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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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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有弩箭从盾牌的缝隙扎进去,将躲在后面的河西官贼射穿。伤者倒在地上翻滚哀嚎,未受伤的士卒却谁也不敢停下来施以援手。古力图和他的亲兵就走在鱼鳞阵的最后一排,见到有人迟疑不前,不由分说,兜头就是一刀。

既然后退是死,停下来是死,前进也许是唯一的生路。一边嚎叫着,官贼们一边迈动双腿。三十步,二十九,二十八。近了,近了,近到营垒后的人已经能看清楚他们的眼睛。忽然间,赵怀中呲牙一笑,将手中火把向下戳去,戳中绑在一起的药捻子。

十几条火蛇突突前窜。所有人飞龙禁卫同时抬起手,用一片黑布挡住身边坐骑的眼睛。那种名叫“一窝蜂”的东西乃终南山上的炼丹道士所献,匠造监刚刚掌握其制造技巧,性能很不稳定。除了少数飞龙禁卫得近水楼台之便,有幸目睹过其试射效果外,其他各军镇根本没见过实物。这次也不知是兵部哪个郎官发晕,竟然把此等守城利器当做进攻之物拨给了安西四镇。

对面的河西官贼也被突然冒起的火蛇弄得一愣,攻击的节奏略微停滞。就在这一瞬间,数千条火蛇从摆在营垒外围的那几个黑漆漆的大箱子中窜了出来,上下左右,拖着长长的尾巴,无孔不入。

“妖法!”恐惧的哭喊声立刻从鱼鳞阵后响起。战旗、披风、盔缨,所有能被点着的东西,基本上都冒出了浓烟。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兵卒丢下盾牌,掉头狂奔。

火蛇从背后追上去,咬住他们的皮铠。剧烈的恐惧令他们倒在沙漠中,来回翻滚。惨叫声中,烤肉的味道瞬间传入所有人的鼻孔。更多的河西士卒丢下兵器,四散奔逃。

“站住,都给我站住!”古力图气急败坏。举起横刀乱砍,试图阻止恐慌的蔓延。站住队伍最后的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冒着火蛇的怪箱子,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几千条腾空飞起的火箭,声势虽然浩大,实际造成的伤害还不如一波投矛。可没有人肯在听他的话,平素装神弄鬼装成习惯的官贼们,已经把对鬼神的畏惧印在了内心最深处。见到自己不熟悉的东西,本能地就往妖术上套。

“撤,大伙一起往下撤!保持队列!”无可奈何,古力图只好退而求其次。即便这回输了,己方人数依旧是敌军的两倍多。实在啃不动这块硬骨头,就豁出脸皮去向驻扎在附近的其他河西各营求援。相信除了镇守阳关要塞的高蛮子之外,其他将领都不敢不给自己这个面子。

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将他的梦想踏得粉碎。

硝烟背后,飞龙禁卫们策马冲出,手中长槊平端,马蹄扬起一片金色的尘土。

王洵冲在队伍的正前方。双手握紧一根长槊,马鞍下挂着刚刚被方子腾捡回来的链子锤。沙地很软,战马无法冲起速度,但对付乱作一团的河西官贼已经足够。

挡在王洵战马前的第一个牺牲品是一名长着卷曲胡子的回纥人。见到长槊袭来,居然忘记了躲避,被长槊瞬间洞穿了胸口。大唐最优秀的工匠用天下最精良材料制成的长槊在撞击的反作用力下,迅速弯曲成了一道弧线。随即,槊身“呯”地一声弹直,将伤者提离地面,借着惯性甩出去两丈多高,惨叫着掠过其他河西士卒的头顶。

“呯——”“呯——”“呯——”沉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队正方子陵、伙长周德树护住王洵左右,组成一个锐利的刀锋。其他飞龙禁卫紧随其后,刺入敌阵,长驱直入。

早就残缺不全的鱼鳞阵迅速崩溃,河西士卒纷纷败退,但也有个别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开始做出正确反应。他们背靠背挤在一起,三五人聚成一个小团。然后彼此呼应,慢慢互相汇拢。

如果让他们聚集起来,大伙就要前功尽弃。王洵拨转马头扑过去,用长槊冲散一伙对手。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身后的弟兄们跟着他纷纷拨转马头,扑向个个凝聚的战团。本来就不快的马速瞬间减缓到最小,个别禁卫甚至不得不停下来,以免长槊误伤到自家袍泽。

“上啊!哥舒大人看着呢!”一名身材魁梧的河西军校尉看到机会,高举兵器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飞龙禁卫。双方一个在步下,一个在马上,灵活性差距甚大。很快,那名飞龙禁卫就不得不跳下坐骑,用随身横刀与河西校尉周旋。几名被逼到绝路的河西士卒趁机一道反扑,将飞龙禁卫困在中间,乱刀砍碎。

“上啊,别给哥舒大人丢脸!”得了手的河西校尉继续大喊大叫,试图召集其更多的同党。飞龙禁卫伙长老郑距离他最近,不得不带领几名弟兄拨马迎战。论身手,禁卫们大占上风。在战斗经验方面,河西士卒则略胜一筹。双方很快纠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战马陆续倒地,飞龙禁卫跳下受伤的坐骑,徒步拼杀。一名河西兵卒被老郑用横刀砍中,伤口从肩膀一直裂到了胯骨。临死之前,此人突然发了狠,怪叫着扑倒,紧紧抱住了老郑的双腿。

伙长老郑调转刀锋,抹断拼命者的脖颈。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从侧面袭来,没入他的肋骨。“呃!”伙长老郑瞪眼双眼,满脸难以置信。缓缓地,他退后数步,将横刀戳在了身边。伫立,面孔向东,跪倒,死不瞑目。

“老郑!”最后赶来的伙长赵怀中将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策动战马,直扑凶手。他用长槊挑飞了凶手,紧跟着自己也陷入了重围。五名河西士卒同时盯住了他,围着坐骑前后来回奔走。赵怀中左挡右拨,手忙脚乱。一个疏忽,胯下坐骑被敌人砍中,悲鸣着跌倒。抢在双脚被压住之前,他从马镫上跃开,挥刀扑向距离自己最近敌人。手起,刀落。锋利的横刀从对方锁骨处砍了进去,深入数寸。对手立刻毙命,横刀也被卡在了尸体中,无法拔出。赵怀中迅速后跳,躲过交替砍向自己的刀光。然后一低头,从沙土中抄起一把不知道是谁扔掉的盾牌,抡圆了四下乱砸。

一名敌军被他砸扁了鼻子,惨叫着后退。又一名敌军冲上前,被盾牌拍晕,跌倒。赵怀中从此人手中抢了一把横刀,继续呼喝酣战。第三名敌军做了他刀下亡魂,第四名被他砍断了一只胳膊。随后,一把横刀从背后砍中了他,造成了一条二尺多长的伤口。

力气迅速从身体中溜走,赵怀中回过头,目光看向从背后偷袭自己的那名河西士卒。对方也是个唐人,与他差不多年纪,黑色的眼睛中,同样充满了恐惧。见到赵怀中转过身,居然吓得快速后退,脚被尸体绊了一下,摔了个仰面朝天。

只要再挥一次刀,就可以为自己报仇。赵怀中却突然放弃了这种打算,趁着血没有流干之前,他也将横刀戳进了沙漠,面对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缓缓跪下,身体支在刀身上,就此不动。

他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半年前凭着过人的本事,上万参加选拔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名飞龙禁卫。

飞龙禁卫,天子爪牙。

如今,长安中那条老态龙钟的天子已经抛弃了他们。可他们却无法忘记抛弃自己的故乡。

魏风、朱五一各自带着百余名民壮从两翼杀来,加入战团。

喜出望外的古力图重新振作精神,带领亲信亡命反扑。

敌我双方搅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停有人惨叫着倒下,不停有人踩过袍泽的血泊,投入战场。除了最早逃走的那批人外,敌我双方都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是拎着兵器,不停地砍,不停地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混战中,战马已经完全成了累赘。所有飞龙禁卫都跳下了坐骑,挥舞着兵器各自为战。人数上,他们远不及对手。民壮们虽然已经赶到,却给隔在了战场外围,无法提供最直接的支援。王洵和方子陵、老周三人几度试图将麾下禁卫们重新整合为一个整体,在敌军的刻意阻击下,几度功败垂成。

【文】“长生天保佑突厥人!”眼看着麾下弟兄们凭借丰富的厮杀经验,就要把飞龙禁卫吞没。古力图兴奋得哈哈大笑。“杀光这群笨蛋!狼神在天山上看着呢!!”

【人】“杀,杀,杀!”被血光激发了凶性的河西士卒齐声嚎叫,仿佛一群许久未见肉味的野兽。

【书】“老子先杀了你!”循着喊声,王洵终于找到了自己今天的目标。丢弃跟自己捉对的敌手,转身扑向古力图。

【屋】“长生天保佑突厥人!”

“为了哥舒大将军!”

河西士卒向疯了般,挡在他面前,前仆后继。

敬鬼神而远之。王洵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了谁而战。被权臣陷害,被上司抛弃,被河西军追杀,他们这一伙禁卫,早已经成为无本之凭。古力图等人坚持战斗是为了哥舒翰,为了长生天,为了突厥人心中的狼神。大伙为了什么?

王洵心中没有答案。但是不战斗,大伙就只有死路一条。“为了咱们自己!”在一片刺耳的喧嚣中,他终于发出了属于自己声音。“为了咱们自己,弟兄们,杀啊!”眼中突然有泪流了出来,在满是鲜血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印记。

“为了咱们自己,杀啊!”方子腾跟在王洵身后,寸步不落。老周停下来,挡住了来自侧面的敌军。几个飞龙禁卫拼死上前,用身体为王洵挡开一条进攻的通道。

没有朝廷,没有效忠对象,在离开长安的那一瞬间,他们已经成为一群弃儿。

从今天开始,他们只为了自己而战。

为了让死去的人能魂归故里。

为了让活着的人不再背负耻辱。

“去死!”王洵抡起链子锤,打碎挡在自己面前一名河西士卒的头颅。

“去死!”磕飞侧面来袭的一柄横刀,他大步走过,根本不再理会儿手足无措的对手。方子腾跟上前,向失去兵器的敌人砍了一刀。然后不看效果,继续追赶王洵的脚步。

“去死,去死!”更多的飞龙禁卫汇聚过来,重新跟在了王洵身后。如同一把重新淬火的利刃,笔直地插向敌军心脏。

弟兄们,杀啊!为了咱们自己!

为了咱们自己!

注1:古代岭南

注2:末·东则布,吐蕃大相,天宝十四年谋杀吐蕃赞普赤德祖。后被吐蕃王子赤松德诛杀。

第四章 楼兰 (一)

看到不远处那个向自己扑过来的身影,古力图的双眼轻轻眯缝成了一条细线。

又是这种奋不顾身直取主将的招数,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如果早在半刻钟前,对方这一招也许还能收到奇效。毕竟在那段时间,河西军曾经被漫天飞舞的火箭打得晕头转向,根本无法作出正常反应。而现在,老兵们已经从震惊中慢慢恢复了精神,凭着丰富经验,他们也不会让王洵轻易突破到自家主帅面前。

“阿尔克、巴斯库、土司!”向自己周围看了看,古力图开始点将。“你们三个,各带一伙兄弟,上前困住他!”

被叫到名字的三名亲信楞了楞,脸上分明露出了恐惧之色。但是军令难违,都不得不答应一声,慢慢开始整队。

“去!快一点儿,你们这群笨蛋!”看到亲信们磨磨蹭蹭,古力图大声呵斥,“不是让你们上前跟他硬抗,想办法困住他,活活把他拖死!”

远处那个年轻人太凶悍了,从昨夜到现在,他的链子锤下,至少已经战死了二十余名弟兄。古力图自问不是此人对手,也没指望自己的亲信能创造奇迹。但是,克敌制胜,凭得不是主将的个人勇武。有谁见过野狼跟豹子单挑?团团围上去,困住它,累死它,终能将其撕成碎片。

三名亲信迅速理解了主将的战术布置,并且将其执行得非常彻底。驱赶着麾下士卒,他们向王洵的侧面、背后位置发起了连番冲击。只针对王洵身边的其他禁卫,决不试图与链子锤的主人争锋。若是有人不幸被链子锤扫中,成了锤下亡魂。队伍也不做丝毫停顿,继续像走马灯般,围着方子陵、老周等人乱转。

这个招数非常卑鄙,也非常有效。王洵不得不经常回过头来,救助自家袍泽。而古力图则趁此机会,不断改变其所处的位置。每次都是恰恰拉开三、五丈距离,让王洵能看得见其帅旗,却始终无法靠得太近。

一个又一个飞龙禁卫,倒在了攻击的途中。手中的链子锤越来越沉,而敌将始终游离在链子锤的攻击范围之外。王洵知道自己上当了,敌将本领低微,人格卑下,却凭借丰富的经验,使自己陷入了困境。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太久,自己身边的飞龙禁卫就会损失殆尽,到了那时,狼群的目标便是自己。

必须尽快摆脱这种困境。他抡开疲惫的胳膊,用链子锤扫翻一名挡路者。然后放弃对敌方主将的追杀,突然转过头,迎住向自己背后偷袭的队伍。当先的一名河西士卒猝不及防,被王洵堵了个正着。链子锤带着风声砸下去,挂飞半个脑袋。

“拿命来!”踢开死者的遗体,王洵冲向下一名来袭者。敌军的攻击次序立刻被打乱,来袭者动作稍一迟缓,被他瞅准机会,用链子锤砸翻在地。第三名来袭者生着一对褐色眼睛,目光里充满了恐惧。见到王洵扑向自己,他丢下横刀,转身便走。王洵也不去追,哈哈大笑着,直扑队伍最后那名进攻组织者。

伙长阿尔克叫苦不迭。占了半天便宜,没想到对手会突然改变方向,不再去追杀古力图将军,而是跟自己这个小小的伙长拼起了命。主将就在附近盯着,他不敢像普通士卒一样逃走。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手中横刀上下乱砍。

王洵一锤砸过去,将横刀砸碎。紧跟在他身边的方子陵快速前冲,用刀刃在失去兵器的阿尔克脖颈处奋力一抹,迅速结束战斗。几名已经冲得很近的河西士卒登时做鸟兽散,这一小股敌军瓦解了。可不远处,还有更多的敌军在古力图的组织下结成小队,一股股地靠上前,捕捉机会!

“你甭管我们,直接向前突!”魏风和朱五一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了王洵身侧,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好几道伤口。民壮们被彻底打散了,只有十几人跟在他们身后,其余或者被挡在沙场外围各自为战,或者正四下逃散。空旷的大漠上,他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多远,只要古力图腾出手来,就可以派出熟悉道路的游骑兵,将他们一一杀死。

往前突是唯一的希望。突到敌军主将面前去,就像先前杀死另外一个敌军将领一样将他杀死,砍翻将旗。让群狼失去首领。除此之外,王洵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他毕竟还是个刚刚走上战场的新手,除了一身蛮力外,别无所恃。

古力图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再度快速移动方位。王洵不得不在冲击途中跟着改变方向,将侧翼的对手交给朱五一和魏风,死死追着古力图不放。

亲兵队正巴斯库奉命上前阻截,不敢独自面对王洵,与麾下弟兄组成一个小圆阵。王洵挥锤狠砸,将圆阵砸开一个豁口。正准备继续前突,肋下突然觉得一凉。他连忙拧身,奋力挥出一记腿鞭。有名个子十分矮小的敌军被他踢了出去,刀刃处带起一串血珠。

锥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王洵知道自己又受伤了,比夜间伤在头顶那下还重。顾不得给伤口止血,他怒吼着扑向一个身穿队正服色的家伙。砸烂对方的兵器,头盔和脑门。

剩下的敌军四散奔逃,王洵不管他们,冲着敌军帅旗所在,跌跌撞撞。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伤口处的血随时会把全身力气抽干。而一旦自己倒下,背后的这伙弟兄和民壮,就会成为狼群口中的肥肉。想怎么啃,就怎么啃。

很快,又一队敌军呐喊着扑上。然后被链子锤和砍出了缺口的横刀砸翻在地。伙长老周也倒了下去,生死未卜。

倒下之前,他将自己的头转向了东方。转向了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太阳正在那个方向冒出来,将天边云层烧得一片火红。

太阳已经大漠边缘升起来了,风还是冷的,吹得人动作越来越僵硬。有几名河西士卒看到便宜,冲上来试图创造奇迹。被王洵锤砸脚踢,挨个击倒。与此同时,他身上又添了两道伤口,一道在腰间,一道在大腿根上,深可盈寸,血流如注。

古力图的帅旗还在两丈之外,已经停了下来,不再逃避。他已经无需再逃避了,对手筋疲力竭,现在,轮到他上前,展示自己过人的勇武。推开两侧的亲兵,古力图抓起一根狼牙棒,静静地等着王洵上前送死。以重兵器对重兵器,一对一单挑,这一仗,他赢定了。代价也许有点儿大,可收获十足。

一步,两步,三步,王洵继续跌跌撞撞地前行。除了方子陵、魏风和朱五一三人外,身后没有其他弟兄能跟上来。弟兄们都陷在了敌阵当中,个个都成了强弩之末。

一步,两步,三步,血,淅淅沥沥从身上淌落,在大漠中留下一片血迹。圆圆的太阳从故乡长安方向升起来,将天地间照得一片殷红。

挡路的河西士卒奉命散开,把机会让给古力图。作为军人,他们心中隐约有些不忍。但是,战场上从来没有怜悯二字。给失败者一个光荣的死法,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尊敬。

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这段路,走起来如此疲惫。王洵已经看不太清楚古力图的面孔了,也不打算细看。死在谁手里无所谓,其实,在目睹贵妃娘娘私会其前夫的那一刻,自己已经该死了。否则,长安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夜不能寐。

他发现自己的心中一片空明,这一刻,居然没有恨,也没有后悔。只是一步步向前,走向命中注定的结局。

在微微的晨风中,他隐隐听见白荇芷的歌声,仿佛就在昨日。那是李白亲笔按照古乐府谱写,经公孙大娘、白荇芷二人合力演奏出来的名曲。王洵只听过一次,却牢牢地记住了其中旋律。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

玉门关已经在身后数百里之外,昨夜的月光,果然如周老虎当日所说的一般璀璨。只是天山在哪?汉家儿郎又在哪?

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雄壮。不对,那不是歌声,而是一阵阵战鼓。迷迷糊糊中,王洵看见古力图将旗又开始摇晃。他将链子锤挽在手里,积蓄力量,准备垂死一搏。谁料对方却撒开双腿,掉头就跑。

鼓声,清晰的鼓声。伴着战鼓,数以千计的战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马背上,一群穿着暗灰色布袍的人,将河西众官贼砍得抱头鼠窜。

“是沙盗!”王洵晃了晃,“全都撤回车墙后去。赶紧!”他大喊。随即,一阵天旋地转,栽进了漫天黄沙当中。

京师失火了。

红色的烈焰从曲江池上烧起来,沿着龙首、清明、永安三条大渠四下蔓延,顷刻间点燃了整个长安。

飞龙禁卫奉命保护皇宫,王洵双手拎着水桶,不停地向红色的宫墙上浇水。一桶接着一桶,却无济于事。

每一桶水浇下去,立刻化作一团迷雾。

太极殿内,偏偏还有人笑着向火里边丢干柴,一捆接着一捆。

“你们干什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王洵气急败坏地大喊。

谁也不理睬他。丢干柴者紫袍华衮,对他这个小小的校尉不屑一顾。“老子也不管了!”王洵丢下水桶,拔腿便走。转眼,他来到自己家门口,崇仁坊还是那个崇仁坊,左邻右舍却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见到他回来,满脸恐惧。

他迟疑着走上台阶,没等扣动门环,大门和侧门同时向内倒下。浓烟翻滚着从里边冒出来,腾起来,遮住人的眼睛。

“荇芷——!”他大声呼喊,浓烟中没有任何回应。

“紫萝——!”“云姨——!”不顾一切扎进浓烟里,他努力寻找,却一无所获。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庭院突然变得十分陌生,屋子一栋挨着一栋,没有门,也没有窗。都冒着烟,冒着火,硫磺的气味熏得人鼻涕眼泪一道往外淌。

“王福——!”“王吉——!”“王祥——!”王洵彻底疯了,用肩膀撞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墙壁。冒着火的墙壁瞬间消失,他闯进了一个烟雾升腾的屋子。有个美艳之极的女人,躺在洒满花瓣的木桶中,轻舒玉臂。

水从她的葱葱玉指中落下来,飞花碎玉般落在高耸的胸口。两点嫣红,在水流的刺激下分外夺目。

是虢国夫人。不!比虢国夫人丰腴些,天啊,是贵妃娘娘。心中突然一紧,王洵拔腿就往外逃。先前空无一人的门口,却瞬间涌出数以万计的河西士卒,举着刀围拢过来,将其团团困在中央。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他大声解释,却没有人肯听。杨国忠、高力士、陈玄礼、哥舒翰,还有很多不知名姓的达官显贵们,狞笑着走近,刀刃上滴滴淌血。云姨、紫萝、白荇芷、小马方、还有宇文至被砍倒了,在血泊中翻滚挣扎。

“不——!”王洵大叫。“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杀他们,别杀他们!”

杨国忠等人瞬间消失,云姨和紫萝等人也飘然不见。红色的火焰从地下冒出来,吞没世间一切。

这是做梦,肯定是做梦!王洵拳打脚踢,拼命挣扎。终于,火焰也不见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快下雨了,云雾头上翻滚,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这是哪?王洵大惊,迅速转头,却看见一片葱茏的绿色。几个属下的身影坐在附近,围着一个脸上蒙着薄纱的女生低声说笑。听到他这边的动静,却都将脸转了过来。

“校尉大人醒了!”

“校尉大人醒了!”方子陵和魏风两人同时跑上前,兴高采烈。

随后是额头上绑满白布的老周,将胳膊挂在脖子上的朱五一,还有一群黑压压的脑袋,或者来自飞龙禁卫,或者来自民壮,个个满脸欣喜。

“我醒了?”王洵不敢确认。依稀记得,自己倒下的时候,是十一月。而现在,周围空气中却荡漾着融融暖意。

“这话问的!”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回应,“你您当然醒了。不然怎么能看得到我们!”

这一觉睡得可真长。王洵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从人缝中穿过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周围一片碧绿,至少是晚春时节才有的颜色!自己居然昏睡了四五个月!天啊!“这是哪?我昏迷了多长时间?你们怎么走出来的?沙盗呢,你们将沙盗也打败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大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特别是最后一个问题,听得众人好生尴尬。方子陵和魏风同时转过头去,讪讪地看向自己的背后。王洵的目光紧随而至,在那个方位,他看见了一幅粉红色的面纱,和一双充满愤怒的眼睛。

“这里是奈何桥。你们都已经死了,他们都是鬼!”眼睛很好看,但面纱后边传来的话,却像刀子一般冰冷。

众禁卫讪笑着让开一条通道。任由面纱的主人将一碗又黑又稠的药汤端到王洵面前。“喝,喝了这碗孟婆汤,好去投胎!”

“孟婆汤?”王洵楞了楞,不是为了碗中的药汁,而是为了面纱主人对中原文化的熟悉。从露在面纱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和洁白的皮肤来看,此女肯定不是中原人。但她的唐言,却说得非常地道,并且隐约带着几分长安腔。

“喝吧,小洛姑娘的手段高明着呢!咱们不少兄弟的命,都是她救下的!”错误理解的上司的意思,蹲到王洵耳边,方子陵低声解释。

“我在里边下了盎毒。想让它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一旦发作起来,就让你们一个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面纱的主人眼中怒气未消,声音的尾韵处,却隐隐已经带上了笑意。

“小洛?”王洵又是一愣,在心中默念面纱主人的名字。很显然,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原女孩名。并且绝非出自什么上等人家。也许她本身姓洛,或者父母懒得请教书先生给女孩取名,就干脆随便叫了个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顺口,却让人立刻能分辨出她出身寒微。

“你到底喝不喝?”小洛姑娘还是个急脾气,见王洵只顾皱着眉头,将药汤往床榻旁重重一顿,发出“当”地一声。

药碗是铜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梦中的浓烟熏坏了心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此刻王洵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向对方道歉,而是药碗的质地。这么大一个碗,至少需要三两精铜来做。那就是三十几个钱,足够普通农家开销一整个月!(注1)

“再不张嘴,我就捏你鼻子了!”看到王洵依旧满脸木然,小洛姑娘竖起眼睛,厉声质问。

“嗯,喝,我喝还不行么?”王洵连声答应,唯恐再耽搁片刻,被人将药汤直接浇在脸上。

“这就对了么?来,张嘴!”小洛姑娘眼中的怒火瞬间消失,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喝吧,不苦,我放了很多糖在里边!乖!”

注1:开元通宝的重量比较规范,十个大约一两。比五铢钱轻一半。

第四章 楼兰 (二)

“哈哈哈哈——”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经历过一次同生共死,大伙彼此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长幼尊卑,高低贵贱,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自从十二岁之后,王洵几曾被女人像小孩子般哄过?特别是还当着一堆人的面儿!登时,他那一张古铜色脸涨成了紫茄。赶紧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将药碗从小洛姑娘手里抢过,仰着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小心些,别迸裂伤口。小心!”蒙面女小洛连忙出言劝阻。但一切为时已晚,直到把药汁都灌进肚子,王洵才突然感觉到一阵锥心的刺痛,闷哼一声,额头上虚汗滚滚而下。

“这人,你这人,真是!不要命了!”小洛又气又急,扯着王洵的耳朵大喊。转过头,她又将怒火发泄到了方子陵、老周和魏风等人身上,“笑什么笑?笑什么笑?!若是他的伤口迸裂了,看你们谁还笑得出来!”

这能怪我们么?魏风和老周等人小声嘀咕,强忍住笑意,将头转到了旁边。这几天来,大伙都没少受了小洛姑娘的照顾,所以谁也不敢真的惹后者生气。否则,非但良心上过不去,生活中也会缺少很多滋味。

“不想死,赶紧躺下!”再度回转头,小洛冲着王洵喝令。

“哎!”不敢再惹这个小魔星,王洵缓缓卧倒。心中的疑虑却越发浓郁,自己在大漠上跟人拼命时分明是冬天,而现在周围满眼翠绿。四、五个月时间,伤口居然还没长好?难道河西军的兵器上抹了什么毒药不成?

偷眼再细看老周、方子陵等人,他发现大伙身上包裹伤口的白布都很新,个别人因为伤势较重,白布下隐隐还透出暗红色的血迹。

时光交错!

一瞬间,王洵真的弄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了。可伤口处的痛楚却一阵阵袭来,令他忍不住再度呻吟出声。“嗯,嗯,水,能不能给我碗水喝!”

“疼死了才活该。谁让你自己没深没浅的!”小洛姑娘的声音再度传来,隐隐带着几分关切,“给,别喝太多。对伤势无益!”

王洵冲对方投去感激的一瞥,伸手去接水碗。“算了,你还是躺着吧!”见他疼得脸色煞白,小洛姑娘心立刻又开始发软,“我拿勺子来喂你!”

这怎么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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