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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画卷-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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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一个黑骑冲出战队,迅速靠拢她,与她汇合。
  秦嫣回头转眸,认出是翟容。
  他跟其他白鹘卫一样,带着面甲,只是她对他的身形十分熟悉,一眼便能认出。翟容也是看到了霍勒大师的情况,他身上带着伤药,想,要是霍勒大师受伤了,立即施救会更有机会。两人心有灵犀,马缰绳带动,一黑一白两匹战马便各自在风雷滚动的沙场上,划了两道弧线。弹指间,翟容身下的黑马和秦嫣的白小飞,双马相遇,并肩同行。
  鹿荻为了保护霍勒大师,特地将部落中力气最大的大黑鸟,放到大师的马车队中,让大黑鸟拉车。马车被冲翻之后,大黑鸟没跑远,一直守着霍勒大师。此刻它马眼一溜,赫然看到白小飞跟另外一匹黑色骏马跑一处。
  咦?有人冒充咱家?大黑马闪动马眼,口中气得喷出白沫。
  转眼间,霍勒大师端坐的地方,已然距离翟容和秦嫣的马身,只有五十步开外了。翟容甩镫从马背上飞身而下,随着那点冲力,直接滑到了霍勒大师身边。秦嫣也跟着他一起跃下马身,紫衫飘动中,落到了霍勒大师的面前。
  大黑鸟忒儿一声,斜视着让过两个人。
  它凸出的马眼,仔细打量着翟容的坐骑。那匹马……嗯,大黑鸟闷闷地想,长得没自己神骏,腿也没自己长,脸倒是长得跟驴子似的……只不过那身暗银甲比较唬人……哼!有钱了不起?!大黑鸟郁闷地想:自己这几个月都没去做种马,白小飞敢去勾三搭四,它肯定……哼!
  其实,鹿荻这阵子没让大黑鸟做种马,是想着让大黑鸟和白小飞生出特别出色的小马驹来。这两匹马是同一品种的洼池神马血统,鹿荻期望能够改善部落的马群品质。大黑鸟则觉得自己做了极大的奉献,死死盯着白小飞,怕它被那包着银甲的蠢货黑马拐带了去。
  翟容的黑马瞟了大黑鸟一眼,见它一副“马”视眈眈的模样,高傲地扭过头:种马……一大把年纪还没有被骟掉的马还上啥子战场?精力完全分散了,根本没前途啊。大黑鸟此时也看清,对方原来是匹骟马,亦是心中一乐,紧绷的心弦大为松弛。
  此两匹马互相鄙视对方的情形,就如同金娑草场每年三月时牧人们都会发生的一幕:大太阳底下,光着膀子的牧人陡然遇到一穿棉衣的牧人,两人擦肩而过,各在心中说一句:有病吗?穿那么多(少)。
  马与马之间的小心思不断,人可没留意他们。
  秦嫣已经蹲在霍勒大师面前了,她轻声道:“霍勒大师?你怎么样?”她的手指搭到大师的脉搏上,发现稳定有力。她忍不住跟翟容互相对视了一眼。翟容一门心思想看看大师有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取下面甲仔细看着。秦嫣轻轻摇头,示意霍勒大师没什么问题。翟容侧头细看霍勒大师的眼神,才想起大师的双目已盲,他只是在听声音而已。
  秦嫣不得不打断霍勒大师的专心凝听,问道:“霍勒大师,你在干什么?”
  霍勒大师听着是处月王妃的声音,满是皱纹的黝黑脸上浮起笑容。他抬起手指,秦嫣伸出掌心让他写:“归海一涛,他们在用归海一涛。”
  “大师说什么?”翟容问。
  “大师最近在研究归海一涛阵法,他听出来你们在以这个阵法驱逐罗勒军部。”
  霍勒大师是何等耳力过人,他听到秦嫣在和翟容说话,立即伸出一只有力的手。他的手指握惯了阵师鼓的鼓槌,上面遒劲有力都是凸起的经脉。他一把伸出来抓住翟容的手,食指如戟,在翟容的掌心写着:“先生,能否让我见识一下归海阵法?”
  翟容看明白了,笑了一下。大师是听战场之音太过专心,并非受伤或受惊。
  见到西图桑帝国当年首屈一指的大阵师,对自己的阵法感兴趣,翟容顿时豪气抟飞。对霍勒大师道:“好,我过去!霍勒大师您稍待。”
  他站起来,顺手将面甲扣在脸上,去拉扯自己的黑色战马,要重新加入杨召他们的战队,让霍勒大师感受一下归海一涛阵法在战场上震撼如雷。
  他还没走开两步,只听见一阵马声凌乱,却是鹿荻气急败坏地冲向这里。一看秦嫣跪落在草地上,霍勒大师身旁的板车则倾覆破裂,转身看到一个玄衣银甲的男人站在一边。
  她上前一步,目光指着翟容,问秦嫣:“娜慕斯,这人是谁?”
  秦嫣脸上一僵。
  她将施摇光带回处月部落之后,对于巨尊尼、翟容他们的事情基本没怎么详细说起。毕竟这些都是隐秘任务。如今战况紧急,秦嫣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些事情。看了看翟容。
  “慢着!”鹿荻抬起手臂,阻止了秦嫣说话,“我猜猜。”
  对方虽然遮了半张脸,但是,以她那花痴了整个少年时期,锻炼出来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特别好看的男人。
  鹿荻低头再看看娜慕丝。娜慕丝跟别的男人相处的样子,她是再熟悉不过了,那都是目不斜视,毫不理会的。
  而眼前……她目光含水……鹿荻笑:眼前这情形,奸/情四射得她一双眼睛都要瞎了。
  鹿荻感叹一声,让手中的弯刀打了一个旋转,向翟容抱了个拳:“哈哈,这位英雄是来帮助我们的啊?在下处月汗王步陆孤鹿荻,见过英雄。”
  翟容还个礼,心中则挽起了疙瘩。当日,他让落柯鞭子驱赶若若的时候,就是这位汗王挡下了鞭子。翟容想到这件事情就头脑发胀,只能一言不发。
  鹿荻转脸对自己身后的军卒,吼道:“快!上马杀敌!谁他娘敢动我的族人,老子叫他们灭族!”
  “没错,让他们灭族!”一个秦嫣也有点熟悉的声音,从鹿荻身后传来。秦嫣扭头一看,原来是郅别?
  郅别身穿简陋的皮甲,腰上插着箭壶,头上绑着青色的发带,一头卷发倔强地到处乱钻。脸上灰尘交缠,似乎也经过了一场恶战。正是郅别的加入,鹿荻那边的战局才能料理地这么迅速。
  翟容骑上战马向着杨召他们飞奔而去。让霍勒大师感受一下洪远孤师叔的阵法。
  这两名天才阵师曾经在不同的时段,彼此钦慕过对方的才能。可惜,五年前洪师叔战死小冰湖,两个绝世天才,只能通过这种另类的方式,进行神魂交流了。
  鹿荻是急着过来救人的,带来的人马并不多。见娜慕丝和霍勒大师并无大碍,开始安排部将给霍勒大师重新安排好车驾,让他坐到安全的地方。因为霍勒大师要用听力倾听翟容他们的阵法,鹿荻还得将众人带到方便之处。
  可是战场上马踏纷杂,风声、呐喊声、惨叫声……那些作战的声音对于霍勒大师的听力还是有很多干扰的。
  秦嫣从白小飞的马鞍前取下她的铁琵琶。她内力深厚,可以将琴音送到很远之处。她为了看清楚战局,索性跳上白小飞的马背,立到了一带高岗上。
  杀声四起的战场上,传来了一阵如同波浪滚落一般的琵琶声。秦嫣代替霍勒大师的眼睛,将自己所见到的战场情景,一点一滴地送到霍勒大师的耳朵里。霍勒大师的脸上,笑意翻扬:作为浸淫此道,极有天赋之人,有机会开这种眼界,怎么能够不觉得身心舒畅呢?
  秦嫣一开始还是非常老实地将翟容他们分流、布阵的讯息传送着,渐渐的,因为她试着想加入自己的想法。可是她在星光废墟下从翟容他们的包围圈里脱困,还是凭借她体内的红莲之力更多一些。并不是她对他们的阵法有怎样过于强大的控制。
  她的琵琶声绕来绕去,到底还是不能进行指挥。有很多时候,她分明能够看到战机,却不知道如何传达,眼睁睁看着错过了。
  正在纠结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笛声。
  这笛声在月下,踏着草原倒伏的草尖而来,清越如歌。而笛声的韵律里,则正好有了秦嫣想要的东西。她的十根手指挥舞,随着那笛声将面前的战场逐渐分割成互为联动的几块,然后声音四处纠结,渐渐能够将自己的意思,传达了出去。
  施摇光黑色纱裙在风中劲扬。
  笛韵和琴声在月夜下,一时间如汩汩流水延绵不绝,一时间又如黄钟钟鼓震烁荒原……白鹘卫们的阵法在两名女阵师的指挥下,变得尤为清晰有力。
  处月部落的勇士们方才被罗勒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这时候见这支玄铁队伍重新能够将战斗整理清楚,他们这些天又都随着霍勒大师一起训练阵法。鹿荻看得蠢蠢欲动,招呼一声,归拢此处的处月残部,一起杀入战局。
  罗勒军队被如此前赴后继地进行着打压,很快就溃不成军。
  又过了一会儿,桑迟将军的人马也过来了,显然他那边的战斗也已经获得了胜利。处月部落三部都汇聚在一起,众人欢呼起来。
  天色渐暗,布陆孤罗勒不再恋战,带着数千败军向着远处逃逸而去。
  白鹘卫们归兵权于处月部。翟容他们带着十几个属下站在一边,让开道来。
  秦嫣和鹿荻跟在长长的军队后面,压阵回部落。
  郅别策马跟上他们,对鹿荻道:“鹿荻汗王,我也要告辞了。”他是得知鹿荻有难,特地过来救援的。
  鹿荻坐在马上回身看他,说道:“多谢你们过来相助。”郅别道:“我已经反出处罗部落了,以后也不会再与你们作战。上回与你们说的话,不知鹿荻汗王还愿不愿意考虑?”
  在上一回毂梁屯见面的时候,郅别就曾经提过要将伶耶公主嫁给鹿荻汗王,与他们处月部落联姻的事情。当时被鹿荻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她身为女人怎么可能跟伶耶大婚?跟娜慕丝结婚那是因为她手中无将,娜慕丝自己又不想嫁人,这才暂时有了这个权宜之计。
  鹿荻看着他的脸,十分认真地摇头:“我不会与伶耶公主联姻的。”
  郅别的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那件事情其实在他心目中已经黄了,奈何姐姐伶耶公主对于步陆孤鹿荻一见钟情,想要自己兄弟再次提起这件婚事。他特地在自己躲藏的山谷里养了数百人马,训练了一个冬日。终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上了鹿荻一把,本来以为鹿荻会有所动,谁知道,她依然是一口回绝。
  郅别也不能强求,说道:“也罢,我走了。鹿荻汗王你记着,我郅别等着你。还是那句话,我们姐弟的性命是你的。只要汗王与我联姻,我为你卖命!”说罢,他一抖缰绳,带着自己的手下,打了个唿哨向着远方的雪山而去。
  忽然,一支去了头的竹箭,从白鹘卫那边飞过来,秦嫣顺手接住。竹箭侧面裹了一卷纸帛,她打开一看,上面是翟容的字。还是跟当年蔡玉班教她练字时一样,潇洒流利、铁钩垒豪。
  鹿荻撇脸看看远处,那一排威武而模糊的神秘黑色骑士队无声伫立;再看看娜慕斯拿着纸条,那副若有所思,春/潮起伏的表情……
  鹿荻细长的眼睛眯起了一条笑吟吟的窄缝:“娜慕丝,我现在很想联个姻。”
  秦嫣问:“联姻?”她看着郅别消失的背影,“不行吧?伶耶公主……”
  鹿荻笑了笑:“我有断袖之癖,这不是整个部落里都很知名吗?”
  “那你的意思不会是……小狼崽?”
  鹿荻故意叹气:“我的女王妃被人拐走了,我再找个男王妃,不是天经地义吗?”
  “……”秦嫣扶额。
  “对了,施姑娘居然是个阵师。娜慕斯,你快点给我引荐一下!”鹿荻叫了起来。
  “先回部落再说啊,你看军士们都走远了。”
  今日,处月部落的军人们又一次成功捍卫了自己和亲人们的生命。他们骑着骏马,唱着战歌,披星戴月走回部落中。
  一轮明月在高空,花好月更圆。
  翟容写给秦嫣的纸条是:“凤皇于飞,梧桐是依。春月夜深,子时以待。”


第160章 杵冰
  处月部落的夜晚; 总是不时有犬吠马嘶,除了天上的星辰、圆月是安静的,恐怕没几样东西是安静的。
  草原牧族不过是随着日月星辰的运转而来去; 并不管那些具体的时辰。只有中原人才将一日分成十二个时辰; 用了漏壶数着时刻。
  秦嫣等到夜很深了,估摸是子时时分; 心中就激动起来。
  她趴在毡包房的牛皮窗口前,等着郎君过来。忽然想到翟容趁着月黑风高过来; 这不也是偷偷摸摸的?她顿时感到特别抑郁; 明明是名正言顺过了婚书的; 为何时常都会如此偷偷摸摸呢?
  “若若,你在想什么呢?”包裹着厚牛皮的杂木窗框被拍响,秦嫣回过神来; 看到翟容站在毡包的牛皮窗外,弯腰看她。月光下,也看不清他年龄增长的面部棱角,只觉得跟当年他在香积寺讲俗台的大木屋前; 站在芍药花旁边,拍着窗棂叫她出去的情景相差无几。
  秦嫣笑:“还能想什么?你进来。”
  翟容找到了毡包的皮帘,掀开一看道:“你不是处月王妃吗?为何住的地方如此寒酸简陋?”
  他自己身为高昌伪驸马; 年少时候,翟家也是西域道上的巨贾,进入北海门师父杜先也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老头儿,从小锦衣玉食; 触目所见都是华贵清雅之物。
  可是,每次到若若的居处,蔡玉班也好,处月部也罢,都是简陋不堪之处。想到若若很有可能是侯府千金,幼年事情也是百般溺爱着的。混到了二十二年,还是只能混在一个小毡包之中,心中甚觉愧疚。
  他弯腰走进来,那毡包低矮得头都挺不起来。
  他撩开胡袍,找个地方坐下来,对秦嫣道:“有东西给你。”
  秦嫣看着他从身上抽出一个长檀木匣子,抽开上面的红绸丝绦,里面是两卷装裱得富丽堂皇的纸帛卷。
  秦嫣一眼认出来了:“婚书?”两人重逢之后,秦嫣没有提起那块她耿耿于怀的玉玦聘礼。那时候,是戴在她的身上掉落的,怎么可能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呢?婚书她提过一句,翟容特地带来了。
  当婚书取出,一枚玉玦躺在红绒匣底的时候,秦嫣揉了揉眼睛才认出来:“你……弄了一块新的?”
  “什么新的?!”翟容将已经换过挂绳的如意白玉给她挂在脖子上,“独籽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自己仔细看看。”
  “你怎么会找回来的?”
  “运气好。”
  “肯定是山崖下一点点翻到的!”哪有这么好的运气?那么混乱的情形下,她自己滚到何处去都不知道了。她退后靠在他的身上,顺手点了两个小烛台,看着自己的聘礼和婚书:很快就会有安定的住所,到时候她就可以做个大箱子,将自己要紧的东西都收起来。
  她将这个想法跟翟容说了。翟容说:“那可得好大的一个箱子,你还有几身衣服,一个项圈、一把扇子、几根红宝石金钗……”他说得止不住笑,若若的杂物真多,“都在我那里,哪日交给你?”
  “还都在啊?”秦嫣问道,“郎君,敦煌为何会找不到你的音讯?”
  翟容顿了一会儿,他因受了山崖下的那份残骨,和平安话语的误导,以为若若已经去世了。为了避免在高昌的事情被走漏,他接受了承启阁的安排,全线退出了敦煌。他将她揽在怀里,道:“我兄长去世后,那里让人接管了。”
  “可是我还是想住到翟府里,”秦嫣问,“还能回去吗?”
  “能,圣上替我留着府邸。以后我回去之后,还是要在翟家开府的。”
  “我能住杏香园吗?”
  “……”翟容沉默,“你如今是主母了。”
  “也是啊。”
  两个人说了好久的话,要互相打听询问的事情委实太多,轶儿、嫂子他们……羽大哥的身后事……
  “若若,等那巨尊尼除了,我带你回去见见你父亲。”他问道,“你去见过你父亲了吗?”
  “秦都督啊?”秦嫣握着他的手指,翻弄着,“我在敦煌遇到了齐三娘子,她带着承启阁的手下,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下杀手,我就担心是不是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便不曾回中原看望秦都督。后来遇上了鹿荻,不能让处月部落灭族,所以就更没时间了。”她道,“还有长清哥哥,你还是没有消息吗?”
  两人相认之初,秦嫣自然迫不及待地问了长清的事情。翟容对此是毫无头绪,只是告诉她,平安如今他带着,日子过得挺好。等过一阵子处月部落安定了,就让平安来见她,顺便从平安身上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长清哥哥的线索。
  两个人本来是端坐着一起说话,秦嫣一开始一直在摸着他的手,渐渐觉得说累了,就一起拉着翟容倒在褥榻上。秦嫣躺在他的怀里,将他当个卧枕靠着。
  一到了卧榻,情形就不一样了,发鬓厮磨着、肌肤相亲着。秦嫣话不曾说上几句,渐渐手就不安分起来。
  “若若,你不要总这样……”翟容皱眉,还有不少事情互相之间需要交流一下……齐三娘子见面就要杀人?这事情怎么回事情……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想,身子已经被她捏出火来。只能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反压下去。听着她那像小老鼠一样吱吱唧唧的叫声,惹得他身子骨里都是舒坦。
  秦嫣几次试图反压,都被他压了下去。躺在卧榻上,没法比试武功,只能比男人和女人的力气,翟容又将若若狠狠碾了一番,心中暗笑:若若被他一碰就软得跟丝绵似的,还想压他?
  每次都被他压得服服帖帖的若若,最终只会红着一双小眼圈,缩在他怀里向他抱怨:“郎君你太用力了……”
  “你让我用力的。”翟容的头发都弄散了,披在若若的脸上,整个脸在毡包的小烛光照耀下,眉长眼深,全是笑意。
  “我是说,太……用力了……”秦嫣半哼半唧地撒娇,小手摸着他的肩颈,手心柔软。那欲拒还迎的声音,听得翟容的心里像是小挠抓搔着,一股股酥麻劲儿,被她唤得,从头顶贯通到身子底下……不发泄一下就觉得难受。
  他忍住急喘,一把将她的手腕握得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却很低呢:“那……我们再来个不太用力的?”翟容趴在她的身上,稍微一动,又湿漉漉地探到了门口。他弓起背:“若若,我今日不出来,如何……”
  “唔……”
  ……
  ……
  当春日的晨雾,笼罩在处月部落的上方,牛羊马群开始发出声响,翟容才从秦嫣的卧榻上松开彼此契入的身体。
  看着自家这个不爱睡觉的媳妇,被自己收拾得软娇娇躺着,他低头又亲了她。
  秦嫣抚摸着他面颊:“肚子饿不饿?我让黑头弄些吃的来?”
  “好。”
  秦嫣知道黑头和胖鱼是鹿荻的心腹,不会东张西望惹人厌的。
  翟容在若若的毡包里,简单垫了饥。
  旖旎一晚,还要赶回高昌去。如今开春,高昌国那边的事务也多。五年之久,翟容对这个国度数十万人也是很上心的。从他进入高昌,渐渐扶持着这个一度被王权迭变闹得几乎分崩离析的国家,一步步走向稳健、富裕,他也是希望这个国家能够自己完完整整走下去,就如同若若帮助步陆孤鹿荻的处月部落一样。
  行到数十里开外,他停住马步。他看到聂司河铁标一般,站在一块大石上等着他。
  “聂大哥?”翟容散着马缰绳走到聂司河的脚下,抬头看着他,“特地等我?”昨夜他就与白鹘卫们分开了,聂司河是专程在等他。
  聂司河跳下大石,走到他面前:“还不是,被小纪盯着过来的?”
  翟容笑道:“小纪都快成个老妈子了。”
  “你自己将个好端端的小纪磋磨、担忧成老妈子,还有脸笑话别人。”聂司河端起老大哥的款范儿,“你如今媳妇也回来了,别再跟先前似的。”
  “我明白。”翟容淡淡道。
  聂司河道:“你先前伤药总是不肯按顿喝,听柯仙人说,连散功的药也不好生服用。这阵子改回来没有?”说完这句话,聂司河也只能无奈摇头,跟着这群“弟弟”们在一起,真是操不完的心思啊。一个小二十七郎已经够让人犯愁了。翟家郎君本来有他兄长翟羽收管着,还不太烦心,谁知道星芒教一战,这小子变成最让人老火的一个。
  死小子成日里在那个高昌国,将自己跟朵烟花似的放着,就等着哪日油尽灯枯,好早点跟着他媳妇归葬山阴去。聂司河问道:“你还在服用杵冰草?”手一摊,“交出来罢,以后不准吃这种东西了,你不想多活几年,陪陪自己媳妇?”
  “杵冰草”是一种镇痛之药,翟容从五年前伤势没痊愈开始,就接了高昌国的差使。时常伤痛发作,又不肯养着。便用草药镇着,至于副作用他自己也不在乎,旁人又管不住他。这一回,去星光废墟狙杀巨尊尼,就是用了杵冰草才能上阵的。此后跟若若久别重逢不想放弃亲热的机会,又吃了一回,回到高昌躺了好几日才起身。
  聂司河一看他,摇摇晃晃从处月部落出来,就猜得出他又去磕那药了。
  翟容也知道聂大哥说得没错,若若回来了,他不能再随意对待自己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小瓶,拔出瓶塞,倒出五颗浅石青色小丸:“手里就这些了,回高昌以后,我将剩下的都销毁了。”说罢,将小丸抛在地上。
  聂司河点头,道:“还有一个巨尊尼,前几日也查出点头绪了。他如今有了手下,藏在烟栖谷中。”
  “哦。”翟容语气阑珊道,知道自己是不能参与了。没有杵冰草的压制,他的伤时不时便会来打扰他。到时候别说是与巨尊尼作战,就是站都站不住。聂司河道:“我们会将计划做周全,你媳妇不会有事儿的。”
  “那就好。”翟容从马上俯下身,拍了拍聂司河的肩膀,“你们做事我很放心。”
  “去!”聂司河抖开他的手,果然,他下一句就是笑眯眯道,“聂大哥,你真打算跟幽姑娘在一起了?我这个线牵得好不好?”
  “去去去!”聂司河在西域埋伏五年多,倒是一门心思从军的意思。翟容让他照顾一下幽若云,一来二去双方就有了点意思。
  “聂大哥,告辞了。”翟容在马耳上方抽了一下响鞭,黑色骏马就疾驰出去,向高昌国进发了。
  ……
  ……
  与处罗部的苏尼,布陆孤罗勒会战之后,图桑大王庭也承认了步陆孤鹿荻率领的处月部落之强悍。发文斥责了协助处罗部落的王子骞岸,对他派兵一万,攻打处月部落的行为,进行了责罚。
  十日后,为了庆祝处月部落,正式在时罗漫山站住了脚头。
  鹿荻将部落迁移到一个避风的山口,在靠近里面的地方生起了五个大篝火,烤了十头全羊。那些羊都穿在胳膊粗的枝杈上,被一个个孔武有力的草原汉子使劲转着,转得外香里嫩。
  处月牧民们都听说今日汗王还准备了特殊的表演节目,大家跟过节似的,拿出压箱底的银饰戴满头颈,各种彩色披帛挂满全身,热热闹闹地围坐在篝火旁。
  篝火边的十几个毡包上,装点着中原彩灯。那还是上回秦嫣她们从高昌国带回来的,再次被利用起来。
  牧民都是能歌善舞的,姑娘们又跳又唱,正在热闹之中。听到一段筚篥响起,众人纷纷抬起头仰看。
  五彩绸带在空中飞舞得流转,一个窈窕的身影在空中起舞。
  是鹿荻特地让人在山壁上拉起一条染黑的索绳,在四处灯火的辉映之下,那根索绳被隐去了。索绳上一名女子手持琵琶,长长的丝帛在她身边随风飘逸,仿若散花天女降临人间。
  秦嫣惊讶地发现,那舞娘是丝蕊。
  上一回,鹿荻去高昌王国赴元宵宴会上,结识了去受高昌驸马张定和邀请,前去表演的丝蕊。鹿荻说动了这位河西赫赫有名的舞姬,前来处月部落做客。
  先前,鹿荻也跟秦嫣提过一嘴这事儿,秦嫣当时忙着找郎君,没怎么在意。当看到丝蕊真的在面前跳舞,为牧民演出时,她嘴舌都打结了。
  “你你、你!”秦嫣指着鹿荻道,“汗王,你真能啊,把丝蕊姑娘给请过来?”
  鹿荻仰头看着:“怎么样?你汗王是不是很有办法?那么难请的大舞娘都被请来了。”
  秦嫣对她竖起大拇指。
  乐声缠绵不绝,秦嫣仰头,看着丝蕊在高空的舞蹈。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七年前。那时候,丝蕊在仙云佛阁台上起舞,她跟着许散由先生在下面弹琵琶。那之前,她刚跟翟容一起,在香积寺的白梨花小径里散步……
  看着丝蕊如今的舞姿,她能想象这个姑娘为了自己的舞技追求,一定付出过许多常人不能想象的艰难曲折。当年,剑器舞的大娘子不能折损她的锋芒,矮脚这等凶徒不能阻碍她前进的步伐。这个勇敢的舞女,一直清楚自己要什么,如今应该也已经得到了。
  一曲舞毕,整个部落的人们都鼓起掌来。
  有处月部落的姑娘们端着切割开来的,香喷喷的烤羊肉,和美酒一起送到各个坐在氆氇地毯旁边的牧人们。众人饮酒欢歌,直到深夜露水上来,这才渐渐迈着醉步回到了自己的毡包里。
  草原的春日,夜晚过于寒冷。鹿荻让篝火生得旺一些,继续带着秦嫣和施摇光两个姑娘喝酒,丝蕊换了舞衣也来到了她们中间。
  丝蕊依然是当年混血胡女的容貌艳丽,因为勤练舞技,身姿一举一动都仿若莫高窟中的壁画美人。
  秦嫣望着丝蕊,记得年少时候,她们曾经同住在蔡玉班的一个屋子里。她们一起在那木格小窗上挂起风铃,她们一起学着穿唐国的棠木屐,咯噔咯噔地走过蔡玉班后廊的地板。
  每日,丝蕊早早地去天台上练舞蹈,她则在屋子里反复弹《归海波》……少年时候的种种记忆都涌上了心头。后来,丝蕊还赠送给她一罐腌制的小菜,她和郎君一起,坐在一个小茶寮中吃过那个菜……
  秦嫣满脸笑容:“丝蕊姑娘好,敬你一杯。”
  ——愿,所有的苦难都不再重现;愿,每一个坚强的女孩,都能抵达自己梦想的彼岸。
  丝蕊看着这个在大漠上战名如日中天的女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大约这就是倾盖如故吧?对自己非常自律,从不饮酒的丝蕊,也很大方地让旁边处月部落的婢女,给自己倒了一大盏酒。学着他们武人,很豪气地一饮而尽。
  秦嫣笑得越发开怀,很多年前,她就曾经希望跟丝蕊做上好朋友,如今看起来一点也不晚。
  鹿荻最高兴,命手下的乐师弹起曲子,跟三位姑娘一起不醉不欢。
  红亮的篝火在草地上燃烧得仿佛是一匹鲜艳的红绸绢,她们的身后则连缀着无数只从高昌买来的唐国彩灯。被族人们照顾着,不时替换蜡烛,彩灯透着五色光华,将这片饮宴处装饰得美不胜收。
  只是处月部落的乐师难免有些粗陋,乐曲也都是一些草原上的胡弹乱调。霍勒大师估计早就皱眉捂头睡觉去了。不过秦嫣觉得心中高兴,不想以自己所谓高超的琴技来打扰这一片平俗而繁华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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