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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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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几个真正的大家族,家主皆是学问精深之人,毕竟此时乃是文人的天下,若不能诗文传家,也就成不了真正的气候。今年年初常家的常余安过世,但由于底子打得好,这时的常家在杭州倒并没有衰落,反倒由于此时的家主乃是常余安的儿子,一干老人都得以子侄待之,这次的诗会,只要是认识的,长辈们都免不了要对他嘘寒问暖,若是平辈晚辈,也都得回忆一番常公的功绩,唏嘘不已,待会儿的宴会上,知府大人口中,必然也免不了这样的主题,只要把握得好,常家倒是会成为这场宴会的主角。

这边各种寒暄,放在文人眼中,大抵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那边树荫之下,凉风之中,也早有衣冠翩然的书生学子摇摆着折扇,一面听着几位姑娘的琴曲,一面对着周围开始应景赋诗了,偶有佳作,便在周围传扬开来。

停泊在众多的船舫间,楼家的画舫之上,楼近临送走了一位拜访的老者,满脸都是笑容,心中则在思考着方才的一些事情。刚才在湖上,钱家的船主动地靠了过来,钱希文亲切地邀他过去叙话,这事情令得他现在的心情也在疑惑着。

钱家与楼家,之前并没有太多的来往,对方是诗书传家,盘踞一方的大地主,而楼家顶多是因为在官场有不少关系,因此才得以往上走的大家族。在旁人眼中,两家的地位或许只差一线,但他却知道,这一线的距离,若没有一两代人的奋发和运气,恐怕都是追赶不上的。钱希文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太多,但若是遇上了,楼近临还是得称呼对方一声钱公。

本来是没有太多来往的两家,对方忽然靠过来,杂七杂八地闲聊一通,他虽然也是久经风浪之人,一时间却也难以清楚对方的想法是什么,到底算不算是什么亲近的暗示。或者是因为常余安过世,那几个老人因为某些原因准备对常家动手?若到了某个时候那些人真的发飙,楼家见机而行,这种模棱两可的暗示,其实倒也是够的。只是怎么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钱希文的闲聊之间,倒也提到了宁毅、苏檀儿这对夫妇,只是在楼近临心中,自然不会认为是这样的理由。楼家与苏家的距离,其实跟钱家与楼家的状况也是类似,当年说过让苏檀儿嫁给楼书恒,那纯粹是觉得苏檀儿可以成为次子的贤内助。尽管如此,当时抱的也是屈就的心情,后来双方打个哈哈作罢,也是常事。

这次苏檀儿与宁毅过来,尽管也曾热情地招待一次,但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心情,说当初的婚约只是玩笑。楼近临这边,并不认为这对夫妇有什么奇特的,当然苏檀儿有些能力,但自家女儿也有,她们是闺蜜,那也是她们的事情。宁毅是什么江宁第一才子,但就算是自家女婿宋知谦,若到了江宁,想必也能自称杭州第一才子,谁知道呢,到了他这个地位,才子也不算是什么非常惊人的身份了。

以第一才子之名,接近钱希文那个大儒,这没什么,但哪怕他是第一才子,也是不可能劳动钱希文亲自过来询问他们的关系的,因此楼近临倒也并没有将这些列入思考。

而在会场主船的侧厅里,一干官员、学子正聚集于此,为首的自是此时的杭州知府陆推之。这陆知府性子随和,至少他最喜欢表面上不羁之人,此时又不是多么正式的相处场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便也说得开心。一大群男人聚在一起,说的不是足球,基本也就是政治了。

“……北地烽烟一起,我欲投笔从戎,从军北上,随我王师驱逐鞑虏¨w‘é‘n‘ ‘‘r‘é‘n‘ ‘s‘h‘ū‘ ‘w‘‘ū¨,收复燕云……”

“……梁兄高义,只是如今金辽已开战许久,京城却尚未传来确切用兵之消息,会不会……”

“……子然多虑了,其实近日北地已经在整顿六军,如今又有秦相复起的消息,足见我皇当年深谋远虑,为此事已准备八年之久,绝不致虎头蛇尾。依我看,只需月余时日,便见分晓……”

“……看起来,我朝动兵,该是故意选在了秋收之前,动兵之后,便有新粮,不致令存粮供应不济……”

“……我苏杭一带向来是鱼米之乡,想必负担的入仓、转运之责也是极重,到时候,知府大人便要辛苦了。”

“……可惜西南尚有匪患,而且近日似有愈演愈烈之像……”

“……哎!陈兄此言差矣,方匪不过纤介之祸,依我看……”

一处一处的热闹,一处一处的思考与想法,这些只是插曲,诗会前夕一个一个并不出奇的小小插曲,汇成了小瀛洲上众人聚集的盛景。

同样的时刻,楼书恒正站在船舷平台上往下看,这艘花船二楼的平台比较高,从这里看下去,小瀛洲的围堰上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远远的可以看见坐落在那边的保宁寺,太阳从天空中照下来,洒在他的身上,有些热。也是因此,大部分人这时还是比较愿意在下方道路的荫凉中走一走。

楼书恒方才从一群人的恭维中脱身出来,这时候身边没人,忽然便有了一份格外缱绻的心情,觉得眼下的事情挺无聊的。

其实他常有这样的心情——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不过他方才的心情主要大概是因为一件事:他刚才遇上了苏檀儿。

附带的经过如下:

他跟一些朋友从那边过来,遇上大家在写诗,他当时诗兴勃发,便当场作了一首,诗作的风格相对狂放不羁,作出来之后也是一气呵成。他一贯的风格便是被人称赞有唐时遗风,写了这么些年,眼下这首也是堪称代表作之一了。主要的倒还不是诗词,而是作诗时的神态、心情以及一气呵成的文采风流,得意之余,他倒也注意到,刚才作诗的时候,苏檀儿与另外一名女子也在旁边看,那女子应该是罗田的妻子文海莺。两人明显是对他大为佩服的样子。

然后打了招呼,对方就走了。

这也是常态,而对于楼书恒来说,写诗、被人仰慕也是常态,没什么出奇的,他当时心中没想什么,不过随后跑过来喝水,身边没人的时候,心中倒是一阵阵的想法涌了上来。

主要是关于苏檀儿的样貌、笑容、商场上的能力、这些天她的东奔西跑,这样那样。他对于苏檀儿原本倒是称不上有多么动心,毕竟游戏花丛这么些年,苏檀儿是个美人,但比她美的楼书恒倒也不是没见过,但她们都不似她这样独立,没有她这样的……气质。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父亲月余之前开玩笑地说:“这苏姑娘当初差点成了你的妻子……”时的心情又浮动上来。

存在一种可能性,征服这样一个女人,跟征服其余姑娘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时候只要想想,心里就免不了一番悸动。例如妹妹有时候开他玩笑,他倒也不觉得当初可能有婚约是什么大事,但这些心情总免不了。

现在她看到自己作诗了,心里是什么想法呢,刚才那认真的眼神,自己可是看到了的,仰慕肯定是有的。可惜啊,已经嫁人了,还是个入赘的什么第一才子,就算有些才华,大家在气质气势上全然不同,如何能比。

心中浮动着这些情绪,忽然就懒得去跟那些人搅和了,方才一番表现,这时心中寂寥,大有“心如猛虎,细嗅蔷薇,盛宴过后,泪流满面”的感觉。随后,信步而下。

他走在人群中,一时间,那些朋友未有过来,就算有人打个招呼,他也只是随意微笑点头,这时候不太想说话。快走到前方岔道时,他看见前方树下一名女子正在弹唱,旁边两名女子正在与她交流谈笑,周围围了一群人,那些女子他倒是认识,早捧过场,虽然还是清倌人,但这时候心中倒没什么挑战或是过去献殷勤的欲望,没什么好看的。

脑袋望向另一边,也都是行走的人,真是无聊……但随后,他看到了荷花池边的两道身影。

那两人也在听琴,由于这边人围得太多太恶心,他们倒是站在了荷花池的那边,在树下斜斜地望过去,其中一人正是宁立恒,而另外一人,却是苏檀儿身边一名乖巧的丫鬟,他倒是不知道叫什么。

这时候可以过去打个招呼,不过他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倒是微微皱起了眉头。那边主仆两人在说话,小丫鬟有时欢笑,有时沮丧,有时微嗔,有时娇憨,有时还跳一跳,往水池那边的抚琴女子望过去。而宁立恒脸上也都是笑容,跟他与苏檀儿在一起的保守模样却有些不同,然后楼书恒发现,那宁立恒在某一刻甚至握住了小丫鬟的手。

真是亲切……

他摇了摇扇子,在这边笑了笑,随后朝周围看,心中想着:要是苏檀儿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样呢。他是不屑密告的,但苏檀儿也没有出现在视野当中。心思复杂间,他朝那边走过去,准备吓一吓他们,蛮有趣的。

跟丫鬟搭上的赘婿,简直跟以前家里那个搞大了丫鬟肚子的马夫没什么两样嘛……

他是这样想的,而随着越走越近,心中的某些想法,也忽如其来地发了芽,并且瞬间扩大。

他一向是风流不羁之人,想到了,于是顺手也就做了……

这边,宁毅与小婵的背影也是这个大舞台上的小插曲,并且即将变成稍微大一点的中等插曲。

楼书恒走近了两人背后,他拍了拍宁毅的肩膀。

“宁立恒!”

宁毅回头的瞬间,他一拳就打了过去……

第二一四章 灾变(二)

立秋的诗会,大家汇聚一堂,但当然,这样的聚会,从来都是给有身份地位的众人参与。在此时的小瀛洲上,纵然有不少人都是孤身前来,随后与认识的人同行,但有资格参与宴会的人数,也不过在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左右,其余的皆是丫鬟小厮之类的下人,也有杭州府安排的在周围维持秩序预防不测的官兵,这些人,并不被算在与会的人数当中。

在宁毅这边,真正能够上到大船上的,也不过是他们夫妇与苏家兄弟一共四人,除此之外,三个丫鬟加上操船的船工与跟在后舱的车夫东柱,这五个人,在宴会进行的时候,便只能在下方自家的画舫里等着。

因此到了下船去小瀛洲上走走看看时,宁毅与苏檀儿并未将娟儿杏儿全都带上,只是叫了小婵跟随,待会若在大船上无需伺候,还是得让她回来。

方才宁毅与苏檀儿说了小婵的心事,以苏檀儿的性子,不会让这个情同姐妹的小丫鬟一直委委屈屈,但眼下人多,也不是什么适合说私房话的时候。不一会儿遇上了文海莺,苏檀儿便与文海莺一道走开了。宁毅与小婵一路游览,往湖心保宁寺去了一趟,还上了一炷香,由于此时人多,只是让小婵站在旁边一点的位置拜了拜。

那时少女闭着眼睛,神色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如丝的刘海在斜射而来的阳光里像是泛起的光芒一般,宁毅见了,倒也觉得心中受到了净化,于是自己也双手合十拜一拜。

“姑爷刚才许什么愿了吗?”出了寺门,小婵跟在宁毅身边走,好奇地问道。

“你呢?”

小婵摇头:“不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喔,原来你是想让我的愿望不灵……”宁毅笑起来,看看小婵,“其实呢,我许愿是想让小婵长得……大一点。”

小婵身材倒还好,平日里出门衣服宽松臃肿,看着只像是年画上的小姑娘,但相处这么久,偶尔在家中见她穿着比较贴身的衣物时,却也是曲线玲珑颇为诱人。只是她样貌稚气幼齿,看来倒是可爱,但老让宁毅觉得会不会她到了三四十岁还是这种样子……当然,这其实也是好事啦。宁毅拜神极少许愿,这时只是随口说说,小婵大概会错了意,不觉低了低头,小声嘟囔道:“小婵已经很大了……”

她如今的年纪已满十七岁,若在外面,这样的女子一般都已经嫁人了,小婵大概是想着今天的事情,顿时有几分伤感,又不想自己的话里露出抱怨的语气,声音放得很小。宁毅听了不由得笑出来,伸手要拍拍她的脑袋,小婵久经考验,抱着脑袋小跑开了。

两人如此游览一阵,不久之后在水边的树荫下停下来,点点金黄从树隙间漏下来,飘在人的身上也像是金色的蝉儿,周围是来往的人,水那边的树下有女子正在抚琴。先前苏檀儿在时,小婵有心事,自也不好在小姐和姑爷两人面前表现得太活泼,那是丫鬟的本分,这时只跟宁毅在一起,倒是活泼得许多,跟宁毅讲述着那边那位姑娘的来历。

“……她啊,听说是叫做吕映彤,是杭州这边最有名的清倌人之一呢,跟许多官家小姐都有来往的。听说当年这位吕姑娘认识了一位穷书生,花尽了积蓄送那人上京赶考,到现在还在痴痴地等着那人高中回来,大家听了这事,就很感动,有的富家千金、官家小姐都去安慰她呢。你看,虽然好多人围着她,她对那些人可都是不假辞色的……”

“喔喔,真感动……”

“吕姑娘好漂亮,要是我也能弹琴弹得那么好,娟儿和杏儿姐一定羡慕死了,还有那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将来要是回来了……”小婵捧着脸,眼睛里冒星星。

宁毅对于这等故事并不感冒,但小婵对这些故事的喜欢,是非常淳朴的心情,宁毅自也不会去煞风景,笑道:“那小婵也认识进京赶考没盘缠的书生么?”

“不认识啊,小婵将来……呃,嫁给姑爷,姑爷若是要上京,小婵便把攒的钱拿出来,然后……最好姑爷把小婵也带去,到了京城若没钱了,小婵可以做生意赚回来的……”

“喔。”宁毅点头,小声道,“那攒了多少私房钱了?”

小婵前面是在开玩笑,这时红了红脸:“其、其实也没多少钱……”

两人为着私房钱的事情说了一阵,宁毅本意是让她开心些,言语之中将她说得比那吕映彤厉害,小婵便急着摆手说:“没有啦没有啦。”不一会儿,也将心事抛诸脑后,又蹦蹦跳跳地说一些最近打听到的杭州有关才子佳人的轶事。无论被苏檀儿训练成怎样的小女强人,她也好,家中的娟儿杏儿也好,平日里喜欢议论的自然也是这些八卦趣闻,偶尔想想自己也成为某一段故事的女主角,或者将之与身边的事情对比一番。

“我觉得啊,姑爷跟小姐之间,比他们过得还……呃,还幸福呢。娟儿和杏儿也是这么觉得的……”

小婵红着脸将这话说完,后方陡然传来一个声音:“宁立恒。”宁毅回过头,她也回过头,视野之中,手持折扇,一身白袍翩然的楼书恒一拳轰在了宁毅的脸上……

……

苏檀儿与文海莺在小瀛洲一边的凉亭里稍稍休息了一会儿。

周围的树荫间基本是女子,大抵都是哪家哪户的夫人,方才也与几人打了招呼,但基本上都还显得陌生。

在杭州这边,罗田的夫人文海莺算得上是地主。少女时期她是官家小姐,与杭州上层的这些女性也是认识的,只是她性子一贯柔弱,自嫁与罗田之后,由于是嫁到了商贾之家,与以往的姐妹也就断了联系。这几年的幽居生活,情绪郁结,更是难与旁人有太多往来。眼下虽然大致的解开了心绪,但若论与人交谈,倒是旁边作陪的苏檀儿更加洒脱爽朗。

当然,在这么多性子柔弱的女性间,苏檀儿的气质虽然突出,倒也算不得独一份。在文海莺的介绍中,她所认识的也有几名女子不仅性情贤惠出众,相夫教子得人称道,同时也在一干女性间长袖善舞,与苏檀儿算是同一类型的女性。

“这些年来,也算是一直传下来的,杭州这边,有个红巾社,说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呢。倒不算是什么严格的结社,都是些女子,及笄前后,知道了,便加入进去,有时候在一起说说话做做女红之类的。我那时候还小,姐姐带我加入了,不过也没有认识太多的人,后来嫁人,便没有聚过了。你看,那边树下的霞姐,她是汤修玄汤老爷子的孙女,人很和气的,不过我那时胆小,没怎么跟她说过话……”

文海莺平日与人来往不多,这时候有了个信得过的姐妹,倒也是颇为健谈,说说少女时期的趣事之类的。她自觉当时性子闷,旁人大抵不会再认识她,不过片刻之后,倒也有两名女子过来打招呼,一名是如今杭州一位同知的儿媳,另一名是常家的孙媳妇,互相介绍之后,对方倒也不在乎苏檀儿乃是商家女,坐下在凉亭里聊天。

聊一阵文海莺少女时的记忆,然后说说文海莺的姐姐,说说文海莺当年的才女之名,然后倒也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今天的聚会上。大家已为人妇,当然不可能谈论男人这么俗的事情,也无非是说说诗词,先前楼书恒那帮人在写诗,这两名女子也在旁边,看着那些人意气风发地将诗词传出来,一干女子间,当然也有所鉴赏。

“……方才见苏姑娘也与那楼书恒说了些话,看来两家便是认识的。老实说,楼公子的那首诗,作得确实是极好的,寥寥几句,便将小瀛洲这边的气象写了出来……哦,要说诗词,文妹妹的文采当年才是最好的,文妹妹觉得呢?”

文海莺想了想:“我这些年其实也没怎么写了,不过……确实挺好的……”

待问到苏檀儿,苏檀儿自然也说好:“其实我对诗文没有几位姐姐这样了解,不过听来也是很好。”其实在她来说,会作诗的都很厉害,少女时期参加诗会,谁被人夸得最多,她便觉得自然是最好,心中也为之倾倒不已,嫁给宁毅之后,那等心情才淡了许多,但若是要评判好坏,还是只能按照旁人的喝彩来说话。

又为着诗词聊了几句,苏檀儿看着她们说诗词里的好处,偶尔附和着,认真点头,不久之后倒是想起些事,在交流间自然而然地说道:“其实前些天,跟相公一块游湖时来这里,他也做了首诗,当时似乎是顺口说的,我也只记了几句,跟他们的诗作也有些类似呢,我想想……”

她努力回忆一阵:“西湖环岸皆招提,楼阁晦明如卧披。保宁复在……最佳处,水光四合无端倪。车尘不来马足断,时有海月相因依……他当时说了四句,我只记得这三句了……”抿了抿嘴,有些遗憾。

这其实是秦观写的《送僧归保宁》,全诗一共是十句,一百四十字。这种长诗宁毅曾经看过也回忆不全,他只记得前面四句,后面便断断续续,那些日子一家人到处游玩,宁毅自然也免不了念两句记得的诗词抒发感慨,或者说说“要游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之类的议论,一家人倒也是和乐融融。

这首诗他念了四句,苏檀儿努力记只记住三句,但听来顺口,想来自家相公才华横竖都溢,该是好诗,微微也有炫耀的成分在内。若是楼书恒能见到这一幕,估计便会明白苏檀儿对他那诗词根本没什么仰慕的,与文海莺赞美几句,也不过是礼貌罢了。

果然,虽是残诗,一说出来,其余三人也讶然了半晌,然后问起苏檀儿相公的事情,苏檀儿心中开心,口头上则谦虚一番。文海莺心中反复咀嚼那诗作,随后才轻声道:“难怪妹夫是江宁第一才子呢……”她许久未有社交,对于宁毅的其余诗作,倒是全然不知,其余两名妇人随后问起,方才讶然道:“难道是水调歌头的宁立恒……”“是青玉案的宁立恒?”又说说那几首词作,文海莺便也吃惊地听着。苏檀儿炫耀得逞,开心地说说自己与相公过来这边的事情,自然不提宁毅的入赘身份,反正那也不重要。

也在此时,小瀛洲的另一侧,似乎渐渐有骚乱兴了起来,树影之中,有人朝那边看,随后也有人朝那边赶过去,远远的似乎闹出了什么大事,看热闹的众多。四名女子在凉亭里看了几眼,随后便也说说笑笑地朝那边赶了过去。

不久之后,她们隐约看见了那边人群中发生的事情……

……

时间回到片刻之前,楼书恒的一拳,结结实实的印在了宁毅的脸上。

无论如何,这是相对和平的时期,纵然宁毅平日里有锻炼身体,也每天坚持练陆红提留下的内功,但要说临场反应,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还是不会比常人高出太多。楼书恒猝然间的一拳,他自然是躲不过去。

这一拳将他的脸打得偏了一偏,楼书恒的身影映入眼帘,也令得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对方手中提的是刀子,这时候他大概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但因为不是,首先在脑海里浮现的念头倒不是以牙还牙之类的事情,而是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以他的性格,是“自己又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第一拳打得太正点了,这也许是一切悲剧的起点。

楼书恒性格风流不羁,但毕竟是个书生,家里也极有背景,跟人打架、亲自动手的事情很难有。他这一拳,老实说对于宁毅的杀伤力是不大的,但在楼书恒这边,自然不会是这种认知,他用力一拳打过去,正中宁毅的侧脸,这一拳打得极顺,太有手感,以至于他接下来的动作几乎是未加思索,手一收,第二拳又打了出去,试图继续体验那种仿佛唐时遗风般的狂放感。

宁毅举手试图格挡,与此同时,侧后方的小婵也陡然扑了过来:“你干什么。”

平日里显得柔弱的小婵这时候像是陡然反应过来的母狼,家中三个丫鬟在真正做事,训斥管理下人时或许就有这等气势,小婵挥着双手想要挡住楼书恒的行凶,当然,她也只是空有气势没有力量的女孩子,楼书恒对她也没什么好感,打过来的拳头变了变方向,只是稍微收了一点力,打在了小婵的肩膀上:“走开!”

小婵“啊”的往后方摔过去,宁毅的一只手抓向她的手臂。

“应该喊淫妇走开的……”楼书恒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这一拳打得其实不是很顺,但他气势仍盛,飞起一脚便朝宁毅踹过去,但也在目光往上抬的片刻间,看到了宁毅转变的眼神,宁毅的目光从小婵的方向转回来,那一瞬间,意识是空白的。

像是看见了父亲要向人发飙时最阴沉的目光。

那种目光他从小只看见过一次,几年前家中与苏州陈家争斗,几乎闹到不死不休的局面,母亲当时也因此病逝了,那天傍晚去父亲那边,院子里没有点灯,父亲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太师椅上,几乎跟周围的黑暗凝成一体。不久后陈家人几乎是全家死光了,他回想起来,觉得那时的父亲像是盘踞在黑暗里的狮子。

他当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又深得父亲喜爱,倒不至于害怕,但他很憧憬,后来稍稍收心养性,做一些家中的事情,是因为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有那样的气势,那种感觉很好。但眼下不是傍晚,哪里都不黑暗,烈阳从天空中照下来,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那种黑暗了。

这一脚砰的踢在了宁毅胸口上。

然后是“啪”的一声脆响,惊动了阳光与树叶。

两人的身形气势差不多,楼书恒没有武者的结实,但也不显得孱弱,宁毅同样只是身材颀长的书生模样,楼书恒一脚踢在了宁毅的胸口上,宁毅这边,身体几乎动都没动,接着反手便是惊人的一个耳光。

楼书恒的身体飞旋在空中,看来简直像是踩着宁毅的胸口跳上去的,然后砰的一声响,坠入旁边的水池里。

……

片刻的震惊之后,大概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众人都围了过来,宁毅将小婵揽在身侧,询问了她的状况。而在水池当中,脑袋大概懵了半晌的楼书恒终究是懂水性的,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咳嗽,口鼻之中都有鲜血流出来,他指着上方,手臂、嘴巴连带整张脸都在扭曲颤抖:“你你你你你……”

“楼兄,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

宁毅看着下方,一字一顿地问道,一个鞋印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胸口上。

随后,岸上有些人挤过来,有人喊道:“楼兄!怎么了!”

“楼兄,这小子惹事?”

“楼兄……”

喊声瞬间将这里淹没起来,宁毅吸了一口气,随后有些无聊地吐出来,他其实已经大概知道了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事情。当然,楼书恒接下来的反应,倒是令他有些错愕,却也顺便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楼书恒的身份,毕竟绝大部分人都认识,配合他家中的地位,一时间,他那些好友都已经涌过来。楼书恒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指着宁毅,大声喊道:“抓住他!抓住他们!奸夫淫妇!这宁毅是别人家中入赘的夫婿,眼下竟与丫鬟勾勾搭搭!抓住他们!伤风败俗!抓住他们浸猪笼——”

“竟有此事!”

“可耻!”

“抓住他们!”

几名书生朝这边奔了过来,宁毅看了他们一眼,又看看楼书恒,沉声道:“不准备谈谈?”他气势沉稳,话语之中自有威严,但也在此时,人群中一名老者横眉竖目地喊道:“楼贤侄,竟有此事!你放心!来啊,把这对奸夫淫妇给我抓起来!”

小婵将身体缩在宁毅身侧,双手揪着他的衣服,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一名书生伸手朝小婵抓过来,宁毅目光一厉,轰的一下,第一个人结结实实地倒在了地上,第二名书生朝宁毅一拳打来,宁毅顺手一带,将他扔进水池里。

骚乱开始扩展开去……

第二一五章 灾变(三)

情况一片混乱,在陡然间便已失控。

堰道间、树荫下、远处的船舫间,由于先前的混乱与斥问,楼书恒大声的指控,人们都已经好奇地涌了过来。而在那边的树下,原本抚琴低唱交谈的几名女子,也在楼书恒落水之时便被惊动,停止了乐声,混在众人间朝这边望。而后楼书恒的一干好友也已经分开人群挤过去,不久之后,便陡然有人被打倒在地,随后是另一人被猛挥入水中的景象。

呼喝声未停,第三个人冲上去,亦在第一时间被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是第四个人,或许到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事情的发展与他们心中理所当然的想象有些脱离了。

杭州是大地方,东南一带首屈一指的行政都会,这次小瀛洲上来的,也都是有身份地位之人。楼书恒所在的楼家已经是杭州排在最前列的几个家族之一,跟他来往结交的年轻人,通常也都有各种身份地位。就算不是什么世家子富家子,在这个以文事为主的世道里,只要某人真有诗才,而又不是太过木讷不通世情,通常也能得到有家世之人的结交,变得意气风发起来。

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固然有这样的说法。但年轻气盛之人,自视又高,在杭州这种精英扎堆的地方,磕磕碰碰并不少见,类似这次被邀请过来的几位颇有名气的清倌人就更加明白。青楼之中争风吃醋口角言语,说到想动手的情况时有发生,到克制不住,或者是比比家世各自退却,或者就是动手开打。

书生之间群殴基本上杀伤力倒不大,通常是打得彼此衣冠凌乱气喘吁吁、流点鼻血。但若是许多人围殴一个,势单力孤之人自然难说会变成什么样子。此时在那树下,便是看来二十岁出头的文弱书生一个,身边护着个丫鬟打扮的柔弱少女,楼书恒的那一喊,就更加决定了事情会去往的方向,与丫鬟勾搭的赘婿,这类人即便被围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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