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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严霜-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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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昆瞥了对方腰际挂着的长剑一眼,道:“阁下有剑在身,缘何却不使剑?”

玄缎老人冷冷道:“你巴不得老夫用剑么?嘿,对付你,这支剑子大约还不须派上用场。”

胡昆怒极反笑,举掌一拍而出。

玄缎老人横身一闪,避过胡昆一掌,紧接着身躯暴进,单臂微沉,又罩着对方门面抓了下来。

他身法之疾,出爪之猛,简直令人无法置信,胡昆未明虚实,不敢直接其锋,遂仰身再退,情状甚是狼狈。

玄缎老人冷笑道:“纵令你一味闪躲,老夫也有办法取你性命!”

胡昆受激不过,晒道:“是谁闪躲了?口舌上损人算得什么好汉。”

玄缎老人目中杀气毕露,单掌冉冉举起,胡昆来不及有第二个念头,仓遽将全身功力运到双掌之上。

到眼下为止,玄缎老人一总才发过两招,却已予场中诸人以莫测高深的感觉,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在无形中透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令敌手在下意识里不自觉会升起莫名的寒意!

胡昆虽则心中明明知道对方功力奇高,自忖没有分毫把握,但形势已如矢之在弦,不得不发,蓦然间,章岱一步跨了上来,道:“五弟且退,为兄接他一掌!”

玄缎老人道:“干脆两人一齐上吧。”

章岱面色一沉,正待反唇相讥,那玄缎老人左掌一伸,在胸前略为一停,又自平拍了过来。

章岱身犹在丈外,立时觉到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受,仿佛自家全身上下及百脉四肢无一不在对方掌力控制之下,居然找不出任何破绽空隙可以化解,甚至暂时闪避其掌锋都绝无可能。

他身为元江派五大高手一,功力之高自不待言,但此刻身子被箝在对方怪异的掌力下,竟是束手无策。

旁观的觉海神憎亦瞧得暗暗心惊,忖道:“元江派尔来人才辈出,声势之大已渐与少林、武当等派分庭抗礼,单睹章岱身手已是武林罕见,想不到玄缎老人更是无法深测,他每出一掌,俱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招式,而且变幻莫测,使人无从捉摸,看来他若果下了杀心,章、胡两人是无法幸免了……”

一念及此,不觉替章岱捏了把冷汗。

章岱情知对方掌力无懈可袭,闪腾是毫无用处,在这性命交关之刻,本能中他大吼一声,双掌齐绷而出!

玄缎老人阴笑道:“困兽之斗耳!”

右手一圈一收,掌力又加紧了几分。

章岱自是不甘于束手待毙,双掌一振再起,他被逼出与敌偕亡的招式,不觉用上了十成功力。

两股力道一触之下,那玄缎老人一掌虽可稳取章岱性命,但自己也非为要为对方反击之力震伤不可。玄缎老人自始便已掌握战局,焉容走此下策,他掌式一变,恰恰向章岱那拼命的一掌迎出。

章岱奋力一接,突然一声怪叫,整个人有若陷入急流旋涡之中,随着敌手的掌力速转数圈!

玄缎老人阴笑不止,正待痛下杀手——

一旁的胡昆瞧得双目尽赤,大吼道:“匹夫敢尔!”他身形如风,一掠而前。

同一瞬间,觉海也自喝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手下留情。”袈袖一扬,自丈外拂出一式,破空发出尖锐异响;那胡昆身形何等迅速,方跃至玄缎老人后侧,单臂微沉,便自劈了下去,欲迫对方收掌回来,拯救章岱于危机一瞬中……

诅料玄缎老人头也不回,足步错间身躯转了半个侧面,便将觉海袖动卸去,继而单掌后翻,一式“倒挂金钟”反削而出。

“砰”一声巨响亮起,胡昆脚步浮动,被他掌劲击得践踏欲倒,倒退数步始拿桩站稳。

玄缎老人狞笑一声,一掌直劈而下,胡昆与觉海神僧欲救不及,唯有眼睁睁望着章岱任人宰割。

说时迟,那时快,玄缎老人一掌犹未击实,陡闻“咋唉”一声,左边一面丛木中一排横枝被人打断掉落下来,一条白影飞掠而出,瞬即逼近古堡之前,速度之疾,即如觉海神憎这等罕世高手,也只见到一抹光闪!

那条白影逞直冲入场中,诸人眼睛一花,依稀里但觉白气蒙蒙,一片模糊的影子一划而敛!

场外的异服汉子狄一飞,大叫道:“甄堡主留神此人……”

话犹未完,立闻“呼轰”巨响亮起,周遭砂石激射飞扬,气势之厉烈使得一众高手尽皆变色!

迫砂石尽没,玄缎老人已然飘至三丈之外,缓缓嘘了一口气,而章岱仍好生生倚立原处,一脸茫然不解之色。胡昆发愣了好一忽,始高声道:“二哥,你没有事么?”

章岱茫然摇头道:“没……没有……”

显然他弄不清自己何以能逃过这场大劫?

然而就在他的身后不寻丈外,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神闲气定,头上用白布蒙头罩着的白袍人!

那人自首至足都被白布裹住,在阳光照映下就像冰雪一样的晶莹雪白,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眸子。玄缎老人眼色阴晴不定,阴声道:“相好的,你终于出面与老夫正式冲突了……”

那白袍人冷森森一笑,却不言语。

“呛”!

玄缎老人右腕一动,腰际挂着的长剑猛然抖弹而出,刹时寒光大作,他铁腕一振,剑子横胸倒持!

单就出剑的气势,便可看出玄缎老人剑上造诣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少林觉海神憎及元江章、胡两人乃是武学大家,一瞧之下便齐然为之倒抽一口寒气!

那白袍人却似不为所动,他冷冷道:“亮剑了么?”

玄缎老人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你——你也亮出剑子来,咱们在剑上见个真章!”

白袍人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最后一句话出口,双肩微拧,人已到了十丈之外,一眨眼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那白袍人身影已音,一众高手兀自愣立不动,良久觉海神僧始将视线收回,俯首沉思一会,喃喃道:“司马施主……司马施主……”

释明憎人低道:“师叔可知晓此人的来龙去脉?”

觉海摇头道:“那日老袖与他在大雄宝殿对了一掌,却未能辨出其人门路……”

抬目望见玄缎老人仍自持剑而立,剑身横摆抖颤不歇,他一剑在手便洋溢出剑手特有的奇异“杀气”!

章岱与胡昆才从阎王处捡回性命,心中余悸犹存,四道视线齐注玄缎老人身上,以防他再度出手。

觉海道:“施主依然准备赶尽杀绝么?”

玄缎老人撤剑人匣,环目朝堡墙四周转了一下,运足真气一声长啸——

霎间,丈许高的堡墙上陡然出现了无数箭手,箭矢引满待发,支支指向章岱等人!

玄缎老人狞声道:“尔等听着,这数以百计的弓箭手汁分六队,只要老夫一声令下,劲矢将会不绝地发射出来,直至你等躺下为止。”章岱身躯一震,道:“你为什么不下令发箭?”

玄缎老人道:“老夫目下业已改变主意,尔等走吧,除非想尝尝乱箭的滋味。”

章岱一怔,觉海道:“阿弥陀佛,堡主莫不是耽心那位司马施主再度出现?……”

玄缎老人闻言,鹰隼般的双目凶光陡射。

章岱道:“阁下此举已与元江结下死仇,今日章某力不能敌,只有自怨学艺不精,他日……他日……”

他本想交待几名场面话,但是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遂朝觉海神僧一抱拳,偕同胡昆抽身而退。

觉海略一思量,亦自稽首道:“老衲这就回嵩山,向鄙掌门禀报追寻断剑经过,施主既是有心庇护狄檀越,可否见告大名?”

玄缎老人冷冷道;“老夫甄定远,大师回告贵掌门,就说老夫随时在本堡候教。”

觉海不再多言,领着受了伤的少林弟子去了。

玄缎老人甄定远看着少林僧人去,转过目光来道:“狄一飞,你可以将断剑拿过来让老夫过目了。”

异服汉子狄一飞伸手人怀取出一支断了半截的剑子,那剑身泛出闪烁不定的蓝光,寒气逼人!

玄缎老人接过手来仔细把玩着,只见剑柄镌刻着一轮小小的弯月,几朵浮云点缀于周围,下面浮雕着“司马”两个篆体小字。

玄缎老人甄定远喃喃赞道:“确是一把罕见的宝剑,可惜断去了大半截……”

狄一飞哈哈笑道:“少林虽然防范森严,狄某总算不辱使命。”

玄缎老人甄定远说了声“很好”,狄一飞问道:“甄堡主不是也保有一支断剑么?”

甄定远道:“堡内所收藏的乃是金日剑,目下这把寒月剑既已到手,就只剩下另一把了……”

歇了口气,复道:“另一把也是断了半截的繁星剑,若老夫所获得的消息不差,应该在武当的纯阳观里——”

狄一飞道:“堡主怎得而知?”

甄定远道:“先别追究这个,狄一飞你有兴趣再上武当与牛鼻子们周旋周旋么?”

狄一飞犹豫一下,道:“这是什么话?大事要紧,武当山我自然是要去的。”

说着举步缓缓离去,玄缎老人甄定远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低声自语道:“三支断剑若能搜罗齐全,便可以和武老头争一日之短长了……”

他进得古堡后,逞自步向后院,却发现爱女不在小轩闺房内。

甄定远自白玉床左侧壁上取下那支镌着金日的断剑,迎着自窗口透进的阳光,摩掌了许久,低口吟道:“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翠湖波……嘿哩,天下大约没有几人肯相信此事的可能性了……”

他将两把断剑并排挂在壁上,走出水轩,拦住一个婢女问道:“可曾瞧见陵青?”

那婢女道:“小姐与顾总领在花园中下棋哩。”

甄定远“嗯”了一声,在廊道上绕了两转,来到花园中,只见一株杨柳树下,坐着两人对奕,正是甄陵青和顾迁武。棋旁立着一名面貌清秀的少年悉心观战,却是昨日才人堡作客的赵子原,目光从枝叶缝隙中穿透过来,照在他那深不可测的脸上。

甄定远远远凝望着赵子原,心道:“这少年绝不会是个普通人物,真不知他混进堡里来有什么用意?”

他原想走上前去瞧瞧,此刻却已改变了主意,遂乘三人着迷于棋局心无旁顾之际,悄悄自另一个角度绕到树后,提身跃上近处一棵枝叶繁密的树上,没有发出丝毫声息足以惊动他人。

分开枝叶,方圆十丈内景物一览无遗,那一尘不染的石几上一面棋盘,盘上总共才稀稀落落数十子,甄陵青持白子,面上兴致盎然,再一瞧瞧棋面情势,白棋自偏角采半包围策略,稳稳占了上风。

甄定远瞬即将视线从棋局移到赵子原身上,见他默默倚立一旁作沉思状,似是对棋道甚有研究。

他暗暗忖道:“如果有人知道身为堡主的我,竟会鬼鬼祟祟躲到树上暗察一个陌生少年的底子,不审会作何感想?”只听甄陵青娇嫩的声音道:“该你着子了,阿武。”

顾迁武手拈黑子,不住东张西望,好半天才落一子。下到中盘,白棋优势已成,黑子陷入重重包围中,业已回天乏术了。

双方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甄陵青似是胸有成竹愈下愈快,落子砰砰有声,相形之下顾迁武便显得滞顿十分,非特用时较长,而且无一子不是下下之着,局势遂愈演愈劣。

轮到顾迁武着子,又自沉吟不决,甄陵青不耐道:“你犹豫得太久了。”

顾迁武道:“还是姑娘高明,这局棋我败定啦。”

甄陵青虽则稳占胜算,反而露出悻悻之色,道:

“阿武你的棋艺本来很高的,今日怎么了?脑子不灵光么?”

顾迁武期期艾艾道:

“只不过……不过身子有些不舒服……”说话间又落了一子。

甄陵青摇着臻道:

“不对,不对,这一子应该下在二四位上,否则偏角附近的十五子都要被我统吃了。”

她不等对方回答,复埋怨道:

“你心不在焉,下棋又有什么意思?”

顾迁武唯唯陪罪,重新拈起黑子,正欲落到二四位上,忽然赵子原自旁指着棋盘,插言道:“顾兄,这里还有一个空格儿。”甄陵青白了他一眼,道:

“喂,你懂个什……”

话犹未完,倏地面露惊色,下面的话再也出不了口。

顾迁武亦自抬起头来望着赵子原,满面都是惊疑,两人发觉赵子原所指的空格竟是死中求生、挽回大局之上着,其妙处较之甄陵青所指点的二四位又不可同日而语。

树上的玄缎老人甄定远收在眼里,忖道:

“此子年纪轻轻,只下一着便见匠心,若不是生具极高的天份,兼受名家的薰陶指点,焉能有如此造诣?”

顾迁武道:“想不到赵兄还是个大棋手,失敬失敬。”

甄陵青见本已胜券在握的棋局,因赵子原一句话反使自己居于劣势,不禁心中有气,但她触目见到赵子原那略带微笑的漾洒脸庞,不知如何心底那股火气却发作不出来了。

赵子原不省得这位姑娘的心事,暗暗忖道:

“我是睹人对奕,忍不住心痒难熬,才鲁莽出口,女儿家心眼较小,自然对我怀恨不已,可是她居然没有任何责骂的表示,倒不知为了何故?……”

甄陵青伸手将棋面拨乱,道:“这局不算,咱们重来过。”

顾迁武微微露出不耐烦的颜色,起身说道:

“赵兄棋艺高超,何妨请他与姑娘对奕一盘?”

赵子原连忙推让道:“小弟这是班门弄斧,其实哪里是甄姑娘的敌手。”

顾迁武辞让不得,只有落座,道:“姑娘仍旧让我四子先着么?”

甄陵青道:“当然。”

两人又对奕起来,那甄陵青布局平实古朴,绝无短视取巧,隐约间大有前人之风,反观顾迁武之黑棋,打自开始起便一直居于不利地位,往往被迫得只有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棋势渐趋紧张阶段,甄陵青在中路连落数子,立刻大势底定。

顾迁武陷入苦思,甄陵青手拈白子,蓦地屈指一弹,棋子向后脱手而出,只听“嗖”一响,棋子落处居然毫无动静!

甄陵青道:“有客来了!”

顾迁武膛目道:“姑……姑娘说什么?……”

一言方了,花丛中“吱”一声轻响,步出那中年仆人天风,手上推着一张轮椅,残肢红衣人蜷缩地坐在其上。

顾迁武骤见两人出面,神色一变,旋即恢复常态。

赵子原自然不会没有瞧出顾迁武的异状,暗忖:

“顾迁武昨夜蒙了面孔潜入石室,欲行刺那残肢红衣怪人,不料反为对方口发毒芒,伤了左肩,但瞧他现在仍安然坐在此地下棋,难道那毒气还未发作么?或者他另有辟毒之法?……”

来到近前,那中年仆人天风右手一摊,递过一棋子,道:

“还与姑娘棋子。”甄陵青花容一沉,道:

“令主人对奕棋一道也有兴趣么?”

那残肢红衣人坐在轮椅上道:

“岂止有兴趣而已,老夫浸淫此道多年,久未与人对奕了,不期在此碰见同好,不觉技痒痒焉。”

说话间,赵子原注意到他昨晚业经卸下的四肢,此刻又已安装了上去,乍看之下,四肢齐全,若非自己碰巧偷窥出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来,只觉得他手足僵硬,不能有所动作而已。

那残肢红衣人目光转到棋盘上浏览一忽,道:

“甄姑娘第九十七子乃神来之着,一举控制了整个中盘,甚是高明,但第九十九子嘛——”

他语声略为顿住,甄陵青接口道:

“阁下以为如何?”

残肢红衣人道:

“老夫以为九十九子应下在三三位,始能与前着各子配合乘胜追击,不致让对手有挽回颓势的机会。”

甄陵青满露不服之色,道:“是么?”

残肢线衣人道:

“老夫自早岁起开始研磨古人棋谱,浸淫愈深,终于发觉棋道与武道虽异而实同,下棋落子讲求一气呵成,绝不能予敌方以喘息机会,至于武道也是如此,当你决定杀死一人时,务须衡略情势,或明击或暗袭,都不可有些许失误,遗下无穷后患……”

甄陵青秀眉微蹩,道:“阁下似乎是说教来了。”

残肢红衣人没有打理她讥讽之语,续道:

“譬如以老夫昨夜遭遇之事来说,一位蒙面人持剑闯入石屋,口口声声欲对老夫有所不利……”话未说完,甄陵青已自吃惊冲口道:“怎么?老先生休得说笑,本堡……。”

第十一章 棋高一着

藏身于近处树上的玄缎老人甄定远听得分明,也不禁骇讶交集,心道太昭堡形势险要,防卫又如是森严,多年来几乎无人睡临,昨晚自己就在宣武楼附近发现敌踪,想不到竟还有人潜入石屋谋不利于残肢红衣人,假若他没有谎言造谣的话,这个现象就颇值得警惕了。

赵子原可没有想到那么多,暗笑道:

“老狐狸露出爪牙试探来了!”

残肢红衣人道:

“只是那蒙面人大约未能将棋道运用到武学上,虽则来势汹汹出剑向老夫连斫数下,但却后劲不继,反被老夫以毒芒伤了左肋,嘿嘿,那芒针倒非凡品,针尖上满喂毒甲天下的马兰之毒……”

那“马兰之毒”四字一出,诸人心子俱为之一寒,赵子原道:果是天下至毒,不知那身中此毒的人还有救没救?”

残肢红衣人阴笑道:“嘿,没有救啦,除非那人央求老夫与他解药……”

说到这里双目寒光斗射,盯住赵子原道:

“小哥儿缘何要问这个?总不成那蒙面人就是你么?”

赵子原朗笑道:

“阁下以为那人会是我么?”

残肢红衣人寻思一下,道:

“不是你,不是你,否则岂非与老夫心中所想大有出人。”

他移开目光投注到顾迁武身上,后者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出声道:“老先生,你……”

残肢红衣人打断道:

“方才老夫瞧出这位弟台棋力本颇为高明,就是过于魂不守舍,下棋之中最忌心有旁顾,否则落子稍有差失,便全盘尽墨了,嘿嘿……”

顾迁武一怔,转身欲走,那残肢红衣人却在这时忽然道:

“顾总领,你的左臂摆动有些不灵活,莫非是肋上受了伤的缘故?”

骤然之间,顾迁武脸色大变,他不料残肢红衣人会绕着一个大圈子盘诘自己,一时无从答起,但他立刻微笑道:“不,只不过染上了一点小恙。”

残肢红衣人露出古怪的神色,道:“真是如此么?”接着又摆首晃脑,自言自语道:

“老夫那毒芒一旦划破皮肤,毒性迅即蔓延开来,伤口附近泛成紫黑之色,并且肌肤将因而肿起……”

赵子原心念一动,望了望顾迁武一眼,果见他左肋上的衣服微微隆起了一块,不觉为他担心起来。

残肢红衣人朝中年仆人天风打了个眼色,那天风三两步走到顾迁武近前,道:

“阁下何不将衣襟拉开,让咱们瞧瞧——”

语讫身躯猛地向前一躬,右手闪电般抬起,朝顾迁武肋上衣襟抓去。

他出手之快捷,直令人叹为观止,仓促间顾迁武不暇多虑,拧身倒退数步,“飒”一响,天风指缘扫过他的衣襟。

天风一击落空,毫不停滞欺身掠前,有如附骨之蛆,左手戟指点向顾迁武“中庭”大穴,另一手则再次抄向对方的肋旁。

这下双管齐出,手法、方位都配合得天衣无缝,顾迁武若要避免大穴被触,只有向左或向右闪身,那么衣襟非要被天风揪上不可,反之则胸前防卫洞开,大穴随时有被点中的危险。

就在这当口,陡闻赵子原大叫一声道:“树上有人——”

诸人间声霍然一惊,那无风双掌不由一窒,顾迁武乘机纵身跃开。

残肢红衣人道:“小哥儿穷呼瞎嚷什么?”

赵子原指着近处一棵大树道:

“适才在下偶尔瞥见树上藏有一人……”

手上所指的正是玄缎老人甄定远藏身的大树,甄定远暗暗骂道:

“这小子分明早已发觉我躲在此处,却不早不迟于此时才出声喝破,显见别有居心,莫不是他要设法为顾迁武掩饰,是以骤然出声分开红衣人主仆俩的心神?……”

他欲待飘身而落,公然在诸人面前现身,又碍于身份,自己贵为堡主,在堡内犹须藏首缩尾,窥察他人动静,岂不落人笑话,只是若长久呆在这里也不办法,一时沉吟无着。

甄陵青怀疑地望着赵子原,道:

“你不要信口胡扯,想来……”

她的话旋被残肢红衣人打断道:

“是不是胡扯,咱们立刻就可以揭破,天风,你跃上树去察看一下。”

中年仆人天风应了一声,拧肩冲身而起,陡见树上人影闪荡,“呼”一响,那甄定远不遑多虑,身子一晃,踏着树梢掠得远了。

甄陵青脱口呼道:

“果然有人……”

天风在半空吐气开声,落下地来,残肢人问道:

“瞧见了什么?”

天风摇摇头:

“那人身法好不快速,我无法追上。”

残肢红衣人铁青着脸色,俯首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缓缓道:

“老夫本预定于今日离开贵堡,目下又改变主意了,芒针毒素蔓延后,经过四十八个时辰便是不治之症,那蒙面人若爱惜一命,可于今夜寅时再到石屋来,老夫或者大发慈悲送与他马兰毒之解药。”

赵子原心中暗道:

“大发慈悲?哼,只怕是另有作用罢了。”

顾迁武面色连变数变,但仍力持镇静,不使自己发出声音。

中年仆人天风推着残肢人走了,赵子原忽然想起一事,在后面高声道:“敢问老先生一句——”

残肢人头也不回道:“问吧。”

赵子原道:“老先生既能够使用马兰之毒,敢问可是来自水泊绿屋?”

残肢红衣人阴阴道:“小哥儿你话说得大多了!”

一问一答问,中年仆人天风已推着轮椅绕过花园,走上廊道去了。

顾迁武朝赵子原投以感激的一瞥,也自转身而去。甄陵青待得他去远,方始转身朝赵子原道:

“看来我是把你低估了,你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赵子原耸一耸肩,道:“在下但求与人和睦相处,姑娘竟有这种想法,很令我觉得遗憾。”

甄陵青哼了声,道:

“甭假惺惺了,我难道猜不出你心中所想的么?”

赵子原微凛,外表他依然不得不故作轻松,道:

“姑娘贵为堡主千金,呵呵,那知人之明自然是有的。”

甄陵青道:“你刻意欲挖苦我么?”

赵子原道:“姑娘多心了,在下焉敢有这个意思。”

甄陵青改变话题,道: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袒护顾总领?”

赵子原一昂头道:

“袒护他?我与顾兄一非亲,二非故,有理由为他袒护么?这话真是从何说起……”

甄陵青面色一沉,似乎就要发作,转念一想,却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暗哑着嗓子道:

“你——你心底埋藏有什么秘密,或有什么心事,可不可以对我实说?……”

说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诚挚之色。

赵子原心中暗道:“说到秘密,我正要打听堡里所有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你倒反而先问起我来了。”

甄陵青低声又道:“只要你对我实说,我……我答应不向任何人透露……”

赵子原听到对方似乎不是作伪,而又不带丝毫恶意的诚挚语气,便再也不忍心刺伤她了,虽然他弄不清楚对方怎会一下子由盛气凌人转为低声下气,他忍不住暗暗地想道:“女人真是奇怪,你永远也摸不清她们情绪的变化,武冰歆和甄陵青不都是这个样子么?”当下道:“姑娘是太过多疑了,在下何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甄陵青陡然觉得一阵愤怒攻心,满脸涨成通红,可是面对着赵子原略带洒脱笑意的神情,不知如何却发作不出来,终于她一跺足,绕过赵子原身侧悻悻而去。

赵子原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就在廊道上,迎面走来了玄缎老人甄定远。

甄陵青碎步上前道:“爹,方才你到哪儿去了?”

甄定远道:“在水轩房里,有什么事么?”

甄陵青道:“女儿与阿武在花圃中下棋,想不到竟有人隐身树上偷窥,而且阿武……”

甄定远哼哈一声,截口道:“有这等事?那人拿住了没有?”

甄陵青道:“追丢了……”

父女俩边语边行,转瞬已消失在廊道尽头,这时艳阳正炽,园中百花怒放,姹紫嫣红,每当轻风拂过,香气随风飘荡,赵子原身处此等情境,不觉心旷神恰,一时将身遭烦恼都抛开了。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

晚风带着凄恻萧索的寒意,呜呜在空中叫号着,夜色如雾,弥漫整个空间,将整座古堡给吞噬了下去。

又是赵子原活动的时候了,他悄悄从上房里溜将出来,匍伏在草丛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草梢覆在他的颊上,使得他有又痒又刺的感觉。

周遭寂静得怕人,偶尔有稀落的促织哀吟交穿其间。

蓦然,前面小径上足音跫然,赵子原屏息静气,眼睛紧紧盯住量音起处,他心中有一种抑遏不住的兴奋。

月色下,一条瘦长的人影投映的地上,然后“沙…‘沙”声起,那条黑影渐次向荒草及膝的幽径移动过去。

赵子原闷声不响地在后追蹑着,这时风声萧萧,加之前面那人只顾疾行,是以始终没有被他发觉。

那人到一处旷地,打量了地形一忽,自言自语道:

“役错,就是这里了。”

他沿着一棵粗可双人合抱的大树,举步东行十步,又转向西行了五步,定下身来喃喃道:

“不过半年役到,乱草都长得这么高了。”

赵子原凝目望去,藉着淡淡的月色,隐约可见那人身材瘦长,半百年纪,穿着一袭儒袍。

那老儒生哈腰拨开乱草,露出一块方形石板,他环目朝四面望了望,一手握住板上铁环用劲掀起,下面出现了一个洞口,黑压压不见其底!

老儒生轻声向下呼道:“老魏,你在里面么?”半晌不见回应,老儒生急促叫道:

“老魏……老魏……”

少时,下面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

“曹士沅!是你么?”

老儒生压沉嗓子道:

“我是士沅,老魏,天保佑你还活着。”

下面那沙哑的声音道:

“姓甄的酷刑我领教过了,放心,我魏某人生就一副铁铸铜打筋骨,绝对死不了。”

老儒生曹士沅道:

“你,你肩上的琵琶骨还被馄钢链锁着?”

下面那人道:

“不怪姓甄的毒辣,只有怨咱家自己不争气,连琵琶骨都被挑穿了,瞧我丢人不丢人?嘿!嘿!”

说到最后忽然暗哑的笑将起来。

老儒生曹士沅默然不语,下面那人笑声一停,又道:

“奚奉先怎么不见同来?”

曹士沅低道:

“你问奚总管么,他已经和苏继飞联络上了,昨夜来过一次,却被姓甄的发觉,所以今夜换我潜进堡来……”

赵子原闻言,心子猛可震了一震,暗忖:

他提到了奚奉先与苏继飞两位前辈,难不成他们同是一路之人?……

下面那人“嗯”了一声,道:

“老曹你打听的事情如何?”

曹士沅放低嗓子道:

“有了一点眉目。”

下面那人声音透出压抑不住的紧张:

“说说看!”

曹士沅道:

“据我探到的消息,姓谢的并没有死!”

下面那人惊啊一声,道:

“老曹你又以讹传讹了,当年姓谢的在翠湖做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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