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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3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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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淮东在荆襄地区与燕胡展开拉踞战,黄秉蒿在袁州仅有四万兵马,特别是东出袁州的通道也给淮东堵上的时候,就难有什么作为。
这不是黄秉蒿要的结果。
“依大人所见,袁州当如何应之?”周知正问道。
黄秉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陈子寿:“子寿,你以为呢?”
“当从袁州出兵,袭夺新渝、清江,切断赣江,切断抚州、赣州与豫赣的联络,将淮东在江西腹地的兵马牵制住,不使其能抽调渡江北上参战。即使将来叫北燕夺得天下,大人也少不了异姓封王……”陈子寿说道。
这才是黄秉蒿与奢文庄所定的秘约吧?果真是到了将所有底牌摊出来的时候,也果真摆脱不了贪念,周知正心里暗想,但也迅速出言反驳陈子寿,说道:“不妥……”
“怎么不妥?”陈子寿看向周知正,此时他的眼里凶光毕露,也许是心里贪念生起叫他如此。
黄秉蒿、唐士德等人也盯住周知正,似乎只要周知正这时再说投降淮东之事,便要将他第一个绑起来拿去祭战旗。
周知正背脊也是冷汗直冒,强作镇定,不去理会陈子寿,而径直对黄秉蒿说道:“燕淮两雄相斗,大人焉能确知淮东必败、而燕军必能速胜?倘若燕军在汉水沿岸稍有迟误,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荆州,我袁州将进退失据……”
见周知正只是疑惧淮东势大,但非心向淮东,而周知正所说,也是他心里所忧,黄秉蒿脸色缓下来。
唐士德在旁问道:“不能在袁州按兵不动,此时就进兵清江又有些用险,依周大人所见,当如何处之?”
周知正不作犹豫的说道:“进夺新渝即可!林缚虽下最后通碟,但我袁州始终未应。前次袁州遣使去豫章,也坚持要得新渝——此时出兵进夺新渝,虽说会触怒淮东,但于我们而言,也没有失信、食言。新渝为袁州东出之门户,得新渝,便有道四通八达,可去赣南、可去赣北、可去赣西,这时都不用我们宣战,就能将淮东兵马牵制在江西腹地进退不得。将来淮东首先要解决北线的威胁,多半能对袁州容忍,但进夺清江城,淮东的反应必然要强裂得多,大人以为如何?”
“大善!”黄秉蒿这时疑心尽消,拍着周知正的肩膀赞他所献之策甚好,又问唐士德,“唐先生,你觉得知正所言如何?”
“大善,”唐士德是黄秉蒿首席幕僚,周知正能有如此判断,叫他心里有些妒意,要是黄秉蒿对周知正信任有加,必然会影响到他在黄秉蒿心里的地位,不过这时候还是出声称赞周知正。
黄秉蒿哈哈大笑,说道:“都说周大人是江州文吏之首,真是名不虚传……”
黄秉蒿这时候能肯定南阳必然会叫燕胡攻陷,但将来淮东与燕胡在荆湖的对峙跟拉踞,鹿死谁死,这时候做出判断还早——黄秉蒿不会立即就将自己逼入与淮东不死不休的绝地。
在议降到现在,最后的分歧就是新渝的去留。
黄秉蒿出兵先夺新渝,虽说有些踩线,但并不算撕破脸,毕竟新渝属于袁州府,而从五月以来,双方在新渝都没有派兵进驻。
黄秉蒿与陈子寿、唐士德就此事已经揣摩了好几个月,最终判断,淮东最后能承受的底线是清江城不失而非必争新渝城。
燕胡大军,在奢罗两家的配合之下,进逼扬子江北岸,即使不能一举攻陷荆州,对淮东在江州的兵马威胁也是极大。
淮东这时虽然会气恼袁州不告而取新渝,但多半能对袁州忍一口气、采取妥靖政策,毕竟对淮东来说,这时将主力迅速北调、先稳定北面的战线更为重要。
但是,位于赣江中游的清江城,事关赣南、赣西与赣北三地之衔接、通联,袁州兵马袭夺清江城,则意味着江西郡支离破碎。在这种情况,淮东除了庐州、江州两地比清江更重要外,其他其他的区域都可以暂时先放弃,也要优先平定袁州的。
再一步,进兵清江,也意味着袁州兵马会拉得极开,黄秉蒿没有跟淮东军正面对抗的信心,也就不敢在淮东军面前将兵马展开。进夺新渝,仅仅是在淮东军正面面前露一个头,还有新渝城可守,兵马就会较为安全。
黄秉蒿对周知正疑虑尽消,但谋大事就少得周知正这个重要人物的参与。
从选将、调兵、开拔、粮草筹备以及对主降派将领、官员的监视跟防备,黄秉蒿都留周知正给他一起参谋,毕竟在细琐军务上,周知正的能力是别人不能及的。
周知正在黄秉蒿的行辕里足足讨论了一夜,到凌晨才回到府上去。他洗了一把脸,刚回书房坐下,就有一名中年汉子走进来,问道:“周大人在黄秉蒿府上一夜未归,是不是袁州近日就要出兵东进?”
这中年汉子不是旁人,正是淮东军情司负责赣南事务的指挥参军吴敬泽。
对黄秉蒿所部招降,林缚采取的是明暗两条线,一方面是光明正大的派出使者跟袁州谈招降事,一方面还是使身份没有暴露的吴敬泽亲自潜入袁州,策降黄秉蒿麾下部将。
黄秉蒿除了担心会清洗之外,还有一个贪恋权势的因素,使他很难放弃兵权、给淮东说降,但策降黄秉蒿之下的部将及官员难度,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比如前江州府录事参军周城等官员将领,就是袁州军里公开的主降派。对他们来说,即使担心事后会给清算,但丢掉性命的可能性还是极难,而跟着黄秉蒿一条道走到黑,跟淮东对抗,又没有什么必然的好处。
不过,黄秉蒿对周城这些主降派十分的警惕,暗中都有派人监视,更难参与袁州军的机密核心。吴敬泽说服周知正为淮东所用之后,就刻意叫周知正保持中立的立场,以他的地位,只能放松黄秉蒿的警惕,就能够接触到袁州军更核心的军事机密。
看到扮成家仆的吴敬泽进来,周知正稍稍振作疲惫的神色,说道:“当前兵马主要集结在袁州城里,黄秉蒿会先派少量精锐,封锁袁州城以东的山路,避免消息走漏。要往豫章传信,必然要立即动身。另外,袁州这边会利用三天的时间将兵力秘密调到下袁城,再由陈子寿为主将,出兵进袭新渝,据新渝而窥清江,牵制淮东兵马,以配合奢罗、燕胡在荆襄的战事……不过,就三天的时间,豫章那边来不来得及?豫章那边出兵早了不行,陈子寿会率兵缩回下袁;出兵迟了也不成,一旦叫陈子寿率两万兵马进入新渝,淮东在豫章仅万余精锐,也难强攻新渝城。”
“这个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了,”吴敬泽说道,“这边是我单线联络,淮东在袁州的暗线,皆不知周大人实为淮东所用。周大人切念不要泄漏身份,说不定到最后还有大用。”
周知正点点头,吴敬泽当即在周知正的书房用密语写就三份同样的密函,封好腊才出府联络潜伏的暗桩立即分头潜出袁州城,往豫章报信去。
吴敬泽担心黄秉蒿已经派人封锁信道、暗桩有落网使他暴露的可能,他就没有再回周知正的府上,而是在袁州城里一个远亲家里落下脚来,静待形势变化。
第84章 牵鼻子
袁州密信两天后就送到林缚的手里,其时已是八月十一日的深夜。
林缚与宋佳披衣起来,赶到演武堂的偏厅,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也已从住处赶来。
林缚身在豫章坐镇,枢密院的指挥及军事情报中心,必然要随林缚暂时迁到豫章。
进入七月之后,燕胡兵指南阳,整个西线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整个西线,每天送来豫章的情报就多达百份。
情报的去伪存真、分析以及战局推演就变得异常复杂,在七月下旬时,宋浮等人就给林缚从江宁调来,以分担高宗庭肩上的压力。
明堂之上,大烛高烧,将大堂之内映照着通明如昼;堂室外,卫卒披甲执刃,刀兵肃杀。
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都读过袁州密信,正执烛围在堂中的沙盘前讨论。
沙盘长两丈、宽一丈六尺,用细沙与树胶如实的塑造出从豫章到袁州的地形。武功山、禾山、赣江、袁河等赣西境内的主要山川峡谷以及芦溪、袁州、下袁、新渝、清江、豫章诸城及诸城之间易叫大股兵马通过的主要通道,都去繁抽简的在沙盘上呈现出来。
宋佳衣裙整饬,匆忙的还梳理过鬓发,倒是林缚不拘小节,披着一件青衫,腰带都没有系,松松垮垮的走进来,看向高宗庭等人,问道:“袁州来信,你们都看过了……”
“看过了,”高宗庭回道,“信中所述周知正所透露的黄秉蒿出兵计划,与军情司这些天从别处搜集来的情节,能对应上,真实可信,陈子寿从下袁出兵应不会迟于明日。”
这时候,周普、张季恒一起走进来。刚跨步进来,周普嚷着粗嗓门就问:“黄秉蒿这条贪心蛇出洞了?”
林缚将袁州传回的密信递给他看。
周普在林缚的强迫下,粗识笔墨,看信不成问题,看过信,说道:“陈子寿明日出兵,我们不能叫他们先得新渝城,要赶在前面,唯有我率骑兵先行!”
“你就不怕周知正是黄秉蒿的反间?”林缚见周普看过密信就请战去新渝,笑着质问他。
“周知正反间又如何?”周普哂然而笑,“哪怕黄秉蒿将四万兵马在新渝设好埋伏圈,诱我率骑营钻进去,也要他们有足够好的牙口,才能将我们吃掉!”
林缚笑了笑,指向高宗庭:“骑营、步营都要在天亮之前做出拔营的准备;具体的出兵方略,你们与宗庭讨论……”
打黄秉蒿,倒不是畏其兵多,而怕黄秉蒿缩袁州城里不露头。
经新渝,溯袁河而上,可以击下袁、袁州,但从新渝往西,袁河两岸丘山相峙、谷壑纵横,武功山、禾山等数座大山在袁州境内纵横,而下袁、袁州两城又依山傍河而建,易守难攻。
黄秉蒿在江州降奢,也是判断错形势,以为永兴帝弃江宁而走,江南形势必然崩溃、无法收拾。在奢飞熊押其亲族于城下时,黄秉蒿为保亲族选择投降。待淮东收复江宁、迎帝东归,黄秉蒿即使晓得降奢是一步错棋,也只能一错再错。
在那些被胁裹降奢的江州官员、将卒心里,心里却是别样的滋味。虽给黄秉蒿恩威并施的控制住,但是从给调入袁州对潭州作战,袁州兵马的士气就一直没能振作起来过。
上饶战事时,在西线战无不胜的奢飞熊战死淮东阵前,数万浙闽军精锐给摧枯拉朽的歼灭,奢家连守豫章、江州的勇气都没有,仓惶渡江北逃,对袁州兵马的士气打击,更是一次严重的打击。
黄秉蒿、陈子寿等少数袁州将帅,在担心投降后会给淮东清算的同时,又贪燕胡空口许下的裂土封王、封侯的权势,但对大多数袁州将卒来说,这时候是看不清前途的。
也许最普通的兵卒会给胁裹、盲从,但是中下层武官、将领作为一支军队的骨干,他们的意志不坚,对前途都感到迷茫,对战力的削弱将难以估计的。
从五月之后,陆陆续续的有兵卒从袁州逃出来,其中不管中下层将官,就证明了这点。
周普说黄秉蒿在新渝摆好埋伏圈,他也敢率骑兵精锐钻进去冲杀,但不是心存轻敌之心,而是对袁州兵马的情况有着准确的掌握。
以黄秉蒿所部此时的状况,就算再多一倍的兵力,也难在野战中撼动淮东步骑战阵,但黄秉蒿要是龟缩在易守难攻的袁州城里不出来,却凿实叫人头疼。
虽说在上饶战事之后,林缚可以率十万战卒溯袁河而上,强行攻下袁州。
但是,在上饶战事中,淮东已经消耗了太多的资源。包括造船材料在内,前后达八个月之久的上饶战事,仅运到衢州以西的物资,总数高达两百四十万石。
加上沿途运输所耗,上饶战事就消耗掉淮东近五百万两银。
而在接下来的军事部署里,为应对日趋紧张的西线形势,林缚必然要将更多的资源用在庐州、江州两地。
用十万战卒溯袁河而上强攻袁州,在五月时,林缚与高宗庭等人,都无法估算会对后期的军事部署造成多严重的不良影响。
至少,当时不立即停息战事,仅叫江西境内的饥荒持续下去,饿死的民众将数以万计,而江西境内的局势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缓和下来。
另外,上饶战事也使崇城军、长山军两支精锐战力有相当比例的减员,两次承担拦截作战任务陈渍所部,将卒伤亡比例高达五成;而持续的艰苦作战,非战斗减员的比例显著增加。
要是诸部当时不立即进行休整,而要持续强攻袁州,伤亡减员以及减员造成的战力削弱,都难以控制,不利林缚对整个战事的军事部署。
故而在五月之后,林缚断然放弃强攻袁州的计划,而将唐复观、刘振之、虞文澄诸部先行北调休整,提前整备西线战事,而陈渍、张季恒所部在驻防赣州、豫章的同时进彻底的休整。
针对袁州,林缚所拟的策略,就在“引蛇出洞”之上,在野战中击溃袁州兵马,对淮东来说,无论是最节约资源跟时间的。
不然,就算攻城战能够顺利,前期的攻城战事准备,消耗的资源与时间也是难以事先估算的。
倘若到这时,黄秉蒿没有贪心,接受这边开出的招降条件,林缚派一旅精锐进驻新渝封住袁州东出的通道,林缚就能将江西腹地的其他兵马都往江州调集,以备燕胡在拿下南阳之后沿汉水南下。
黄秉蒿耐不住性子,敢从袁州出来,林缚就要以驻在豫章的精锐步骑主动出击,在野战中将袁州兵马打残掉,使其不能再成为江西腹地的隐患。
作战计划早就拟好多份备用,但针对更准确的情报,还要做最后的调整。
在林缚签发开拔军令之后,开拔前的行军准备及动员,自有营哨级将领组织,指挥参军、旅营以上的将领很快都给召集到演武堂正厅,由周普、高宗庭组织确定最后的作战方案。
林缚会随步营出战,但没有参与最后的作战方案调整,而是留在偏厅里。
沙盘摆在偏厅正中央,林缚却没有再关注沙盘,而是亲自动手,将北墙上悬挂的一面布幔拉开。
藏在布幔之后,是整个西线的地形图,将关中、河南、淮西、南阳、荆襄以及赣北等地都包括在内。
地形图大得差不多要覆盖整个墙壁,在地形图上,燕胡、奢家残部、罗献成所部、淮西、荆湖、池州以及淮东在庐州、江州的兵马都准确的标识在图上。
在图上,燕胡、奢家、罗匪三部大军已经完全展开,最粗的箭头都触目惊心的直指南阳,而南阳兵马的防御标识画得是那么细弱,似乎顷刻间就要给敌兵的箭头戮穿。
这幅地图反应过西线最新的军事动态,也是演武堂最核心的军事机密之一,就算平时守卫森严,林缚等人不在偏厅里,也是要用布幔盖住,严禁揭开。
“山阳的水营这样时候应该做出西进以援寿州的势态,要避免燕胡在拿下南阳后借势攻淮西!”宋浮也留在偏厅里,他刚刚将最新的军事动态标注在图上,看着南阳方向的形势最新发展,跟林缚建议道。
奢家、罗献成同时从南面对南阳、信阳用兵,形成夹击之势,就注定南阳的形势无法挽救,特别是奢家从樊城出兵,从南面切入南阳的腹地,将把南阳的防御部署搅得稀巴烂。
无论梁成冲在南阳是降是溃是逃,南阳的形势都支撑不了多久。
在林缚早就谋定的下一步军事部署里,南阳的失守,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但南阳失守后,燕胡兵马主力会合奢家、罗献成两家之后,其兵势接下来是往东运动,还是往南运动,淮东则必须要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才能叫他们最后落入淮东所布下的大坑里。
林缚不惜将曹子昂放在庐州修了一年的山道,就是为了这一刻。
第85章 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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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袁城夹于在赣湘大山之中,进入八月中旬,虽说满目苍翠,但人立城头,已觉凉意,暑气尽消矣。
袁州兵马名份不政,将卒可穿战衣,文吏却不能穿越廷官袍,周知正站在城头,一袭皂衫,望着四周的层峦叠嶂,一颗心揪得极紧。
离城东去,前部兵马已经进入小屏山西面山麓,那边的驿道细如棉线、兵卒微细如蚁,只能辨个大概,而后部兵马还在源源不断的出城往东开拔。
四日前,黄秉蒿制定出兵新渝的方略时,计划调两万兵马东进,但到临行时,黄秉蒿又临时决定再增派一万兵马。
以陈子寿、张雄山为正副帅、以其子黄立章为监军使,率三万兵马进驻新渝,黄秉蒿在下袁仅有五千兵马留守。
要是豫章方面针对之前的情报定策,必然会严重低估袁州发往新渝的兵力。
淮东在豫章总共也只有一万六七千步骑,扣掉留守豫章等城的基本防守兵力,也就能不调一万步骑进入新渝。
淮东军虽说精锐无比,在城外野战,对袁州兵马能一以敌二,但还能以一敌三吗?
再者,从下袁到新渝,仅一百三十余里,而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要经阳乐西进新渝,要走三百里地。即使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能比这边提前一天出发,也不可能比这边先抵达新渝城。
要是叫陈子寿率部先进入新渝城、据城以守,淮东兵马再精锐,也难猝然克之,那诱袁州兵马出城野战的计划就会告吹……
即使相信淮东的整体实力远非袁州能敌,但具体到即将暴发的新渝遭遇战,周知正犹担心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能否获胜。
心怀忧虑,周知正忍不住回头打量站在稍远的扮成他扈从随行登上城楼的吴敬泽。
在城楼上观望兵马拔营的黄秉蒿,看到周知正转回头去,也回头看了一眼。
黄秉蒿这一望是无意,但叫周知正吓得魂魄差点飞掉;好在吴敬泽神色如常,视线望过来,似问周知正有何吩咐。
黄秉蒿也没有生出疑心,即转头继续去看兵马开拔出城。
周知正虽得黄秉蒿信任,能与唐士德等人随黄秉蒿并肩站在垛墙前,观兵马出城,但吴敬泽扮作周知正的扈从,则不可能靠近前面去,给黄秉蒿的亲卫隔着在外围。
不过黄秉蒿的亲卫也没有十分警惕,吴敬泽看着黄秉蒿与他之间,就隔着三五人,而且大家的注意力都给城下开拔的兵马吸引起来,他此时拔刀冲进去,还是有些把握一击将黄秉蒿毙于城上。
吴敬泽虽说脸色如常,但见刺杀黄秉蒿的良机就在眼前,也难免气息紧促、嗓子发干。
过了好一会儿,吴敬泽才轻吁一口气,压制住伸手去拔刀的冲动。
待三万兵马分三拨先后起营开拔出东城,已经过了午时。
周知正担心继续留在黄秉蒿身边,会一个不小心漏了马脚,惹来杀身之祸,便借督粮的名义,要回袁州走一趟。
黄秉蒿也不疑他,许周知正回袁州去,督运下一批粮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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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下袁城往西而行,周知正坐车而行,吴敬泽做马夫,坐在车前驾车,另有四名扈从挎刀骑马跟在后面随行保护,都是追随周知正多正的家仆。
周知正往前挪坐,忧心忡忡的问吴敬泽:“黄秉蒿临时又增加了一万兵马,豫章那边要是没有防备,怕是要出问题啊!”
“河中府在汝阳三万兵马,叫陈芝虎三千精锐奔袭打溃,何故?”吴敬泽倒没有太多的担心,两军对垒,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兵力多寡只是一个方面,但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不然的话,刘安儿这些匪首,早就夺了天下,袁州兵马虽有四万之众,但到后期,奢文庄也有限制黄秉蒿之意,袁州军兵甲都谈不上皆全,更何况将无斗志、兵无士勇,又怎能跟淮东精锐对抗?
周知正是文官,从来都没有怎么接触过军事,吴敬泽为打消他的疑虑,又解释道,“黄秉蒿到此时都不敢公开他意投燕虏、出兵新渝替燕虏牵制我淮东兵马的真实意图,又如何叫其麾下兵卒有决心与淮东精锐对阵?对豫章那边来说,这边出兵多少,都没有大的问题,最难掌握的还是这边出兵的时间……”
见吴敬泽有如此信心,周知正稍稍心安,感慨道:“崇国公初起时,在燕南用兵以寡击众,于野溃胡马万余,天下毕惊。想来袁州兵马再多,都难挡淮东精锐,只是这出兵时间不好把握。黄秉蒿在豫章也有眼线,豫章行动太早,必会引起警觉,引蛇之策难成;然而下袁去新渝,仅一百三十里,而豫章往新渝,三百余里,又如何能恰好在陈子寿军在新渝城野遭遇而战?”
的确,要是叫陈子寿率部先进入新渝城、据城以守,淮东军也难猝然攻之,吴敬泽放眼眺望大道两侧连绵起伏的山峦,说道:“下袁去新渝道短,但道狭路险,难以速行。三万兵马行狭道,即使昼夜不歇,张雄山所率的先锋兵马能在明天午中之前进入新渝城,已算不慢。而从豫章沿锦水西进到阳乐之后,再从蒙山与末山之间的谷道南下新渝,道路相对宽敞,利于马军通过。即使豫章的先部兵马也是选择今日开拔,骑兵先行,进入新渝的时机也不会晚过陈子寿!”
周知正想想也是,袁州三万兵马开拔就用了半天的时间,恰恰是从下袁往新渝而去,道狭路窄,难以速行。
从下袁往新渝,有水陆两道。
水路即袁河,袁河下行到仙台山南麓时,水道给仙台山与钤岗岭的坚崖夹住,仅宽十余丈。袁河是袁州府的主河,源出武功山,承接武功山、禾山、蒙山等纵横数百里的诸大山系溪河,到夏秋雨季,在下袁县境内,袁河的水势就变得极大。
这么大的一条河流,夏季雨水总量,甚至比源出上饶流下的信江还要大,但在下袁县境内,给钤岗峡谷的狭窄水道夹住,难以下泄,遂在钤岗峡谷上游、在下袁城南形成水域广袤的镜乡湖。
镜乡湖的湖域随雨水枯瘦变化极大,在夏秋雨季,上游来水极大,而下游又给钤岗峡谷夹住,湖面广逾百里,也使得钤岗峡谷下游的水势在夏秋季变得异常的凶恶,极不利航船通过。
所以在夏秋雨季,水路从来都不是行军的选择。
在下袁城的正东面,在镜乡湖的东北岸,在笔架山与小屏山之间谷地稍平缓,遂成下袁东出之道。
不过,说是谷道,但给两侧丘山夹峙,也是狭险,不利大股兵马快速通过。
周知正对兵事算不上擅长,但早游学各地,对江西各地的地理形势十分的熟悉。
在上饶战事之后,林缚没有紧接着率大军进攻袁州,而是派人来招降黄秉蒿,主要原因也就是从新渝到下袁之间地势险狭,到新渝往下,地形才开阔些。
虽说从下袁往新渝,道路里程不及从豫章往新渝的半数,但两军从下袁、豫章同时往新渝开拔,下袁这边先部兵马以兵卒为主,而豫章那边以骑兵先行,未必就会比这边稍慢。
想到这里,周知正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忧心辩解一句,说道:“关心则乱……”
吴敬泽笑了笑,又与周知正商议联络主降派官员将领一事。
从五月议降以来,袁州军就分为三派,一派主降、一派中立、一派主战。
真正立场坚定的主战派与主降派都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打着骑墙观望的心思:即使知道淮东势大,但也怕事后给清算,而又想保住当前的官位跟权势。
黄秉蒿既然决心跟淮东对抗,即使一时不能清洗袁州的主降派,也不会放松警惕,除开拔往新渝而去的兵马外,留在袁州、下袁的近万兵马,大多都是需要警惕跟监视的主降派。
只要陈子寿率往新渝的袁州军主力给击溃,周知正若能联络主降派官员、将领,就能控制袁州、下袁的局势,胁迫黄秉蒿一起投降。
快马拽车而行,赶到袁州也是深夜。
袁州下一拔运往下袁、新渝的粮草已经装好车,正等待天明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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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正说是回袁州督粮,就在袁州城里停了半夜,天明之后又随辎粮往下袁而行。
除了脱离黄秉蒿的视野外,周知正也不能算空跑了一个来回,押运粮草的领军校尉不是旁人,恰是周知正的族侄周其昌。
周其昌仅是营将,也非黄秉蒿、陈子寿的嫡系,甚至因为早期周知正与黄秉蒿关系不睦,而受牵连在军中受到压制。
袁州兵四万兵马,营校尉以上的将领多达两百多人,周其昌根本就不起眼,甚至在袁州诸人为招降争议不休时,都没有周其昌表明立场的余地。
周其昌麾下有四百多兵勇,其中有一百五六十人都是周氏宗族子弟或同乡。
虽说这点兵力在之前也不大起眼,起不了什么关键性的作用,但是陈子寿率袁州军主力往新渝而去,黄秉蒿在下袁城的守兵不过四千人,在袁州城的留守兵力不过两千,要是这四五百人能完全听命于周知正,那意义就大为不同了。
辎车运送粮草,除押运的兵马外,还有五百多给强征来的民夫,行速自然快不了,半天才走不到三十里地,周知正看着日头火辣,与身边披甲跨马而行的周其昌,说道:“日头火辣,其昌,你吩咐下去,先歇上一个时辰看日头再走不迟。”
听着周知正的话,先勒缰绳停下马车,回头看了周其昌一眼。
“这批粮食要直接穿过下袁城往新渝而去,”周其昌抹着额头的汗水,说道,“要是这时歇一个时辰,怕是不能正好赶在明天入夜前穿过下袁城……”
“陈子寿率部先行,军卒都备有五六天的干粮,到新渝后,从地方也能筹粮,倒也不怕我们晚一两天——你且去这么吩咐就是,”周知正说道,“此外,你把其盛以及周修那几个周氏子弟,都给我唤来,也好些日子未与你们这些小辈相聚了。”
周其昌虽说心里不解,但也照周知正的吩咐叫队伍停下来歇息。
即使不说周知正在袁州都督府明面上的官职要远远高过周其昌,以周知正在周族的地位及声望,周其昌也不会抵触他。
黄秉蒿当初编练江州,以乡勇为主,也就难免叫军中将职控制在乡豪、大族子弟的手里。同时黄秉蒿又要利用宗族、乡里的凝聚力来增加营伍的战斗力,也只能纵容将卒以乡里、宗族为单位聚集、编伍,形成兵为将有、宗族利益至上的局面。
虽说黄秉蒿此时还能控制袁州军的大部分兵马,但在眼前营将及小校要么是周氏子弟、要么是周知正同乡晚辈的四五百兵卒面前,黄秉蒿的话就未必比周知正管用了。
“枢密使前次派人来袁州招降,言袁州必割新渝才得自安,没有退让的余地。在枢密使给出的期限之前,都督就派陈子寿去夺新渝,”周知正下车来,走到道旁一块巨石坐下,问周其昌、周其盛、周修等周氏子弟,“你们怎么看这事?”
周其昌、周其盛、周修一时都愣怔在那里:之前周知正特别警告他们不要就这事随便议论,周知正在这事上的态度也是中立,怎么会在陈子寿都率兵前往新渝、事情成定局之后,才在族里讨论这事?
“此时罗、奢都降燕虏,联合对南阳用兵,黄秉蒿也有意效之。其出兵新渝,非为袁州自立,而是要替燕虏在袁州牵制淮东兵力在江西腹地,使其不能渡江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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