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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三部全]-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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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二性格里面缺点灵活,守成容易……你说是不是?”他有些不想说杨速的不足。

  任遐迩道:“也是,你去忙别的事情时候,商场重大决策还都你分心来决定的,总要你分心照顾这一块不现实。可是承包给人……我以前没想到过,有些接收障碍。我们商场现在赚得多好啊,全市第一,全省有名,承包出去可惜。”

  杨巡道:“我还可惜我的心血呢。可暂时我手里没有个撑得起整个商场的管理人员,我又要脱身搞发展,只好做个取舍。这事还不急,我们回头规划一下,再说。”

  但任遐迩心里却被杨巡的这个想法打得神思不定,在她看来,商场经营得那么好,换谁都应无限骄傲,在未来的日子里再培土加基,会更加巩固全市老大的地位。可杨巡说的也在理,就性价比而言,他应该把心思花在更赚钱的领域。而且商场作为一个服务性行业,则是要不停变革更新的,顾客的脚是活的,商场的经营不进则退,没有中间路线,也就是没有守成一说。可将商场经营权交给别人,在商场正走向顶峰的时候,却叫人如何割舍得下?

  任遐迩自认,她反正是做不到的。一边是商场可以预期的利润,而另一边是杨巡结束商场束缚投入到其他未知领域。这需要杨巡冒多大的风险,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决定。她看看身边指挥若定的丈夫,心里更是佩服。

  一会儿商场封存完毕,车子去家里接上杨速妻子毛毛,加紧上路。天色已经墨黑,远近有焰火呼啸上天。四个人吃着东西,聊着天,车子开得飞快,时间也过得飞快,两兄弟轮换着开,倒也不累。上车前杨巡提醒任遐迩别说刚才讨论的放弃商场经营的事,他不想让大弟难堪,大弟已经努力了,只是限于资质,没法做到更好。要是老四能帮忙的话就好了,老四脑袋不错,可惜浮滑。

  四个人直到凌晨四点才到老家。老家屋子虽然已经委托老乡先过来帮忙打扫,可他们到的时候还是得从车上抱下被子褥子,不管多累都得铺个睡觉的被窝出来。睡下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便是任遐迩此时也感觉到,他们这么忙碌这么抓紧,就是因为被商场捆住了手脚,限死了时间。商场这个服务性行业是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的,春节初一初二的两天休息还是杨巡为了回老家割肉决定的,比之寻建祥管市场都不如。

  因此他们的时间非常紧张,明天下午就得启程回去,大年初一,几个年轻人当然也没什么忌讳,抓紧上山去给杨母上坟。杨巡像是跟母亲说话一般,先煞有介事地将各自妻子介绍一番,又报告老三今年暑假毕业,可能在美国找工作不回来。老四改换五星级宾馆工作,兄弟两个都很不放心那工作环境,怕更增添老四虚荣。

  在场三个都没料到杨巡说起杨逦来一点都不客气,大家都惊讶地看着杨巡,却连杨速都没表态。四个人又各自说了会儿话,这才下山去几个稍近的亲戚家吃饭。有厚厚的红包开路,谁会对杨家兄弟不客气?大概只有杨逦才不屑。

  杨巡当然率一行人去小雷家拐了一趟,但雷东宝家门庭若市,杨巡只够得着与雷东宝打个招呼。出来雷东宝家,旁边就是士根家,杨巡不屑地看一眼,带大家去给红伟、正明拜年。在红伟家中吃顿饭,一行四个风尘仆仆地上路回家。

  才闭门上路,四个人憋不住,几乎同时开口说话。

  杨巡道:“雷书记那车子,太噱了。”

  任遐迩道:“原来我们婚礼上见的那个胖子书记的事业做得那么大。”

  杨速道:“我说了吧,他们肯定得拿我们的车子说事。”

  毛毛道:“农村现在太富了,一个村子都这么富。”

  杨巡总结性发言:“好车坏车反正都是四个轮子,我们又不是买不起奔驰,我看他们是烧钱。你们别看他们摊子那么大,别人不知道,我清楚,我以前就是做他们登峰出的电线,现在电线价格跟以前怎么比,我刚才不是问了红伟产量吗?我基本上能算出他们集团一年挣多少,他们赚的是辛苦钱,去年全部收入加起来不会比我们好。”

  任遐迩道:“他们新上任项目那么多,用的是自有资金,还是贷款?”

  “一小半自有资金,一大半贷款。我问了下,他们的流动资金也全是用的贷款。”

  “压力很大啊。”任遐迩脱口说出,这是她的本行,“他们制造型企业挣的是辛苦钱,借那么多钱得要很大胆魄。”

  “小雷家这几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借点儿钱是小意思,再说他们现在排场大,借的是国家的钱。即使有事,国家还能把小雷家村抹平不成,他们的性质是村集体。借个人钱才是风险,个人借钱也是风险,反正是弄死个体户。”杨巡不以为然道。

  任遐迩笑道:“谁让你个体户跟我们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唱对台戏呢?”毛毛跟着一起笑。

  杨速道:“现在已经好了,过去个体户连工商执照都不给批,大哥为这个还给抓进去坐几天牢。”

  “啊,怎么回事?”任遐迩吃惊,这事儿杨巡没跟他提起过。

  “好汉不提当年勇。”杨巡笑嘻嘻地不当回事。还是杨速一路没事,嘴巴闲着也是闲着,他又不可能学两个女的一路吃个不停,就给她们讲当年发生的那些有关红帽子的来龙去脉。那种事儿,连任遐迩都不清楚,更不用说毛毛,两人都跟听传奇一样。

  杨巡忽然道:“春节后去买两辆车,你们两个把车学了,一人一辆方便些。老二,这回买捷达怎么样,看上去比桑塔纳厚实。”

  任遐迩道:“有事让司机开一下很方便,你们俩的车总有一辆是闲着的。”毛毛却是很向往,但不敢说,她怕杨巡。

  “开车在国外是最基本技艺,学会开车方便许多。东宝书记一辆奔驰,我们一样价钱,每人整一辆小的,呵呵。”

  杨速笑道:“我们四辆加起来都不如他的。”

  “派头那么大干什么,他们要看见我开奔驰,以后吃饭得换更高级的,红包得送更大号的。跟我有仇的心里不舒服,弄不好弄个查税什么的玩玩我,我哪儿奉陪得起。做人实在一点吧。我还是开老车,新车……遐迩,你现在是老大,掌印把子的,你开新车。”

  任遐迩不仅掌着印把子,还掌着钱袋子,知道杨巡实力,就不再反对。但心里奇怪杨巡为什么忽然提出买车。她这个做会计的心思细密,将聊天的蛛丝马迹救出来理上一遍,终于找到苗头,但不吱声,等到家门一关,先问清楚这事:“你是不是下定决心不管商场了?”

  “对,看了小雷家的发展,心里急。以前他们已经成规模时候,我还在跑东北卖电线,后来慢慢让我追上,变成他们不如我。但你看他们去年一年的发展,我去年一年又做了些什么?我不怕他们有政策扶持,但我不能守着商场不上进了。既然不守着商场,我们也没必要养个司机学小雷家摆排场,还是自己学车吧,你以后进出银行也方便些。既然你买了,不给毛毛买,说不过去。”

  “好。可看起来小雷家他们负债很高啊,我想着都替他们受不了压力。”

  “压力倒不怕,生意人不怕借钱,就怕借不到钱。”

  “可我们周围已经有公司要么资金链绷不住,要么人才培育跟不上摊子铺开,倒闭好几家了。”

  “那都是些拿到钱乱花的主儿,拿来的钱先买司机白手套黑制服的,不止东宝书记,以前那谁,商场以前的股东就是那做派。哪像我们钱都用在刀口上。我做大后,运作基本上三分之一靠自己的钱,三分之二靠借来的钱,就造商场时候借钱最多,当中出了点乱子,那次差点砸死我。借钱的人最怕的就是老天都不知道从哪儿砸下来的乱子,所以要算好了才借钱,不能先借钱来用着再说。这宝贵经验我传女不传男的哦,你看我连老二都不告诉。”

  任遐迩本来听杨巡一本正经地说着,一直觉得有理,没想到杨巡后面冒出这么一句,笑得伸手揍了他一拳,“又不正经了。为什么不告诉老二?”

  “老二胆小。他知道脑袋不如我,不会来阻止我,可我知道他背后瞎操心。不像你一操心就噼里啪啦打键盘算账,算完找我算账,操心都操到点子上。商场找到合适接收人之前,我还是不跟他讲。还有,他对商场感情很深。他是做一项爱一项,以前不舍得甩手欧洲街,现在肯定是不舍得甩手商场。”

  任遐迩点头,原来是这样。难为杨巡这个做大哥的,还真是如他在他妈妈坟前絮叨的一样,一个人把爹妈大哥三个角色都占了。不说自己连儿子都还没养呢,以前他才多小的时候就挑起重担,难怪……把他压得矮矮的。

  杨巡看到任遐迩鬼头鬼脑地看着自己,心里被看得发毛起来,追着问她到底想什么,任遐迩就是不说,却一直鬼头鬼脑看着他笑,笑得他心里更加没底,吵闹着又要节约用水,合用浴缸。这是任遐迩最羞于答应的,却是杨巡最乐此不疲的。两人都忘了一路劳累,打打闹闹个没完。

  梁思申春节后好多日子都没见到丈夫,宋运辉大多数日子在北京泡着。但见不到丈夫只是小烦心事,她更心烦的是她的宝贝可可。韦春红来电说她家宝宝会说几句话了,问她可可如何,她答不上来。可可至今除了会说“妈妈”两个字,其他,任他们如何挑逗,他自岿然不动。梁思申很怀疑会不会因为人多嘴杂,多种语言搞得可可小脑袋适应不过来,反而不知道跟谁的语系。比如以前小王的南洋派英语,外公的国语、上海话、英语车轮大战,保姆的上海话,她爸妈的家乡话,宋运辉爸妈的另一种家乡话。连她都应付不过来,何况可可?但有什么办法,公婆两个和保姆的普通话逼不出来,难道只能任可可闭嘴不说了?还有未来可可需要的英语环境呢?她为此心烦得要死。

  再有,外公赴美后,她才知道原来外公不声不响地处理了很多闲杂小事。而现在公婆人生地不熟,又不擅支使别人去做,家中无数对外的杂事都落在她头上。而她的工作又是那么的忙,想找个人埋怨几句,宋运辉却一直不见人影。她心头积累的火气越来越大,每天却还得和颜悦色对付上老下小,包括对两个保姆都不能用重话。

  一等宋运辉终于出现,她才有机会发作,拉他进卧室闭门诉了半天苦。但是诉苦有什么用?完了又得全身担上。想起可可上幼儿园前……不,还是先替可可物色好幼儿园,天哪,她抓狂。

  宋运辉建议有些事可以让他们东海公司驻上海办事处的同志来做,他会交代一下,但梁思申不愿公器私用,只好自己忙得陀螺一样。累死了就忍不住找宋运辉吵嘴,可宋运辉实在太深,她吵不起来,反而吵得自己没劲,感觉自己是无理取闹。她有意惹宋运辉生气,可人家涵养太好,即使他身心疲惫,也会打起精神陪她散心,直到让她开笑为止,弄得她有时候只好对宋运辉解释,吵架是发泄的一种,是解决问题的捷径,可宋运辉硬说他跟深爱的人吵不起来,他愿意妥协,有什么办法?梁思申闻言当然感动,可是心里却为没吵出来而憋闷。

  可事情却一直没完。春暖花开,锦云里院子里的香橼树。橘子树挂满雪花般累累花苞的时候,她爸爸从遥远的美国迈阿密打来电话,说他已经病退到了美国。梁思申想到爸爸春节时候的干咳,想爸爸也该好好休息了。可心里却又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再斥自己不该疑神疑鬼都没用,她直觉爸爸小病而病退,退前不露一丝风声,太不正常。想到爸爸可能对她的重大隐瞒,以及那些隐瞒的实际内容,她的心情更加烦躁。

  她还想到春节后大多数时间泡在北京的宋运辉。她能猜得到他在做什么,要政策!他现在已经与单纯的技术脱离得要多远有多远。她无法不想到老徐携家带口造访锦云里时候,宋运辉对待老徐的肉麻态度。她不免也想到宋运辉在同事面前,在杨巡等人面前的态度。他在北京到底怎样?这是她以前所避免深思的,可而今心情不佳,却越发没良心地深挖细掘。她发现,其实……其实她的丈夫也是个普通官僚。

  梁思申一边提醒自己不能愤世嫉俗,不能对世界要求理想化,可她却无法刹住自己的思维,她的脑袋瓜被纷至沓来的困难占领,可是她又无法解决,她连自己生的儿子可可晚说话的问题都无法解决,她还能做什么?她转而开始怀疑上自己的能力和智商。

  宋运辉也在烦恼,岳父突然病退出国,让他满心担忧。他听到消息时候头皮发麻,他只是个不知情的圈外人,他不知道岳父为什么要跑出国,但知道肯定得坏事。他立刻脖子一缩,缩回东海不再交游,这种时刻,只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作为一个业绩良好的境外上市公司董事长,只要不自乱方寸,足以明哲保身。东海是他的基地,是他的根据地。有时间他就去上海,父母妻儿是他的港湾。只是他看到梁思申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梁思申在她爸的问题上遇到死结。五一劳动节,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刚开放的蔷薇花,看小小的可可在花荫下睡觉,宋运辉建议梁思申拿年假休息放松几天,出去走走散心,他一起去。

  梁思申认真看着宋运辉道:“我也正这么想,我想去美国,你有没有时间?”

  宋运辉道:“可以的。你去看看你爸妈?”

  梁思申看住丈夫,问:“你说,爸爸既然退休,他会不会告诉我他究竟做了什么?”

  宋运辉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我建议你应该做无罪推定,而不该做有罪推定。去看看他们。”

  “我怕。”梁思申叹息一声,说不下去,但是去美国的心是定了。她还有工作呢。

  “我跟你一起去,别怕。”宋运辉难得见梁思申意气消沉,满面无助,心中不禁疼惜不已。但是他考虑到梁思申面对她父亲时候肯定会发生的火爆,犹豫再三,觉得有必要给妻子打一支预防针,“不管你爸爸跟你说什么,总之,他是你爸爸。”

  梁思申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宋运辉摇头道:“我没有确切证据,我所知道的所有,都是凭蛛丝马迹推测的。但我建议你去前一定做好心理准备。”

  宋母从厨房出来,看到院子里儿子儿媳促膝而谈,就跟老伴儿道:“小辉跟思申关系是真好,你看两个人见面说不完的话。以前那个,两人见面没几句。”

  宋季山点头,“两人程度差不多。”

  外面两人不知道里面两人在议论他们,依然自己说自己的。梁思申道:“还让我如何做出无罪推定!以前总说外公不好,现在看着还是外公纯洁。”

  说曹操,曹操就到,外公打电话过来问:“嗨,你,什么时候来美国办事?”

  外公硬是用英语说话,梁思申忽然意识到外公这是不愿被爸妈听懂。回道:“我正准备休长假,不知道确切时间,还没去审批。外公有什么事?”

  “没事,我的股票上市,我要回国亲手处理。还要奖励你先生。你到美国就通知我,我过去跟你会合。”

  梁思申闻言愣了会儿,才像是怕电话那端父母听见似的低声问:“外公不愿跟我爸爸住一起?”

  外公并不否认,“对。我女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想做鸡狗。你问问你丈夫,他女儿他打算怎么处理,跟着这样两个假外公外婆,学不到好,还不如萧规曹随,学你寄宿。”

  梁思申听得出外公花里浓浓的鄙视,心里悲凉,又无可奈何道:“爸爸……他究竟做了什么?”

  “不知道,我爱惜我的耳朵。”

  这已经是答案!“我明天上班给你答复。你早点休息,很晚了。我尽量争取早点过去接你。”

  宋运辉等梁思申挪开电话,就急着问:“你外公想回来?是不是不放心那些股票?”

  梁思申悲哀地道:“外公不愿同流合污。外公肯定看出什么,他是人精。他问我小引的读书怎么办,他不让小引跟在爸妈身边。他话里有把小引送去私立寄宿学校的意思。”

  “嗳,不如这样,转到虞山卿那边去。”

  “学费我来,你要觉得内疚,让小引毕业工作后帮我做牛做马。转虞山卿那边不大好。不过再不好也胜过跟着我爸妈,唉,如果……只要有人顺藤摸瓜摸到小引跟我爸妈在一起,就能对你造成影响。外公想得真周到,周到得可怕。”

  宋运辉点头道:“你外公想得比我周到,我佩服他。还是跟虞山卿太太,不是钱的问题,我担心小引没你自觉,也没你的……”宋运辉指指脑袋瓜,“最好有个人管着,正好虞山卿儿子也在读书,两人差不多大小,回头还可以一起上中文学校。我跟虞山卿多年朋友,他不会不帮,我们支付小引的生活费。”

  梁思申听着也觉得有理,叹一声气算是默认。

  锦云里安静得像是世外桃源,可是锦云里的人,心里却惊涛骇浪,没一天平静。不仅是梁思申,宋运辉也一起担心着梁父出国后会不会有事发生。好在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一切似乎风平浪静。宋运辉松一口气,惟有梁思申心里一直纠结不清。

  她终于请出七月的长假,可宋运辉这个时间却抽不出空。

  惟一令人欣喜的是,可可终于张嘴说话了,一说话就小喇叭一样没个止息。虽然发音集普通话、宋家家乡话、上海话之大成,可好歹能说了,会道了,说出来的别人能听懂了。梁思申终于放心。

  本来每年的春夏之交,都是皮肤最好的时候,可今年揽镜自照,梁思申脸上却是化不开的浓浓黄气。

  任遐迩自结婚那天起,就从书店搬来一本又一本的孕产知识书籍,以研读税法的认真劲儿钻研人类生殖养育知识。直至发展到能判别一本书的优劣之后,她开始针对杨巡进行宣传教育。杨巡是个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人,自打开始就被书桌上等身的相关书籍打蒙,随着教育工作向纵向发展,杨巡被如果不这样如果不那样可能导致的种种后果吓得深刻体会到,如果不进行半年到一年的封山育林,必将对不起杨家列祖列宗。于是他被迫戒烟戒酒。

  然而这被迫的时间来得不是时候,这个时段他一方面得积极接触有意向租赁商场的户头,一方面他得物色下一个标志性的发展项目。做这些事情,哪一件都离不开烟酒烟酒。杨巡在健康的儿子与挣钱的生意之间动摇选择的时候,被任遐迩一次次地拎着耳朵从反方向中拉回。两人为此扯皮有之,吵架有之。杨巡斗争经验丰富,吵架水平自然是一流,在别人眼里,两人的输赢结局肯定操在杨巡手里,杨巡可以赢,但也可以因为看到任遐迩的眼泪而不好意思赢,但总之应该不会输。然而外人没有想到的是,任遐迩是个坚强而不肯以哭泣让丈夫放弃的人,任遐迩擅长的是持久战,过去不是有八年抗战吗?现在有任遐迩的泥浆大战。杨巡要到春天时候才忽然觉悟到,他怎么就忽略了任遐迩的韧性,想当初追求的时候若不是任遐迩坚韧不拔地将他关在门外,他何至于有史以来第一次出师不利,清纯得领到结婚证才得登堂入室。但杨巡是个冲劲十足的人,他才不肯束手认输,不过有些地方他受不住任遐迩的束缚,只好一步一步地退让。他总是对自己说,某些领域,他是非坚持一人独大的。可是杨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那些他自以为一人独大的领域,他都在开始与任遐迩慢慢地商商量量中进行,因为任遐迩能提供给他最好的辅助。

  五月份,杨巡以反复计算之下、网罗种种可能之后得出的价格,胸有成竹地将商场租赁出去了,同时将杨速也租出去三个月,方便对方顺利进行交接。签下租约,一手交合同一手接汇票的刹那,杨巡冲旁边助阵的任遐迩飞递一个眼色,这个眼色两人都清楚,此后有一段可以自由支配作息时间的好时光。

  吃完庆功宴回家,任遐迩径自去书房找纸笔开列去杨巡老家春游度假所需物品的单子。

  杨巡坐在电话机旁,手搁到电话机上却又想了会儿,才按下梁思申的号码,令他没想到的是梁思申这么晚还在上班。

  “有件小事。那商场我经营两年,盈利不错。趁现在名气响亮,谁都看着知道接手肯定挣钱的时候我把它租赁出去了,今天已经签约,半年租金也已经收到。摁跟你说一下。”

  梁思申愣了会儿,道:“够魄力。下一个项目是什么,应该有计划了吧?”宋运辉对杨巡印象的改观,多少也影响到梁思申。

  杨巡听着这话忍不住微笑,果然应该跟她说,她一听就知道,根本不用他解释。便道:“下一个计划还在选择中,我很想再上台阶,因此很难定,现在市面上好像该有的市场都有了。不过有件事你可能会感兴趣,那个萧然通过别人转告我,他想把他在市一机的股份卖掉,问我有没有兴趣。听说他在香港做得挺不错,也想套现。”

  “嗯,香港最近政权移交临近,有人已经指出香港经济出现泡沫,萧然发疯了。日本那家公司最近可能不大会再提扩容计划,年初以来日币贬值,你作参考吧。我有个私人建议,并不权威,只是我的一孔之见。这个月游资加大抛售泰铢的力度,令泰铢兑美元汇率大幅下跌。目前混乱还进一步蔓延到菲律宾比索。我们都在观察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推断泰铢危机会蔓延到何地步,包括港币会不会被卷入。所以我的年假泡汤了。你也不妨做小范围的准备,这段时间内多做观察,尽量做一些应对市道可能有重大变化的准备。”

  杨巡一边听一边晕,晕到梁思申说话结束,他才喘口大气问:“为什么泰国那边有事,我们国家也有可能波及?”

  梁思申这才想到杨巡作为一个一直在国内打转的人,不可能与宋运辉一样对国际局势和国内经济的结合有认识,她解释道:“简单说,如果泰铢贬值到一定程度,必然导致泰国出口产品的价位低于中国,影响中国出口产品的价格竞争力。但如果只泰国一家,影响还是有限,现在看菲律宾那边的势头也很艰难,如果再有其他国家货币纷纷被拖下水,对中国出口的影响就大了,这一带出口产品的种类都差不多,很容易形成竞争。中国经济现阶段对出口很依赖,必然会因此受到打击。如果你最近有大规模扩张计划的话,我的建议是先缓一缓,看看再说。不过我不能保证我的建议百分之百有效。”

  杨巡这一回的晕眩稍微好一些,已经大致听出梁思申所说事情的意思。他厚着脸皮问:“那会不会我把商场租出去,就等于我收铁打的租金,一点风险都没有,那个租赁户却得面对经济可能不好,人们不愿消费的困境呢?”

  梁思申心说这个人反应真快,“如果形势控制不住,就是这样,你歪打正着。对不起,我还得忙会儿,以后有空再聊。没其他事了吧?”

  杨巡放下电话想了好一会儿,去楼上洗澡。等走出浴室,见任遐迩已经上来收拾。他就把刚才梁思申的话转述给精通财会的妻子,却见她也是一头雾水,这才知道经济与财会不是一回事。但任遐迩却是立即扔下手头东西,下楼扑向电脑,上网通过雅虎的中文搜索找新闻。杨巡跟着下来看,见搜索的内容被任遐迩一页页地打开放着暂时不看,又开始搜索英文内容,杨巡忍不住伸手搭上任遐迩肩头,很表赞赏。知识就是力量啊。一直等搜得差不多,任遐迩将拉下来的页面全部看一下,见都已满满是字,便断了网络连线,与杨巡挤在一起一页页地看。杨巡知道任遐迩这么做是为节省拨号上网费用。电话费加信息费,费用不低。

  两人将中文简体繁体的内容看下来,已经基本明白梁思申刚才电话里说的是什么了。尤其是新加坡那边的英文报道,更是长篇累牍说得非常详细。任遐迩一手英文字典,一手鼠标,边看边还得翻译给杨巡听。两人都觉得泰国那边的情况果然严重,竟然严重到发生银行挤兑。财政部长引咎辞职的地步。但两人又觉得与中国的关系又似乎是那么遥远,除了梁思申说的出口会受影响以外,他们看不出未来可能发生什么。再一想,这几天电视上也在放,只是他们以前只当看白戏。

  此事已经是深夜,任遐迩看着最后一篇英文报道,道:“要不要也取消度假计划?好像最近会好戏不断的样子。”

  杨巡道:“可我们留在家里又干什么。向泰国人学习,趁国内人还没觉悟,我们先买美金床底下藏着?好像金条也行。泰国人那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任遐迩想了想,道:“是哦,记得解放前金圆券乱贬值,剪一个头发价钱要变三次,背一麻袋金圆券去,买回来的米只有一小口袋,只有黄金最好用,美金也好。你哪儿买美金去,别黑市吧,会被捉的。”

  杨巡道:“不去黑市还去哪儿买?要不这样,我们也别摸瞎子,自己乱着急,明天我打电话问问宋总,他们夫妻一条心,肯定知道后面怎么做。度假还真得延期了。”

  “干脆直接问小梁吧,她知道得更多,她做那行的。”

  杨巡摇摇头:“刚才那电话进去,你不知道那边有多忙。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去。”

  任遐迩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道:“你好像对小梁特别在意,刚才你说了结一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杨巡忙笑道:“你忘了,以前我不是与小梁合资的商场吗?后来她等钱用退出,她堂哥进来,可我跟宋总关系好,他们两个都还关心商场,看她堂哥乱搞他们心里不舒服,就是小梁撮合我和梁总李总两个谈判,把商场包给我经营。现在我又把商场包出去,我当然得跟小梁打个招呼,人不能没良心吧。”

  任遐迩不信,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她见过梁思申,那是一直嚷嚷高档的杨逦无法比拟的,她不相信梁思申和杨巡之间有过什么,但相信杨巡一定对梁思申动过心思。她斜眼着杨巡想,她还任重道远。不过好在杨巡是事后才通知梁思申一声,而且是当着她的面打电话,可能他心里已经没多少鬼了。

  不过想到这些,任遐迩心里不免酸酸的。

  梁思申那么忙,是因为休假暂时告吹,她得抓紧时间做完一些手头的事,赶紧回美国一趟,把外公接来,还得把宋引也安顿好。她与外公通过电话,但外公坚持约在纽约见面。而去美国出差的虞山卿过去帮宋引办好转学手续,把人领走,她用一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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