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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不帅-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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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绝境?

字是狂草,纸是宣纸。

欲知苏长衫下落,你一个人到北三里树林中。

看不清君无意眼底的神色,众人只见他将纸条揉在掌心,推动轮椅朝外走去。

“将军——”卫矛急狂阻拦道:“你要去哪里?……”他话未说完,君无意已经拂开他阻拦的手:“全军待命,任何人不得跟随。”

阳光泼在后背的伤口上,如烈酒火燎一般的痛,君无意眼前一片模糊。

推着轮椅艰难的往前走,不知走了多远,背后突然传来喊声:“将军!”

叶舫庭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大小姐我去安葬了唐小糖,晚回来一点,你就出这样的状况……于公你要执行军法受两百军棍;于私,你要在心里一点点掐死自己,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是好人,不要一下子就上了苏同那个坏狐狸的当!”

君无意缓过一口气来,按下她的手。

“你放心,我们的兄弟都是老实的猎人,碰不到狐狸一根毛的——苏同那家伙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竟然要把我们都赶走……可恶!”

说到这里,叶舫庭狠狠的皱起鼻子:“可他赶人的方法实在一点也不高明,不打脑袋,不打心肺,专拍肩膀——”

她一双眸子滴溜溜的瞅着君无意,献宝似从口袋里摸出叶氏专用鹅毛扇,扇着光秃秃的扇子:“你知道吗,军医萧大夫昨天要收你双倍的诊金,因为他说你装受伤——忽悠他半夜起床!”

君无意听着她说。

叶舫庭连连摇头叹气,学着萧大夫撸白胡子的动作,粗声道:“老夫已经查看过了,君将军的肩上受了一掌,但这一掌很奇怪,刚好打在三角骨的前侧靠近锁骨的三寸处,除了屁股之外,这个位置就是全身上下最安全的地方……将军的运气实在太好。”

她老气横秋的学着老郎中弯腰弓背踱步,竟模仿得有三分相像:“唉,唉……!老夫半夜白起来了。”

君无意终于忍不住苦笑。

叶舫庭猛然蹲下来,毫不客气的捏住君无意的脸,丝毫不觉得身为女孩子,她说话之搞笑,什么全身除了屁股最安全的地方——

“君将军,你还是笑的样子的好看。”她蹂躏君无意的脸,要人工的拉出一个笑脸来。

被她调戏,君无意脸上虽只有苦笑,却回缓了一点血色。

那一瞬间的伤痛和愧疚太过惨烈,让他没有气力去分析和思考,伤人的未必是刀剑,一个如冰的眼神,有时能比剑更快、更准、更深的刺穿人心。

整件事,必是幕后有人设下步步陷阱。

连他都能看出的漏洞,以苏同的智慧,怎么会分析不出来?

伸手摸向自己被苏同打到的左肩……意外的,却触到怀中一个东西。

不起眼的灰色的小瓶——不知何时被放入他怀中的。

“你刚才说——你安葬了唐姑娘?”君无意突然抬头。

叶舫庭不解的看着他,有些黯然的点点头。

君无意的神色突然变了,心急之下要推轮椅,却牵动了全身的伤,顿时疼得身形一晃。

“哈哈哈……”一阵狂笑之声由远而近,持剑的黑衣人站在他们面前,日光下是一张恐怖之极的脸,从眉毛到下巴布满数条狰狞的伤痕,已看不清原来的容貌。

声音听在耳中有些熟悉,君无意却一时想不起来。

“苏长衫中了‘祭天’,你知道这种毒吗?它会让人在一个时辰之内全身溃烂而死,连逍遥神医门也解不了。”

“将军!不要信他的!”叶舫庭生气的拦在君无意面前:“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说八道!”

“苏郎风流,多少女人对他倾心,愿意为他而死!恐怕苏长衫最后的心愿就是为唐小糖报仇,你阻止了他报大仇——”对方狞笑:“他会带着对你永不原谅的恨意,到地狱里去!”

“你究竟是谁!”君无意厉声喝道。

“你不记得我了?”恐怖的脸动了一下,笑容使得遍布疤痕的面孔更加丑陋。

“不用想了,”对方放声大笑,手中长剑凶狠刺过来:“都结束了!”

君无意一把将叶舫庭推开!

对付一个行动不便且重伤在身的人,黑衣人原本不该失手,但他犯了一个错误——

用剑攻击。

君无意心力已至极限,但剑于他,只是一种本能。谡剑光华惊艳如梦泼开,黑衣人手中的剑光立刻黯淡软弱。

黑衣人被剑气逼得后退三步。

与此同时,叶舫庭被掌风送出几丈开外。

轮椅上的白衣,摇摇欲坠似一座随时会融化的冰雕,苍白握剑的手,却凝聚着不可测的危险。

黑衣人突然将剑弃掷于地,以拳打过去——临阵自舍武器,分明是荒唐之至,但也果断之至!

真正的武器不在钢铁,而在人的手中;

武器若成为累赘,谁人能舍?

大局一场,弃子争先!

树叶如雨洒落,君无意的周身都被拳风笼罩,他的剑固然可以杀人,但他在杀人的同时也必会被杀——内力耗损得如此厉害,无论如何也禁不起这一拳凶狠之力了。

拳抵达了君无意的胸膛,却是打在一只手掌上。

这只手同时也化为拳——如钳将黑衣人的拳扭住!只听骨骼作响之声,黑衣人的手腕立时被扭断了。

一招失手,黑衣人顿时惨叫一声,不仅手腕被扭断,他的人也同时被摔出了几米之外。

君无意眼中一热,想要开口方觉声音嘶哑。

“你……你怎么会还活着?”黑衣人厉声喊,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全都扭曲成难以置信的怨毒。

“你坠落悬崖且能苟活,我为何要先死?”苏长衫慢慢走到他跟前:“曹元贞。”

君无意浑身一僵。

“你竟然认出了我……哈哈哈!”曹元贞滚爬起来:“你竟然能想到是我!”

“除了你,谁和君无意有如此深仇?除了你,谁能写曹氏独门狂草,谁能求得无毒门的‘祭天’之毒?除了和容家有世交的曹氏子孙,谁能对容府的地形了如指掌?”苏长衫平之又平道。

“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们陪葬!”曹元贞惨然狂傲指着他们:“你杀了我爹,君无意将我打下悬崖,让我变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决不放过你们!我爹说,我能写好书法,没有理由写不好自己的人生——”

他阴渗的眼神布满哀怨:“可你们毁了我的人生。”

“没有人能毁灭你,人只有自己毁灭自己。”苏长衫漠然的看着他:“你能写好狂草,是因为放纵,你写不好自己的人生,也是因为放纵。”

“你活不了多久了!”曹元贞死死盯着苏长衫,对方印堂隐隐发青,已是剧毒攻心之兆。

“我至少会比你活得久。”苏长衫淡淡道。

“那么,我告诉你几件事——”曹元贞突然冷笑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是瓦岗义军的大将单雄信!我和单将军结为兄弟,他答应过我,如果我死了,他会替我完成一个遗愿……那就是,瓦岗军会上书朝廷,只要君无意亲手提着杀我爹的仇人苏长衫的人头来见,瓦岗军就退兵。”

君无意苍白的脸上浮出愤怒的嫣红。

“君无意,我还告诉你一件事,”曹元贞冷笑站起来:“苏长衫中‘祭天’之毒,可以用高手二十年的……”

苏长衫突然一掌劈向他的天灵盖,与此同时,曹元贞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看着胸口的一节剑尖——

长剑,从他的背后穿胸而过。

沈祝的嘴边还是叼着草叶,慢慢的将剑抽出来,血水顺着剑流淌,像在日光下要洗净悲伤与仇恨:“唐小糖的仇人,让我来杀。”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曹元贞的脸上,这张丑脸像破了皮的柑橘,鲜血像汁液一样争先恐后的流出,死亡如灰尘一样扑在他的全身。

他轰然倒在地上,气绝了。

没有仇恨能比死亡更执着。

没有爱恨能比时间更长久。

冬阳之下君无意的脊背单薄如雪,他虚弱的凝聚气力:“苏同中的‘祭天’之毒……能以高手二十年的功力……来解,是与不是?”

苏长衫脸色一变。

沈祝将剑扔下,神容出奇的平静:“是。”

“小糖临死时给了他一颗救命的药,他才能活过十个时辰,逍遥神医门中每个人都有一颗的救命药,能让要死的人多活十个时辰——”他平静的说:“小糖如果把这颗药留给自己,她就能等到我来救他。”

光线刺目的一晃,苏长衫唇边渗出黑血。

“但现在时间已到,他就要死了。”沈祝居高临下的看着君无意,突然随手将一颗药扔给他:“我把我这颗救命的药也给他,他可以再活十个时辰,这十个时辰……你要不要用自己的功力救他,随便你。”

“沈祝!”苏长衫愤怒的一把揪住沈祝的衣领。

沈祝脚下一滑,一颗石子落入他们身后碧波清冽的池塘,激起雪白的水花。

“苏同……”君无意极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让我试一试。”

他的声音温和怆然,又有一份不容反驳的坚定。

“你的施舍,我不稀罕。”苏长衫的声音出奇的冷。

“你当真因为唐姑娘,而恨我至此?”君无意极力支撑着自己:“那你如何会将她的遗体忘在大火中?……你为何要多此一举,打我一掌时却将药引放在我身上?”

他从怀中拿出那个灰色的小瓶,眸子里隐有泪光。

你只是身中剧毒,不愿连累我。

苏长衫放开沈祝,慢慢走到轮椅旁边——突然一把夺了君无意手中的药,扔入池塘之中!

“咕咚”一声,药沉入潭底。

君无意愕然望着他,心仿佛也在瞬间沉入了谷底,太阳穴处如被重鼓敲击,天旋地转间,一口鲜血涌出唇边。

“二十年功力?”苏长衫的声音出奇的冷:“只剩下半条命、双腿残废的人,当真还有二十年的功力么,你太高看自己了……你要拼这二十年的功力,只怕是杯水车薪。”

天空划过一声凄厉的雁鸣,水静谧、风不止。

“道法自然,凡事应顺天而为,你事事如此执着放不下……你既要朋友,又要百姓,如何怎么能不进退两难、身心俱损?我从不会无聊到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但人死如灯灭,留着尸体也无用,你不妨提我的头去找单雄信,兵不血刃化解一场战祸,尽你为国为民之心。”

“啪!”一记耳光重重打在苏长衫的脸上。

君无意扬起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不止是手,他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你的义气……这就是你的义气?……”君无意的话语被强烈起伏的情绪切割成破碎。他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有唇齿间的鲜血不可遏抑。他的性子向来温和,很少有这样极端的愤怒。

苍白扬起的手甚至没有收回,只有血迹慢慢从后背渗到肩膀。

扑通——池塘里水花溅起!

一身湿透的叶舫庭狼狈的从池塘爬上来,手里拽着那颗救命的药:“苏同!你到底是中毒,还是中邪?还好大小姐我动作快,否则药融在了水里,我家将军现在就会被你气死在这里!”

她全身上下都滴着水,气恼的把药狠狠塞进苏长衫的嘴里:“二十年功力又怎么样?你那一巴掌——”说到激动处,叶舫庭也失了理智:“你那一巴掌为什么不干脆打死你的兄弟?而要这样反复折磨一个永远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的好人!”

苏长衫突然跌倒在地!脑内如有万蚁啮咬,毒性开始发作了——

身后传来人摔倒的声音……不等他回头,背心突然被冰凉的双手抵住,随之而来的暖的内力包围了他的全身。

“君无意!你给我……”苏长衫吼道。

“你再说一句伤人的话,我就撑不住了……”君无意的声音虚弱之极:“我知道你言不由衷,但我累了,你……不要再伤我。”

你……不要再伤我。

苏长衫的咽喉如同被匕首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相识十年,君无意从没有说过累。但此刻,他在恳求自己——留给自己,也是留给他……一线生机。

唐小糖临死前微笑的泪颜在苏长衫眼前重重叠叠,亦幻亦真。

那个少女爱他,却不知他。

自十三岁上战场,纵横千军之间,纵然君无意坚韧如青山,但他的死穴永远脆弱。

一场战祸,百姓的疾苦可以随时让他舍生忘死。

而一个义字……便足可以取他的性命。

苏长衫任由身后传来的内力涌遍全身,任由滚烫的泪水跌落衣襟中。

全身的内外重伤,心力交瘁的疲惫、内力外渡的透支……君无意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整个人几次摇摇欲坠。

就在君无意再一次以真气撞击穴位,将意识从模糊的边沿拉回来时,一掌突然劈在他的颈上。

早已透支的身体,在这一掌中猝然陷入了彻底的黑暗。耳边最后恍惚的声音,是叶舫庭的一声惊呼。

眼见君无意软倒在地,沈祝迅速收回手,以双手抵住苏长衫的背。

第65章 情动?

君无意这一觉睡了很长,梦里并不安稳。极度的疲惫中,仿佛见到童年嬉闹的走廊与紫藤花,娘亲酿制的米酒,君相约抚琴清歌,还有苏同半大孩子懒懒的脸庞。

他走上前去,人影都消失了,四周被凉月血腥充斥,战场上尸骸堆积如山,他策马破城,耳边传来百姓的哀哭声……依稀有人提着头颅朝自己走来,渐走渐近,他悚然发现——无头的来者穿着熟悉的灰布衫,而那手中的头颅,正是他的兄弟苏同!

“头给你。滚。”无头的苏同冷冷将一颗脑袋扔了过来。

君无意一口热血喷出胸腔,想要大喊,却在梦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在剧痛里沉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烛光在视线里晃动,君无意挣扎睁开眼,只觉得后背和双腿传来针扎一般的痛。

“君将军!君将军!”叶舫庭惊喜的大叫。

“……”君无意喉咙里干涩发不出声音,无力的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叶舫庭赶紧端来水。

良久,身体终于有力气稍许动弹。只觉得屈腿时关节刺痛——

腿……刺痛?君无意怔了一下——

“我的腿……”多日未说话,君无意的声音嘶哑的厉害。

“你的腿好了!”叶舫庭兴高采烈的把水碗往桌上一撂,笑嘻嘻的将他扶靠在枕上:“只要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如常走路了。”

清隽如墨的眸子里满是诧异,看着叶舫庭肯定鼓励的眼神,君无意又试探的动了一下腿——

原本没有知觉的腿,竟然能曲伸了。

腿能动了——

仿佛春水流过薄冰的湖面,君无意苍白的脸上被惊喜笼罩出难言的生气,竟是让人心疼的美好。

腿怎么会好的?之前的情形,一幕幕被混沌的脑子回忆起来……君无意心口一紧,失声道:“苏同呢?”

叶舫庭笑嘻嘻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怎么了?”君无意立刻挣扎着要下床来,却被一阵晕眩席卷全身。

“将军!”叶舫庭慌忙将人按住:“你全身都是伤,不能乱动。”

“苏同怎么样了?”君无意缓过一口气来,立刻死死拉住叶舫庭的胳膊。

“放心!”叶舫庭生气的嘟起嘴:“祸害活千年!那家伙活蹦乱跳的,但——你一定要和他绝交!”

她话音未落,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苏长衫端着药出现在门口。

——布衣如常,闲适如常,欠扁的自信如常。除了几日彻夜不眠的黑眼圈之外,一切都是如假包换的苏郎。

“苏同……”君无意的声音含满温暖的惊喜。

“我说将军,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叶舫庭痛心疾首的指着苏长衫:“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让你昏迷了整整十天,几次心跳骤停的病危!如果不是沈猪在这里,换了别的郎中,你已经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她扳着手指头数:“沈猪说……肩伤是他打的,背伤是他害的,急怒攻心是被他气的,内力流失是给他逼毒的!”咬牙切齿的历数苏长衫的罪状,转向罪魁祸首:“沈猪说了——这个苏不同,要是有一点自知之明,就不要拿脸来见你!要像龙虾一样从此用背走路!”

等她劈里啪啦发泄完,君无意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听进去那些罪状,反倒笑问:“舫庭,你最近和沈兄不再吵架了?”

“吵啊。”叶舫庭撅嘴:“沈猪说我们八字不合。”

“你三句话不离沈兄,我以为你们和好了。”君无意微笑。

叶舫庭立刻手舞足蹈道:“谁……谁和那头猪和好了?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

几只喜鹊歇在窗外的树枝上,乌溜溜的小眼睛好奇的朝里张望。

“君无意,你的表情像是想嫁女儿的老爹。”苏长衫平平的指出。

“臭苏同!你说什么?”叶舫庭恼羞成怒的正要发作,转头看到君无意温暖的笑容,顿时发觉她自己的失败。

叶大小姐拉开房门,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开大小姐我的玩笑也就罢了,但不要把人和猪放在一起扯谈好不好?”

说完,“砰!”地一声大响,她摔门而去。

苏长衫摊摊手,将药端到床前:“当心烫。”

君无意接过药碗:“我记得逼毒之时,我昏过去了……没能把毒完全逼出来,你的毒是如何解的?”

“二十年的功力能够逼毒,”苏长衫一脸无奈:“但并没有要求用一个人的功力。你我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沈祝却早就清楚,他专等着你先逼毒,在你还剩一口气时他掐准时间接过来,逼完毒,救人,治腿,一样也不耽搁,一点气力也不浪费。”

神医的医术有多高,脾气就有多大;或者反过来说,他的脾气有多大,医术就有多高!

等君无意将药喝完,苏长衫看着他的气色:“现在觉得如何?你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再动气心急。”

“我做了噩梦,梦到你提着鲜血淋淋的头来见我。”君无意苦笑:“我不能不急……急你在打我一掌时把治腿的药引塞在我怀里;急你自作主张的为我安排一切;急你在中毒不治时断义绝交,独自赴死——”

君无意的话突然停止,因为苏长衫别过头去:“对不起。”

风一浪一浪扣在纸窗上,打得纸窗猎猎作响。大雪《‘文》不知何时《‘人》纷纷扬起《‘书》一天一地的《‘屋》晶莹,苏长衫的歉意,似隔了一层淡纱的景色,仍有隐衷,却真切笃定。

君无意没有说话。

“放心,在任何时候,懒人都只会走最简单的途径。”苏长衫的声音难得的放暖:“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才会大方一次,现在我活得好好的,要拿我的人头,老天也没有这样的面子。”

“这一生,你都是豁达洒脱的苏郎,不要像我一样。”君无意敛去笑容,一字一字的说。

苏长衫怔了怔,半晌才叹气道:“你对我如此偏袒,让沈祝把你从‘好人’中清除了。”

君无意不解。

“沈祝说,为了救一个人品巨差的家伙,把大义忘在一边,实在谈不上是什么好人;再看你满身的刀伤剑创,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苏长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眸子里似有亮的东西浮过:“实在算不上什么美人。”

好人未必是最好,美人未必是最美——

但有时私心也是温暖的,伤痕也是动人的。

突然,只见叶舫庭急急推开门:“沈猪留下一封信,走人了。”

苏不同、叶不停、君无意:

给你们该治毒的治毒,该治腿的治腿,花了本神医十天时间,只剩下叶不停吃不停的毛病还没治好,本神医要回山上去了,房内的二千两银票就当诊金,本神医全拿走了,苏不同的破轮椅当柴烧了,叶不停的零食当干粮带走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这家伙……”苏长衫头疼的扶额:“脾气是半点也没改。”

叶舫庭握着手里的信,想了又想,突然急急的跑出门去——

远处流动着一条温柔如缎的雪河,河边探出头的绿草尖,春天就要破冰了。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愿登太华山,上与松子游。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

沈祝抖抖衣袖上的薄雪,在路途中百无聊赖的放声而歌。

耳边传来“啪嚓”一声,沈祝一怔,回过头,原来是一根梅树的老枝残断在雪里。

不是人。

沈祝自嘲的笑笑,回头正待继续走他的路——

好好的雪景被拦住了。

有人满头大汗站在他面前,瞪大眼睛盯着他。

“你……你这头猪!”叶舫庭指着他,剔透的眸子里突然涌出泪来。

“哭起来像什么样子。”沈祝头疼的摆摆手:“还是没心没肺的吃不停适合你。”

劲装少女哭得稀里哗啦。

沈祝抬无奈的向前行,轮椅下的积雪被压出咯吱的声音:“行了,行了,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在哭丧。”

“你这个猪头,竟然想这样不辞而别……”叶舫庭看着他搁在轮椅上的双腿,声音里全是哽咽。

“不是我想溜,而是你们这几个家伙太麻烦。且不说你现在哭得脸都花了,且不说苏不同那家伙给我脸色看,单你那个将军,就够我头大的——”沈祝连连摇头:“要是知道我用自己的脚筋救他,说不准要剖开自己的脚筋来还给我。我是要救人图个清净,不是来制造混乱的。”

“你嘴硬!你和苏同知心,不想让他愧疚;你关心我家将军,怕他现在的身体不能着急,所以你才走的!”她一边哭一边说:“你……你是个大猪头!”

他是恣意的草书,是非对错都不如自由的书写来得重要——自由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但现在,他放弃了比生命更重要的双腿。

那些偏执的恣意,年少的轻狂,终归会有一天,折服于某种东西。

他或许不认同,却不能不动容的东西。

世上有医,却没有神——当日在山上,唐小糖对着新轮椅说的话,并不是一个玩笑,她是真的作好了准备,要坐上轮椅去。

没有人相信沈祝会以自己的脚筋治人——连多年同门的唐小糖也不信。

雪落柔软轻盈。

叶舫庭还在唏哩哗啦的哭,她一向爱笑,不爱哭。

“你哭得我头疼。”沈祝扶额。为何他骗过了所有人,却骗不过这个吃不停的小丫头?

“你气得我胃疼。”叶舫庭理直气壮的含泪回敬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了几颗瓜子。

沈祝无语。他一开始觉得她没心没肺,后来觉得她善解人意。再后来,还是觉得她没心没肺。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沈祝抬起的手在空中犹豫许久,终于笨拙的轻轻拍在少女的脊背上:“把你的瓜子收起来,陪我上山去。”

第66章 征途?

大雪下了十日,战事却一日也没有停歇。

自王薄在山东首义,平原刘霸道、漳南孙安祖、瓦岗的翟让都相继起兵。江山入战图,单雄信、徐世绩、李密、王伯当这些一呼百应的英雄人物,竟都加入义军举起反隋大旗。

“舫庭的飞鸽传书,说她跟沈兄回到山上去玩。”君无意宽慰的微笑:“现在四处有战火之危,在山上避一避也好。”

“那你呢,”苏长衫舒适的靠在大床上:“你怎么打算的?”

君无意淡淡摇头,这十日他的身体恢复了不少,更重要的是,除了凉夜里关节偶会疼痛,他的腿已与正常人无异,不会在走路时随时让人悬着心了。

“今夏的大水,山东和河北死了二十万百姓,朝廷不闻不问;皇上为了建大船,让征夫日夜在水中工作,许多人全身生蛆腐烂而死,”苏长衫毫不避讳的一拂衣袖:“怪不了百姓会反。”

君无意清隽眸子里露出沉郁之色,负手不语。

“你打心里,不愿打这一仗吧。”

“……这世间,你最知我。”君无意回过头来:“起兵的都是大隋子民,我不愿江山飘摇危殆,却也不愿与百姓兵刃相见。”

“那简单,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和舫庭、沈祝一样,去游山玩水。”苏长衫闲闲的说:“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来搅和,你现在最适合的是到山上去静养。”

君无意怔了一下。

雪未停,山河都笼罩在静谧的洁白中。

良久,君无意正待开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军!将军!”

卫矛拿着一纸军报冲了进来:“洛阳守城的主将阵亡了!长安的援军还在路上,城快被瓦岗军攻破了,单雄信放出话来,如果君将军提着……提着苏状元的人头相谈,他们就从洛阳退兵!”

话音刚落,夏至也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长安来了飞鸽传书,皇上有加急的密旨给将军!”

君无意接过密旨,并不打开,只淡淡命夏至点燃蜡烛。

夏至捧着烛台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只见君无意一抬手,明黄的诏书上立刻腾起火焰,蓝黄色明亮的火苗迅速吞噬缎绸。

“将军!”

“将军!”

夏至和卫矛同时失声惊呼,卫矛愕然张大嘴:“将军不看看……皇上的密旨里写些什么?”

“君臣十年,”火焰已经燃到了君无意的指尖,他伸开手掌,火焰黯淡下去,掌中弹指灰飞烟灭:“我知道皇上要和我说什么。”

卫矛和夏至对视一眼,只听君无意道:“洛阳城是我大隋的粮仓,若被瓦岗军占领,长安城破只在朝夕。你们先下去,我自有安排。”

雪又下得紧了。

“曹元贞不仅叮嘱过单雄信,恐怕也将密信递到了长安城。”苏长衫懒洋洋的站起来。扫了一眼地面——两个年轻的将领恐怕不知道,这地上烧成灰烬的圣旨,会救他们几千条人命。

有时候,无知,才是最安全的。

“你宁可与我断义,不愿让我抗旨。”君无意的眸子里有种傲然:“如此求和方法,皇上尚且不敢明言诏告天下;就算今日单雄信要的不是你的人头,而是我军中任何一个兄弟的,我君无意难道就会退让分毫?”

仁者无敌,勇者不惧。

此刻的君无意有种炫目的光华,皑皑雪景万丈红尘,都似在他袍袖轻扬负手之间。

“不。”苏长衫也站起来:“我不怕你抗旨,只怕你抗旨之后还要回朝;我不怕你付出二十年功力,只怕你功力全无之后还要上马杀敌;我不怕你笨,只怕你总是知其不可而为之。”

君无意的眼中情绪如漩涡轻搅。

“放心,我不会和你一样笨,在任何时候,懒人都只会走最简单的途径。”苏长衫闲闲道:“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才会大方一次,现在我活得好好的,你要拿我的人头,除非先打败我。”

雪花悄然灌进了君无意的领口,融在他苍白的颈脖上。

苏长衫扔了一件披风给他:“合则存,分则亡,天下一统才有太平盛世,瓦岗军无论有多少理由,他们都是在踏碎这河山版图。你,不能允许。”

“苏同——”

“你去,也许是送死;可不去,你会生不如死。”

君无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同已说了所有他想说而不忍说的话。

知己可以知心,知己可以推心,知己可以将心比心——唯一做不到的,是放心。

“你轻骑从西门出城,到宜阳找王世充将军借兵。”君无意闭上眼睛,又旋即睁开:“四千兵力对三万大军,我只能守,不能攻,长安城的援兵若不能及时来,苏同,你就是我唯一的后路。”

苏长衫站着没有动。

君无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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