉球洗了又揩,揩了又洗,他乍一接触到残肢人那血肉模糊累疬肉疣,不知如何便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但他仍竭力不使自己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心里暗想:
“喂食,卸装,洗身……从太昭堡一路到此,我总算受够了拆磨,这残肢人倒是难以服侍得紧,此刻也许甄陵青姑娘就躲在房偷窥我做此低贱的差使,不审她会有怎样一个想法?”
好不容易把肉球抹洗干净,方待提水出去倒掉,那天风在一旁喊道;
“小子慢着,顺便将大爷这双脚洗一洗——”
他逞自脱去了长靴,弗管赵子原有何反应,便把那对臭脚丫子递到赵子原的面前来——
赵子原平心静气地道:“不行。”
天风听他答得斩钉截铁,不觉愣了一愣,他沉下脸色,道:
“小子,你再说一次。”
赵子原道:
“我说不行,你四肢并未残废,要洗就得自己动手。”
天风厉声道:
“听着,大爷命令你立刻洗净我的双脚,否则你莫要懊侮不及……”
说话间,脚部往水桶里一伸一放,“扑通”一响,桶里的水珠四下飞溅,适巧喷到赵子原的面孔上!
赵子原举袖揩去脸上的水珠,怒目直盯住天风,一霎那间,他的老谋深算及冷静自恃悉数消失了,全身热血急促地涌了上来,他下意识抓起水桶,将一整桶水往天风身上泼去。
天风未防对方会来如此一着,只一错愕间,冷水业已倾桶而降,自头至脚被浇得湿淋淋的,直似一只落汤之鸡。
他暴跳如雷道:
“小子,你——你找死!”
盛怒之下,双掌齐飞,迅疾无伦地朝赵子原拿抓而至。
赵子原出手硬架一掌,顿感对方掌风旋卷,掌力山涌,自家伤势未愈,内力打了一半折扣,这一硬拼,显出力不从心之细,为对方一连几记杀手迫退数步,身形颠跪不稳。
而残肢人只是静静躺在床上,既未出声喝止,亦未见有何动作,似乎就等旁观赵于原如何应付此一局面?
天风见主人寂然不语,无异默示纵容自己放手而为,他顾忌既去,恶念陡生,冷笑道:
“姓赵的你自致于祸,大爷可不能轻易与你甘休了。”
抬手迎面劈去,劲风涌卷,声势极是惊人。
赵子原暗叹道:“罢了,罢了。”他纵身避过天风一掌,飞鱼似的闪出了客房,拂袖大步而去。
天风在后边叫道:
“你体内毒素未解,就想一走了之么?”
方欲腾身追上,残肢人开口道:
“不用追了,姓赵的并非暴虎凭河,死而无悔之徒,不出一刻他必定重返此间——”
残肢人没有料错,一出客房,赵子原立时就后悔起来,暗责自己适才太过浮躁莽撞,以致破坏了自己心中原订欲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探索秘密的计划。
正自脚踢里,陡然一阵急促的足步声音自旅邪前面传了过来,赵子原凝目望去,只见一名堂值迎面匆匆走来。
那店伙冲着赵子原上气不接下气道:
“我说客官,你与那穿红衣的老人是一道来的吧?”
赵子原道:
“没错,什么事如此仓皇?”
堂倌道:
“那位老爷曾经吩咐店里伙计,如若见到一辆灰篷马车来到,首先就得向他通报,客官你既然与他是一道来的,有烦你转告他可好?”
赵子原心念一动,漫口应道:
“好的,好的,你去吧!”
堂倌喏谢一声,随之转身离去。
赵子原脑际思潮电转,默默对自己道:
“灰篷马车?莫非就是前夜雨中,我在道上碰见的那辆神秘的灰篷马车!……”
忖犹未完,陡闻“希聿聿”一声马嘶,一辆套着灰色篷布的双驾马车已悄无声息地自后院边门驶了进来。这家客栈的大门边门俱甚宽敞高大,而且平坦通畅,是以可容马车出入,那两匹骏马拉着篷车一直驰人院内方停下。
赵子原始终倚立院中不动,篷车来到身前,他与篷车上挥鞭驾马之人,想互打了个照面。
那赶车人瞥了赵子原一眼,敞声道:
“好小子!原来你也落宿在这里,咱们是冤家路窄了。”
那赶车人正是与赵子原在路上起过冲突的马骥,他骤见赵子原之瓦不由对方分说,健腕一翻,马鞭宛如灵蛇般迅速扫去。
这一鞭非特力道十足,抑且辛辣异常,鞭梢斜斜卷向赵子原头颈,吃他抽中,非得立毙鞭下不可。
赵子原知道厉害,上身迅速往后斜仰,退开五步之遥,对方长鞭发出“呼”地一声响,只差分许抽在他足前地上。马骥冷冷道:
“你还算识相,不然若让我鞭尾击实,你可就惨了!”
言罢从车上跳落地上,自怀中抽出那把白惨惨的匕首,迎着赵子原晃了一晃。
赵子原脱口呼道:
“漆砂毒刀!”
马骥怪笑道:
“前夜你没有死在漆砂毒刀之下是你的幸运,至于今晚……”
说到此地,突闻篷车内一道慵倦的女人声音接口道:
“今晚他也许仍有这个幸运,马骥你退回来!”
此言一出,不说赵子原大感意外,即便马骥亦为之怔了一怔,回身立在篷车前面,道:“属下……”篷车内那女子打断道:
“马骥你未经我的应许,竟敢擅用漆砂毒刀么?”
马骥身子一颤,垂首道:
“这个……主上在前夜业曾应允属下使用此刀,并命令我于三招内削去那小子一手一足,后来因殃神老丑出现,才中途作罢,眼下鬼使神差,又与这小子在此地相遇,属下想起主上未竟之令,才敢斗胆使用。”
篷车内那女子慵倦的声音道:
“什么鬼使神差?这少年不期而然出现于此岂是偶然?你不分青红皂白就等不及动手,鲁莽浑戆一至于此,好生叫我失望。”
马骥唯唯喏喏,侧首朝赵子原喝道:
“小子你听到了,咱家主人问你怎会在此露面?”
赵子原灵机一动,道:
“区区受敝上之命在这里等候篷车,尊驾不合对自己人动武。”
马骥错愕道:
“怎么?你是万三主人之仆?……”
篷车内那女子声音道:“三主人的佣仆名叫天风,马骥你又忘了不成?”
马骥大口一张,方欲说话,赵子原先期道:
“不久之前小可才蒙主人收为仆佣,至于天风,他仍随侍于故主左右……”
言犹未尽,突闻后面容房传来天风冷冷的声音:
“小子你还没有走,敢是心有顾忌之故,咦,你和谁在说话?”
赵子原不应,未几便见天风走上前来,他触目首先瞧见那辆灰色篷车,神色忽然变得恭谨肃穆异常。
他再也顾不得赵子原在旁,哈腰从马前跪了下去,叩首道:
“不知二主人到来,致有失远迎,尚祈恕罪。”
篷车内那女子的声音道:
“天风起来,万三主人呢?”
天风长身立起,道:
“老爷此刻在客房里安歇,二主人可要移驾去见他?”
篷车内那女子的声音道:
“稍等一等,你身旁立着的少年,自称是万三主人的奴仆,你认识他吧?”
天风狠狠瞅了赵子原一眼,道:
“老爷于太昭堡里收了这个甄堡主剑下游魂为仆,他非但不感恩图报,而且屡生异心……”
篷车内那女子截口道:
“我只问你认识不认识,你对他的成见则是另外一回事,三主人让他服下了马兰毒丸没有?”
赵子原抢着答道:
“自然是服下了,否则区区怎会心甘情愿为人奴仆。”
马骥破口喝道:
“小子你将嘴巴闭紧一些,二主人岂是随便就与你这等无名小辈谈话的。”
赵子原面上涌起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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