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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神(花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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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清清笑嘻嘻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把这几个字记下来——诶?倒数第二个字我认得,是个‘一’字!”然后她用一支铅笔仔仔细细地把那六个字临摹在田字格的纸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呼……好啦,我该回家了,不然妈妈又不许我来了。我把这张纸带在身上,上学了我就让老师教我——你要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拜拜啦!”
随后她小心地把折好的纸揣进衣兜里,才三步一回头地下了山。
而那只手像是顿时失掉了力气,在地上搁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抹掉了字迹,缩回洞里。不多时,大团的泥土涌了上来,又将那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五章相逢与别离
只是他们大概都没有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七月。
北方的七月,正是最热的时节。眼下这小山上已是葱茏一片,花香沁人。大团的绿意在和风里微微摇晃,五颜六色的野花开得正旺。山草也像是卯足了力气,从黄嫩嫩的小芽一口气疯长到半人高,几乎将那座坟堆盖了起来。
在一阵阵的知了声中,野草丛哗啦哗啦地响着,而后分开了一条道路。一个穿着浅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磕磕绊绊地小跑过来,额头尽是汗珠和草叶,显得狼狈不堪。
她脸上带着焦急忧虑的神气,像是有什么宝贝被落在了这山上,正急着去究竟有没有被人捡去。
一直跑到了那坟前,费尽力气把茂盛的野草统统踩倒,露出墓碑来,她才喘了口气,然后向四周警惕地望了望,大声叫道:“在吗在吗在吗,你——还——在——吗!”
四下无人,只有疯草在沙沙响着。
她只好再喊一遍:“在吗?你还在吗?在吗——————!”这一次,声音里却带上了点哭腔儿。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哭起来也都可爱。粉嘟嘟的脸蛋儿转眼就挂上泪花,她用手背一抹:“妈妈把我送去县里小姨家上学了啊,我一回来就来找你了!”
还是没人答话。
她索性蹲了下来,一边用手去薅那些杂生的荒草一边抹眼泪,不一会脸上就多了长长短短的几道黑印子。荒草下面是黑土,只是黑土里还夹杂着枯枝烂叶,牵牵绊绊的极难挖。六岁的小女孩没多少力气,几分钟过后就气喘吁吁,可眼前只出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浅坑。
她只得坐在地上,边哭边去墓碑上的字。
短短的一行,却都是她在学前班里学过的有限几个汉字——
爱子李真之墓。
农村的孩子不像城市里的孩子,听惯了老人讲的那些山精野怪的故事,胆子总是要大上许多。然而于清清的胆子似乎大上了不止一点儿——极偶然地发现了这座新坟里发生的怪事之后,她不但没有被吓得哇哇大哭,反倒同那个“鬼哥哥”成了知心好朋友。
这算得上是这个小女孩唯一的一个秘密,因此在这样天真无邪的年纪,那个鬼哥哥也就成了她心里仅次于爸爸妈妈那样的亲人。
然而现在故地重游发现与自己相处了几个月的哥哥已经不见了,顿时想起老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人死如灯灭,没了就真的没了。
异样而莫名的恐惧感爬上心头,她泪眼婆娑地盯着墓碑上刚认出的几个字,忍不住放声大哭。
说不定他真的像山上别的坟里的那些人一样,再也出不来了。小女孩在心里这样想。
大哭之后又变成抽抽搭搭——她是哭累了。然而仍赖在这里不肯走。
太阳还是火辣辣地晒着,荒草在风里晃来又晃去。于清清停下来歇了一会儿,又恋恋不舍地了那墓碑,终于打算离开这块“伤心地”了。然而就在她抬脚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清清啊?是你吗?”
这声音嘶哑低沉,就好像从厚厚的土层下面传出来……不对——于清清屏住呼吸、再次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终于确定,那就是从土层下面传出来的!
她睁大了眼睛,显然吓了一跳。无论如何,这个声音都和印象里的那个“鬼哥哥”有点儿不同——他的声音不应该是温温糯糯的,就像爸爸那样的么?
她待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开口:“鬼哥哥,是你吗?”
大概是察觉了她声音里小小的恐惧,那个声音停了一会才说道:“……吓着你了?才能刚刚能说话……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但这句也就够了。于清清一下子趴在地上,挂着泪花笑起来:“真的是你呀?你能说话了呀?我还以为你不见了,你刚才怎么不理我?”
她像炒豆儿似地问了三个问题,那声音隔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刚才在睡觉。”
“鬼也会睡觉啊?!”清清惊讶地吸了口气。
这一次回答来得更慢,直接到清清想要再问一遍的时候,那声音才回答:“清清,我……不是鬼。我是人。”
于是在夏月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于清清和她的“鬼哥哥”——现在该叫“李真哥哥”了——隔着厚厚的一层土,聊了两个小时。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小女孩在说话——说小姨家里的样子,说班里的新同学,说她刚买的文具盒,说吃过两次还想再吃的“馥郁”牌冰淇淋。
最后说到了上一次临别时候的那个问题。于清清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献宝似的说:“李真哥哥,上次你写的字我都懂了——你问我‘现在是哪一年’,现在是204年……嗯,老师说也是长庚6年。”
李真没有说话。
于清清等了一会,见他没反应,又兴致勃勃地问:“李真哥哥,你能出来见见我吗?”
“现在还不行……”地下的声音说道,“再过一个月……大概就可以出来见你了。”
“那我骗妈妈多杀几只鸡,好让你快点长!”于清清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她一直没问李真为什么会在这坟里——即便是六岁的小女孩,也能发现一旦涉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李真哥哥就不爱说话了。所以她只能把这个“小小”的疑问藏在心里。
反正怪事儿也够多了,不是么?可不是人人都能有一个住在地底下的好朋友的。
久别之后的重逢,两人都给对方留下了惊喜。倘若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也许会发生更多有趣的事情。然而就在两人重逢的这一天夜里,一场72级的地震袭击了这个省的东北方——震中正在于清清生活的那个小山村。
这场地震让八万多人流离失所,不少山体滑坡、河流改道。广袤的北方平原上一夜之间哀嚎遍野,悲痛与绝望的情绪几乎撕裂了夜空。就在这样的气氛当中,两人之间的奇特友谊戛然而止,成为无数生死别离的情感大潮之中毫不起眼的一朵浪花儿。
第六章行尸
两侧黑黝黝的群山延绵而过,在夜色中像是冷峻俯视大地的巨兽。初秋的凉风从车窗里不住灌进来,吹得耳膜呼呼作响。但颜尉子可丝毫没有关上车窗的意思——如果没有这些凉风,恐怕她就得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眼下她叼着一支香烟,脸上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任谁在休假中被紧急召回,脸上的表情都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她刚刚了《行尸》的第七季,却转眼就要在夜色里开车翻山越岭……这让她忍不住想起电视剧里行尸们在夜间忽然冲上路面的情景。
车灯打在在路上,白色的路标一条又一条扑过来。困意和烟草弄得她有点儿头晕,于是皱了皱眉,腾出右手打算断把快要烧完的香烟按熄。
没想到就在微微一侧脸找准烟灰盒、再把头抬起来的当口,前面的路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90多迈的速度可不是说停就能停,更何况那人像是从旁边的山坡上跌跌撞撞跑下来的,眨眼之间就送了车头前面。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山区,谁能想得到路上会出现这样的一个人?她只来得及清灯光下那人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便感到车身猛的一震——那人直接飞出去好远、撞在路边护栏上、还翻了四五个身。
血一下子冲上脑袋,困意瞬间无影无踪。她连忙打方向盘、踩刹车,小巧的“烛龙风行”横着车身漂移了四十五度,才停了下来。
这时候她觉得指尖都是麻的,腿脚也不听使唤。等稍微有了点力气,她急忙推开车门,打算去查那个人还有没有呼吸。实际上现在她想的却是自己该怎么办——这样的速度撞上人,还眼见着那人的脑袋先着地——死定了。
但下一刻,方才冲到头上的热血统统落到了脚下,她瞬间觉得浑身冰凉,搭在车门上的手再也没力气推开哪怕一毫米了……
车灯还亮着,映出地面上一道长长的血迹。血迹从路中间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护栏,终点处是那个刚才被撞飞的人。只是那个在颜尉子心里“死定了”的人,现在却慢慢坐了起来。先是用手扶住脑袋往前一送,原本滑到后背的侧脸就正了过来。
“喀”的一声,在夜色里传出好远。
其实胳膊也不是完好的。虽然灯光没有直接照在他身上,但借着微弱的光亮还可到他的左臂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后反转着。不过那人用右手把左臂固定在身侧,再一用力——又是“喀”的一声,左臂也被掰过来了。
血像小溪一样淙淙流了出来,在地上冲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颜尉子前半夜过的《行尸》里面的情景铺天盖地地涌进她的脑海——能解释眼前这事儿的,除了那电视剧,还有什么?
她站在原地停了两秒钟,一躬身又钻回了车里。不顾被撞得生疼的脑袋,从汽车储物箱当中哆嗦着摸出她的配枪来,上弹夹。平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现在生疏得像是新进菜鸟,对了三次才把弹夹推进去,然后上膛开保险。
接着把枪握在手里透过风挡玻璃,直等到那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才一咬牙钻出车门,枪口对准他:“你是不是……是不是人?你……”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相当凄厉,就好像在用铁片刮黑板。
枪口晃得厉害——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对准暗光里那个人的脑袋。这时候那人已经转过脸上,头上的血迹糊住了面孔,只能勉强清一个轮廓。
她尖声叫道:“说话,快说话!”
那人站在原地,静静地了她一会,终于发出了声音来:“……开车小心点。”
“很疼的。”然后他弓起身子,一瘸一拐地下了坡,走进路边漆黑的树丛里。
颜尉子睁大眼睛愣在原地,心跳得像是要从胸膛当中蹦出来,连自己都听得到那种“咚咚咚”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她才吞了一口口水,如梦方醒一般向那人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嘴里高喊:“你回来,你回来!我送你去医院!”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层层荡荡的山谷回音和凉森森的秋风。
她又喊着一阵子,却始终没有勇气追进那片林子里。直到身上的冷汗被风吹得冰凉,才再一次感到了恐惧,连忙钻回车中,猛踩油门、驶离这片噩梦之地。
李真拖着左腿慢腾腾走到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河沟边,才艰难地坐到地上。
身上的血虽然止住了,然而伤口长肉时那种钻心似的刺痒可不好受……更何况也并非只有那么一处伤口。左眼皮上那条口子现在就难受得令他想大喊大叫——好像有条蜈蚣趴在脸上,还一个劲儿地往眼睛里钻。
他更不敢挠——以前这么干过,但被挠开的伤口又得重新长,那种一次又一次的难受劲儿他记忆犹新。
可无论怎么说,总比在坟里的那段日子强多了。那时候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就任由那些新生的肉芽把石子泥块什么的都裹进身子里去,再用好长一段时间挤出去。
一想起坟里,他就想起了于清清。
地震的时候……是夏天吧。现在都入秋了。
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活没活下来。
当初坟都被震开了,何况农村那些砖瓦房。他在翻出来的泥土里躺了将近一个月,才赶在来收拾现场的人到来之前爬开了。那时候他的双腿还没长好,真真算是皮开肉绽。晚上借着夜色终于爬到了于清清说过的那个家,却发现早成了一片断壁残垣,就连救灾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这一别,即便不是阴阳两隔,也算得上是天涯海角了。中国的人这么多,他去哪找到一个连脸都没见过的小女孩。
更何况,他还想先回家。自己为什么死而复生这件事不好解释,他也没想过怎样解释。他只是想要先回家,先见到爸妈罢了。之后的事情,就等之后再说吧。
然而老家与市里相隔甚远,他压根就没回去过。只知道应该一直向南边走……却不清楚该沿着哪条公路走。两天之前身体才算勉强长好、有了个人样儿,今天却又被撞了。
他将两只脚泡在冰冷的水里,心里的想法就没停过。一会儿掠过爸妈的面貌,一会又掠过张可松的身影,甚至还想起,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了……自己复读一年的话,还能不能考上北京太学?
他在水沟边坐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夜里极其严重的损伤都已经自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片又一片的血痂。
李真撑着地站了起来,把那些东西揭掉,就着水沟里的水洗了把脸,然后又用凉水把肚子灌了个半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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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山村
从早上走到中午,李真觉得肚子都瘪了。大概是因为夏天的那场地震,附近山里竟然连只兔子都难见到。他本指望能在林子里弄点野果吃,哪知道这附近几座山又都是私人林木场,山上一水儿的马尾松。
晚上长了一夜的肉,他觉得自己越发虚弱了,如果再走上几个小时见不到人,也许就饿死在这里也说不准。
又或者……饿不死,只能一动不动地等着有什么小动物经过,他伸手抓住,然后……
他随即打住了这个念头。
坟里的那段日子,他一丁点儿都不愿再回想起来。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又走了两个钟头,前边山下终于现出一角民房来。他赶紧加快脚步转过山坡,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村子。
眼沿着崎岖的小路下山就花了半个钟头,等他走到村口小卖部的时候,已经满脸都是灰了。
小卖部门口这个时候还算挺热闹。三个农村老爷们坐在靠墙的小板凳上抽着烟眯着眼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两只母鸡正在地上刨来刨去,秋日午后的阳光里尘土飞扬。
李真一出现,眼尖的那个就发现了。他马上支起身子,警惕地过来。
倒不是民风冷漠,而是李真此时衣衫褴褛、上面还有黑乎乎的血迹,着相当吓人。但当那男人清他只是个少年人模样的时候就放松了不少,只狐疑地着李真慢慢走了过来。
四个人对视了一阵子,李真才小声开口:“……我想问一下,平阳往哪边走?”
三个男人彼此了,中间那位穿着灰色羊毛衫的才接话:“你是哪人?怎么造成这样?——妈呀,身上哪来这么多血?”
清了李真身上的血渍,三个男人坐不住了。说话的那位大步走过来拉着他的衣服了,随即一拽他的胳膊:“屋里去——你怎么弄成这样?”
这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膀大腰圆,起来和父亲极像。李真的心里莫名地就多出了些亲近感来,就由着他把自己拉进去了。然后才听到另外两个人在身后低声说道:“听口音不是咱这的人哪……”
“我是……”李真进了不大的小屋,先到的是柜台上摆的一排吃的,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才说出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我夏天的时候去北边玩,结果赶上地震了,我才走出来。”
这话当然经不起推敲。然而对于他这副狼狈摸样来说,也勉强算得上是合理的解释了——更何况人家原本就没想刨根问底。
那男人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当即拿来两袋面包和一瓶矿泉水递给他:“你才走到这?你家呢?在平阳?我这有电话,你要不要打个电话?”
李真拿着吃了一半的面包,愣了神,半响,才赶忙说道:“对,我要打电话,麻烦你,我得往家里打个电话!”
那男人他的样子像是魔怔了,又再三确认他脑袋和身上都没什么伤,才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李真接过手机来,哆哆嗦嗦按了三遍,才把父亲的手机号拨对了,然后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然而一秒钟之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他愣了愣,随即拨了母亲的手机号,可得到的回复仍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他一连听那女声用中英文播了三遍,才挂断了电话。最后用发抖的手指拨了家里座机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李真顿时呆若木鸡,手指一松,那电话便向地上掉下去。幸好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抄了过来,问他:“怎么了?联系不上?”
李真木木地转过头:“都……是空号。我家可能搬了。”
三个男人相互了,另一个才说道:“你家亲戚呢?给他们打?”
他一连问了两遍,李真才说道:“没了。早都没了。”
穿羊毛衫的男人嘬了嘬牙:“要不你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吧。打0也行。”
李真这才从纷杂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连声说道:“不,不用。”
当然没法打。人死了,得注销户口,这他是知道的。警察来了,带他走,再一问身份——去年就死了的人,他怎么解释?
神神鬼鬼的事情他知道不少,特异功能的小说他也过许多。然而一旦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以如此痛苦而近乎灾难的方式……他怎么可能再放心地将这秘密托付给除了父母以外的人?即便是清清那小姑娘,他也是在第一次被发现之后暗中隐藏了好几天,最终经受不住饥饿和寂寞的折磨,才再一次伸出了手。
他紧紧握了握拳头,再一次抬起头来,用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叔,你能不能借点我钱,我坐车回平阳。你把手机号给我,找着我家了,我还你钱。”
他觉得相当不自在,近乎羞耻。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以近乎乞讨的态度来说出这样的话。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一旦这男人露出哪怕一丁点儿为难的神色,他就立即起身,离开这里。
但那男人了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柜台后,取出四十块钱来递给他。
“拿着吧。”他说,“回去了找不着人先去学校找老师,让老师帮你找。”然后他又了李真的衣服——那还是一件单衣。蹭破、刮破、撕破,现在已经几乎不能称之为衣服了。
于是又走进后面的里屋,给他拿了一套旧却干净的秋衣,一条土黄的呢绒裤子,一件深蓝的夹克衫,外加一双半新的旅游鞋。
这期间,坐在旁边的两个男人也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两张五块钱塞进他的手里,悄声对他说:“你王叔家小子地震的时候被砸着了,现在还在县医院。”
李真抬眼向那男人去,这才发现他的脸上有一层抹不掉的忧虑神气。
三个男人出了屋,他脱掉了从废墟里刨出来的那身破衣服,然后把新的一件件穿好。身上顿时暖和了起来——也有那半块面包的功劳。
接着李真握着手里吃剩的半块面包推开们走出去,对着三个男人鞠了个躬:“叔,我走了。等我找着家了,我就来还你们钱。”
那男人笑了笑,朝他摆摆手:“路上小心点。”就再不说话了。
李真把他们的相貌一一记在心里,然后沿着土路往村子另一头走去。
见他走得远了,其中一男才说道:“我觉得不对劲儿啊。都地震了好几个月了……你他衣服那些血,身上倒一点刮擦都没有——”
穿羊毛衫的男人起身了远处李真蹒跚的背影,叹了口气:“别管那么多。去把换下来的衣服烧了。”
顿了顿,又说:“还是个小孩子。”
第八章齐远山
天擦黑的时候,李真已经坐在大客车上了。从这里到平阳,据说走高速得八个小时。然而夏天的地震震坏了高速路段,长途车只能绕行。这样一来,就得十二个小时了。
这还是自他出生之后第一次坐这样久的车。
车票花了六块钱,又花一块钱吃了份长途车上的盒饭——有些硬的大米饭,配上炒豆芽、辣椒炒火腿、炒鸡蛋。虽然味道并不好,然而李真却吃得差点掉下眼泪来……这还是大半年来,他吃到的第一顿像样的东西。
旁边坐着的那个疑似出来打工的少年人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点儿发呆。又他十分仔细地舔干净了饭盒里剩下的每一粒米,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见过能吃的——但没见过六口就吃完一盒饭的。
他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又忍不住去李真乱蓬蓬的头发和细腻得不正常的脸,猜测起这位靠窗同伴的底细来。
李真发现有人偷偷打量他,转过头了一眼。身边这位起来年纪不比他大多少——国字脸,方下巴、两道浓眉、发红的两颊,起来像是个从乡里出来的年轻人,一脸忠厚相。他正打算向对方笑一笑权当打个招呼,肚子竟然又咕咕叫了起来。
顿时红了脸。
高中学了两年半生物,他当然知道伤口愈合是得消耗自己身体里储存的能量的,因此也就变得格外能吃。然而回到平阳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家,兜里还剩下四十三块钱……
他了过道前面那辆摆着盒饭的小餐车,忍住了再要一份的冲动。
旁边的少年倒是把他的这一番神态动作都在了眼里。他抿着嘴想了一会,摸了摸兜,随即高声喊:“诶,给我来两个盒饭!”
过了一会,兼做服务员的售票员推着小车骨碌碌走过来,手脚麻利地递给了他两盒,顺便给了两双筷子。少年打开一盒,掰开筷子,搁在座位前面的挡板上闷头吃了几口。然后皱起眉头来:“嗯……胃疼。”
又吃了一口,愁眉苦脸地搁下筷子,把另一盒饭摆在了旁边,用胳膊肘顶了顶李真:“哎。”
李真转过头来:“啊?怎么了?”
“我胃疼,买多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胃,“你帮我吃一盒吧,要不浪费。又退不了。”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凉了也没法吃了。”
李真怔怔地着他,喉咙动了动。实际上在少年打开第一盒饭的时候,那种香气就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了。那绝不是单纯的饥饿感,而是去年冬夜里的那种感觉——那种迫切地、想要“吃、吃、吃”的感觉。他只得强迫自己向窗外延绵的群山,才能让口水涌得不那么急切。
再到身边这位脸上的神色——李真当然清楚,他并非真的是“胃疼”。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眶险些就变得湿润起来了。无论是身上的衣服、兜里的金元,还是眼前的这个少年,都令他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脉脉温情。
但他还是勉强笑了笑:“不用,我不太饿。”
然而那少年不由分说地替他放下了座位面前的挡板,把没开的那一盒放在了上面:“多少吃点,别浪费啊。”
李真握了握自己的手,最终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勉强说了声“谢谢你”,就打开了那饭盒,用立起来的盒盖挡住了自己的脸。
少年他终于吃了,才在心里嘿嘿笑了一声,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这一回李真吃得很慢——一边是想要仔细尝尝这种久违的滋味,一边是因为喉咙总是哽住,实在吃不了那么快。直接到米饭见了底,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没再好意思把饭粒舔个干干净净。
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位已经吃完了,正着他,咧嘴一笑:“这下不浪费了。嘿嘿。”
李真吸了一口气,也笑一笑:“我叫李真,谢谢你。”
“客气啥,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少年的话听着颇为老成,但稍显稚嫩的面庞却显得和这话有些不搭调。“我叫齐远山。”
“嗯……”李真应了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刚吃了人家一盒饭……总不好意思再转过头去吧?
好在齐远山又问:“你去哪啊?终点平阳下吗?”
“嗯,我去平阳。你呢?”
“我也去平阳,去找我老姨。”齐远山拍了拍腿,“我高考完不念了,去我老姨家烧烤店帮忙。你呢?你是去打工还是干啥?”
“我啊……”李真张开嘴,微微叹了一声,“我……去找个人。”他又了齐远山,“要是找不着的话……我就边打工边找。”
“噢。你是去找你老乡啊?”齐远山显然是将李真当成了同他一样,读完高中出来找活干的农村孩子。毕竟无论是从李真的发型上来,还是从他的穿着上来,他都不像是个城里人。“你要是找不着,来我老姨这也行啊,她正少人,我给你说一声。”
面对这样的热情,李真只得连声喏喏。齐远山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求人,便又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要李真有事打给他。
李真跟着他念了一遍那个号码,随即发现自己清楚地记下来了。并非那种通常的、模糊不清的记忆,而是一想那个号码时,脑袋里就仿佛清晰地有数字成形——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清那些数字的颜色!
但这样的小小惊喜并没能让他失态——当一个人可以从坟墓中复生的时候,真正能够令他惊讶的事情也就少得可怜了。
接下来的漫漫十二个小时旅途,两人一直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但李真有自己的心事,兴致并不高。他只对齐远山说自己老家是更北边的一个小村子、来的路上丢了身份证。至于去平阳要找什么人,远山已经帮他圆了谎。
交谈中得知李真比齐远山要小上七个月,于是齐远山对这个来自更偏远的山村、家里遭了地震无以为生、连顿饱饭都舍不得吃的弟弟表现出了更多更强烈的同情心。这个质朴的农村少年已经把他当做亲弟弟来了——甚至还打算下了车先陪他去公安局补办一张身份证。
李真当然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靠在椅背上睡过了颠簸的一夜之中,平阳客运站到了。
第九章陌生人
两个人分了手,李真站在街头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行人。往日令他厌烦的喧嚣声如今听起来如此亲切,就连垃圾桶上的污渍头透着生机勃勃的味道。
这才是人间。他对自己说。
他足足走过了两条街,才遇到一辆空车。对司机报出了家里的地址,黄色的羚羊轿车便蹿上了街道。他紧抿着嘴,路边高楼一栋又一栋倒驰过去,一切都恍若昨日。
最终车停在小区门口。
李真结了账,先去小区旁边的超市里花两块钱买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戴在头上,又将帽檐压低。然后他将手抄在兜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了小区。
这时候是早上七点半,天色还有些黑,但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他一路走到自己家的单元门口、输入密码,然后轻手轻脚地上到四楼——就像是做贼。
家门就在眼前,两侧没有贴对联,门上也没有贴福字。这是北方的习俗——家中有人去世,照例春节是不贴这些东西。然而……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春节之前就搬走了。
李真握着微微发抖的手,抬起来在门上敲了三下。
那三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心里,他无声地喊:“开门哪!我回来了!我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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