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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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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与残骸间,也有一艘中等大小的战船,正在缓缓行进着。王山月站在船只的前头,想起的是宁毅准备出手的前几天,他坐在祝家庄的屋檐下,拿着那手链当成念珠旋转的神情,有一些信息,也在传到这艘船上,汇集归总。
“小时候读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这次之后,我是不信了。”苏文昱在那儿喃喃地说道,而旁边同样看着这一片水光与火光的宁毅,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苏文昱,你记好,人性这东西,本来就是无善也无恶的。”片刻之后,宁毅开口说道,“你之前觉得人性本善,那不见得对,如果这样的一件事就让你觉得人性本恶,那也只能说明你的狭隘。人性混沌,无善无恶,但它并不坚定,易受诱惑,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看外力。要到这一步,固然不易,但是要让人变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如果一心觉得人性本善或是人性本恶,那是一点努力都不想付出的懦夫的想法,他们没有想法也没有自我,只得推诸本质,这种想法,你想做事,就不要有。”
目睹梁山崩溃的这一幕,在众人眼中,宁毅的心绪其实也不见得好。他并未将事情的重心放在梁山的这些普通人上,此时等待的,也是更为关键的一些情报。想了好一会儿,苏文昱才道:“我会记住。”宁毅笑了笑,坐到船头的一张椅子上,望着远处燃起火焰与混乱的岛屿。
“看见这个,你应该想到的是秩序的宝贵和道德的伟大,一个世道的精神文明、文化、道德,这些东西加起来,保护了所有人,道德之后才是法律。它们一旦崩溃,很容易就会变成梁山上的这个样子。不管我们能将人性操纵到怎样一种程度,对于人性,对文化、道德,你我当心存敬畏。如果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样,就得记住这一点。”
船只渐渐往前,越过一艘大船的残骸,水面上燃烧着火焰还未熄灭,一具具的浮尸从船舷边飘过去。宁毅摇了摇头,看着前方的点点火光,皱着眉头,话语低缓。
“我以前……其实见过很多人,总以为自己很厉害,叫嚣着要性格,要杀伐果断念头通达,不知道德为何物的。这种人其实是世道上最底层的一类人,既无力量,又无智慧,唯一拥有的只有自大和愚蠢。”
宁毅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梁山上的火焰,“只知些许眼前利益,却看不到自身的脆弱。其实道德真正束缚住的不是升斗小民,那些有能力有力量有智慧的人,才是被束缚得最多的,道德这东西一旦放开,普通人沾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些大人物,枷锁每放开一点点,他们伤害的就是千百人的利益和人命。人性这东西,很有趣,也很残酷,好与坏都是混在一起的,如果你想要好的东西,那就要努力,总觉得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也许忽然有一天,道德降到某个程度以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光芒流转,明明暗暗的照过来,宁毅的叹息浸在夜色里,周围的人都显得安静。一艘小船划过水面,自那边过来,上来的是带来信息的齐新翰。
“前不久岛那边突围的是宋江,武瑞营几艘船想要拦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已经问了一些俘虏……果然像你说的,壮士断腕。”
一直等待的消息终于传来,宁毅站了起来:“多少人?”
“最后纠合起来的不到四千人。”齐新翰说道,“最近这些天里,宋江他们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上,确实在等着矛盾激化。他们暗地里选了岛上最不可能投降的一部分,要么是与官府有血海深仇,要么犯下的案子太大,要么是关系最密切的直系。矛盾激化开之后,他们也看得更清楚,私下联络,然后才将他们全部集合起来。至于其它的、岛上的,都被放弃了。”
宁毅将手掌互相按了按,点了点头:“壮士断腕……他们还算是果断。”
一旁的齐新义道:“他们之中,有二心的人还是有吧?”
宁毅摇了摇头:“奸细还有,但很难影响战力了,一来他们本身是死硬分子,二来想要拿人头换赏的,不用跟着他们去,只要留在岛上杀人,事情就算完了。这样一来,我放在他们人心里的影响,才算是被摘出去,四千人,估计还有一部分是家属。但离开梁山之后,还是一个大问题。梁山上的先不管了,这批人,必须全部杀光……我们该准备追过去了,另外通知独龙岗的两千人来跟我们汇合,通知各州县配合。”
他回过头指了指苏文昱:“文昱你带几个人过去方统领他们那边,让他分兵,你负责联络双方,今天晚上,你就在那边看完这一出戏吧。另外,山上不管有家人没有家人,平均起来带下人头超过三个的,让方统领他们全部扣留。此战之后,要么他们参军,要么暂时跟我走,这批人现在不能流进社会——当然这个暂时不用说明白,等我回来。还有,一旦山上打得不那么激烈了,便让方统领出兵清扫吧,就算没有人头的,只要不抵抗,也可以全部放了,他们现在反而是最干净的,杀这些人……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是。”宁毅安排完毕,苏文昱点了点头,领着几人乘小船往岛上过去。这边下达命令,战船扬帆破浪,在月光之下,顺着朝廷战舰的点点火光朝着远处的水面追索而去,更远处的,是黑暗的山与水的轮廓。
视野一侧,巨大的岛屿还在黑暗中燃烧、厮杀,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停止下来……
六月二十二,梁山陷落,仅有以宋江为首的三千余人在逃,对于他们的追捕,成为了摆在各州县与官兵眼前的、新的问题……
第四二七章 晓花残梦 天下之敌
拂晓前夕,梁山水泊东岸、北岸的州、县、村庄间,气氛不安而躁动,州县关闭了城门,城墙之上,负责戍卫的士兵、捕快都已起来,眺望着黑暗里的一切。在没有城墙的村庄、寨子、人群聚居之地,一些里正、保甲也被传讯者自梦里惊醒,他们叫醒了村人、庄户,拿了刀枪武器出来。不少人家因此被惊醒,燃起了灯光,而后又被督促着吹熄,光点一阵一阵的,然后大家就都在黑暗里戒备着外面的一切,夜风之中,仅剩犬吠,偶尔传来。
梁山已破,匪人已经开始溃散逃窜。这样的消息在凌晨时分以最快的速度往周围扩散着。在这之前,就连消息最灵通的人,都只知道武瑞营六月二十这天才开始攻伐梁山,两天时间,梁山便破了。
距离太远,周围普通的村民未必完全弄得清梁山的强大。对大部分人来说,传来官兵铩羽而归的消息,并不出奇,传来梁山匪人溃散的讯息,看来也是理所当然,两种存在都不是他们可以妄自衡量的。唯有战争之后逃散的匪人,对于大家的生活来说,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而事实上,在水泊东面、北面延绵开去的山岭、岸边,溃败的梁山众也确实在朝着不同的方向靠岸、逃离。其间有大股大股的势力,也三两结伴的亲友。就在水泊北岸,夜风鼓舞着火势,被官兵战船追逐的三艘大船都已着火燃烧,最终有一艘撞在了距离岸边不远的礁石上再也无法前进。
后方,官兵的船只追杀而至,箭雨、标枪、渔网,领头的将领带着兵卒杀下船来,在浅滩上、岸边的树林间厮杀成一片。梁山那边,几名头领奋力厮杀,呼喊着众人冲进树林,趁着夜色,数百人朝着周围的田间、村落、野林展开逃亡。
在一些地方,也有些人是乘着小船在满是杂草乱石的岸边停下来,将背着包袱的妻子或是家人扶下去,他们抱着手上的刀,又或是将兵器扔进水里,回头看看夜色后终于离开,心中祈求着可以在接下来的道路上不被抓住。
水泊东岸,破旧的小渔村还浸在夜色的黑暗里,生于渔民家瘦小的少女已经起来了,拿着木桶去村边的小小码头上取水,夜风吹来时,她蹲在那儿,闭上了眼睛吸了吸清晨微凉的空气,而后奇怪的波动传了过来。
她睁大了眼睛往前方看,然而也看不见太多的东西。直到……巨大的轮廓推波斩浪,忽然出现在眼前。
少女愣了一愣,转身便要跑,而后轰然巨响,战船撞碎了木制的小码头,推上岸来,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一艘之后、又是一艘、两艘、三艘……躁动的空气开始在火光里出现,人群从船上下来,开始淹没这破旧的小小渔村。一些房舍里亮起火光,狗在吠,而后箭矢从船上射下来,准确地射穿了狗的喉咙。在第一艘推上岸边的大船下,取水的少女被撞断了双腿,整个身体压在了一片破碎的废墟中,一边哭身躯一边还在颤抖。从船上下来的头领看了看,迟疑片刻,却也摇了摇头。
“姑娘,我替你解脱了。”他拔出刀来,从少女的颈间刺进去,血喷出来后,少女终于不再动弹。
一拨一拨的人丛船上下来,无数躁动的声响。兵卒驱赶着被惊醒的村民,让一些家属、头领去到房间里稍作歇息。死去少女的几个家人从房舍里出来之后,她的父亲在梁山兵卒的推搡下哭了起来,然后拿起一旁的木叉要跟人拼命,陡然间被人连人带叉劈下一刀,然后一脚将他踢飞在附近的杂物里,血液浸染开来。
“一群杂碎!想伤我兄弟!”那头领怒喝着,然后盯着剩余的几人与周围正被驱赶的村民,“爷爷留得尔等性命,尔等好不晓事,有再敢纠缠的,爷爷便如他一般都杀了!”
一共近四千人在这渔村附近稍作聚集,而后又按照新的头领编制召集集合,拂晓将至的风中,向着宋江的声音。
“……我宋江宋公明,一生之中,尽力结交朋友、重视义气,凡兄弟有难,自始至终,倾力相助。也曾有志报国,不幸朝廷奸人当道,为人所陷,后不得已落草,只愿在梁山一地留下一处净土,使我等江湖儿女居于此地,能有一条活路……但今夜梁山之上的情况,大家都已看见,那人咄咄相逼,不愿给我等活路……我宋江在此起誓,有生之年,必与此人不共戴天……”
“……我在梁山,与众位兄弟聚义,本便是来就来,去就去。时至今日也是如此……梁山到得今日地步,一是我宋江无能,也怪不得山上的那些兄弟倒戈,他们为生死之事,为那魔头相逼,没有办法……但如今在此地的兄弟,已是宋江身边最值得信任的弟兄,我等不可再重蹈覆辙……此后我也向诸位保证,我必将与众兄弟在此等困局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要朝那操弄人心的魔头,讨回这一公道……”
话语一段一段,淹没在风里,不久之后,几十名被抓住的官兵让人带上台来,众人上去一个接一个地杀了,拿刀枪劈、捅,血流满地,几乎将尸体都全部剁碎。渔村与渔村边的战船都燃起熊熊大火。被聚集在一旁的村民哭泣当中,也有人在喊。
“……要怪!你们便去怪那些官兵!我等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但纵然如此,我梁山仁义,今日也只取尔等钱粮,不取尔等性命!至于其它,你们向官府去要!水里有鱼,田里稻谷将熟,已给尔等留了活路。往后望尔等好自为之,勿要与官府勾结作恶,否则我梁山好汉回来的一日,便是尔等人头落地的那天!”
六月二十二,原本是聚义水泊之间,将近六万人的梁山,已经完全被打散了。但是纵然梁山之上的厮杀骇人听闻,除了以宋江为首的有组织地逃离梁山的四千人外,还有几千人也是在溃败中选择了逃离。这其中,有林冲等头领组织起身边的人手掩护的逃亡,也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大小头目领导的溃败,在几天的时间内,将骚乱与紧张肃杀的气氛朝着水泊附近的大地上推散了出去。
这一场诡异而又宏大的胜利,从某冲程度上来说,毕竟是振奋人心的。有这个事实打底,周围几个州县上知情的人,也大都感受到了京城来的这位年轻人的可怕。不管是谁,领着一批人过来这边耍了点阴谋就让梁山轰然溃败,都能给人这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更何况他还带着右相的信任,只能将之当成京城里最出色的大人物。这种影响下,周围几个州县并不敢阳奉阴违,几天的时间里,在周围搜捕、围堵,抓住了不少的梁山溃兵。
而在官府的力量之外,山东这边的村庄山寨本就有自保的力量,一来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二来墙倒众人推,虽然之后也因为梁山的溃败发生了不少冲突,抛下许多条人命,但这周围的承受能力,反倒是最高的。并不是说带了把刀就能偷庄户地里的瓜,还得做好被打死的心理准备。这期间,只有几股规模稍大的溃败力量,造成了周边的麻烦。影响最大的,还是以宋江为首的三千余人。
两三天的时间里,这三千余人飞速的奔逃,所过之处抢走钱粮烧毁房屋,杀的人反倒是不多,而后宣传着他们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消息,开始朝着官兵的这一边进行施压。这期间,他们还被官兵堵住了一次,只是武瑞营也不过两万余人,分兵状态下,堵截的力量不够,一番厮杀之后,终于还是被这三千多亡命之徒突围。
而在宋江等人肆虐开的第三天中午,在一处荒山野岭的山岗上,林冲也正牵马提枪,与身边的两百余人告别。
“林某一生……只知舞枪弄棒,其实心性、才德皆有不足,才被逼死了家人,被逼上了梁山,诸位兄弟高看林某一眼,林冲心中有愧。此次梁山已散,与诸位兄弟再上山头,也无不可,只是这之前尚有些事情要办,只能先行一步,他日林某回来,若能得众位兄弟消息,必再来与众兄弟相聚……”
梁山最后的几天里,宋江、吴用的盘算,整个梁山的分裂,似林冲这样的大头领,心中或多或少是知道的。对方没有叫上他,便是因为那宁毅的一句话产生的忌惮,他能够理解,事实上,就算是叫他他也是不会跟过去的了。这次随着一众信得过的兄弟突围而出,到得此时,灾厄暂解,他却要离开,大家其实也明白是为什么,他去过苏家,对方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愿意连累这些弟兄了。
这次他去意坚决,众人挽留一阵,之后依依惜别。
而随着梁山的崩溃与匪乱的扩散,另外也有一些东西,正在扩散出去,那是在六月二十二的那个清晨后,随着一些仍旧打算选择离开的人的嘴,传扬出去的说话。
“……宋江一生,无论与人为敌为友,皆光明磊落,自信可坦荡待人。便是为敌,也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与人对决,我等在绿林间讨一口饭吃,本是逼不得已,但规矩道义,一定要讲……今日这血手人屠宁立恒,却只知阴狠,杀人肆无忌惮,使计毒辣诡谲。我梁山兄弟,原本是为义气而聚,但在此人设计与威逼之下,梁山之上兄弟相残、手足相向,实为人间最惨之事……可若无此人阴狠设计,原本绝不会这样的!此人操弄、煽动人心如此厉害,长此以往,我绿林之中,如何还有道义可言……”
“……宋江也不知能否打败此人。诸位有兄弟、家人,此时要走,宋江也明白,就此奉上盘缠,却只希望借诸位之口,将此人恶迹说出,将梁山之事说出。此人若在,绿林间道义无存,人人皆可为他手上傀儡。此事……诸位不得不防。”
这番话语并未夹带什么“聚义令”,只是以“呼保义”宋江的名义,从这一天开始,传诸绿林、江湖。他在整个武朝江湖间的名字或许还不及圣公方腊,但“呼保义”“及时雨”这等仁义的名气,其实还是有着极大的分量的。几天的时间内,消息还只是在一点点的扩散,将要掀起的波澜也还在悄悄地酝酿,只有一部分人,能够明白这等流言当中会蕴含的力量。
“既然我们已经出招把他弄得痛不欲生了,当然也要有被他出招的心理准备。”得知这些讯息的第一时间,宁毅沉默了半晌,随后也是洒然一笑,“‘心魔’宁立恒,嗯,这个外号挺拉风的,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变成跟方腊一样级别的大魔头啊……”
而事实上,在正要全心全意对付宋江等人的此时,无论是他,还是宋江,其实都有些低估了这件事最终将引起的波澜。若是站在与宁毅相反的方向看过去,这几乎就是一场延绵十余年,不折不扣的“武林浩劫”的开始……
如今,这一切都还在些许端倪中悄然酝酿,随着屠灭梁山一战的尾声传播开来。这样的日子里,也有一些从吕梁山过来的客人,此时才悄然抵达了山东境内,然后……
“……我操你妈啊——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快点去死啊!你们干嘛不早说要绑架这种人!老子陪你们走了这么久,你们这帮王八蛋全他妈活腻了过来送死的!绑人!?六万人在他面前都死光光啦!我操……尾数我不要了,买棺材吧你们!我要回到吕梁山以后再跟所有人一起嘲笑你们啊,你们这帮王八蛋!我要回家家家家家家——”
这样的说话声不知道是在哪里响起。同样的天空下,进入山东的小河河面,一道身影立于扁舟之上,顺水而下,那身影着红裙、戴斗笠、背古剑,犹如仙子凌波,穿拂晓、踏暮色而来——
第四二八章 红衣倾城 横舟一顾(上)
单人、匹马、孤枪,从山上缓缓走下来时,阳光强烈,温度不低,但心中的感觉,犹如那年山神庙外的风雪。失去一切,无处依归,唯一的改变或许是,心里的痛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强烈而尖锐,它已经如同绵绵的酒劲一般,浸入身体的每一部分。
人生之中,总会有一些事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或是被遗忘,它只是会不断地在心里沉淀下来,化为与当初不同却更为沉重的一些东西。如同那样的痛楚,它会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的往身体的每一处钻,从外向内的将人撕裂,再从内向外的将人掏空。当人们开始习惯的时候,整个人也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下那些痛楚与空虚结合在一起,填充原本拥有的一切。
妻子的尸骨早寒了,慢慢的有一天,可能连音容笑貌都想不起来。受过的伤会好,留下的疤痕也不再痛,刺在脸上的印记早已习惯。仇恨留存下来,伴随着心中的懦弱无处可去。梁山忽然垮了,风雪也再度降临下来,提醒他无处可去的事实。他自嘲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皮袋里的酒,牵着马在烈日下前行。
总之,不好再连累旁人。
山下道路狭窄崎岖,杂木丛生,这一带并非商道,便是强贼占山,也不至于在这些小道上行劫,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一路穿过前方山谷,便有了条稍微平整的道路,有行人常走的痕迹了。这几天的时间里,梁山上溃散的头领兵卒都在这方圆几百里的乡野山林间乱逃,也不知道官府有没有在前方设卡,想到这点,走得便谨慎了些。
如此朝着前方走出几里道路,陡然间察觉到前方岔道上有人过来,他停了停,但那边的人却是先发现了这里,哈哈一笑,用力招手。
“兄弟!”
对面的身影只是区区几人,但为首那人身材高大,穿一身灰蓝僧袍,手提禅杖,正是结义的兄长鲁智深。两人上梁山之后,由于林冲乃是火并王伦的元老,鲁智深则是二龙山群雄之首,公开场合并未走得太近,但兄弟之情彼此心照,此时忽然遇见,也不由得心中一暖,当即牵马过去。鲁智深拍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林兄弟你未与宋头领他们一道,到处找你,怎么?你护着下山的那些兄弟呢?”
“已与他们分开了。”林冲笑着回答,然后与鲁智深身边的几人一一打过招呼,那是“金眼彪”施恩、“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项充与另外几名相熟的小头目。以前鲁智深在二龙山,还有杨志、武松、曹正、张青、孙二娘等头领一道。但独龙岗一战中折了杨志、曹正二人,武松与张青夫妇这次据说是跟随宋江去了。至于樊瑞、项充,他们因李衮的死与李逵爆了几次口角,这次跟过去想也无趣,逃离之中倒是遇上鲁智深,这便一道过来。
鲁智深大抵明白林冲性格,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邀他同行,其余的话却不多说。一行九人又走了一阵,眼见前方路口便有一个简陋的小食肆,想想也已经饿了,这便过去,拴上几匹马,进店之后先看了看情况。
以往这一片虽然贫瘠,但行路跑商的人还是有的,山野之间歇脚不易,这类店铺之中,聚集过来的人总是有不少的。不过这一次官兵剿梁山,却是令得许多人只能躲在城镇中观望。进来之时,食肆中只有三名客人,看来都是江湖人。两名男子身上带着铁片刀,带着货物正在吃饭,他们身上匪气颇重,目光凶戾,看来是跑惯江湖的老手,因此才敢在这时乱走。
食肆之中另一名客人却是女子,她坐在里侧的桌边,一身红裙,但风尘仆仆的样子,衣裙也显得旧了,这女子坐在那儿就着一小碟咸菜吃糙米饭。从背后的包袱和剑看起来,她也算是跑江湖的女子,但没有老江湖那种刺猬一般的戾气,几人进来时,她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低头吃饭。
眼见着林冲鲁智深等人进来,两名算是老江湖的男子原本都在看那女子,低声品头论足,这时候却都显出了警惕和低调的神情。鲁智深等人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倒是那女子的衣着和气质有些奇特,令得他们多看了几眼。
跑江湖的女子不该穿这种红色的惹眼衣裙,而且虽然看来风尘仆仆,女子的身形样貌还是不错的,这种女子混在江湖上,恐怕迟早得被什么人糟蹋。看起来,这女子要么是涉入江湖未深,这时候出现在山东是有什么苦衷,要么就是她走访亲友,不得已带把剑防身。当然,不会是什么大家闺秀也就是了。
这样稍作衡量,九人在两张木桌前坐下,叫小二过来,送上酒肉。鲁智深问起林冲此后打算,林冲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暂时……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江宁苏家之事,我亲自去过他家中,这种事情,那人杀过来了,到现在这一步,我无话可说。他大抵也是不会放过我的,但是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山上最后几日的情形……”
说起梁山最后几日的动摇,六万人战力就此崩溃,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景象,就连鲁智深也只能喝一碗酒,说不出什么来。倒是“金眼彪”施恩举起酒碗道:“他放不过我等,我等难道就会放过他了,林大哥此后远走他方便是,他莫非还真能一个个的追过去?”
林冲苦笑着摇头,与他碰了碰碗,一饮而尽:“我……我不是想走,大家江湖中人,单挑打仗,报复寻仇,多得光明磊落。但此人施计,未曾将人放在眼里,看看山上最后的情况,人在他的眼中,怕是都如同猪狗一般,他操弄人心,却毫不见人性。使兄弟相残亲人相向,就算使计报仇,又何至于做到此等地步……”
林冲顿了顿:“此次宋大哥他们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虽然未曾叫我,即便叫上我,我也未必会去。但总是情有可原……我自上山以后,众兄弟待我不薄,林某无德无能,却不想负了兄弟之情。这次……我想去杀了那人。若是成功了,再回京寻仇。”
他这样说着,笑了一笑。施恩等人倒是愣了愣,鲁智深倒是明白他的,喝了碗酒:“洒家陪你一道。”林冲的血仇,梁山上许多人都是知道的,他之所以聚义梁山,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打进京城。但梁山垮了,他就只能自己选择寻仇了。但事实上,单枪匹马,别说行刺高俅,就算想要在这边行刺那宁立恒,恐怕都是有难度的。
不过说到这里,鲁智深也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其实那人麻烦未完,宋头领他们,也是在做这些事情了。”
“嗯?”
“林兄弟不知道么?早几日宋头领便让人朝各地传话了,将梁山之事传扬出去……这人用计狠毒,有伤天和,他过来寻仇,原本杀人也就杀了。但他以人心为引,令得几万人自相残杀、反目成仇,这种事情,自然有人看不下去的。之前我等梁山聚义,有些绿林大豪或许是不想来,但此事之后,他们或许便会出手杀人,除此一害。此次战事不论如何,那人的麻烦,都在日后。”
几人吃喝甚快,谈了一阵,又让小二打包酒肉干粮。这期间,里侧的红裙女子吃了好几碗糙米饭,将一碟咸菜都吃光了,外面的两个江湖男子却没有急着结账,恐怕是有些忌惮梁山的九人,他们若是先走,对方从后面跟上来便麻烦。梁山等人却没有这等忌惮,结账离开,出门时目光冷冷地望了这两名男子好几眼,意思是“记住你们了”。
离开食肆,沿着前方一条小河的河道边再度前行,施恩表示愿跟鲁、林二人一道去刺杀那宁立恒。樊瑞、项充两人则有些迟疑。正说话间,后方河道上,一道身影撑着竹筏从那边追上来,回头看看,是那红裙女子,她吃过了饭,看来也是启程了。
鲁智深等人走得不快,对那女子也不甚在意,想来不久之后她便会去到前面。然而走得一阵,那竹筏却是速度渐缓,始终缀在几人身后。众人都是老江湖,自知不妥,互相使个眼色后,朝河边草滩上过去,然后等在了那儿。
竹筏渐渐过来,到众人面前缓缓停下。筏上女子此时已经戴上斗笠,朝众人看着。施恩道:“这位姑娘,不知因何事跟踪我等?”
那女子偏了偏头,倒也不做迟疑,拱了拱手:“我是有些问题,想问问几位。”
“哦?”这女子从容洒脱,看来也没有太大的敌意,众人对她映像还好,施恩道,“有何问题,姑娘请问。”
“几位是梁山上的好汉?”
“我等便是梁山人,只是眼下这等情况,姑娘是来认亲的,还是来寻仇的?”
“那得问过了才知道。”
她之前说话坦然,众人对她还有些好感,但这句话一出,几人才真的皱起了眉头,樊瑞沉声道:“哦,你还要问什么?”
“我想问问,你们真的要去找那血手人屠寻仇吗?”女子认真地望着他们,“我听说,你们梁山人去到苏家,杀了他家中上百人,所以他杀来了。你们理亏在先,现在却要去找他寻仇,这是为什么?”
“……你与那血手人屠认识?”
“认不认识都没关系,我方才听见这位姓林的大哥在说‘江宁苏家之事,我亲自去过他家中,这种事情,那人杀过来了,到现在这一步,我无话可说’,觉得你们可能是明理之人,但后来他又说什么江湖中人光明磊落,为何你们杀人全家就是光明磊落,人家杀过来就是手段狠毒,我不太明白,因此想要问清楚一点。”
女子的这句话问得严厉而认真,几人却是互相望了望,有人冷笑:“还以为来了个什么人,原来是个疯婆子。”
“我等不杀女人,你若与那宁立恒真的认识,早些滚蛋。”
施恩拱手笑道:“姑娘,你说这话,分明是来找茬来了,此事说清楚如何?不说清楚又如何?大家身在江湖,你问的什么蠢话!?”
“我也知道是蠢话,本是不该说的,杀了你们就好。也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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