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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风萧萧-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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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是这个时令最为热门的话题,人人见面都乐于道及。
时值大赛马之前二日,各方马上豪杰,风云际会,一夕之间,秦州城大小客栈无不爆满,就连市郊老回回开设的棚子窝,也都叫四面八方闻风拥集的外客住满了。
这当口,也是干马市商人的好机会,各方马贩子云集于此,一匹名马的身价,往往大得惊人,转手间即得大利,一些马行掮客乐此不疲。
这一刻还有所谓的“马眼子”,意即专门四下探访名马的人,凭着一双饱具经验的眼,再加上一张油滑见风转舵的嘴,无往而不利。
大赛马前夕,这一行是最为活跃的角色了。
“火眼”周江,该是“马眼子”当中最具声望的一个角色了。
这家伙天生一对见风流泪的火眼,风干橘子皮似的一张马脸,貌相简直是不中看,然而谁都知道他,凭着他那一对火眼,在近五年的赛马会上,已为他挣下了上万的家当!有一句传说的闲言:凡是火眼周江所看上的马,一定错不了。五次赛马会上夺得大魁的名驹,其中就有三四匹是他阁下事先所看中的,而且是他中间转手卖出去的。是以又有一句闲言传开来:如果你想在赛马会上夺魁的话,必须先找到周江,请他相相你的马!于是,一经周江所品相认可的马,必然身价百倍,即使你不参加赛马,也会有人出重金搜购。火眼周江这家伙活该走运,风头可是健极了。
周江又看上了一匹马。一匹全身漆黑,仅仅颈部有一道细细白毛项圈的骏马。
所谓骏马这个“骏”字,也许现在用得并不十分恰当,因为那匹马想系久涉长途,间关千里的关系,看上去已是十分的劳累了,而且全身上下沾满了灰沙,乍一看上去不象是黑马,而倒象一匹灰马了。火眼周江特别由井里打了一盆水,找到了马刷子,亲自为这匹马洗刷了一下。马恢复了本来的模样,端的是一匹有异寻常,身价不凡的异种神驹。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火眼周江目不转瞬的盯着它瞧。
柱子上,只拴着这一匹马,却有两个人在看。除了周江以外,另外的那个人是“长兴客栈”的小伙计盖三,这件事多亏了盖三帮忙,偷偷的把马由厩里牵出来,这件事显然还瞒着马主,是以小伙计盖三象作贼似的,显得那么紧张。
盖三道,“怎么样?周爷,你老倒是说句话呀!”
周江还是不吭声,他那双火眼看上去更红了,两撇子紧紧拧着的眉毛时而展开时而又皱在了一块,拿不准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盖三可是急了:“我的爷!”他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嗓音道。“你倒是快说呀,这位爷可是顶难说话,他要是知道我把他的马偷牵出来,不要我的命才怪!”
“好马!”周江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头上那丛短发象马鬃也似的竖了起来。凭着他在马市场上混了三十年的经验,凭着他那双惯识名驹的火眼,这一次算是看上真正好的货色了。
盖三怔了一下,紧张的追问:“这么说,你真的看上了?”他打量了一下,点着头道:
“我看来也是不离儿。周爷,你老打算出多少银子?”
“那是要看卖方的开价了。”
“能值多少?一千两?”
火眼周江一笑,道,“马主人是干什么的?”“是……我也不大清楚。”“他姓什么?”
“姓……姓寇!这个姓还不常见!”
“多大年岁?”
“噢!”盖三盘算着道:“年岁不大,二十来岁的一个小伙子!”
周江一怔道:“这么年轻?”接着他就笑了,在他想象里,年轻人总比上了岁数的人好说话,他盘算着这个生意八成儿是作成了。小伙计盖三道:“是个丧客!”“怎么说?”
“是个送丧的。带着棺材来的,听说是要到皋兰,却因为怕尸体坏了,正在找白塔寺的和尚,想法子处理。”这倒是新鲜的事儿!“这么说还是个孝子罗?”“八成儿是吧!”盖三拧着眉毛道:“人可是真难说话,脾气坏透了,由庙里回来,就关在房子里,象个大姑娘一样,吃饭都得端到他房子里去!”
“走!”周江说:“带我瞧瞧他去!”
盖三怔了一下道:“房子里还搁着口棺材,多丧气呀!”
周江一笑道:“有棺材才能发财。我都不忌讳你又怕个鸟?走,带路!”
盖三嘻嘻一笑,道,“周爷,这件事要是说成了……”
“妈的,财迷都转了相,事成了,还少得你的一份吗!”说着抬腿在盖三屁股上踹了一脚,盖三咧着嘴直笑,可就带着周江,一径的来到了后院的一个偏间。讲究的客人是不会住这种房子的,小门窄面儿的。也难怪,带着一口棺材到处都不受欢迎的,能有人收留下来,已经是很难得了。门是关着的,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丧不见客”四个字,墨迹未千,象是刚刚贴上去的,盖三儿回头向周江摊了一下手,道,“你看怎么样?”
火眼周江大咳嗽了一声,上前“叭!叭!”在门上拍了两下,大声叫道:“寇爷在吗?”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火眼周江皱了一下眉,刚想举手再拍,只听得“刷”一声,房门忽然打开,一个身着素褂,膀戴孝布的憔悴青年当门而立。周江拱了一下手道:
“这位是寇爷吗?”
“是我,”孝服青年一双眸子在周江身上转着,很机警的道:“这位是……”
“小姓周,周江!”周江一面说一面打着躬,满脸笑容的说道:“有件事要跟您寇爷讨个商量,屋里方便吗?”
“只要周兄不忌讳,有何不可?”说着姓寇的孝服青年随即闪身让开。
周江欠了一下身子,关照一旁的小伙计盖三道:“你去吧,好好照顾着寇爷的马!”盖三答应了一声,退身自去。周江乃同着孝服青年进得房内,他刚一进门,可就看见了对面置在木架上的那个老大的黑漆棺材,供桌上陈着灵牌——“先师,郭公之灵位”。两支白蜡烛咕突突吐冒着白光,照得这间房子里一片凄惨,阴森森的怪怕人的!孝服青年道了声:“请坐!”即坐了下来。
火眼周江挤了一下他那双火眼,正面打量着对方这个姓寇的青年。显然的是过于疲累的一副模样,乱发不修,胡碴子总有十来天没有刮过了,那双灼灼神采的眸子,大概是因为过分伤心,睡不好的缘故,显现出一脉红丝。
然而这些也是不能掩饰住他原有的朗朗神采,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相当帅的小伙子。
“寇爷大名是……”“寇英杰!”说了这句话,寇英杰一双目光直直的向着火眼周江逼视了过来。凭着他这些日子的历练,他相信面前这个人不是“宇内十二令”的人,而且来人即便是身上有功夫,也有限得很,所以他大可不必担心。“老兄的来意请直说吧!在下孝服在身,不便多谈!”“是是,”周江干咳了一声道:“后天大赛马的事,寇爷您大概是听说了吧!”寇英杰摇摇头道:“没有听说!”周江一怔,这么天大的事,对方竟然会不知道。
“是这么回事!”周江笑着道:“后天的赛马会,可是秦州多少年来没有过的盛举了,各处来的马上英雄,男男女女总有一百多人!怎么寇爷,您老有兴趣参加一份么?”寇英杰摇摇头苦笑道:“想也没想到。怎么周老兄,你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么?”
“不不……”火眼周江摇着两只手道:“寇爷您会错意了。是这么回事,兄弟我是干马市的,寇爷大概也知道,于我们这一行的可就凭着一双看马的眼和一张要钱的嘴,一句话。
马杓上的苍蝇,混饭吃!”
寇英杰不耐的道:“你有话直说吧!”
“好好!不敢,不敢!”周江抬着屁股道:“是这么回事,兄弟现正受人之托,要在马会以前,收买一匹好马!寇爷,您是知道,这年头好马难找啊!”
寇英杰冷笑了一声道:“一句话,你是看上了我那匹黑水仙是吧?”
“黑……水仙?”周江睁大了眼道:“寇爷说的是张家口马市上,悬一万两银子身价收买的那匹上都马王黑水仙?”
“不错,就是这匹马!”
“啊,老天!”周江一副惊喜不置的样子,两只火眼简直都直了:“是,是,就是这匹马。寇爷,您就开个价吧!我给您一万二,您大爷如果愿意让……”“叭!”在胸脯上重重拍了一已掌,周江站起来道:“这个价码儿,包在了兄弟我的身上!”
寇英杰摇了摇头,冷冷的道:“我没说要卖!”
“寇爷您是嫌价码还低?没关系!”周江还是不息的追问。
“老兄错会意了。”寇英杰冷着脸站起来道:“要是为这件事,我已表明了态度,我就不再多留你了。老兄你请吧!”
火眼周江一楞,赶忙上前道:“寇爷,您可知道买主是谁吗?是……”
寇英杰摇摇手道:“谁买都无所谓,我反正是不卖。周老哥,劳你白跑一趟,我不送你了!”
周江又是一怔,一个劲儿的挤着那双红眼:“寇爷,放着这么好的一匹马不卖,不糟蹋了吗?”
“我倒认为卖了才糟蹋了!”
周江挤了一下眼睛道:“对方买家是西北第一富户金……”
“我已经说过了,不卖!”寇英杰拱了一下手,苦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对不起,你请回吧!”
就是再厚的脸皮也赖不住了!
“好吧……”周江满面遗憾的由位子上站了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寇英杰已代他把门拉开了:“对不起老哥,不送你了!”
周江叹了口气,拱了一下手,这才步出房外。
他可是一脸的不自在,在马市上混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难说话的主子,卖主不好说话,买主更不好说话。
这地方提起金大王郭白云老先生来,也许还不尽人皆知,可是如果提起他老人家那位掌上明珠,千金小姐郭彩绫来,却是尽人皆知,无人不晓。
其实郭彩绫的名声更不如她的那个绰号“玉观音”来得响亮。整个西北道上,提起玉观音三个字来,大概不知道的人很少很少。
人们对于这位玉观音郭小姐的感受不尽一致,有人爱她,有人怕她,也有人骂她,却又有人敬重她。
爱她的美,怕她的狠,骂她的蛮不讲理,敬她的行侠仗义。这位有“皋兰第一香”的郭大小姐,就是这么一副样儿!
她身兼美、狠,却又骄宠任性,讲文吗,她能诗词歌赋;讲武吧,整个西北道上,再也挑不出一个能是她对手的强人;讲钱吗,她老子是金大王,家里面黄金如山。
请问,这样的一个人,你把她如何得了!
话可又得说回来,所幸这位大小姐在任性之余,还有那么一个慈善的好心,不时的干些行侠仗义的事情,所以自从这位大小姐出道问世以来,这陇省半壁早已相安无事,盗贼不歼而自隐。不论你是黑白两道的人物,只要你敢在这位大小姐面前斗狠,那你可是找钉子碰,找倒霉。
你强她比你更强,你狠她比你更狠。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女孩儿家大了,尤其是象她这种身怀武功的侠女,家是困不住她的。金大王郭白云在家的时候,她也许老实几天,老人家前脚一走,她可就跟着闹翻了天。虽然上面她还有两个师兄,可是这两个人,性情却和她大不相合,自从二人各自分掌了东西两处银号买卖之后,师门里的事可就不大过问了,也只有金大王在家的时候,常来问个好,讨教一些武功,对于这个师妹,他们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小姐忽然对骑马发生了兴趣,一连参加了两次赛马,接连夺了两次大魁,她的马瘾可就越发的大了。
她是专程由皋兰赶到秦州来参加赛马的。在秦州她的小厮毛七早就先行为她准备好了行馆,香闺设在十面香光,松花遍野的城北郊外,那里有金大王一个多年的故旧所购置的悔园,郭小姐就住在那里面。
她来了总有七八天了,象她这样身分的人,永远是人们注意的目标。
就在大小姐住在梅园的当天开始,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原本多彩多姿的赛马大会,一下子变得更具瑰丽十色,光芒万丈!
接连着马市上又传来了许多耸人听闻的消息,郭大小姐的三度莅临,意图夺魁的消息是其中之一!
别具趣味的传说之二是盛京的养马世家“卓小太岁”卓君明也来了!
人们对于卓小太岁的大名,是不会陌生的。因为这地方的十三处马场,有十二处是他们卓家的分号,俨然也是富可敌国响叮当的一个人物。传说中他骑术高,胯下的一匹“紫毛青”,是青海名种,有“八荒第一神驹”之称。
卓小太岁这一次亲自带着他的这匹名驹到秦州来参加赛马大会,不用说是存心要跟玉观音郭彩绫的那匹“火雷红”别别苗头。
传说似乎还多的是!
譬如蒙古西郡王哈赤的爱女丹鲁丝也来了,她的那匹爱马“一朵云”,也是久负盛名的名驹。另外传说陕北的“虬九”也来了。
虬九只是一个浑号,其本人姓苗,年纪轻轻的,留了一口绕腮的虬髯,又以他在义结金兰“大九义”中排行第九,是以人称虬九。虬九也有一匹好马——快哉风。
这么多的人物,平素在江湖上,只要出现一个,也够那些好奇的人谈个不完,何况同时出现,那就更不得了!
这些日子,人们目迷五色,耳听八方,要看的太多了,要听的也太多了。
人人在谈,人人在看,关于这些人的小小一点风惊草动,就足以使万目所注,万口交谈。话再说回来,火眼周江所侍候的主子,正是那位美艳若仙、娇嗔任性,这里面最不好说话的玉观音郭大小姐。
在“梅园”外观望了半天,周江才翻身下马!
郭小姐跟前当差的那个杂役小厮毛七,正由门里出来,一眼看见了他,直着眼说道:
“那不是周爷吗,你才来呀!来来,快进来吧!”说着上前就拉。
周江陪着笑道:“别拉,别拉!大小姐起来没有呀?”
“这都什么时候了!”毛七说:“太阳都照着屁股了,还会没起来,你快来吧,我正要找你去呢!”
周江赔着笑,一面用袖子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心里盘算着见面后的说词。毛七却已迫不及待的拉着他进了香光四溢的梅园。
大小姐早起来了。这时候她穿着藕色的对襟小夹袄,下身是一袭八幅风裙,一头秀发,随便的向后面拢着,手里拿着剪花的大剪子,正在剪花枝。
她喜欢藤萝花,紫紫的,一串一串的象葡萄也似的垂着,很久没人整理过了,现在经过她的手,一番“去芜存菁”之后,看上去越发的清新悦目。
秀秀的两道蛾眉把着,眼睛是灵魂之窗,她的那双眼睛看上去似乎特别有灵性,黑白分明。
高高的身材,细细的腰肢,明眸,皓齿,玉肤,酥项交织着一片美艳香光。
由于花的衬托,使人想到了人面花光四字成语,其实象她这般的美人儿,是无须任何物件来陪衬的。
人都有烦恼的时候,她也不例外,尤其是象她这般大姑娘,私下里,哪能会没有一些背人的心事。
都说女孩儿家大了,要为着自己的终身大事盘算了,她却少想到这一方面。在皋兰的时候,多少个世家子弟上门提亲,都叫她爹给回绝了,也从没有一个能叫她看上眼的。
老人家是怎么一个打算,旁人是无从测知,都说他老人家的眼界太高了,准是得哪家的王孙公子,才能配得上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还有人猜测着这位姑娘可能是从小就定过婚了。
只有她知道这些都不是!她知道爹的眼光太高,那是不错的,但绝不是看对方的钱财和身世。她太了解她父亲这个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他老人家去负责安排,自己实在是用不着操心。早先,她曾经为自己立下过一个心愿,将来就算是爹给自己挑中的人,也得要自己先看着顺眼才行,要不然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能委屈了自己。这个念头到今天想起来,也还没什么改变。
只是,这么多年来,看遍了甘凉道上,居然就没有一个年轻的人能够合了自己心意的,爹也从来没为自己挑选过一个人。今年都二十一岁了,再过一个月,就该过二十一岁生日了。
老人家临出门的时候,偷偷的把她叫过去,告诉她说他这一次出远门,固然是照例的去金矿上收钱,但是却有两件大事要去料理。两件事之一,就是要为自己找到一个称心合意的人。还有一件事,他老人家却是没有说。当时他老人家表情很严肃,告诉她归期在生日之前,交待完马上就走了。
在她记忆里,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急切的盼望着爹回来,从来还没有一次爹离开家这么长的时间。一面用剪子在剪着那些杂乱的花枝,脑子里情不由己的可就在盘算着这些事……
这当口火眼周江同着毛七已经踏进了院子。毛七老远的呼了一声大小姐。
大小姐停下了花剪,回过身子,毛七同着周江一径的来到了面前。
周江赶上来深深打了一躬道:“大小姐早啊!”
郭彩绫点点头说道:“怎么样,到手了没有?”
火眼周江苦笑着摇摇头。
“怎么回事?”郭小姐道:“没见着马主人?”
“怎么没见着?”周江冷笑道:“人家不卖!”
郭彩绫秀眉微颦着道:“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
周江怪遗憾的道:“马主人姓寇,是个外乡客,我是好说歹说,怎么说他也是不卖!”
郭彩绫道:“那匹马你看清楚了没有?真象你说的那么好?”
周江叹息着道:“不瞒大小姐你说,我活了这么大,象这么好的马,还是第一次见过,也许小姐你听说过,这匹马,也就是张家口马市上悬银万两的那匹宝马——黑水仙!”
郭彩绫顿时一怔,黑水仙这个名字她可是听过,往昔爹爹每一次收取矿金回来的时候,总会提起这匹马,她当然不会陌生。
爹爹曾经不止一次的答应过自己,一定要把这匹马想法子买到手里送给她。现在她猝然听见了这匹马的消息,内心真有说不出的兴奋,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靥。
“真的是这匹吗?你没认错?”
“那还错得了?是马主人亲口说的!”
彩绫冷笑道:“那就多给他钱。你去跟马主人说,人家出一万,我出一万二,再不卖就出它两万,反正这匹马我是要定了!”
周江重重的叹口气,摇着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那小子就是一句话——不卖!”
“他是干什么的?”
周江苦笑道:“是个送丧的孝子,还带着一口棺材,看样子象没什么钱,他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彩绫“哼”了一声道:“你跟他说了我要买没有?”
周江叹道:“他哪容得我说呀,我说什么,他根本听都不听。”
彩绫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道:“这人姓什么来着?”
“姓寇。”周江道:“他就住在长兴客栈里。”
彩绫扭过脸看着毛七道:“把我的马牵出来,跟我出去一趟。”毛七答应了一声,匆匆到马厩里去套马。
周江一怔道:“怎么,小姐、你……”
彩绫一笑道:“你也一块去,这匹马,我是要定了!”说着把剪子往地下一丢,就回房去了。
送走了白塔寺的老和尚,寇英杰的一个心才算安定了下来。老和尚不知道在尸身上擦了一种什么药汁,说是防腐的,然后用浸过的白布条,上上下下的把尸体包裹起来,又在灵棺前念了一阵子经,烧了些纸,告诉寇英杰说这样一来,尸体可保三月不坏。寇英杰布施了十两纹银,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和尚,才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他打算休息半日,明天一早起程,算计着顶多再有五天的行程,就可到达皋兰。到皋兰后,见着了郭白云的女儿和徒弟,把尸体送到,他的心才算能真正的安定下来,往后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去留,现在也不能预料,只得走一步说一步。
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那口黑漆棺材,他的心如冰也似的寒冷,灵前白烛的火焰摇曳着,照着他那张清癯憔悴的脸,一路的雨露风霜,他看上去的确瘦多了。
每当他看见这口棺材,总会令他想到棺中那个慈祥的老人——他永不能忘怀的恩师,他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内心痛疚。然后他总会回忆着老人对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似一根尖锐的钢针刺着他,使他片刻也不得松懈,当真是痛定思痛。然而,痛何为哉?
房外有人在捶着门,盖三儿的声音嚷道:“寇先生开门,开门!”
他没精打彩的站起来开门,只看了一眼,就想把门关上。
周江用力的撑着:“寇爷,你先慢着关门,有人来看你来了!”周江嬉皮笑脸的迈进一条腿来,一面抱拳施礼。
寇英杰怒声道:“我早上已经跟你说过了不卖,你怎么……”
周江摆着手笑道:“卖不卖是寇爷你的事,不过买主可是亲自来了,在前院候着你,要见见你!”
寇英杰道:“我不想见客。你去跟他说,恁他出多少钱,这匹马我也是不卖!”说完他就又要关门。
周江用身子抵着,嘿嘿一笑道:“寇爷,你用这两句话打发我可以,可是我要用这两句话打发买主儿,可准保挨揍。对不起,还是劳你驾去见她本人说去吧。”
寇英杰真想给他一拳,独自个咬着牙发了一阵子恨,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道:“好吧。我就跟你见他去!”
小伙计盖三忙代他锁上了门。
周江比着手势道:“请!请!”
寇英杰同着他穿过了后院,过了二道门的四合院,直往前堂步入。
比较起来,前堂房舍宽广整洁,不同于后面院子的矮小杂乱,这里住的客人都是些讲究排场的体面人。寇英杰一踏入这层院子,顿时发觉到院子里挤满了人,大伙就象是赶庙会似的聚在一块儿谈论着什么,人人脸上充满了激动,满脸飞金。由各人那种倾慕,欣喜的表情上判来,俨然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似的,大家伙里三层,外三层,把这片院子围得满满的。
火眼周江分着众人道:“劳驾,劳驾,马主人来了!”这一声“马主人”果然有效,围站的人群,顿时空出了一条道路,所有的目光,俱都改向寇英杰脸上集中过来。
这种举止,大非寻常,寇英杰目睹这般,大是惊讶。可是,这团疑念,在他方一步入人丛,立刻就得到了答案,敢情人们所争看的竟是一匹马——黑水仙。
这匹马想系经过一番特别的洗洁修饰,遍体油光水亮,墨光如缎的黑色壮躯间,衬着它颈项间那圈细细的银毛,当真是别具神威。骏极了!
似乎有人特别的痛爱它、在它身上加覆着一件红缎夹披,这是养马家对于宠骑眷爱的作风。黑水仙似乎不习惯这种场面,不停的就地打着圈圈,忽然发觉寇英杰,长嘶一声,更加不安宁起来。
目睹着这般情景,寇英杰不禁陡地无名火起,倏地转过身来,当胸一把抓住了火眼周江的胸衣:“姓周的,这是怎么回事?”
“啊唷!”周江怪声叫着,连连摇手,颤声叫道:“这……不关我的事,寇爷,你放手……快放手。”原来寇英杰怒火攻心之下,手上力道大增,几乎把周江当胸的一片皮肉抓落下来,是以周江才会这般杀猪样的怪叫起来。
寇英杰冷笑道:“我已再三告诉你不卖,为什么一再寻事欺人?莫非欺我寇某人是个外乡客不成?”言罢,更加火起,陡地把周江举起当空,一下子摔了出去,四周众人俱都发出了一声惊呼,这一下真要是摔落下来,周江即使不死,也够他在床上躺几个月的。
大概是命不该死,就在众人齐声惊叫的刹那间,正面的这扇空花隔门陡地敞了开来,一条倩影,捷如电闪星驰般的由堂内闪身而出,包括寇英杰在内几乎都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
总之,来人那种身法,端的是太也离奇巧快,称得上“翩落惊鸿”,飞身,落地,接人,虽是三个不同的动作,在她施展起来,却几乎象是一个动作。就在火眼周江整个身子眼看着就要摔落地面,距离不过数寸的当儿,倏地为这个人探手接住。
火眼周江早已吓出了一阵冷汗,再看面前人,才算是松了口气儿。四下各人看到这里,俱都由不住爆雷般的叫了一声好儿。
来人——好标致的一个大姑娘!玉般的肌肤,花样的年华。四下里各人,包括场子里正在忿怒头上的寇英杰在内,俱都为眼前这人的奇色绝姿所倾倒,只觉得眼睛为之一亮。
面前佳人,玉手叉腰,杏眼斜睨,满脸娇嗔的打量着寇英杰,看上去大是不欲干休的模样。
长长的一头秀发,披散着,墨般的黑,云般的柔,在头顶上多加了一道串有明珠的发箍,更增奇丽,是以那露出的半面香腮,衬在粉酥如玉的颈项里,就显出一种妩媚,涵蓄着万缕柔情,明眸、皓齿、粉颊、香肩、细腰,丰臀……简直无处不美,无处不俏,端的是上天刻意加工,造就出来的美人胚子!
她只是那样斜睨着,眉梢儿吊起的眼角,更似有风情万种,却又流露着冷焰寒光,果真你要把她当成了一个取媚于人的淫娃荡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美是美到了极点,冷也冷到了家。
紧随着适才众人的一声爆喝叫好之后,全场倏地变为鸦雀无声。人人睁大了眼睛,张圆了嘴,所有的注意力,由于这个少女的忽然出现,全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为之凝结了。
这塞外边城,竟然孕育有如此玉树奇葩,却是大大出乎寇英杰的意料之外。然而,他绝非好色之人,在甫一惊震之后,立刻也就趋于正常,忙自把眼睛转向一旁。人群里忽然有人叫出了玉观音三个字,一时众声雷鸣,纷纷欢呼了起来。
来人——那个绮年玉貌的少女,脸上微微显出了几分不自在,却把那双澄波眸子转向惊立一隅的客栈主人,微微点了点头。客栈主人刘掌柜的赶忙哈着腰跑过去,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玉观音小声的说了几句,刘掌柜的立刻四下抱拳道:“各位客官请转回自己客房,玉小姐有点小事要和这位寇先生取个商量,各位请回,请回,对不起,对不起!”
火眼周江与毛七也冲四下作揖,四周的人才不大情愿的散开了。大家既然知道面前这个绝色佳人是玉观音,自然也就联想到这位小姐的种种不近人情的作风,一个惹火了她可是不得了,虽说一双眼睛硬是舍不得,那双脚却又禁不住不得不移动,三三两两的相继离开,转瞬间走个一空。
院子里只剩下五个人——寇英杰、周江、毛七、刘掌柜的,以及玉观音本人。
寇英杰不大自然的又把眼睛移向面前的玉观音。这一眼不仅仅是为了好奇,却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触。他忽然发觉到对方那张脸好熟,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可是一经注目之后,却又似完全陌生。也就因为这一眼的缘故,使得面前这位骄宠任性的玉观音粉颊上罩起了一片薄怒。
她那张几乎已经平消下怒火的脸上,忽然再次的升起了一片红潮,陡地扬起右手,一掌劈了过来。
寇英杰自从此女甫一现身的当儿,早已意识到对方的蛮不讲理,也就防着了她会有此一手。是以就在她方欲抬腕的一刹那,立即迅速的向一边闪身避开,耳边上只听得一股疾风掠过,似乎锐猛之极。
玉观音一击不中,那只递出一半的纤纤玉手倏地向后一收,发出的掌力硬生生的又收了回来。
一收,一发,显然高明之至。
寇英杰暗吃一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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