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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宫词-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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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柯。”

男子的声音明显沙哑,听着刺耳,不过杜芷书没有介意,继续问着:“可会骑马?”

男子一愣,而后因是明白自己的声音难听,没有再张嘴,只是点了点头。

“那行,先跟在马车后头,随我们一道回去。”杜芷书说完,放下了车窗帘子,一路再没有说话。



回到杜府,杜芷书由着青儿搀扶下了马车,却正巧遇见李相从府里走出。

李相爷也是两朝老臣,和杜将军关系极好,两家时常往来。李相有个和杜芷书年龄相仿的女儿,小时候两人常一起玩耍,很是要好,不过一年前李吟荷入宫,二人便在没有见过面。

“芷书见过世伯。”

李相瞧见杜芷书后,很是开怀,笑道:“有一年没见过你这丫头了,愈发标致,要赛过你大姐咯。”

杜府大小姐的美貌建安城人尽皆知,曾被说成是建安第一美人,杜芷书自知比不上大姐,只浅浅笑着:“世伯谬赞了,和姐姐相比,芷书自惭形秽。”

“胡说,世伯看着你就觉挺好,对了,听你父亲说你们姐妹俩进宫去拜见淑妃娘娘了?可有见着李昭仪?”

杜芷书摇了摇头:“只在宁和宫待了一小会,没敢往别处走。”

“罢了,以后成了一家人便有机会再见着。”李相笑说着,而后与杜芷书擦肩而过。

杜芷书还没明白李相爷的话语意思,相爷身后跟着的李二公子却笑眯眯凑到杜芷书耳边,叫了句:“娘子。”

这位李二公子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自小就爱在女人堆里头瞎混,因为杜芷书和他姐姐交好,便也时常能与他见着,那时候李二公子就很喜欢杜芷书,总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她娘子,杜芷书纠正了他许多回,他都不肯改口,之后便也由着他了,那时杜芷书只觉得一个比她小了近两岁的男人,怎么也不可能成为她的丈夫!可如今,她心慌得很,那两个字虽叫得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可杜芷书直觉告诉她,这回不一样了……

“青儿,安排一间屋子给伊柯,单独的,莫要和其他下人混住在一起,我屋里头柜子上有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先拿去给伊柯,那一身伤口,怪疼的。”

杜芷书吩咐完,便提了裙摆匆匆去了杜将军的书房,自然没有注意到一直低着头的伊柯在她说完话的时候,第一次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杜德维的书房最多的便是兵书,整个杜府,只这里是杜家三姐们最少来的地方,却是杜德维最喜欢待的地方。

“父亲。”

听见小女儿的声音,杜德维抬头,一年了,这个他最疼爱的女儿第一回主动来找他,他很是怀念当初女儿在他膝前撒娇喊着“爹爹”,而不是如今一句生疏的“父亲”。

“回来了?你二姐如何?”

“二姐病得很重,整个人消瘦得不行了,我才知道,二姐在宫中竟是那般不如意,听紫瑶说,圣上一年多不曾见过二姐。”

杜德维脸色并未太多情绪变化,只道:“你二姐自小便懦弱,一点不像我杜家的女儿。”

对于父亲的冷清,杜芷书冷冷一笑:“父亲,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明知道二姐生性懦弱不适合入宫,却为了你的权势荣华,牺牲掉了二姐的一生,如今,怎还能理直气壮去责备二姐。”

“你二姐入宫是杜太后的意思,你姑母也是为了整个杜家。”

这些杜芷书怎么不明白,重光帝当时刚从鲜卑回来不久,先帝病逝,他需要靠杜家辅助稳固他的江山,而杜太后无后,也希望借由辅佐新帝来稳固杜家在大梁的权势,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新帝娶一位杜家的女儿,那时候大姐已经出嫁,她又只有十四岁,杜太后便相中了正当年龄的二姐……

“杜氏一族再风光又如何?自古没有哪个家族可以长盛不衰!父亲,你只有三个女儿,卖了一个又一个,如今正好轮到我待价而沽了?李琦才十五出头,比我小了近两岁,父亲竟荒唐至此!”

“住口!自古儿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哪轮得到你来多嘴。”杜德维绷着脸说道。

杜芷书却是冷笑:“父母之命?呵呵,父亲一向如此,我竟然忘了,父亲可以因看不起女儿心爱的人,而让他孤身犯险丢了性命,今日又岂会再顾及女儿感受,不过,女儿最后还有一句话要说,父亲若真让我嫁给李琦,一年前的事情,定还会再次发生!”

说完,杜芷书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四章

三月初七,杜芷书起了个大早,一直在厨房忙碌至卯时。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青儿正巧在去厨房的路上遇见拎着食盒归来的三小姐,遂禀报着。

杜芷书点点头,而后交待道:“换个车夫吧,就让昨儿入府的伊柯替上。”

青儿一愣,说道:“伊柯是鲜卑人,肯定不识路的。”

杜芷书笑笑:“不是有你在么,你也去过许多回了,指个路还是可以的。”

杜芷书说完便往院子里走,只青儿一人在后头嘀咕着:“小姐怎对那个鲜卑人格外照顾。”

收拾好所有东西,出府门时,见伊柯已经等在马车前。

换了一身汉人的装束,宽大的衣袍将结实的肌肉掩盖,束起的长发给整个人提了几分精神,脸上很是干净,乍一看和汉人也没多少区别。

“听说鲜卑人喜欢蓄胡子,少有你这般面容清爽的。”杜芷书走进,笑看着伊柯。

一见杜芷书过来,伊柯将头埋得更低,没有回话。

“怎么被卖来建安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么?”昨儿也没顾得上询问他的一些情况,今日见着了,杜芷书便随口问问。

伊柯却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犹豫了会儿,才是摇了下头。

杜芷书也看不明白他摇头的意思,到底是家中无人了,还是她说错了?

杜芷书还没有起脾气,一旁青儿已是看不下去,从第一眼瞧见伊柯,她就很看不起这个外族来的卑贱奴隶,遂斥责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小姐肯纡尊降贵问你话,你竟敢一个字不答!”

青儿还没斥责完,杜芷书却摆了摆手,满意道:“不爱说话,挺好。”

杜芷书没再问伊柯话,只让青儿扶着她上了马车。马车行驶了好一段后,伊柯才又听见马车里传来的声音:“府里的下人不管进府前如何,但凡入了杜府都随了杜姓,以后在伊柯面加个姓氏‘杜’,这是府里的规矩。在大梁,最好忘记自己是鲜卑人。”

外头依旧没有声音答应,但杜芷书知道伊柯听见了,也默认了,而后闭目靠坐着,一大早起来只为做“他”最爱吃的糕点,如今倒是有些困累。

马车行了许远,杜芷书再次睁眼,是被外头的马鸣惊醒。

杜芷书掀开车帘,正巧看见的是策马往右边小路离去的两人,背影愈来愈远,马蹄带起的灰尘更将背影模糊。

“怎么停下来了?”杜芷书才注意到马车并没有在行驶。

“还不是刚刚两个冒失鬼么,两匹马突然出现在我们前头,还好伊柯技术好,及时勒了马绳,才不至于撞上。”青儿一边抱怨,解释着回答。

勒过缰绳?杜芷书刚在马车里却没有怎样被颠着,看来是找了个好的马车夫了,都说鲜卑人善马,倒是不假。

“好好的为何拦我们的去路?”杜芷书问着

“是两个不识路的,问我们清源寺怎么去。”

青儿继续答道,可这个回答倒是让杜芷书展颜,青儿这丫头气量极小,杜芷书再次看了眼消失在远处的两个背影,与目的地背道而驰,但愿他们天黑前可以到达清源寺。

“小姐肯定在心里头说奴婢气量小了,奴婢可是为着小姐考虑,咱们也是要去清源寺,万一到时候碰上,那两个冒失鬼冲撞了小姐可不好。”

杜芷书无奈摇摇头,倒也没有责备青儿,正要坐回马车时,却听见伊柯今日张嘴的第一句话:“他们是鲜卑人。”声音还是沙哑得很。

两人都是一愣,青儿忍不住问出:“为什么?”

青儿是和刚刚那两个人交谈过的,那两人建安话说得很好,并没有什么别扭的口音,衣着打扮也都是汉人模样,要说是鲜卑人,她还真有些不信。

然而青儿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瞧着伊柯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青儿更加厌恶,扭了头不再看他,反正不过两个路人,是汉人还是鲜卑人与她们也没有干系。

杜芷书再次看向两人消失的地方,微蹙眉头,建安城里遇见鲜卑人不足为奇,不过鲜卑人跑清源寺去做什么?放下车帘,杜芷书不愿再为这事伤神,清源寺就快到了。



清源寺不过建安城南的一座小寺庙,相较西华山上的静安寺人流要少许多,香火算不得鼎盛,用百姓们的话讲,是菩萨不够灵验。不过当初杜芷书喜欢这儿,便是因为里头人少、安静。

杜芷书是清源寺的常客,这几年香油钱捐了不少。昨儿杜府就遣人过来打了招呼,是以杜芷书的马车一进寺门,便有方丈亲迎。

杜芷书与一般香客不一样,并不是去大殿拜佛祈愿,而是由方丈领着往寺庙后院走去,青儿跟了杜芷书多年,晓得规矩,只在外头等着,和伊柯一起。

寺庙后院的一间小佛堂里,只杜芷书一人。桌案上头除了供奉的菩萨外,还摆放着一个灵位牌。牌位上的名字却不是任何一个和杜芷书亲厚的杜家人,只不过是曾跟在杜芷书身边两年的马车夫。

不似一般人那样点香祭拜亡人,杜芷书上前,从桌案上取过灵位牌抱在胸前,自己则随意地坐在地上的蒲团之上。

“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几样小菜来看你。”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中的小菜端出,摆在地面上。

“菜还有些温热,你喜欢哪样自己挑了吃吧,都是我亲手做的。”

“今日是你的忌日,算算日子已整整一年了,你在地下可还好,见着弟弟了没?当初还是你带我来这儿的,说这里清净,最后却不想是你先在这儿安了家。”

“在底下,你若还缺什么,记得托梦给我。这一年,我竟一次也没有梦见过你,可是你生我的气了?气我不为你报仇?或是不肯随你而去?对不起,你给了我三年快乐时光,我都记得的,可父亲和大姐却护了我十多年无忧,我……实在无法,对不起。”

“父亲看中了李家老二,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位,那个曾经被你偷偷教训过一回的草包李琦。为这事,昨儿我又和父亲起了争执,我现在唯一可以用以威胁父亲的,只有我这一条命了。”

“我还进了一趟大梁宫。对的,你没有听错,是大梁宫。我以为我再不会踏足的地方,最终还是去了,二姐病重的消息传来,我不能置之不理,或许你说得对,过去的便永远过去了,不再想,便会遗忘。”

“我还收留了一个鲜卑的奴隶,那人的眼睛和你的像极了,驾车技术也和你一样好,不过你们性格却大不同,你总喜欢想法子逗我玩笑,他却是一声不吭,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似曾相识,或许也算缘分了。”

……

杜芷书在寺院中待了近一个时辰,再出来时,正瞧见迎面两名男子被小沙弥请去了方丈的住所。

“杜施主这是要回去了么,等小僧去禀报师公。”小沙弥看见杜芷书,笑眯眯说着。

杜芷书摇了摇头,看了眼小沙弥身后的两名男子,道:“方丈既然有客人,我便不打搅了,家人在外头候着,也等久了。”

小沙弥客气鞠了个礼,而后领着两人走开,杜芷书看着两人背影总觉得眼熟,直到出了寺门,才恍悟,那两人不正是刚刚被青儿戏耍而绕远的冒失鬼么。

青儿见杜芷书出来时情绪并不是很好,也不敢多说话。

杜芷书才上马车,突地问着:“那两个冒失鬼竟没有找你麻烦?”

青儿一愣,看着自家小姐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冒失鬼?我们在这儿守了一个时辰,除了他这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外,在没瞧见其他人啊。”

听了青儿的话,杜芷书便明白青儿是没有见到那两个人了,不过青儿待在寺院正门口,若是没有见到人,只能说他们并不是走的正门,去寺庙烧香拜佛,实在没听过会走后门的……

“时辰也不早,回去吧。”杜芷书不再揪着刚刚的话题,今日心情本就低沉,也想早些回府去。



回府的路上,正经过建安大街时,却看街道上有官兵清路。杜芷书今日出府算是低调,并没有用有杜家标识车架,是以也被清路的官兵毫不客气地拦在了一旁。

青儿本想和官兵理论,却被自家小姐拦住:“瞧瞧有什么热闹吧,建安城里少有这样的阵仗,莫不是圣上出巡?”

瞧了好一会,果真有一队车马驶来,却不是大梁圣驾,最前头四匹高头大马并行,马上都是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狂勇士,一看便知是鲜卑的贵族。

“听说是鲜卑临湳公主的车驾。”

“是么,据说临湳公主是鲜卑最美的公主,能歌善舞,最得鲜卑王的喜爱,这个时候来建安,传言莫不是真的?”

“我也听说了,鲜卑主动求和,这回是献公主以示诚意的。”

“这么美的公主,要我是皇帝,也肯和拉。”

“嘘嘘!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被听见了传到官家耳里,是要杀头的啊。对了,听说护送临湳公主前来的是鲜卑的慕合王子,去年杜将军栽跟头的那一仗就是败在这位慕合王子手里。”

“这事我也知道,哎,杜将军身经百战,没想到还会栽在一个二十出头没有经验的小王子手上。听说那是鲜卑做不受宠的王子,经去年一役,如今颇受鲜卑王重用。”

啪~车帘被重重放下,青儿听见声音,赶紧看向马车,原本探出身来看热闹的小姐,此时已整个人坐回马车里了。

青儿扫了眼刚刚多嘴的百姓,可那些人浑然不觉,仍继续嚼着杜家的舌根。

“回府!”

杜芷书的声音至马车内传出,竟还带了点颤音,青儿心疼小姐,也为杜家气急,正想出言斥责那几个多嘴的人,岂料伊柯瞬时驾着马车离去,不待青儿反应,已经被落在人群中了。青儿提起裙摆,赶紧追了上去,这该死的奴隶,看着又蠢又木的,听小姐吩咐时倒是挺利索!

☆、第五章

马车行至杜府门口,却见许多人围在阶梯下小声议论着事情,他们大都衣着光鲜。

乍一看,青儿竟以为走错地儿了,早晨出门时还不是这般光景,府门外冷冷清清的。

“小姐,府门外围着好些贵人,还有跟着的家仆拎着礼盒呢,奇怪,今儿既不是老爷生辰,府里也没听说有喜事啊?”

杜芷书掀开车帘一角,门口站着的人里,有文官也有武将,许多她都曾见过。

“咱们绕道侧门去。”杜芷书吩咐着。这些大人们都被拦在门外,显然是父亲的意思,若她这时候穿过人群进府,都是叫世叔世伯的人,她是晚辈,不让进说不过去,让进却又搅乱了父亲主意。

吴妈开门侧门时,看见自家小姐也是愣住,而后反应过来:“许是门口人多挡了路?”

杜芷书交代了伊柯卸了马车,牵马回马厩。一旁青儿却是好奇答道:“可不是么,怎么突然多出这么些人?”

吴妈小声道:“老爷今日没去早朝,听说是病了,这不一下朝,许多大人就到府上来看望老爷,不过老爷一个都没见呢。”

青儿纳闷道:“老爷昨儿不是还挺精神……”

话音未落,却被自家小姐呵斥住:“多嘴的毛病又犯了,迟早我留不住你。”

青儿瑟缩了一下,赶紧低了头不敢再说话。

吴妈是府里老人,看着杜家三姐妹长大,尤其疼惜这位杜家幺女。四下张望,犹豫了会儿,而后凑近了杜芷书,轻声说道:“三小姐,大小姐在您的屋子里等您一上午了。”

杜芷书一愣,这位阿姐还真是闲得慌,杜府只要一有热闹,她准得来。



鲜卑的王子和公主今日进大梁宫拜谒重光帝,而原本身体精壮的杜将军却突然病了上不了朝,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之前就有听说朝堂上对于鲜卑的态度出现两种,一是以父亲为首的主战派,一是以张太师为首的主和派。原本大梁朝一直是父亲的主战派占尽上风,但因一年前吃的那场败仗,主和派的声音便越来越大了,加上张太师是重光帝生母张太后的亲兄长,这几年愈发受圣上重用,自然有不少朝臣倒戈投靠过去。张太师曾不过是个地方小吏,凭借了圣上和张太后的提拔,如今已官居太师,受人尊崇,俨然是父亲眼中最大的一粒沙子。

杜芷书了解自己的父亲,今日这一场病,是病给圣上看的,病给百官看的,也是病给鲜卑王族看的,为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杜家仍在朝中举足轻重。

已有心理准备,杜芷书进屋时心境很是平和,却见杜芷琴谨慎地将身边所有人都打发了走,包括杜芷书身旁的青儿。

“听说你新近买下了个鲜卑奴隶?”

杜芷书嘴角含笑,语气却尖锐:“怎么,我连要个下人大姐也得干涉?”

姐妹间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杜芷琴叹息,摇了摇头,“大姐是关心你,来历不明的人,还是查查底细的好。”

“反正大姐会遣人去查,我又何须费事。”

一句话后,两姐妹归于静默,杜芷书只是看着大姐,倒有些好奇她今日过来找自己做什么,这是第一次她们姐们俩说话,却遣走了所有下人,连大姐最信任的贴身丫头红音都不能在。

不待杜芷书想明白,杜芷琴突地双膝触地,跪在了季妹面前。

突如其来的场面,让杜芷书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地将阿姐扶起,莫说阿姐长她五岁,阿姐如今还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杜芷琴却固执不肯起,顾及她腹中孩子,杜芷书也不敢跟她争执,索性也跪了下来,无奈道:“阿姐这是要做什么!”

杜芷琴霎时双目通红,含着泪说道:“阿姐知小词今日去了哪里,过去是阿姐错了,总觉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只富贵人家匹配,跟了他赵九禾一个卑贱的马车夫,只会委屈,被世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可错了便是错了,再弥补不回来,阿姐不敢奢求小词原谅,可今日,阿姐却有一事求小词。”

用到了求字,杜芷书冷了脸,她的大姐那样高傲,最看不起下人,只觉得他们低贱,如今岂会真的认错,她可以预想接下来大姐要说的话定不是她想要听的,只道:“你起来说话,至于我听不听,都不是你跪地央求便有用的。”

杜芷琴摇了摇头,仍旧不肯起身,眼泪竟真从眼角滑落,让杜芷书有些诧异,今天的大姐着实有些奇怪。

认真地看着自家小妹,杜芷琴伸手抚上季妹的双颊,带了怜惜,“转眼你就要嫁人了,大姐记得你曾说你想去蜀地,要不趁现在去蜀地走走?”

杜芷书纳闷,好好的大姐为何提起这事?她是想去蜀地,不仅仅因看了游记向往,更因九禾来自蜀地,他们约好要一起去九禾的家乡,再把那比登天还难的蜀道都走一遍,而今只剩她一个人,去与不去,已都无意义了。

“为何要我现在走?是,杜家出事了?”杜芷书敏感问着。

杜芷琴却是摇摇头,不肯说话。

“大姐如今这副模样,要小妹如何相信没有事情发生,不管如何,我终归记得自己是杜家人。”

杜芷琴抿着唇,半晌,才缓缓地一字一顿说着:“你可知你二姐快不行了。”

几个字重重砸在杜芷书心上,疼得很。她压着嗓子道:“什么叫不行了,病了就好好养着,会好的。”

杜芷琴颤着双唇,已带了些哭腔道:“难了!那日姑母把我叫出去便是和我说二姐的病情,太医说你二姐活不过这个春天!”

杜芷书咬住下唇,勒出深深的红印,并使劲地摇头,“不会的,二姐那日还能好好和我说话,神智清明,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而已,好好调理,真的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我们一直以为你二姐是病了,期冀着她把身子好好调理着,有一日总会好起来,可你二姐一病就是一年多,让你姑母起了疑心,特地派人偷偷去查了你二姐的汤药,才发觉药渣子有不对,这些年你二姐喝的汤药里,一直被人添了一味黄药子。而今,发觉得太晚了……”

杜芷书捏紧了双拳,不可置信看着自己大姐:“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有人看不得杜家荣华,害了你二姐啊!”杜芷琴抓住杜芷书的手腕,有些声嘶力竭道:“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于朝政军务,我们三姐妹自幼长在一块,感情甚笃,即便大姐一年前狠心,也是为了你,希望你好的,可如今你二姐遭了罪,我们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甚至……”

杜芷琴愈说,眼泪愈是止不住的流淌下,“甚至,大姐还要看着你继续被推进火坑却无能为力,我的小词啊,阿姐怎么舍得!”说完将小妹抱入怀中。

有些浑浑噩噩,杜芷书感觉正做着一场梦似的,总不太真切,只希望梦醒后,二姐还是好好的。可听着大姐的哭声,她却难以自欺欺人,离了大姐怀抱,安静问着:“姑母是什么意思?”

杜芷琴抬眼看着季妹,“你可知今日鲜卑公主来大梁为了什么?”

“和亲。”

杜芷琴点头:“父亲一直主战,可如今的形势却很明显,圣上声势浩大地接了鲜卑公主入大梁宫,定是要封妃的,甚至,可能封后!到时,鲜卑与张家连成一气,杜家危矣。”

“我刚从正门过,建安几近半数的官员前来看望父亲,杜家在朝中的威望,岂是出身寒门的张家可比。”

“傻丫头,出身寒门又如何,你忘了张太后什么出身了?当年不过姑母的一个宫婢,如今却与姑母平起平坐!当今圣上后宫并不充盈,姑母的意思,杜家必须再有一个女儿入宫,否则……”

“荒谬!”杜芷书甩袖,直接站了起来,也不顾地上跪着的大姐,冷冷道:“姐妹共侍一夫?姑母想得倒是妙哉!圣上可是我的姐夫,亲姐夫!不觉有违伦常?况且,我也入不了宫,验身的嬷嬷那一关我便过不了,姑母的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

杜芷琴听罢,脸色大变,撑着腰赶紧站了起来,伸手就要拽杜芷书的手臂:“你让赵九禾碰你了?”

长袖被掀起,白皙的手臂上一点殷红的守宫砂映入眼帘,杜芷琴这才松了口气。

杜芷书抽回手臂,浅浅说着:“大姐是忘了我胸口的那一处疤痕了?”

“这事我也和姑母提过,指望姑母打消念头,可,可……”

“可姑母说她能摆平验身的嬷嬷?呵呵…”杜芷书冷笑了一声:“即便能收买了嬷嬷,难道还能让圣上变瞎么!姑母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她每日算计这么多又如何,想着如何救下二姐才是正经,我知道一些民间医术精湛的好大夫,想办法让姑母弄进宫给二姐瞧病吧。”

杜芷琴看着季妹,叹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而后想了想,才又说道:“过两日是张太后寿辰,你随我一道入宫,亲自和姑母说吧,姑母素来疼惜你,或许你撒个娇哭一会儿,姑母便心疼得真没有那个心思了。”

杜芷书应了下来,倒不是真要去杜太后那撒娇,入宫一事她是断然不肯的,再说而今的重光帝又岂会让杜太后随意地对他的后妃指手画脚!她去寿辰,不过想再瞧瞧二姐。

☆、第六章

张太后的慈安宫杜家姐妹是第一次来,相较杜太后的宜寿宫竟毫不逊色。慈安宫的殿堂建的很高,杜芷书紧跟在大姐身后,提着裙摆沿阶而上。

她印象中的张太后不太爱说话,严肃得很,遂一步步走得谨慎小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直至走到顶端时,豁然开朗。

宴席布置在慈安宫的大殿之前的空地上,张太后高坐台上,她一身湘红色霏缎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红袍上绣着大片大片金色凤凰,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雍荣华贵,葱指上戴着寒玉所致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双手交握,俯视着正走进的杜家姐妹。

杜芷书随着大姐走近台前,举手加额行跪拜之礼,“恭请太后万福金安,祝太后常乐无疆。”

“无需多礼,姐姐的外甥女,便也是哀家的家人,起来吧。”

二人缓步而起,没有张太后的发话,不敢多踏一步。

张太后凝视着台下二人,安阳侯夫人淡粉色华衣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更添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不愧是建安第一美人。反观她身后的杜芷书,一身翠绿烟纱碧霞罗,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衬得出水芙蓉一般的干净,竟比姐姐更添几分可人之姿。

“杜家的女儿,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美艳。莫要站着了,入座吧。”

得了张太后应允,杜家姐妹由着宫婢领至宴席的座位上。杜家姐妹的位置在右侧,坐下后,正巧被矗立的半个高的金漆雕龙牛香鼎遮住,借着位置的便利,杜芷书可肆意地打量殿前的众人。

高台上张太后与杜太后并肩坐着,因为是张太后寿辰,杜太后只是一身云锦宫装端坐着,相较张太后少了许多修饰,透出的气韵却依旧端庄福贵。

高台左侧第一桌是张太后的嫡亲侄女——元妃娘娘。之后依次坐着李昭仪、尹贵嫔、周婕妤。重光帝登位三年,过分忙碌于朝政,后宫妃嫔却是极少,除了在座的这四位,只再加上一个淑妃。

高台右侧目前只坐着杜家姐妹,她们前面还摆着两张空的桌案,大梁以右为尊,那右侧第一章桌案便该是属于淑妃的,时辰已经不早,却不知为何还不见淑妃身影,让杜芷书忍不住为二姐担忧。

“鲜卑临湳公主拜见张太后,恭请太后常乐无极。”

清亮的声音将杜芷书的飘飞的思绪收回,才发觉大殿中央站着的女子,行的是鲜卑的礼仪,穿的也是鲜卑的服饰,绯绿的窄袖长裙,足上一双长拗靴,显得很是精神。

面对这位外来的公主,大家都抱了看戏的态度,鲜卑临湳公主此行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虽不知圣上心思,可圣上恪尽孝道,从今日太后的态度中便能揣度出一二。况且这位鲜卑公主大胆地很,虽是张太后寿辰,可总归是两位太后齐在上座,初次拜谒,竟只给张太后一人行礼。

杜太后面色平静,一派大家风范,并未生气,而张太后则含着笑,微微点头道:“公主远道而来,便是我大梁的贵客,无须多礼。早先听闻公主美名,今日一见,果真端端大方。”

“之前也常听陛下提及太后,说太后多年含辛茹苦,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临湳很是敬重。”

此话一出,几位宫妃都微微变了脸色,都知重光帝曾在鲜卑为质,但却不知陛下与这位临湳公主竟有交情,今日听临湳公主这话,想来她封后的可能极大了。

“公主就是与旁人不一样,一身贵气,落落大方,陛下若得公主在身边,真是福气啊。”元妃率先出言讨好。

临湳公主只是点头报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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