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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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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关尊卑,只是个人的修养。
而且就在俞国振这个拱手动作之下,崇祯不自觉地,也拱手微倾:“南海伯!”
王承恩的眼睛几乎突了出来,崇祯天子自登基以来,天下有几人能受他之礼?
他有心喝斥,可是俞国振既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反倒是俞国振先行礼,然后崇祯再行礼,他有什么理由去护主?
“皇爷啊皇爷,你……当真是……”王承恩一时间不知怎么是好。
同样,行完礼的崇祯也是如此。不过身为帝王。崇祯再如何不合格,也是有些手段的,他在愣了一刹那后,立刻上向,一把抓住了俞国振的胳膊:“南海伯,朕错了!朕不该听信谗言,妄信奸贼。冷落南海伯,朕不该任用庸才,令国势如此!”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情真意切,一边说,他一边眼泪双流。声音轻颤。
他自己觉得已经足够诚挚了,对于给一位大臣赔罪,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反正他常年下罪己诏的,就是前段时间,不还是下了一回?
俞国振却是叹了口气。
崇祯还是没有足够地反省,谗言、奸贼、庸才……那他自己的责任呢?只是微不足道的用人不当……
却不知,对于拥有权力者,用人不当就是最大的原罪!
用人不当,将手中的权力所托非人。致使百姓遭受罪,致使声音混乱,这不就是不称职么?既无此能,自当让贤,不能如此。尸位素餐,待事情发生之后再痛哭流涕下罪己诏,有什么意义?
倒不是说不能偶尔犯错,关键是在犯错之后得吸取教训,如果是用人不当,那么就要改进自己选人的眼光。甚至改进朝廷的用人制度,而不是轻飘飘的几句道歉之语!
因此,俞国振挽着崇祯的胳膊,稍稍转了一下身体。崇祯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让他向左边转了一转,由原先对着海外变成对着了港口内。
“陛下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原不必向我道歉,陛下该道歉的是这无限江山与满国百姓。陛下用人不当,受罪的是他们。”
崇祯心中愕然。
“此地不是说话之所,陛下还是赶紧上船吧,我方才得到消息,闯军大将李岩率领一万人正在追来,离此不足十里。”俞国振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又道:“战倒是可以与之一战,但不必要的损失还是算了……所以陛下与皇室还是上船吧。”
顺着俞国振所指,崇祯看着海中停泊的船,那艘船没有帆,只有三个大烟囱,全身都刷着一道白漆,看上去甚为漂亮。凛冽的寒风中,那船上下起伏,在波滔中摇晃,看上去颇为惊险。
这也是他生长在内宫之中,少见过这种场面而致。
而在他身后稍远处,被周皇后拉着的几位皇子,早就惊呼连连,甚至年幼者都忘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仰起脸向周皇后连连发问。
就算是天家贵胄,实际上也只是普通人罢了。
“南海伯,出海之后,是不是去往金陵?”
“船先要到耽罗岛羿城港进行补给,然后才会南下。”俞国振微笑:“陛下只管放心,这是蒸汽船,航行得比帆船要稳要快。”
崇祯真正不放心的,并不是船。他深吸了口气,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选了,因此他推开要扶他的王承恩:“照看好皇子,让宫女们小心皇后和公主。”
但他推得开王承恩,却推不开上来的虎卫。通往船的浮栈上下起伏,以他没有走惯这种路的人,没准真会掉到海水里去。如今海水可是冰冷透骨,以崇祯的身子骨,掉进去之后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冻成僵尸吧。
俞国振站在码头上,看着崇祯皇室上船,周皇后经过时,他拱了拱手,问候了两声,跟在周皇后身边的坤兴抬起眼望着他,眼神有些迷离。
这就是那位名动后宫的南海伯么,记得早年时,父皇提到他时总是很开心很高兴,但后来父皇提到他时渐渐就开始不愉快了——可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他,却认定他会是大明的英雄。
果然在她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就是他出现了。他派来的人,将她和父母、弟妹们一起带出了已经成危城的京师,沿途吓退了追兵,一直到了这里。
坤兴今年十四,正是少女逆反心理最重之时,虽然尊敬崇祯,但是自己心里对一些事情,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坤兴替父皇、母后拜谢南海伯救命之恩。”心情激荡中,她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情,未得父母允许,盈盈下拜,跪谢俞国振。
十四岁的少女从宫中出来,携带的御寒衣物并不多。因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让她更显楚楚可怜。崇祯此时刚上了船,在船上转过身来,恰恰看到这一幕。
俞国振却是避开这一礼,没有去受。
他心中对这位命运多舛的公主是相当同情的,虽然后世中有关独臂神尼的传说非常多,俞国振还是觉得。这样的一个女孩儿,还是安安稳稳地好。
他现在也是有女儿的人,冰雪聪明的女儿。让她们在乱世中挣扎,实在于心不忍。
“公主殿下上船吧,这边风冷。船上我给公主殿下准备了一些御寒之物。”俞国振温声道:“嗯,听闻公主喜欢实学,也有些实学书册,公主可以看看。”
“是,多谢南海伯。”坤兴起身,垂首,低声说道。
她扶着皇后走上浮栈,上下起伏让她头有些发晕,不过冰冷的海风又让她清醒过来。上了船之后,那种起伏的感觉更大。有宫女和太监忍不住便趴在船栏杆上吐了出来。
“皇儿,方才做得好。”崇祯轻轻抚了一下坤兴的头发。
坤兴低应了一声,心里的恐惧已经没有了,方才和俞国振的对话,让她非常安心。她没有急着去船舱内。而是站在甲板上观看周围。
或者说,站在甲板上远望着俞国振。
俞国振如一杆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风中,这样寒冷的天气,也看不到他有一丝瑟缩。再回头看了一眼父皇,方才在俞国振面前。他努力站直了,但现在,已经在寒风中颤抖,他头上的头发,花白零乱,哪里看得出只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壮年!
父皇老了。
坤兴心中如此暗想。
俞国振召来田伯光,对他吩咐了几句,田伯光应声而去,转眼间,码头上的虎卫纷纷开始登船。停在这里的船,当然不只是飞隼号,当初俞国振定下救出崇祯的计划后,便安排了船在此等候,这简易码头,都是他们临时建起的。
虎卫行动之迅速,让崇祯深深叹息。
“陛下何故叹息?”
“南海伯治军,便是细柳营也难与之并论,是朕有眼无珠,不知重用,故有今日之祸。”崇祯缓缓道:“那位田将军说,他们有办法赈济灾民,原先我以为他是说大话,但现在看来……南海伯果然是有办法。”
然后他就看到,田伯光又到了俞国振面前敬了一个礼,俞国振还了军礼,两人说了句什么,俞国振便向着飞隼号这边走来。
虽然浮栈摇晃不定,可是俞国振快步而来,却如履平地。坤兴看到他身手极是敏捷,只是两步就跨过舷板,飞步上了甲板,小脸顿时微红,拉了身边的宫女一把,默然向船舱中走去。
“田将军不上来?”崇祯惊讶地道。
田伯光领着大约五百人,还留在了码头上,看模样,是不准备上来了。俞国振摇头道:“直沽这边少说有五六万饥民,总得有人出面维护一下,我来时猜到这种情形,随船运了五万斤米,熬成粥总能对付一段时间,把这最难过最乱的几日过了,无论他们是想南下,还是回原籍,总有人组织。”
“可是你不是说闯贼要来?”
“闯贼来的是李岩,若是看到我在,他必然是要攻的,若是知道陛下在,他更是要攻的,但若是我们走了,他反而不敢攻,他怕我的报复。另外,李岩这人,在闯逆当中算是有几分见识的,对待百姓也有几分仁心——比起朝廷中一些地方官都要好些,换了别人来我还不敢如此托大,但来的是他么,我会给他一封信,令他让直沽地方官员协助虎卫维持好纪律。”
崇祯无语,他被闯贼逼得不得不逃出京城,俞国振却能一纸命令让闯军大将老老实实照顾百姓,这是真的,还只是俞国振在说大话?
第十卷五六七、观海听涛双龙会(三)
北风吹得人耳朵都仿佛没有了,李岩哈着气,想让自己的手暖和起来,但是哈出来的气都带着一股冷意。
身后的将士们已经埋怨了不知多少回,好不容易打下京城,不让大伙儿在那花花世界中好生乐和,竟然带着他们昼夜兼程,就算是在义军中声望甚隆的李岩李公子,也不能这样折腾人啊。
“李公子,怎么办?”红娘子也感觉到了这股不妙的气氛,若是再这样下去,不等追到虎卫,只怕首先这些义军就要哗变了。
虽然他们当中不少是李岩一手操练出来的,但是军纪一但崩坏,就不是李岩所能控制的了。李岩叹了口气,将诸将召来,淡淡地道:“天津卫为北方重镇,人口众多商贾繁茂,京城里虽然好,但咱们十几万人进去,还能分得到什么,倒不如咱们一万人独分天津卫的好处——你们传话下去,到了天津卫,除了不准杀人,总让大伙儿有个奔头!”
“呵!”
顿时闯军欢声雷动,红娘子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李岩。
“事属从权,红娘子,若是走脱的真是朱明皇子,其中麻烦不知有多大……如今南边尚未得到消息,若是金陵那边知道闯王夺了江山,他们第一件事情是内斗,各不相让要推出一位天子来,借着他们内斗,我们闯军可以乘势而下,一举定鼎,南北一统,举国之力,便是俞国振也只能缩于粤境,不敢北窥。在那之后,天下太平,百姓就少吃些苦。相反,若是让一位崇祯的皇子逃到了江南,由俞国振控制,那便是理所当然的朱明天子。南边的群臣没有了大义的名份,只能唯俞国振马首是瞻,闯王虽是兵多将广,相要仓促间消灭地盘极剧壮大的俞国振也不可能,战况必将持续,百姓吃的苦头也就更多。”
“长痛不如短痛,一路哭何如一家哭,红娘子。想想看,若是闯王得了天下,百姓永享太平,今日之事,不过是必要的代价——到那时,我也会辞官不做。来天津卫为此处百姓修桥铺路,以补我今日之过!”
李岩的话让红娘子怔怔看着他,然后拨马就走。
“红娘子,红娘子!”
“你变了,你不是一心为民的李公子,你是一心只为着自己功业的李将军了。”红娘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哭腔,李岩伸出手似乎想要挽住什么,但听得这哭腔。手无力地垂下了。
红娘子乃是巾帼英雄,自打两人相识起,李岩就没有见她软弱过,可现在,她不但露出了软弱的一面,甚至要哭了。
或许让她一个人去冷静想想,想清楚来这些事情会更好些……
李岩只能如此想,他将目光投向远方天津卫的影子——若不是俞国振的虎卫突然出现在京畿,哪里有这么多事情。就算是他的部下将天津卫抢掠一空。俞国振也要承担一半的责任!
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但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愿意推功揽过者,几稀!
不足十里的地,转眼就到了,不过让李岩震惊的是,他在天津卫看到的,首先是饥民。
无边无际的饥民,这些全是因为他们闯军掘开了黄河北堤而流离失所在北风中饥寒交迫的灾民!
这一幕,便是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何况李岩终究是有救国济民心思的。甚至就连那些准备在天津卫里大抢特抢一番的闯军,这个时候兴致都失了大半。
抢这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灾民?
“救命,救命!”
“给口吃的,一口就行,救救我的娃儿!”
“军爷,赏口饭吃,做牛做马报答也是心甘情愿!”
虽然不敢围上来,但是周围的灾民们还是远远地喊着,希望有人能够发一发善心。李岩带着骑兵先行,看到这一幕,他浑身突然间觉得没有了气力。
这一切,都是他们闯军造成的,他是来吊民伐罪,而不是来残民害众的。
就在这时,他听得有人在大叫:“我要见李岩,我要见李岩!”
“是谁?”李岩向那边望去,却见一个瘦瘦的汉子闯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张纸不停挥舞,几个闯军将他拿住正在拳打脚踢。
“我就是李岩,这位兄台有什么事?”李岩令人将那汉子放来,开口缓缓地问道。
“有人给了我吃的,让我给你送封信,他说你在闯军中最爱百姓,必不为难我!”那人叫道:“信拿去,他还说,你拿了信还会给我吃的!”
李岩微微一愣,心中顿时明白这信必然是虎卫给的,只不过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田伯光还是齐牛?
“什么,是俞国振!”
将那纸拿到手,李岩首先看的便是落款,然后看到一个让他吃惊同时欣喜若狂的名字。
俞国振此时出现在这里,身边人手必然不多,如果他还留在天津卫,自己就算拼掉一半人马也要将他留下!
但旋即他就冷静下来,俞国振心计之深,更胜过他,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等他来擒?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此地有数万灾民,闯军自称义师,便应善待,救济之事,便交由李岩操持,若是李岩解决不了,那么可以组织这些灾民南下,前往山东。
李岩抓着纸的手上青筋直冒,咬牙切齿:“几万灾民甩给我们,他倒是好算盘……”
“李岩,谁是李岩,有人让我送信!”
他的话音还未落,突然又是有人大喊,李岩再望去,仍然是一个灾民,手中同样挥着一封信。李岩心中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俞国振究竟是玩的什么把戏?
但第二封信才初看两行,李岩便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让他几欲吐血。
信中将他方才的反应说得准确无误,还淡淡地讥讽了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后提及,在港口处他放下了几万斤大米。可供灾民数日之需,让李岩好生处置。
李岩忍着想要吐血的冲动,便向着港口处奔去。
此时天津卫城门大开,守卫的官员便跪在城门前,想来已经得到消息,以为是闯王来接收城池的。李岩不理睬他们,径直入城,之后想到自己不知码头在何处。才召来一个官员,那官员摇头摆尾,为他指明道路,还自告奋勇要前去引领。他这模样,让李岩见了都有些受不了,故意问道:“方才阁下说自己是举人出身。据我所知,天下儒林分为无数党,什么东林党楚党浙党,不知阁下份属何党啊?”
“下官是……下官是带路党。”那官员赔着笑道:“下官愿为新朝带路,何分浙楚?”
“带路党……哈哈,你倒是会说话。”心中虽然嘲笑那官员的无耻,可是李岩不得不承认,他的无耻让人心中舒坦。新朝革旧之时,正需要这样的带路党。若是个个都为旧朝做忠臣,他们岂不是要多花费许多气力!
有这带路党插科打诨,一路上李岩的心情好了很多,天津卫此时虽然繁华,但如今这时局,大伙都闭门不动,哪有谁做生意,因此市面萧条行人稀少,有也只是些乞丐。如同城门前那些一般。
李岩赶到码头边。看到一艘船恰好扬帆而去,码头上倒是堆了一个个大布包。李岩行到一半,突然之间,不知为何有些胆怯,停住了脚步。
“俞国振惯会用炸药炸人,将军谨慎些好,让这个带路党过去瞧瞧,究竟有什么埋伏。”旁边一闯将误会了他的意思,凑到他耳边道。
李岩当然不会舍不得一个带路党,令那官员上前去看,不一会儿,那官员面色古怪地拿着一张纸回来:“李将军,是……是米,全是大米!”
“竟然真留了几万斤大米在此?”李岩不禁讶然。
就在这时,听得城外呼喊声响成一片,李岩回头望去,只见原本被拦在天津卫城外的灾民,此刻都蜂拥涌入,什么也挡不住他们!
“有饭吃了,有饭吃了!”
四处都是这样喊声,这些饥肠辘辘的饥民,莫说饱饭,就是米粒也不知有多长时间未曾见到了。他们声势之大,甚至连天津卫的差役都没有办法弹压,就向着码头这边过来。
李岩身边的部下,一个个不禁变了颜色。
他们都是闯贼出身,自然知道,饥民裹挟起来会是个什么结果,这几万人如果全冲过来,莫说他们只是前锋几千骑,就算是李岩的万人队伍齐至,只怕也挡不住!
因为对于这些饥民来说,被杀死也是死,饿死也是死。如果没有给他们希望,他们的体力在饥饿的煎熬中消耗殆尽,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现在,分明是有人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而为了抓住这一线生机,他们能暴发出近乎疯狂的力量!
“南海伯留了米给我们,就在码头!南海伯说了,令闯军的李将军主持发粥!”
人群中有人叫嚷,这声音传入李岩耳中,他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分明是这些人中有俞国振留下的人,乘着天津卫开城迎接他的机会,将灾民也带入了城,城中几个差役哪里拦得住,而且也不会下死力气去阻拦,让他们到了码头这边来!
他们到这看到了码头上堆积起来的布袋子,哪里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这么一来,除非他真的下手大屠杀,否则他就得乖乖替俞国振来发粥!
他能做得出这种事情么?
胸中的甜闷感觉,让李岩极不舒服,他突然间觉得,自己自诩机智,其实在真正机智的人眼中,只不过是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第十卷五六八、观海听涛双龙会(四)
飞隼号的轮机发出的声音,经过两次改造,已经小得多了,对于俞国振来说,他已经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睡着,可是对于崇祯来说,这声音还是大了些。
船行得还是有些颠簸,因此容易让人昏船,象崇祯在第一天曾经大吐特吐,好在俞国振立刻寻来医生,一副汤药下去之后,让他好过得多了。
透过舱窗,望着外边的海浪,崇祯神情有些恍惚,他已经思考了许久,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却一直没有一个能够说服他自己的正式理由。
就在这时,他听到舱外轻微地敲门声,紧接着,王承恩的声音传来:“陛下,南海伯求见。”
崇祯看了一眼周皇后,因为船上单间舱并不多,俞国振将船长室让给了他们夫妻,周皇后与他在一起。周皇后起身开了门,崇祯这时已经整好衣裳,正襟危坐,脸带微笑。
“陛下,马上就要到羿港,陛下可以准备登陆了。”俞国振没有进门,只是在舱门前道。
“南海伯遣人来通禀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来。”
“聊尽地主之谊耳。”俞国振无声无息地微笑。
两人话语里藏着机锋,王承恩听得出来,他想要喝斥,可想到自己这一喝,就将潜藏的矛盾激化出来,他又没有这个胆量。
还是先这样……吧!
“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朕随你上甲板透透风。不知可否?”
“自然可以,不过靠岸时陛下抓紧栏杆,会震动一下。”俞国道:“陛下也可以看看羿城,与我华夏其余城池相比,倒有些不同。”
“华夏?”
“那是自然,除去大明之外,漠北蒙古、奴儿干都司、南海群岛、耽罗、大员。亦为华夏之土——华夏文明辐射之地,便为华夏百姓安居之土,无论谁都不可剥夺。这是华夏历代祖先用双手双脚为后世子孙辟出的福祗,比任何天赋神赐皆有优先。”
崇祯这个时候,还不能理解俞国振这句话中的深意。但这不影响他在古籍之中寻找典故来与俞国振讨论:“南海伯有陈汤之志啊,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陈汤可不是什么好的榜样,下过狱,坐过牢,杀过母,崇祯说起这个,也是拿一个生僻的典故来考校俞国振。俞国振一笑:“陈汤为一己之私觅封侯万里,虽有功于华夏,却毕竟小器了些。”
“哦?那南海伯之志?”
“方才已经说过了,华夏之地。华夏之民安居之。”
崇祯心中琢磨着俞国振这句话,此刻他并不相信,在他心底深处,觉得俞国振的志向还是登基称帝建立新朝,至少也是学魏武帝曹操。自己不称帝,却给子孙留下谋朝篡位的基础。
俞国振也懒得和他多作解释,陪着他上了甲板,海风吹拂,虽然还是很冷,不过现在的崇祯已经不再瑟瑟发抖了。他身上穿着虎卫的大衣。厚实暖和,不过因为穿不习惯的缘故,他跟在俞国振身边,多少有些卫兵跟在主将身旁的感觉。
“这便是羿城?”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崇祯问道:“耽罗岛?”
“是,耽罗原是自立一国,隋唐之时便开始内附,前朝时在此设群牧司,本朝太祖驱逐蒙元之后,此地为朝鲜所夺。太祖不知大海之重要性,以为蕞尔小岛不值一提,不但未曾令朝鲜交还,反而大手一挥,许为不征之国……”
“南海伯!”
崇祯歪过头,盯着俞国振,俞国振对太祖的点评,让他心中不快。
“太祖自是有大功于天下,但亦非无过,后人点评前人,既不可迷信前人之神圣,亦不可罔顾事实,只为批驳前人而夸大其过。”俞国振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句话其实说得不对,便是圣贤,亦是有过,不承认这一点,天下就不能进步。”
“还是你说的世道必进,后胜于今啊。”崇祯道。
“陛下也看过我的文?”
“《风暴集》常看,《民生速报》也常年,唯有《民生杂纪》看得少些,没有时间啊。”
这倒是出乎俞国振的意料,没有想到深宫中的崇祯竟然会看他在《风暴集》中的一些文章,可惜,崇祯也只是看看罢了,或者他看过之后有所心得,却无法施展出来。
“崇祯十二年时,朝廷中有人建议朕停了这几份刊物,说是妖言惑众、蛊乱人心,被朕驳了回去,倒不是因为给南海伯面子,实是因为朕也爱看,若是被禁了,不能继续更新,朕岂不是看不到了?”崇祯笑着转向俞国振,他觉得这是此次二人相遇以来,他似乎第一次抓住了主动权。
“哈哈,陛下喜欢看就好。”俞国振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个。
他没有必要去和崇祯争夺一言一语的短长,两人之间的竞争,实际上在崇祯离开京城之后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崇祯再怎么动心思,也只是在俞国振画定的圈子里舞蹈。
崇祯又向羿城望去,方才时有些远,因此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现在羿城已经极近,相距只有数里,整座城市的规模轮廓都显露出来。
给崇祯印象最大的,还是那个巨大的码头。
绵延三四里、用水泥砌成的码头,看上去像是一条灰色的衣带,将羿城的腰部系住了。整座城市的规模很大,可是崇祯注意到,在城市的一方,是低矮密集的平房,而在另一方,则是三到六层的楼宇。
即使是用钢筋混凝土造成的楼宇,因为样式雷家的主持,这样的建筑仍然带有浓厚的华夏风格,不是那种呆头呆脑没有特色的方纸盒。
“陛下看到两边房屋对比。是不是觉得贫富差距太大?”
“哈哈,是有些……”
“其实贫富差距并不在房屋外表,而在其内装饰。”俞国振笑道:“左手这边低矮的不是正式房屋,乃是检疫区,那些从陆上来岛的百姓,许多身上都沾染疾疫,为防止扩散。他们先得在这边居住一个月,熟悉此地气候环境和规章,然后再转入右手边这些集体宿舍。因为是临时居住。故此只注意居住的实用性,而未注意外在的美观。”
“陆上来岛的百姓?”
“崇祯九年时,开始接收来自辽东的百姓。崇祯十一年起接收来自山东的百姓,到现在,快要七年了,大约有一百四十万左右的华夏百姓,由此辗转南下,分布于如今的南海诸地。其中约有十余万人在途中,或因水土不服,或因风暴触礁而损失……”
说到这,俞国振颇为感慨,他确实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但这个时代,指望无损将一百余万人都安全送到南方去,那是绝不可能的。十比一的折损率,让人觉得触目惊心,俞国振几乎可以肯定。后世会有人拿这个问题大做文章,指责他不顾百姓的死活。
但他能有别的选择么?
听到俞国振坦诚这个过程中的死亡率,崇祯想的却是别的,他神情沉痛:“苛政猛于虎也,此为朕之过,故此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非南海伯之责。”
俞国振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南海伯为何不予置评?”
“怕陛下不喜。”
“朕岂是不容异己之言者!”
“陛下如此说,那我可就直说了。”
眼见着离码头越来越近,崇祯心中开始焦急起来,他隐约觉得,如果现在不能与俞国振把话说透彻,接下来再要想见到俞国振,便很困难了。因此听得俞国振这样说,他点点头:“出卿之口,入朕之耳,无须忌惮。”
“陛下登基以来,已下五次罪己诏,但是陛下可曾真正想过,自己错在何处?”
“用人,所得非人。”
“岂谓非人,不说别人,卢象升、孙传庭,此二督帅皆是能臣,卢象升忠直勇毅,孙传庭英武机智,陛下尽皆得之。惜哉,陛下信杨嗣昌、高起潜,此二人志不能舒才不能展,卢象升愚忠而死,孙传庭不知所踪——岂谓非人,实是陛下每用一贤能,必以五个、十个庸才挠之也!”
“陛下虽下诏罪己,其实并未真正以为,其过真在于己,而只是做做样子,安抚天下臣民。故此,陛下罪己诏下得越多,天下臣民就却不相信。因为只认错,不改错,还不是不承认错误?”
“朕,朕……”
无论崇祯如何强辩,不得不承认,俞国振所说他用人屡错不改,特别是拿杨嗣昌与高起潜出来,他无法自辩。
“这是武略上的失误,实在地说,这还不是大问题,我华夏英才辈出,便是没有卢象升、孙传庭,亦有别的良将。但文韬上的错误,影响就大了,大到陛下这十六年来,如同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陛下可曾想过,为何十六年来百乱不断,李自成原是驿卒,张献忠本为边军,他们原是维护陛下统治的,为何却成了扰乱江山的巨枭?建虏,李成梁养之如犬,为何却成了食人猛虎?”
“这全是治国文韬方面的错误,事易时移,陛下却不能自省,不能看明白,只抱着皇权不放,陛下越是勤奋,事情错得就越多,而百姓受的苦难也就越大,最终,他们便起来,推翻你。”
“朕爱民如子!”
“错就错在这里,百姓乃是养着陛下养着天下百官的父母,而不是陛下养的儿子!”俞国振叹息道:“陛下只想着让子女节衣缩食,好将这些不好的年景支撑下去,却不曾想,他们能不能撑过去。若是能撑,百姓自然陪你一道撑,若是撑不住,百姓就要抛弃你。”
第十卷五六九、树欲静而风不止(一)
崇祯没有继续和俞国振争执。
在他看来,俞国振说的都是些大话,这种大话有谁不会说呢,他崇祯每一次罪己诏里,也不都是说得情真意切痛心疾首?
只不过他心中大致明白俞国振会如何对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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