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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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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了汤修玄,随后到陈兴都身边:“我没什么力气了,陈将军可以帮我传言吗?”
陈兴都点了点头。宁毅扫视了这三千余人组成的黑压压的一大片,低声地、缓慢地说话:“中途折返,陷于死地,是我——宁立恒故意设下的算计,你们都被我算计了。但除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陈兴都先是愣了愣,随后方才开口,将他的话大声转述出去,顿时军队之中又是一片嗡嗡之声,宁毅等待了片刻。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近万人的队伍,掩盖不了行进的痕迹,在杭州这一片的地方,不管怎么样走,时间一长,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我们的前面,有将近六千的敌人,但杭州一战,方匪的队伍已经开始轻敌,昨天石桥渡往回,我们那样简单的就骗过了他们,就是明证。我们还有唯一的胜算,那就是,我们是武德营……是军中精锐。”
宁毅看了看他们,但其实这样的奉承,并没有什么效果。
“杭州一战,因为天时的原因,我们败了一仗,败得我们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今天走在这里的还有三千人,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开始怕。但方腊那边的人,已经觉得我们是土鸡瓦狗了,他们派了五支军队来,每一支,都只有一千多人,这些人互相争吵,不愿意对方占了太多的利益,至于怎么打败我们,抢走我们的东西,他们没有去想。他们像大家一样,觉得这已经不用去想了,可我们还有三千人,那边,那些护院、镖师,也有近千人。现在的情况已经画在后面的图上,他们一千多人气势汹汹地过来,我们四千多人,只想着逃跑,他们一千,我们四千。”
“我对打仗,并不了解,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胜,可到了现在,我们的情况,大家都已经清清楚楚,跟以前不一样,这次你们每个人,都清清楚楚,我们要怎样打,你们也清清楚楚。我只能帮你们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挥了挥手,有人将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抬上来。
“从昨天开始,我们就已经记录了各位兄弟的姓名,籍贯,今天在这里的,以汤老为首,我刚才已经将卷册全部交给了他。如今的这个队伍里,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如果可以回到湖州,你们看看这台上,看看那边,所有人,都欠你们一份人情,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升官发财。”
那些箱子被打开,金银的光芒闪了出来。
“这里的,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大家卫戍杭州一地,我知道你们有许多人的亲人、兄弟,也都在杭州,他们有的也在这支队伍里,有的已经在杭州去世,或者出不来了……方腊杀了他们,烧了大家的房子……也有女人……”
宁毅顿了顿,然后指了指后面的那块幕布:“他们跟当初攻杭州的那批精锐不一样,他们是一些农民,连刀枪都配不全!手上拿着耙子木棒跟我们打仗!到了现在,他们一千多人,就已经气势汹汹地过来了!我们可以想想怎么逃,现在脱光衣服跳进河里,从这边游过去!也可以现在过去踩死他们!你们现在已经看到了,他们五支军队都已经分散,我们吃掉陆鞘的这支,再吃掉姚义的这支,其余的都还赶不过来,我们据河以战,绕一圈再吃掉薛斗南,要下雨了,这是天助我们……这一仗怎么打,有没有可能打赢,你们可以自己想!”
“打赢了,你们可以为杭州死去的亲人兄弟报仇!你们可以分走这些金银!你们可以去到湖州,加官晋爵!你们是这场杭州大战唯一打胜的军队!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清清楚楚地记在汤老手上的那份卷册里,卷册到湖州,你们每一个人都不会落下。就算你们回不去,你们的家人,也会拿到他们该拿到的东西,活着的人对你们的家人,必如至亲奉养!”
汤老点了点头:“老朽可为此事负责,天地可鉴。”有人便将他的说话传出去。
宁毅笑了笑:“若不胜,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各位兄弟,我的娘子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她就在后面站着。如果这样也能败,大家都会死在这里,这些金银,会被他们全部抢走,你们活不下来,你们在杭州被他们破了城,毁了家,杀了至亲之人,那些仇,就再也没有可能报了。这时戮力向前,那就活下来,什么都有,这时候往后,大家就都报不了仇,死路一条……他们是一群连兵器都不全的乱民,没有操练没有秩序,就为了抢掠杀人到了这里,他们只有一千人,大家会输吗?把所有东西都输给他们?”
“还是要拿回来一些什么?”
他将话说完,整个场面,都已经窒息起来,黑压压的云层下,大家看着那块大幕布,怔了半晌,有人终于说起来:“可以报仇……”
“怎么可能输——”
“踩死他们——”
这声浪渐渐的开始汇集起来,也在此时,陡然有人冲了出来:“别听他的,他妖言惑众,就是他把我们陷在这里的!”那却是之前寻宁毅麻烦的将领。这人姓夏,名叫夏七,宁毅在初九清晨将一名阻人取水的闹事者弄得半死,便是他的堂弟,这几日以来,倒是与宁毅唱了几次反调,他这时候跑出来,令得一干士兵的情绪陡然一滞,这夏七紧接着便开始说那计划是宁毅一人所为。
台上的众人也都愣了愣,陈兴都原本看着将兵的情绪都已经被调动起来,还在高兴,这时候指着那人:“夏七!为了你堂弟与宁公子的私怨,你这几日无理取闹得还不够么!竟在此时霍乱军心!”
万人的队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那天宁毅与这夏七堂弟结下梁子,部分军士也是明白的。夏天仰头道:“陈将军,我说的都是实情,若不是这宁立恒……”
他话没说完,台上宁毅朝旁边已经走出几步,抓起旁边一名士兵北上的弩,用力地上了弦,直接指向那夏七。夏七愣了愣,随后双手一张:“你敢——”
下一刻,嘭的一下,血光飚射出去,弩箭直接射在了他的脑门上。这人睁着眼睛,保持那张开双臂的姿势倒在了地上,宁毅另一只手抓住旁边一名士兵手上的长枪,努力让自己站稳:“啰啰嗦嗦!婆婆妈妈!唧唧歪歪!你不是男人!”
他原本已经处于虚弱的状态,这时候却是强用蛮力,那声音说出来,全场皆闻,一时间,不光是下方的士兵,就连台上的汤修玄等人,都愕然地望着这平日里病恹恹的书生,心下惊怵。他们也听说了宁毅心狠手辣与石宝等人交过手的传闻,但平日里自然没见过,这时候才见他如此干脆地动手杀人。
“路只有两条!往前!往后!你们选好了,就走过去,为自己挣命!与我有私仇的!事后要找我!杀我!我尽管奉陪!但在这时要祸乱军心的,都是大家的死敌!你们尽管选择听不听他们的!”
宁毅说完这些,手和身体都剧烈地抖动起来,只是仍旧站在那儿。那夏七的手下原本也有些人,初时错愕过后,这时便有人陡然喊起来:“竟敢当众行凶,兄弟们……”这话还没喊完,陡然听见“乒”的一声,后方有人猛地拔刀朝他砍过去,那人也机警,挡了一刀,退后几步,只听那出手之人喊道:“谁他妈是你兄弟!”这人却是素来与他有嫌隙的一人。
人群中刷的又有人拔出了刀,指向这边:“这人不安好心!”
“宰了他!”
又有人狂喊起来。这人持刀退后了几步,那边喊声已经此起彼伏,不少人被刚才的鲜血激红了眼睛,在此时找宁毅麻烦根本无济于事,这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呼喊声中,那人腰肋之间猛地被身边人劈了一刀,鲜血飚射出来,他错愕地睁着眼睛将刀子往四周挥,士兵群中一名大汉直冲过来,刷的一刀往他肚子里捅进去:“老子宰了你这孬种——”
一刀之后,又是一刀,四周的士兵已经成了一个圈子,刀光刷刷刷的往那人身上劈,鲜血四处飞洒,直到有人一刀劈了那人的脑袋,周围的地面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当先那大汉举起手中的钢刀,朝向北面:“兄弟们,杀光那帮杂碎!报仇——”
“杀了他们。”
“杀光那群农民——”
“我要报仇!”
片刻之间,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杀戮激红了眼睛,刀兵如火,声浪开始沸腾起来,这时候的军队不见得会有多好的指挥,但人在绝处时的血性,终于已经被激了出来。
宁毅站在那儿,拄着长枪,看着这一切,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周围的黑暗包围过来了。身体冰凉,视野开始倾斜,他吸了一口气,隐约听见有人喊:“宁公子——”
“宁公子……”
意识远离……
……
半刻钟后,阴沉的天空下,就在朝北方不到两里外的一片丘陵的山坡上,陆鞘所率领的将士将他们这次追杀的目标纳入视野,如狼群一般的朝着那边疾冲而去,双方很快地进入箭矢所能及的距离。这边不多的箭矢飞了过去,似乎并没有起到怎样的效果。
陆鞘还在疑惑双方接兵为何会如此之快,那边的数千武德营士兵,红了眼睛,挥舞刀枪,如同海潮一般的淹没过来,呐喊声震天。
冲在最前方的一名陆鞘麾下士兵微微察觉到不对,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被后方的同伴推倒在地,踩了过去,随后那前方却是更多人下意识的放慢速度或是停下。这发展与他们原本想象的并不一样,与早几天里经历过的类似事情也并不一样。
这上千人的错愕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片刻之后,他们被眼前这次毫无章法仅凭着血气的简单冲锋一次平推,数千人的怒潮,在数里长的战线上轰然席卷,冲向北方。
没有鏖战,没有章法,没有更多的围追堵截,兵锋过后,红色的地毯一次铺开,满地尸骸……
第二四一章 回家的路(七)
昏昏沉沉,无日无夜。
忽睡忽醒间,有时候会看到一些东西,昏暗的天、人的脸、偶尔间颠簸的路途、天在下雨、摇晃的景物。
脑子暂时已经不太适合用于思考,甚至连难受的感觉,反馈上来的也不多。偶尔会浮现一些这样那样的画面,那些属于上一世的记忆,也有属于这一世的宁立恒的,小时候的破碎的记忆,这时候也会浮现出来,身体像是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任记忆来去。
曾经做过的许多事情,在他的生命中占去了太多时间的阴谋机算,勾心斗角。属于那个时代的战争没有太多硝烟,但藏在暗面之下的,却是同样的鲜血淋漓,当裹挟了太多的人以及太多人的利益往前走的过程中,在手底欠下的,仍然有各种各样的人命,杀死一个一个的人,破坏一个一个的家庭,有的他有意识,有的没有。
那样一个一个的决策,一次一次的博弈,随之牵动的无数局面,事情的起因或是结果,艰难地成功或是失败。在这些已经熟悉到近乎呼吸的画面里,也有一些小小的碎片混杂其中。
那个还算不得熟悉的古色古香的时代,夏日里下着大雨的庭院,傍晚的挂着灯笼的园林,农田阡陌处的小桥流水人家,那安闲抚琴的白衣如素的女子,她从桥的那边转过来,冲他婉转一笑,初见时高傲如玫瑰却又不得不认命的妻子,后来的相处,小楼上的夜话,病弱中的坚强,她站在小楼后方,拿着火把,朝他望过来愕然的目光,然后就把小楼给点燃了……
那些画面,细细碎碎的,偶尔才在夹缝中闪烁出来。稍微清醒时,也有些其它的碎片,会隐隐约约的从外界艰难地渗进来。
“宁先生,胜了……我们胜了……”
“相公……”
“姑爷姑爷……姑爷掉下来了……”
“快走快走快走……”
“宁公子,他们不敢再来了……”
“宁公子,他们想抓你……”
“姑爷……”
“姑爷姑爷……”
“姑爷姑爷姑爷……”
那些声音像是一刻都不愿停歇般的、反反复复地叫着,他分不清其中的含义,只是在更能清醒一点的时候,感觉度过了许多的时间,走过了许多的路。
某一刻,他从睡梦中醒来……
……
时间回到七月十一的傍晚。
灰云,黑地,狂风暴雨。
视野在地平线上拉近,石桥渡,水流在冲洗着最后的鲜血,地面上是折断的兵器、倾倒的战旗,尸体被浸泡在水里,一具又一具。闪电在天空中划过时,在河边的草地上勾勒出了黑色延绵的轮廓,近处都是静止的尸体,只在视野的远处,人影从那边过来,为首的数人骑在马上,众人皆是黑衣。
安惜福,黑翎卫。
穿着黑衣的众人在这片犹如屠场一般的草地上分散开来,搜寻着可以获得的线索,片刻之后,才又在雨中聚集。
队伍朝前方的尸体间缓缓推过去,某一刻,为首的数人在那里停下来,在前方不远处,也是一具一具散乱的尸体,只是这些尸身的装备相对较好,其中的一具身着铠甲被环绕其间。这具尸体的人头已经被砍去了,好几把刀枪此时都嵌在这尸体上,都是从铠甲的缝隙处砍杀进去,尸体的血到此时恐怕都已经被放干。
通常来说,战场之上恐怕很难出现这类纯发泄的事情,只是从眼前的这一幕,足以看到当初这边被人围上乱刀砍过来的那种狂热,这将领或许本身也有不凡艺业,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被那些疯狂围过来的兵将乱刀砍死,削了人头。
马上的黑衣将领看了一眼,偏过了头。
“姚义……”低喃声响起在暴风雨里,他望了望南边,“太快了……”
不久之后,黑衣将领在雨中聚拢了部下,安排之后挥了挥手,这支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分成两股,朝着南面、北面两个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一天的午时过后,陆鞘所率队伍被第一个冲散,成为那些狂热的武德军军人手下的第一轮祭品,当天傍晚之前,败姚义,姚义本人被杀。此时安惜福所率领的黑翎卫才赶到战场,一个时辰后,方腊麾下薛斗南部与武德营交兵,再度溃败。此时的武德营如同一记凌厉到极点的回马枪,朝着北面直插而去……
……
事后想来,在七月初十到十一,发生在苏州湖州交界之处的那场算计中,真正被算计得厉害的,或许并非能算是方腊麾下的几支军队。仅从战略意图上而言,无论是在路上扔下金银,以仅剩的精锐斥候扰乱对方视线,或者是散布大量谣言,归根结底,其实只是在短时间里迷惑对方,目的不过是让南追而来的五支军队暂时的拉开了距离。
如同宁毅本人所说,一旦给了对方反应的时间,这样大的一支逃亡队伍,在杭州附近的丘陵水路间根本不可能瞒过方腊那边的探查。能够一时间的达到这种效果,所依仗的不光是各种谋算,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姚义等人的轻敌,利用他们的心理惯性,在这等微妙的情势中,获得些许的喘息之机。
被算计得最厉害的,终究还是作为逃亡队伍本身的那些武德营军人。
一次性的将所有人拖进后无退路的死地,以生死为要挟,以金银权势为饵,再辅以屈辱、仇恨,让这样的一群人再没有任何取舍的可能,而此后再不断重复四千人与一千人的差别。那番演说在一开始看似说服,到得后来,其实已经近乎煽动。当然,若没有那种身处绝地不如放手一搏的压力,这番煽动,其实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事实上,若不是身上原就有伤,宁毅说不定还要好好感谢那夏七一番。当时宁毅的那一箭,已经近乎于蛮横胡来,但那时整支军队原就没有了退路,再加上汤修玄等人本身对宁毅的默许和支持,令得当时对夏七以及他那名部下的杀戮几乎成了祭旗。余人或许会觉得宁毅当时只是鲁莽,误打误撞,但其他人必然不会有宁毅的那种果决与一切事情都做得理所当然的气势。特别是那句“啰啰唆唆!婆婆妈妈!唧唧歪歪!你不是男人!”在此后甚至小范围内决定了战局走向。
原本此时的武德营便已经是残兵,就算一时间将众人心中热血最大限度地煽动起来,在第一场与陆鞘的战斗中,将官的作用其实也称不上是指挥,那队伍不过是被热血与绝望同时推动着,跟陆鞘的队伍拼命而已。在四千人对一千的情况下,这种心境所产生的破坏力近乎恐怖。在这次战斗大胜,几乎将陆鞘军队全歼之后,陈兴都等人才算是在这支恢复自信心的军队里稍稍真正建立了领导力。
其后北上奔袭,斩杀姚义,虽然整个过程也很轻松,但期间的破坏程度,反倒不如第一次来得那般恐怖。盖因此时已然脱离险地,至少有一小部分的人,已经稍稍恢复了清醒,而当半天之内的两场战斗过后,军人们固然沉浸在杀戮与复仇、扬眉吐气的快感之中,但对于体力的消耗,也已经极其严重,接下来该怎样,众人有过短暂的商量,当时就有人说出这事,认为不该连续再打第三仗,否则恐怕会将队伍拖垮,当时便直接有人骂出来:“啰啰唆唆!婆婆妈妈!唧唧歪歪!你不是男人!”这事情传出之后,军队中但凡有退意的,俱都被这样奚落。
在事后看来,若不是在当时选择了一天之内连战三场,令得安惜福无法及时统御剩下的三支军队,这一战的结果,恐怕仍旧是徒劳无功。当安惜福的黑翎卫往南接触沈柱城,往北联系上米泉,薛斗南的一部已经被杀败,手上所能聚集的,也只有不到三千人的两支队伍,而且被当时盛气凌人的这支武德营南北隔开,难以呼应。
当时的武德营其实也已成疲兵,然而方才让人以各个击破的策略连续胜了三仗,在这等情况下,无论是安惜福还是其后赶来的刘大彪,都不敢再让剩余的两支军队对其分兵夹击,却也因此失去了击败武德营的最佳时机。
不过安惜福也并非庸手。在确认薛斗南已败的情况下,首先让北方的米泉与武德营保持距离,南面则让沈柱城在石桥渡另一侧继续南下。这并非是为了战斗,而是让沈柱城的队伍直接搜寻在南面落单的逃难者。因为此时武德营虽然进军神速,随在其后的逃难者却不可能这样,必然是留在了石桥渡以南,他便抓住这弱点,狠狠地咬了上来。
此后武德营全速折回,托赖留在营地里的上千护院、武师,安惜福、沈柱城并不敢贸然袭营。这之后,安惜福统和了沈柱城与米泉的两队,同时收拾残兵,并且通知清风寨、小洛镇那边配合,开始扑杀这支逃亡队,而武德营也因为这几战养出了凶性,于是在湖州以南的这片丘陵之中,暂时谁也没能奈何谁。逃亡队放弃鏖战之后,开始一路北上。
而安惜福此时却已经抓住了军队需要保护这队难民的弱点,一路骚扰,寻衅截击。陈兴都等人指挥能力虽然有,但战略战术上功底终究不够,他们原本指望的宁毅此时也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一路上偶尔醒来一次,也无法思考太多的事情,队伍一时间只能保守抵抗,于七月十五这天,抵达福州,接受了属于英雄的盛大欢迎。
唯有其中功绩最大的宁毅,在七月十三那晚安惜福袭营的一次混乱当中,由于被一队精锐士兵重重保护,因此也吸引了更多的火力,最终被冲散在这一夜的火焰与人群里,不知所踪……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在对武德营的这队残兵进行过大量的宣传与奖励之后,宁立恒这个名字如同一现的昙花,在一段时间内充斥了众人的眼帘。在童贯童道夫抵达江南之后,便迅速地被大量的战报、战绩所掩埋,消失在大部分人的记忆里,只有一小部分人,仍旧记得他的名字,并且在默默地寻找着他此后的踪迹……
第二四二章 沦陷后的杭州
武朝景翰九年八月,秋初,江南,杭州。
湖光潋滟,山水初平。
自从方腊的军队接手杭州这个东南重镇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远远望去,当初地震与兵祸之中坍圮了的城墙正在重建起来,城内一处处的楼阁院坊、街市巷道也有了些许百废待兴的模样。
半月前的兵祸,令得当时的整个杭州城充满了令人畏之不及的血腥与混乱,但最近的一段时间,这里又渐渐的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自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除了原本就散落在各地的、属于方腊麾下的兵将,也有一名名、一群群看来如农民、如小商贩一般的旅人,有的衣着褴褛、有的拖家带口。成为最近这段时间里,通往杭州的道路上最容易看见的景象。
以往在通往杭州的一条条驿道上的衣着华丽的商贩、官员,意气风发的富家公子、书生如今自然是看不到了。此时汇集在这些道路上的,绝大部分自然是因为圣公将要称帝,家里有人在军中任职而拖家带口过来的诸多农户,而在这其中,那些衣着褴褛的小商贩,容貌古怪的三五大汉,或者是大群小群的戏班、卖艺人,却与往日所能见到的有些不同。
这些人或是神色睥睨倨傲,或是猥琐低调,却有不少人都随身带了各种武器,金木铁石,各种材质的都有。旅途之中,有的寻常人能发现,这些人中的某些往往就在见面之后互相打招呼、抱拳,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再有真正懂行的人,便会知道,这些三教九流的人聚集起来,名字就叫江湖,这些人也就是一般人说的“江湖人”。
说起来,这两年自圣公起事,江南绿林便一直有不少人起事呼应。有的是从一开始就有心,积极联络的,有的是圣公军队到了之后,见有机可乘,于是起兵追随。
当然江湖跟绿林未必就是同一样事物,这些起兵追随的绿林豪杰,多半原本就是山匪强贼,既然有人造反,声势浩大,自也就顺势追随了。而更多的江湖人,则是那种藏在山中、市井间的练家子,或者有些古怪技艺,他们三教九流,平日里并不犯法,做着小生意过着小日子,或许过得还不算好。但由于本身便有艺业,与那些绿林人士,也未必没有来往。
方腊起事之时依靠的是摩尼教的声势,在这些身处灰色地带的江湖人之间名声本就不小,但造反毕竟是杀头的事,就算他拼命号召,会主动聚集到身边的人自然也有一个限度。但这一次在方七佛的策划下,圣公军队取杭州,随后石生、陆行儿、吕师囊等一干原本就有不少声望的人于各地呼应,一下子震惊东南,待到方腊欲称帝,广纳天下贤才的消息相继传出,不少原本还有着观望态度的人终于动了心思。
这些江湖人,平素便过的不算好,这次虽然晚了些,但方腊称帝,接下来与朝廷作对自然需要大量人才,一旦成功,他们总能有个开国之臣的名声。于是这次汇聚往杭州的除了托庇军中家人发财的诸多流民,最多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奇人异士,在方腊将要建国的前后,整个杭州,也俨然有了一丝曾经只在书里见过的武林大会的味道。
形势繁乱,鱼龙混杂。从破城对杭州的一片大清洗以后,兵乱之下,可以说杭州绝大部分的土地、财物、都已成为无主之物。虽然关于破城后的利益如何分配在这之前就有些协商,但人心无限,一个震后的杭州城,其实是不够大的。退一步说,一个新秩序的形成,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也真是太少了一点。
吃进肚里的金银,可以再掏出来,到了某些人手中的地产,自然也能再要到其他人手上去。此时的杭州城,要说秩序,仍然只是在比着谁的拳头更大而已。上司吃下属的事情姑且不论,在杭州城破之后,根据方腊“义军”的自称,杭州城内仍旧有一些幸存的居民,能够合法地保有他们不多的财产。
这些人毫无依靠,二十多天来,自然就成了谁都能来踩一脚的香馍馍,而香馍馍谁都想吃,一旦有这支军队的人过来欺负他们,便也会有另一只军队的人来“保护”他们,只是价格不菲而已,当彼此的利益产生冲突,这些日子以来,杭州城内一名名的义军头目把军队拉到大街上或是城外开片叫阵的事情,就屡见不鲜了。
杭州是要称帝的地方,不能乱得太厉害,这是一开始就定下的基调。于是方腊下了令,城内一拨拨的执法队开始做事,领头的是方七佛的弟子,名叫陈凡,战阵之上是很厉害的,就是人太年轻。他抓了几拨人,也不审问,拿着双方的头领在街上每人打了几拳,多数都给活生生地打死了,这其中也有大将张威的堂侄,郭世广的表弟什么的。据说一帮人闹上“皇宫”,闹到方腊的跟前,然后彼此就要捉对厮杀。方腊也头痛,他最近忧心北面嘉兴的战事,也忙着称帝的事情,恨不能大吼“吵什么吵,没看见人家这里忙着当皇帝呢”然后拔刀将几拨人全都砍死。不痛不痒地处理了一下,接着不了了之。
兵乱的余波未消,大量的七大姑八大姨进了城,然后一群群的奇人异士进了城,见了有利益,都想要分一笔。住的地方没有,去抢啊,老子为圣公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家人来了没地方住,得在街上打地铺……如此种种。陈凡继续领着执法队在街上打人,逮住一个不顺眼的就打死一个。而杭州城内,也终于有一些店铺在这样的情况下开了张,而各种于城市比较关键的水路漕运、陆路运输也在这种胡搅蛮缠的情况下艰难地运作起来,维持着这个城市的基本运作,开始准备秋收。
这座城市就像是一辆无比破烂的马车,没了顶棚、朽了横梁、腐了框架、掉了铆钉,在最后一批瘦马的驮负下,开始艰难地往前走,等待有人及时过来,在它完全散掉之前,慢慢修好这一切。
当然,有人的地方,秩序总是会重新形成的……
……
“却说那血手人屠宁立恒,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通常来说,这类形容某人为疑似圆柱体的开头,意味着接下来的故事大都是假的。但即便如此,每一次有人大声说起,周围愿意听一听的人还是很多。眼下便是在杭州城内一座尚算完好的茶楼之上,一个人一面做压低声音状,一面向周围众人说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当日在湖州石桥渡,这人整理一支疲兵,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当年西楚霸王破釜沉舟哀兵必胜之策,先让己方数千人居于死地,然后……接着在石桥渡附近两度来回,连破陆鞘、姚义、薛斗南三位将军的围堵,若非有安惜福安将军的黑翎卫从中周旋,恐怕米泉、沈柱城这两位也没了幸理……妈的,这人简直是妖怪……”
在此时杭州的茶馆里宣扬着朝廷的人有多厉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然有些大逆不道,但这时的杭州城,一来也没什么这方面的管制,二来敢明目张胆说这些事情的,多少也有些背景。方才一群人提起的其实是有关嘉兴那边仍在胶着的战事,随后才说起湖州一带前段时间的失败,这人大概是军中某位将领的亲戚,这时候便故作神秘地说起来。当然,大部分人还是不信的,什么血手人屠宁立恒,江南武林这边,没听说过有这么傻的名字嘛。一时间有人耻笑有人反驳,也有人拿着烟枪,“嘿嘿”笑几声,数起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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