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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画卷-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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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诈?”翟容摇头道,“雪奴明明很温顺纯良,是宠物。”
秦嫣对他嗤之以鼻:“郎君,被时罗漫山各个部落视为神灵的银狼王,在你嘴里,是一只纯良的宠物?那些与时罗漫山狼群做了好多年斗争的牧民,若听得你如此说话,会拿起铁叉叉死你的!”
“若若,看,日出。”翟容挽起她的肩膀,将胳膊放在她的脖子旁。
秦嫣转身向东方,北山上头紫红染晕,将山林间的清新迷雾驱散,燃遍山头。
翟容问道:“你那日唱的粟特歌很好听,你会用中原话唱吗?唱给我听听。”他除了在夕照城中学过几句图桑语,对于西域其他部落的语言还不熟。
秦嫣就唱起来了,这一次她没有故意将自己的声音压沙哑,而是少女清润的歌喉:“冰雪消融,回归孤雁,
一路向西天空蔚蓝。
苍茫高山上最怕,手中的风筝断了线。
……
我的爱慕追你如风,
我的温柔缠你如水,
你一定要答应我,不会让我寻你不见。”
翟容一听,到底是中原小郎君,没有这么直白,面红过耳:“这歌的词儿,也太肉麻了!”
秦嫣道:“西域人粗犷些,他们全是这种句子。其实也还好。”
雪奴归山,他们也该回翟家别府了。
他们从山头站起来,对着东方的阳光,手挽手回府中去。
……
……
数日之后,秦嫣不可能再在敦煌呆下去了。
星芒教对刀奴管理不是太紧密,一来是仰仗自小到大灌输给刀奴们的信仰,二来,则是对他们视若弃子。每一个放出去的刀奴,略有怀疑就可能被牧刀人随意去除了。
星芒教对于自身运作方式,则有着严格的控制,像秦嫣这种低等刀奴,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如何进行平日操作的。她所认识的,仅仅只有牧刀人莫血和老巫。
这种对待刀奴的方式,让洪远孤觉得很疑惑,他认为,星芒教是采用这种方式,随时将每一个刀奴,都当作可以被放弃的物件。这种做法,应当是在筛选着什么。至于到底在筛选什么,这需要秦嫣重返星芒教,仔细勘探才会有一定的结果。
秦嫣从石/国使者死去之后,已经在敦煌耽误了不少时日。其实再回去是有点容易令牧刀人莫血起疑。这时候就体现出了她背后有人支持的好处,翟羽利用他在西域的势力,在西域制造了两件可以耽误秦嫣归程的合理事件,为她做了一个掩护。西域长途漫漫,十来日的时间差,还是可以为她做到的。
秦嫣按照翟羽为她设计的归途,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衣衫褴褛的西域少年模样。她的脸上涂了不少泥浆,原先的样子已经看不大出来了。
翟羽让秦嫣坐在他的马车中,待将她送到合适的地方,再让她混入他安排好的驼队。
秦嫣是第二次坐翟家主的马车。他的马车是定制的,因他自己是河西商旅的领头之人,难免为了利益往来会与人有些冲突。他的马车是以精铜打造、包以乌皮,特别坚固。普通刀箭很难射入。坐着也特别稳定。
洪远孤没有来送她。
杏云林下,洪远孤被暗斩门的人所追杀,这是他们江湖上的宿仇。洪远孤并不担心,还小小地利用了他们一把。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被盯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翟容来送她了,但是没有在马车里陪着她。他只是骑着马,默默地跟在马车的侧边。他身上穿的也是自己寻常的胡袍,没有向翟羽那样,特地乔装了一番。因为,他们定好的计划里,翟容送到一定的地方就不再向前了,翟羽负责带着小股人马,将她送到可以安全离开的柳集镇上。
秦嫣坐在那辆精密沉重的马车里,无论外面的道路是否崎岖颠簸,这马车里都较少晃动。她不觉得舒适,只觉得如同在囚笼中。师兄也在这里放了不少吃的,喝的,可是没有郎君陪着,总觉得少了什么。她想起他们当初一起在这里,一起喝莲子汤,他检查她的手臂,她给他擦药……
这些事情都得暂时放下了。连她脖子里的那块玉玦也正式交给郎君保管了。只不过才挂了几天而已,她就已经觉得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这部分被郎君带走了,两个人隔着厚厚的车厢壁,她感觉心中颇为忧伤。
秦嫣被翟家主亲自护送着,出了敦煌地区,过了河西,进入鄯善,出伊吾。直到保证没有人跟踪,才将秦嫣从马车里放出来。
翟家主一身普通的沙匪打扮,骑在马上:“秦娘子,一路保重了。”
秦嫣看着翟家主那张脸。平日里,他都是玉环饰髻、玄袍披挂,显得高贵不可近人。如今,他穿着西域寻常沙匪的粗麻、皮毛的短衫,倒显得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少了许多。秦嫣鼓起勇气,说道:“师、师兄。”
“什么事?”
“师兄,我第一次见到你和轶儿在一处,就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翟羽问:“什么感觉?”
秦嫣局促地说:“我觉得你很像我父亲。”
翟容笑了:“我的年龄,是可以做你父亲了。”
“师兄,能否抱我一下,”秦嫣忐忑地道,“就像……你抱着轶儿一般。”
翟羽端坐在马匹上,翟容看着他们两个。
翟羽从坐骑上下来,走到她面前:“过来吧。”
秦嫣闭着眼睛轻轻地抱住了他,就像孩子抱着自己的父亲。
她那模糊断裂的记忆淡然滑出,她记得,家里也有一个和翟府一般,又大又好看的院子。父亲穿着黑色的长袍,带着她穿过那些亭台楼阁……母亲为她梳头,柔软的手指在她额角移动……好想回家啊……
翟羽出于对自己兄弟的担忧,其实并不喜欢她。此刻,他也觉得她身世畸零,令人同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秦嫣抹着泪道:“多谢师兄。”
翟容从马背上下来,走到了他们两人身边:“若若,你那个中原名字是真名还是后来起的,我可以帮你去查一下。”
秦嫣道:“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叫这个名字,但是不知如何写。是长清哥哥帮我根据中原姓氏估计出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看到翟容到了身边,忙从怀里掏出手帕,擦着眼泪道:“不好意思又忘记用手帕。不过,等回了扎合谷,我还是要拿手擦眼泪的。”
“回了扎合谷,就不许哭了。”翟容抚摸她脑后的男孩子发髻,“早些完成任务,早些回家。”
“嗯。”
“不要让我等你太久。”
“是。”
“太过危险麻烦的事,就不要去理会了。”
“嗯。”秦嫣边擦眼泪边点头应着。哪怕她回不去记忆里的家,翟容也会给她一个家……这种感觉真是……她也真想什么也不管,留下来跟他在一起。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长清哥哥的安危需要考虑,翟容一旦进入跟星芒教和巨尊尼的战场,他难道不需要更多的帮助吗?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她都必须去做好这件事。
昨天,最后一晚。
他们俩腾出了两个时辰,在风来阁楼上的凭栏边,听风看月地彼此交谈了一番。
他告诉她,杏云林的杏子是很奇怪的一种树,不是每棵树上的都甜,一棵树一个味道。他知道哪些甜,哪些脆,等到明年夏季带她过来采杏子吃。
她跟他说,天山有雪的时候最美,明天冬季,他们一起去天山看雪,看月亮升起。
他说,明年春天要记得回来。
她说,救出了长清哥哥,她介绍他们认识。再三保证,长清哥哥一定会喜欢他。
……
最后他抱了抱她,亲了亲额头。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一起去做,两个时辰怎么够?
……
“若若,早些回来。”站在天山东麓的风口,千里相送终有一别,翟容再次对她道。
“我一定会早点回来的。”这两日,秦嫣已经反复说了无数遍了。
她先跟着翟羽的马队,迂回盘绕到柳集镇,再按照以往返回扎合谷的方式,先徒步,等到了合适的地方,再偷人马匹回去。她的双腿跑动很快,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已经翻过一座粗粝枯山,向着天山深处而去。
……
……
“牧刀人”莫血是个中年男人,他的五官平常,猛一看就像一辈子在天山上劳苦生活的老实牧民。抬起头时,一双眼睛浮肿地看不清眼神。
星芒圣教所在的扎合谷,并不是真正舆图上能够找到的一个山谷。扎合谷在图卢语中意为“牧草之地”,是牧人放羊所在。
而莫血,牧的不是草,是“刀奴”。
莫血的目光转向前方一个土崖,土崖下两个模糊的影子。
稍微高的那个是长清,那只是他的自称,至于到底叫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矮的那个是他们这个草字圈的老巫。星芒教教主在每个圈都会放一位老巫,给刀奴们讲解《光明垂地经》,同时也提供一些简单的医药。而莫血所带着的这个草字圈,则略有不同,这个草字圈的老巫职责,由长清和真正的老巫共同承担。
莫血的目光从长清身上转到那个矮小黧黑的老人身上。
这就是星芒教:哪怕身为牧刀人,他也不了解这个神秘的老人。好在这是一个以武力决定正确对错的地方。他在此处最强大的实力就是,他可以任意掌握此间任何人的生死,没有理由,不需要去分辨对错,一切只要他顺心。
“三十七,今日收到十二的记号了吗?”
“还没有。”
“晚上再去看一遍,如果还没有,明天我们就撤离这里了。”
“是。”
莫血有一种感觉,大概这一次十二也没了。
此番,十二和老六都被派往敦煌,老六所承担的是必死之行,十二也几乎是有去无回的。随着星芒大神想要普照更多的光明圣地,他们的任务越来越艰难了。不过,正如《光明垂地经》中所说,“是光明垂地,诸法之王,若有所诵,则能思惟一,无上微妙……”他相信,星芒大神会指引他最终走上一条通往星光圣地的天国之道。
土崖下,长清与老巫将药性又按照比例重新调整了一下。
扎合谷的刀奴不能长得太高,否则就不能使用了,他们每天在他们的饮食中要加入适当的草药,让他们符合星芒大神所需要的奴隶形态。最近有两个孩子不知道是练功的问题,还是什么其他情况,生长过于迅速。老巫要给他们一些药物压制一下。
新来的几个孩子,也要灌以一定搞乱头脑的药物,让他们失去对自己原来住处的记忆。长清就靠这些事务,在星芒教草字圈这个小旮旯之中,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长清眯着眼睛用一个小小的泥炉熬煮着药汤。不知不觉天地渐渐沉暗了下来。
“十二回来了。”老巫沙哑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
长清抬起头,浅褐色的眸子里印着炉火的红光,剔透如茶色的水晶。
他看到一个又瘦又小的身影从山崖下攀爬上来,虽然看不见脸,但是那身形动作,就是他熟悉无比的妹妹。
他微笑起来,自从四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情,她就是他的亲妹妹了。
尽管在两个月前安排她进入敦煌时,他没给她留退路,希望她能够从此逃往中原,获得自由。也隐约希望,她会被唐国森严壁垒的守军发现,成为刺穿星芒教的一根毒针。
可是,只要嫣儿回来,每次他都很高兴。
第94章 回谷
秦嫣已经回扎合谷三日了。
她趴在一片枯砺的山崖上; 一个仅容一个人睡觉的石壁小凹处,那里是长清哥哥平时睡觉之处。春夏之日,他们平日里睡觉都没有任何御寒用品; 只有在风雪暴寒的日子; 莫血才会将他们带入阿尔金深山的洞穴中,以干牧草保暖。扎合谷的刀奴就该有强悍的体质; 否则就该被星芒大神所遗弃。
她受了针刑,这是他们身为刀奴从小最常见的惩罚之一。莫血喜怒无常; 她回来晚了一些; 莫血就大大发作了起来。这就是秦嫣当初在杏香园看到翟容从靴筒里掏出长针时; 会觉得不寒而栗的原因。
当然,莫血在给她施以针刑的时候,还是按照跟长清的约定; 都是隔着衣衫进行的。过后,由长清亲自给她上药,不会让她真的被莫血碰到。
因她这次受到的惩罚较重,长清哥哥将自己睡觉的地方让给她; 甚至还给她盖了薄薄一层他的被子。
风沙在山崖上吹得无数干枯的草叶瑟瑟作响,秦嫣看着一只黑鹰在山崖下展翅滑翔。身边,长清哥哥在一节木头挖出的小碗上; 筛了些浑浊的水:“喝点水。”
秦嫣喝着哥哥喂她的水。
“伤好些了?将敦煌所见得的事情,所去过的地方,都跟哥哥说清楚。”
“嗯。”
长清虽然这些年无法步出扎合谷,尽在莫血和老巫的管制之下; 但是他对于西域的了解一点儿不少,就是因为有秦嫣做他的双眼。
秦嫣舔着咸咸的嘴唇,以往她给哥哥讲这些的时候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可是,这一回她要好好掂量掂量了。比如,可以讲南市的热闹、讲蔡玉班的喜乐、讲陌桑湖的美景、讲云水居的奢华……可是,不能讲在敦煌南市与宜郎一道吃肉饼;不能讲在夕照城暗道跟翟郎君的事情……
秦嫣好为难,有些事情要讲,有些事情要不讲,万一不小心说出了破绽,一定会让长清哥哥看出来,到时候一定很被动。她觉得受了这顿惩罚虽然很严重,很痛苦,可是可以避免立时讲这些事情,也算是祸中有福吧?
这三日,她趴在石崖上,一边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头脑的昏沉,一边在心里一桩桩揣度着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可是每次想起那些“不当讲”的,便不由自主嘴角微微扯起。长清看着她的样子,心知这妹子的话,接下来就没几句靠得住了。
第四日夜深,星子也淡暗。
秦嫣坐在哥哥身边,双手规规矩矩放好。对于哥哥她是不敢造次的,十岁之后哥哥就跟她严格划分界限。
秦嫣便将可以跟长清说的,都尽量说给他听,同时,也在谈话之中尽量将翟容的份量摘走。
“唉。”她在心里叹息着,很想念跟郎君说话时候,可以靠在他身上,赖在他怀里的感觉……
“长清哥哥,我给你的礼物你可喜欢?使用起来可顺手?”
“挺好,是敦煌画工那里直接买来的?”
“是。”
“藤黄、朱砂都是中原之物,很细腻,石青还要再淘澄一下方可使用。”
“那我有空了来帮你弄颜料。”
“嫣儿。”
“嗯?”
“石/国使者是如何死去的?”
“他在伊吾地界,听说是他路上看上了一个姑娘,抢入车队想要图谋不轨。那姑娘的兄弟追上了车队,将他们都杀了。”
“你是听谁说的?”
“是处月部落的小王步陆孤鹿荻。她当时在车队里翻看有没有金银财物,被我遇上了。”
长清仔细看着她的脸:“你跟翟家郎君是什么关系?”
“没……没有关系。”在自己兄长面前说谎还是压力挺大的。
长清是能识人之人,怎能看不出她已经与人初尝泽露了?他道:“嫣儿,你知道自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吗?”
“没有吧?”
“以前你跟我说起外出所遇之事,你不会骗我。”长清道,“可是如今你骗了我好多次。”
“哥哥!”
“你跟那翟家二郎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
“嫣儿,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在哥哥面前撒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长清道,“你总有圆不过来的时候。”他迫问道,“你到底跟他到了哪一步?”
“我们没什么的。”
夜风吹在天山无名山谷之中,春天已经接近暮春,天山深处依然很是清冷。长清问:“一起睡觉了?”
“哥哥!”
“哥哥是懂医的,你身上的气血都和先前不一样了,你以为你能瞒过我?”
秦嫣捂住脸。
“既然,敦煌的事情不肯说,夕照大城说细致些,应当没问题?”
秦嫣立时想到在珠兰暗道中,她摸翟家郎君的手指,他捏她的指尖;她还抱着他睡觉,他也抱还她……秦嫣将头埋在双膝间。
长清合十,心知,这孩子是彻底废了。
“那你说说看,你先前说的事情,有多少需要重新说过?”
“好罢,我全部重新说,行不行?”秦嫣有气无力地道,一大堆谎言,圆也圆不过来了。
秦嫣再次利用受训的断续时间,将去往敦煌之事重新给长清说了一遍。这一回她再不敢有任何隐瞒,只是有两件不得不隐瞒。
头一件,她与翟容之间的种种羞人细节,这个肯定不能出口。
长清认认真真地将她的话听完,指出:“那红莲石潭是很令人疑惑之处,为何能将你手臂上的烫伤很快治好?”他说,“我帮你涂药膏的时候,看到你的脊背上多了一片淤青似的颜色。可又完全不像……”
秦嫣道:“我也不知道。”秦嫣想起,曾经在翟家别府的水晶镜面里见过自己脖颈上的这片颜色,只是角度问题,看不清楚。翟容也见到过,说她是新长出来的。
过后经历了安业寺一战之后跟翟容在一起,几乎都是暗处,双方也没有再提起此事。
“嫣儿,你那般喜欢那个翟家二郎君吗?”
“啊?只是还可以吧?”
“你看看你,一提到他你就开始目光闪烁。”
“没有,真没有,我这一次什么谎话都没说。”
“夕照城上你为何要上去?”
“我想去救傅大侠和那些江湖弟子。”
“你是想去救翟家郎君吧?你难道不知道夕照大城之战是去送死的?豁出性命上那城头,你还敢不承认?”
“……”
长清无可奈何地摇头:“嫣儿,你以前那么乖,如今跟哥哥反反复复地撒谎!”
长清是在长安居住过多年之人,对于中原礼仪风俗也是很了解的。想到如此面骨还带着几分柔稚的妹子,半点名分都没有,被那个姓翟的臭小子给生吞活剥了,长清有些气恼道:“那个叫翟容的小子,以后哥哥要重重教训他一番!”
秦嫣红着脸,也不敢替翟容说话,依着长清道:“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
“人长得如何?”
“……”按照秦嫣的本意,自然说“很好看”,但也知道长清如今对郎君有些不满意,她低调回答:“还可以。”
“只是一个还可以?”长清道,“我妹子生得这般好,长得一般我可不给他。”
秦嫣以为自己说错了,改口道:“他……挺好看的。”
“长得好看,就能随便摆弄小姑娘了吗?”长清的愤怒更甚,“浮浪少年!”
秦嫣发现自己错了,她一直认为翟容比较龟毛,没想到长清计较起来,居然这般可怕。
“他没提出将你带回中原?还是悖于唐国律法,根本就没这个打算?”
“他让我跟他去师门,他师门在河北道北部的东海之上,他说那里唐国律法管不上。”
“他是翟家嫡子,难道不想接掌家主位?”
“他已经自请逐出族册了。”
长清问清楚之后,说:“嫣儿,既然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为何不跟着走。男人的心思不会长久,变心了你也就失去这一次逃出扎合谷的机会了。跟你说过无数回,机会稍纵即逝。”
秦嫣看了他一眼,怯怯道:“哥,我……答应做他们的线人……”
长清悚然立起眼睛,压低声音:“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要带哥哥一起逃出去,他们答应帮助我。”
“他们很有可能利用完你,就随你自生自灭了。”
“翟家郎君不会不管我的!”秦嫣道,“他说过等我回去的。”
“这种鬼话你也信?!”长清非常失望。
“不管信不信,我都要回来。”秦嫣小声道, “我既然能够为了翟家郎君上夕照城,我当然也要为哥哥回扎合谷。哪怕翟家郎君千般好,可是哥哥的性命,始终是最重要的事情。”
任长清自以为已经心如硬铁,可是妹妹如此暖心的话语,他还是无法拒绝。
哪怕翟家郎君千般好……哥哥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长清说:“那翟家郎君将我妹妹教得这般坏。想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以后对你半点不好,哥哥会替你出面的。”
秦嫣一闻此话,顿时得意忘形,哥哥如此说就是同意了!
她道:“好的!多谢哥哥。”秦嫣悄声道,“哥哥,等我们逃出去了,我给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居住,以后,我和翟郎君给你养老……”
长清抬起栗色的眼睛;“嫣儿,我只比你大十来岁,等到我走不动的时候,你大约牙也掉光了!”
秦嫣尴尬了,连忙补充:“不行的话,我们可以生个孩子……嗯,让孩子给你养老……”
长清什么话也没说,只摇头:这姑娘被人睡了之后,脑筋开始不清楚了。
他阖上眼眸,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诵读经文。
秦嫣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貌似又说了不合适的话……吐吐舌尖,陪着兄长一起,无声念经。
长清念的不是《光明垂地经》,而是他从前在中原背诵的净土三经之一《无量寿经》。这些年,他都是以净土宗的经文,抵御着星芒圣教对他们兄妹头脑的洗荡。宗教的好坏,取决于能否令人心境平静,能否不随意伤害他人。至少,在长清看来,“以血洗魂”的《光明垂地经》,是一种无法令他平静的信仰。
诵祷完毕,长清睁开眼睛。
嫣儿开始练功了,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心中往事起伏:他的祖上是楼兰国的裔族,百年前国中大乱迁移到了中原地区。
年幼时,他侏儒的身形已经初步可见了,处处受到歧视。但他从不气馁,他废寝忘食念书,学习各种数术,相信自己终有一天,可以在这世间,获得属于自己的地位。
在长安城里,他结识了建成太子之子李承安。两人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李承安喜爱他的才学,并不介意他身体的残疾,带着他一起入太学,练习骑术。
他们一起读书绿柳居,纵马乐游原。
那时节,烽烟四起,大唐各处都有枭雄揭竿。唐国将领四出兵马,陇西新贵、千年门阀中,到处都是以建立军功、马踏天下为抱负的年轻人。
长清和李承安年少之人,战场不能上,每日在酒楼茶肆中激扬江山,指点天下。他们共同认为,此刻图桑王朝东起西兴,在唐国土地作乱的无论是刘武周部还是薛举部,背后都隐约晃动着图桑族人的身影。他们感觉到,如果说平定河西、河北等地的战乱,是父辈们的责任。那么到他们这一代,他们应当面对的,是更为浩瀚的广漠西域战场。
每思藉此,两个少年人莫不拔剑长啸,只等着有朝一日,偏坐金鞍理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李承安身份高贵,没有官身不可亲入西域大漠。长清有胡人血统,进入西域相对方便得多。加之他身有残疾,早已有离开长安之意。
双方约定,待李承安之父,建成太子正式登上皇位之后,李承安到时候也年龄足够,将自请去西域领兵抚镇。
长清身高不能从军,深以为憾。为与挚友能并肩作战,便打算先回西域,为李承安勘察战场,寻摸民情。那一年他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虽是四尺微躯,却不堕豪迈。他抱着一腔雄心大志,回到了祖辈已经阔别百年的天山南麓,开始了属于自己和李承安共同的征途。
他得到了一位西域阵师的青睐,收他为徒,学习阵师之法,以为将来李承安带兵进入西域时,可以为他提供更为适合此处战场的作战方式。
那是一段激情洋溢的岁月,是长清最振奋的风华年纪。
他时常将西域所见所闻写成书信,送至长安,李承安也无数次在书信中表示了开疆拓土的期待。
这就是唐人,他们的目光永远不拘泥于脚下的三尺之地,他们的目光可以坦然面对天空和高山,他们追寻着天地洪荒最壮阔的况味。
可是,同样是唐人,他们也往往需要面对最残酷血腥的刀兵交割。
长清在一次随师父混战中,误入黑狐王之手。虽然被秦嫣无意中所救,但是又被莫血控制住。其时他当时已经十八岁了,对于扎合谷来说,是应该被当场斩杀的。
长清不甘于自己的生命,尚未建功立业就要死于这等冷血杀手手中,他利用自己的学识与老巫、莫血周旋。他让老巫感受到他有诵讲《光明垂地经》的能力。加之他天生侏儒的残疾之身,显得没什么威胁性,莫血便留下了他的性命。
不久之后,他又套出他们正在对手下的刀奴们训练,让他们掌握一种叫做“破妄功”的功法。
长清诈出他们的弱点,知道对方很难训练出星芒大神需要的破妄功,便提出让他按照自己的所知所学,帮助莫血他们训练刀奴的破妄功。他选择了几个看起来资质不错的孩子,当然也将那曾经算是救他一命的小女孩一起放在手中进行训练。
可能是出于恻隐之心吧,他在给他们进行练习时,总是会或多或少偏向一点那个小姑娘。一些危险性较高的训练,他都是在旁人身上尝试过无数次,才用在秦嫣身上。
他的手法非常冷酷,跟着他的那些孩子,渐渐都不堪受训而死去。
只有那个看起来最弱小的姑娘,随着年岁增长,在他的护翼之下慢慢变强,逐渐能够在你死我活的草字圈里生存下来。如此弱小的人都能被训练得可堪一用,长清的地位因此在莫血的心目中变得超然。他在莫血安排人手完成星芒教的任务时,也有了一定的发言权。
他在等待着时机成熟,就出逃扎合谷。他没有武功,要在莫血手下逃得性命还是需要好好筹谋的。
本来,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直到四年前,唐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95章 介入
四年之前; 发生了玄武门之变。建成太子与他的几个儿子都一夕之间被诛身亡。
这个消息,不仅改变了唐国的格局,对于整个西域都有震动; 长清也很快从外出执行任务的刀奴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情。
他曾经与李承安共同向往的“美政”理想; 就此粉碎了。
那段时间对于长清来说,是非常艰难的日子。他屈身在星芒教; 虽为无奈,但也并不算完全被动。他之所有图谋; 便是通过刀奴们的外出; 为李承安获得更多的西域第一手资料;其次便是寻找机会策划逃离。可是李承安一死; 那个长安已经不再是他心目中的长安,回去何如?
幸好,那时候有嫣儿的陪伴。
嫣儿总是能将话儿说得令他沉闷的心情; 重新高兴起来。比如方才,想到自己妹子被人抢走,总有夺爱之恨。可是嫣儿说了,那翟家郎君千般好; 自家哥哥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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