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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是金-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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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专心侍寝吧。你说可好?”

啊……有木有这么悲惨的事情?楚笑寒一下子忘了哭泣,遽然抬起头,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面前笑吟吟的男子,心想:好像,好像皇帝是有这一套的,这听起来太……太令人内伤了,偏自己气死,他只怕还根本无法沟通。

胤禛见她这般惊怕,再撑不住仰脖大笑起来。

此刻,眼前女子真切就在身边,虽是魂魄,却断难脱走离开他的掌控,她长发垂在身后,秀丽清颜,眼神隐带忧郁迷离,又脸容惊惶,娇柔动人,灵动堪怜……这十多年来,头一次这样赏心悦目,毫无顾忌地可以纵容言行,如许真实地将她拥在怀中。

她是真的,而且她是活的!并且,不若普通梦境般飘忽无定,她无法随时走脱,主动权在他手上!

十六年了,足足十六年……终于得偿心愿!

胤禛轻轻吁了一口气,将她横抱起来,放在雕龙如意罗汉床上,拉过金线闪的薄被子给她盖上,又将绣凤的锦缎引枕塞在她的背后,而后在床榻边沿坐下,双手撑在她的两侧,俯低了身子,柔声笑着说:“从前,你便怕得很。服侍我的女人里头,就你最怕侍寝二字了。换了别个,可都高兴还来不及。可,你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倒也不打紧,反正你也不是头一次忘了我。忘了,那便从头再来一次,……你总会再将心放在我身上的。”

这人,不是,一般的自大……

楚笑寒躺在榻上,身上有薄褥遮掩,心神稍定,及至听他如此说,立刻被雷到了。虽然他是皇帝,可以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能甘之如饴,坦然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呜呜,这种性格,实在接受无能……

正郁闷万分,无比悲催的时刻,她眼角瞥到头上男子缓缓伏下脸来,越来越近,眼中似笑非笑,唇角微微弯起暧昧的弧度,心中猜到他意欲何为,猝然间大为惶乱,更加慌张失措,不由自控地半撑起身子,胸口薄被立刻滑落,露出大片雪肌酥凝。

胤禛轻笑低头,正好迎上,恰恰含住冰绵软菽之处,啜吸之时,那女子果然如他熟知般浑身一僵,而后口哑身颤气喘,珠泪盈睫,嗔怨恚恨之余,却无力推拒,十分有趣。一时兴起之下,便要翻身上床戏耍于她。

却在此时,眼前一切忽然晃动破碎,连同床榻上的女子亦是感受到变故,震愕呆愣,周身渐渐淡漠褪色,元魂显见即将消失……

胤禛大惊失色,但纵是他再定心神,再起慧通,却依然挡不住去势,一切终是烟消云散,景致淡淡模糊,逐渐隐去。

【雍正庚戌年·雍和宫东书院地下密室】

雍正皇帝骤然喷出一口紫血,差些儿从那酸枝木龙凤纹雕的六柱架子床上跌落下来,所幸那门围子挡住了他,才没有直接翻倒下地。

“贾士芳……贾士芳!”

他隐含怒气地唤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如何会这样?

忽然眼前出现一袭道袍,雍正皇帝猛地抬起头,怒道:“你说的……”

他猝然止口,眼前的道士,不是贾士芳!

眼前的道人,儒冠方巾,美髯飘飘,蓝色陈旧道袍清爽飘逸,下穿云袜,足履十方鞋,看去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

只是,他怎么进来的?!

他的容颜颇为俊秀,双眸睿智闪亮,隆鼻方口,年岁同皇帝仿似,此刻面容平静,神色安定,淡雅温然地看住雍正皇帝。过了一阵,他微笑着说:“贾士芳,被贫道使了障眼法遣了出去,贫道如此为之,无非想见皇帝一面,说些话罢了。”

“你是何人?”

雍正皇帝心下数转,只觉悚慌,竟有人能到得此间!他如何能进来?且,听他的意思,他颇有神通。如若他是反清之士……但是,倒也不惧,后事俱已安排妥当。怕只怕,他有拨弄乾坤之术,连密诏都能修变的话……

如此想得一想,皇帝不禁大为焦心,只是周遭既无太监可唤,又无侍卫护驾,而他眼下身子孱弱,远非当年武艺超群,可堪一搏生死之时。况,便是当年,以眼前道人的神通,只怕也未见得能以凡人武功应对之……

楚笉见胤禛一副忧心忡忡,转而怔忡之态,忍不住微笑起来,说道:“皇上何须惊怕,贫道此来并无恶意。本是出世之人,不该涉足尘世,但为小女生死,不得已而觐见真龙天子。”

雍正皇帝动容失色,伸手指住楚笉,说道:“你……你……你是她阿玛?”

楚笉呵呵一笑,捋须颔首应道:“是啊。”

皇帝定目细观,果见此人眉眼间颇似楚笑寒,只是他十数年容颜不老,又有神通,难怪无论大内侍卫或是粘杆处暗探都如何也寻他不得。

第118章 宿世缱绻种菩提

雍和宫东书院地下密室内间,靠壁的黑漆紫檀雕螭案上,碧玉座青白玉雕烛台早早点上了烛火,铺壁的金丝楠木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戗金黄光。双凤系牡丹栽绒地毯没有铺设到的地方,露出下面的花斑金砖,折光反射在琉璃珠帘上,又投在案几脚边的素三彩上,生出数道七彩异色的光芒,映照在楚笉的身周,显得十分神异,愈发显出他的风采,如同谪仙,颇有奇彩。

楚笉立在酸枝木龙凤六柱架子床正前方两三尺处,气定神闲地说道:“皇上对小女情深意重,贫道也是深深心感怀之。自癸卯年始,只为搜寻她的遗物,便下旨命人在永平府的皇陵前圈兼后龙禁区,数番增挖火道,如斯大动干戈,只为一方帛帕,实在令贫道不知说什么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徐不疾地从道袍的宽袖内取出一物,朝雍正的方向递了过去。

雍正皇帝犹自坐在床沿,见他递来物事,便定目一瞧,不由得张口结舌,惊喜交加,立时一把抓在手中,举于眼前作细细端详。

那正是当年,楚笑寒坠崖之时,带落悬崖的一方月蓝色巾帕。

自她跳崖后,雍正数番令人在崖下翻寻搜索。像那德胜褂的男子行装、青色缎帽等物事,虽破烂不堪,却俱都搜罗了来。只是,那方巾帕,历经十数年,始终遍寻不获。

到得最后,皇帝也不得不死了这份心,忖度许是风吹飘落寒潭沉底,又或是鸟雀野兽带走,又或是日晒雨淋,早已霉变腐烂。

此刻此帕赫然出现在眼前,失而复得,且完好无损,令他不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瞧着眼前的巾帕,却又不由自主地思及当年在雍王府,东书斋的如意室,室外大雪纷飞,红梅傲寒;室内温暖袅娜,佳人半醉;正当年华的雍亲王他挥毫在锦帛绢帕上写下咏梅诗的情形……

楚笉盯住半陷入沉思的雍正皇帝,隔了一阵,说道:“本来,贫道并不想现身,皇上虽始终不曾除了当年搜捕禁令,长年寻访。可寻常侍卫,却也拿不住贫道……”

雍正皇帝听到此处,悚然一惊,猛忆起她毅然跳崖令自己痛悔半生之前尘往事,双腿立刻从床上落了地,几乎半撑起身,怒目质询道:“你为何,为何还在大清?你若在大清,然则为何当年不曾带她回返?却眼睁睁瞧了她去死?”

楚笉全然不惧,只定定地看住雍正皇帝一阵子,似乎思忖良久,度测了几番,终于开口说道:“贫道……并没有眼睁睁看了小女,由她去死。”

雍正闻言又是一惊,这么说……这么说……难道?!

楚笉深深地直目看住雍正皇帝,颔首赞同他的猜想说道:“不错,十六年前,我就送她回去了。”他忽然不再自称贫道,只简单陈述。

雍正皇帝,胤禛,他此刻终于有些思绪混乱起来,心中暗忖:这么说,她,她没死。她回去了,她只是离了那尸身,魂归故乡正身去了。但……但……

楚笉没有等皇帝开口说话,便继续淡然说道:“那时候,到了约定的时间,她没出现在易州,我就晓得了。我这女儿,自小性子跟她娘亲一样,十分的倔强,若然打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我也没想过要来寻她劝她,只是以六爻卜卦推算了她的方位时辰,再在斋场正中心施以觉通、慧通、神通诸术……终于在她身死魂飘之际,顺利送她元魂返转现世。但是,我没料到,皇上你,会如此乱来。皇上啊皇上,你修证佛道于章嘉呼图克图的教授与印证,亲参实悟,直透三关,早已洞达本来,前后三世,俱都清晰晓悉,如何执念至此?竟而迷了本性,行那道中起死回生、缚魂缠魄之禁术,如斯魔异狂悖,这是何等缘由?”

胤禛听他这样一问,一时呆住,隔了半日方才喃喃说道:“……朕,朕不知她未死……”

楚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复又说道:“皇上既已透知前生后世,却也难怪,此乃还负债命,爱怜心色,因缘经百千劫,犹自生死缠缚……只是,你何苦强求今生?小女未死,其七魂六魄乃是生魂,并非孤魂游魄,强以咒术禁缚生魂,以皇上之知识,当知后业如何。那生魂孤魂,皇上不知如何判别,倒有可说,但那贾士芳,早在月前布场施术之时,当立知晓,他这人品,唉……其心不正,极易入魔,难怪当年会被白云观逐出门墙。今日我来得早,若再晚个片刻,只怕,小女性命不保,且要累及后世因果业报。”

胤禛犹如醍醐灌顶,猛然间棒喝当头一般,一时额头大汗淋漓,浑身抖颤不已:“朕,本意亦并非如此……”

楚笉忽而身形一矮,双腿盘交,结跏跌坐在木红地双凤系牡丹栽绒毯上,伸直了双臂,而后撑住在膝头上,定定思索了片刻,这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也一直不明,既有来生,何须执念?思来想去,终于了悟。以皇上的作为,整饬朝政,将圣祖皇帝那吏治败坏,国库空虚,赈灾无钱,打仗无饷的颓势扭转,举国实行摊丁入户,且又整顿吏治,耗羡归公,改土归流,开放洋禁,兴修水利,营田水利,疏浚水渠,废除贱籍,打击蓄奴……以佛道而言,功德之大早已脱出生天,更何况您还修建寺庙宫殿,塔佛神像,更普教大众,广宣佛法……以此功德,当百返生于三十三天,已然破劫重生,只需终此帝王一生,而后必将生于佛国乐土,自此脱离六道。”

楚笉说到此处,忽然顿住不语,似在琢磨该如何陈说后面的语句。胤禛见他断得奇怪,便不由自主地将眼眸睨视过去,静听他继续说下去。

楚笉垂下头考虑良久,忽道:“皇上缘何,却要自毁功德,再去入劫?”

胤禛至此,终于从初时乍惊及至平伏下来,他安安静静地笑起来,笑毕说道:“道长,楚道长,为何不以恶意测度于朕呢?许是朕生恐再不有来世羁留人道,故此执念,非要将她拖拽来此,陪伴余生末世?”

楚笉忽然闭上双目,沉声说道:“若是如此,皇上又何必千般小心,万分仔细,多番测试那既济丹,数次寻人试吃,又请教道藏诸家高人,学那觉通、慧通之术,且在寻魂之际翼翼惴惴……以皇上的地位和能耐,只需直接令个有点神通的道人,将小女神魂,以此床上女子躯体为灵体,再以丧体离魂之地作法布场,施以神魔狂禁之法,速速拘来即可,再令元枢正体、灵鉴真光相辅,另加之功德修抵,便可成事,无需如今这般繁复周折,且损自身修为功德,更添累赘,多留一世轮回?”

胤禛闻言语滞,稍后略带惊诧地从喉咙逸出一阵轻笑说道:“不想,这世间,除了章嘉国师,竟还有人能知晓朕的真实心思……便是,朕那至为亲好的十三弟,亦是至死都无法理解朕之所为。不错,万法相中,自有应劫。当年解脱菩萨,得光目女布施祷告,亦早已脱劫,却依然应劫,甘愿尝那人世一十三年苦楚,再见亲女。朕亦如此,纵然早脱六合,无需羁留六道轮回,但仍求返人间道,再见一世,应劫完劫,执念如斯。并且,断然不愿因着朕之一己私念,把为她的命运生道,便是产生一丝丝变化,都是不妥的。”

楚笉闻毕,知他果如自己所推测,一时无语。

胤禛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而后似突地下了决心,淡笑坦然言道:“辛卯年、壬辰年闭关禅坐,朕三身四智合一之时,忽见百生千劫之前事,印象至深,犹如刻骨。至此,断不愿再失信诺于她。”

他侧转脸,看床上静躺女子,眼前忽然浮现前身往尘。

那时候,江月明朗,青空静默,无星墨黑。岸边黄沙泼血,尸骸遍地,残兵断戈,绿衫女子哭至肝肠寸断,声嘶力竭,凄凄长唤,求他留下。当时,男子白衣如雪,决然离去,不曾回头看顾一眼……

想来,定也是她在佛前,苦求千年,方得今世移魂十年!

他俩本有数世情缘,奈何他今生尘缘断脱,合当脱离六道众生之外,再无下世。不知,真不知,她是如何祈求,如何哀怨,扣动释迦慈心悲愿,将她送来大清……只为,只为这,短短十年……

胤禛收住一时纷乱的思绪,只又笑了笑,续又说道:“便如居士,早已列班佛国,依然滞留人世,为子劫奔走,甚至干犯破魔之业,以外魔知见,魔嗣弘忍,愿中其毒,损了修为,羁留此世,不也缘何执念如斯?”

楚笉听雍正皇帝这样说,一时默然半晌,后即笑言道:“不想,难得皇上看得这样清楚,倒让我汗颜了。如若……其实,皇上所希冀之事,倒也不是不能为之。只是,现如今,皇上知晓小女并非身死离体游魂孤魄,原先计划谋算,则必然需作改动吧?不知皇上会如何抉择呢?”

雍正皇帝,忽而不再说话,默了一阵,决然说道:“自是完结此世,奔赴下世,应劫三身来世。”

楚笉不由得心中嗟叹,不知该劝还是该赞。他寻思良久,终于大笑说道:“既如此,怎么说我也是她的阿玛,她心中所思所愿,自然也是清清楚楚的。皇上你九五至尊,佛国福报,尽可抛却,我自然也要助你一臂之力。只是,当年,勾魂及收神魄等破魔禁咒可一而不可再,使了一次,功德谶力破败大半,修为也是损缺,甚至连我自身都无法返转现世,羁留大清十数年……而今这事,更加难为,小女是返,皇上是去。嗯,我虽知方法,却是奈何独力难为,若皇上召集全国道家高手,以魁罡护体威灵,集体作法,许能得成。且,你的陵寝,真是选得……我只能说,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那地方本就是卍解完劫之福地,你将陵寝选在那里,也算是无形之中布了道场,亦有几分助力。这件事,只一个,心术不正之人断不可用。”

雍正皇帝听楚笉这样一说,自然大喜,掩饰不住眼中笑意颔首说道:“若得楚文士襄助,则大愿得成,日可期也。道长所言皆非难事,那贾士芳公然哄瞒,且以妖妄之技,谓可施于朕前,几乎害死了她……朕又岂能容他?至于道家儒士高人等,朕今春便密旨谕下,派遣各省各府官员寻访。那贾士芳,本也是李卫得此密旨,方才荐上……故此,道家高人,大约各省各府会陆续荐上,无需忧虑。”

三四月间,他病得极重。几乎怀疑自己此次定然赴死。

本不畏死,唯心恨再不能见她一面。只因若如此死去,跳脱红尘六合之外,从此如那仓央嘉措一般,生在无边佛国乐土,再不返世,那就真如她所言:愿为南北分飞雁,来世今生不再逢!不,不是来世今生,而是生生世世永不逢!她虽知佛经,亦抄经书,但他深知她之智心神觉从不礼佛,何时脱出六合,断难推测……莫不是就这样由得她去?可又如何舍得?又如何甘心?

这才拟定谕旨,亲自朱砂笔笔份份,细细抄写数十份,将密谕发往各地。

“可留心访问有内外科好医生与深达修养性命之人,或道士,或讲道之儒士俗家。倘遇缘访得时,必委曲开导,令其乐从方好,不可迫之以势,厚赠以安其家,一面奏闻,一面着人优待送至京城,朕有用处。竭力代朕访求之,不必预存疑难之怀,便荐送非人,朕亦不怪也,朕自有试用之道。如有闻他省之人,可速将姓名来历密奏以闻,朕再传谕该督抚访查,不可视为具文从事,可留神博问广访,以符朕意。慎密为之!”

此密旨,意为各部各省各府的封疆大吏,代他寻找会修养的道家术士。严令各地大员:第一,务必将此事当成要务,一定要“留神”,而绝不能视作可办可不办的事;第二,一旦访得“深达修养”的人,对其家属要优厚安排,对其本人要好好护送来京;第三,尽管打消顾虑,哪怕推荐的人不很合适,也不会怪罪;第四,本地没有的,若听说外省有,也要奏报上来。最后,殷殷嘱咐,此事属于绝密,千万“慎密为之”。

密谕一下,四川巡抚宪德、浙江总督李卫均都立报了寻访结果。那贾士芳便是李卫举荐上来,于七月进宫。

贾士芳虽在前些年为怡亲王举荐给皇帝,但当时他并未留意。今次一见,不想他果有些道行,调养身体,见病诸微,且能以招魂拘魂之术为他引来她的生魂,令他不由得不信此人几分。

本来他对贾士芳此人大为赞赏,但是此刻经楚笉一点破,竟是差点害死了她。想是贾士芳并不知皇帝他拘魂目的,只求达成圣上意愿,至于其他,一概不管。而皇帝,雍正,虽通佛理,却对道术灵通并不知晓,为他所蒙蔽,却也是无奈至极,惟幸她阿玛终于赶到,否则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九月,雍正怒将贾士芳处斩。罪名只是托词:贾士芳在朕的面前使用妖术。

贾士芳一案后,皇帝生怕李卫惊慌,亦是担忧其他臣工见此状,畏缩举荐道人之事,便极力为李卫开脱,说李卫当初推荐时已经声明不知道贾某的底细,只是将所见所闻奏报上来,尽无隐之忠诚,因此只可嘉奖而无过错。

只不多久,果有各地大臣举荐了张太虚、王定乾、娄近垣等道士入宫觐见雍正皇帝。至此,钦安殿,太和殿,乾清宫等纷纷安放道神符板,养心殿则安设斗坛。而御花园玉翠亭东侧则添建数间房屋,用以给法官居住。

年末,在圆明园秀清村开始由内务府总管海望和太医院院使刘胜芳等采办木材煤炭矿银,准备升火炼丹做法布场。

此后,那圆明园的南薰殿并头所、四所、六所、接秀山房开始采买黑煤、木炭、大量的铁、铜、铅制器皿,以及矿银、红铜、黑铅、硫磺等矿产品,并有大量的衫木架黄纸牌位、糊黄绢木盘、黄布桌围、黄绢空单等物件。

楚笉平时并不出现,他只对雍正做一术数指点,告诫再三:“逆天违命,费时甚久,三年五载,只属平常。且要适宜时辰,又要对应处所。另,皇上切不可再以觉通,束缚生魂,以作神觉私会,须知隔劫相见,元神损伤极大。皇上数次相会,自己寿数损了十之二三,而小女,亦是破去十分之一。此乃命数,且不去提它。只是,俟后,再不可如斯狂为。”

雍正皇帝自然郑重诺之。

【杭州·苏醒第一年零八个月后】

新年刚过,正月里,楚笑寒已经可以瘸瘸拐拐地走一些路了。

坐在卧室的飘窗窗台上,身后靠了一个日式的软软棉质大靠垫,享受着冬日的阳光,楚笑寒有些发怔。

从上个月开始,最后一次梦魇后,竟然再……再不曾梦见那个人了。

那个清代的皇帝。

到最后,她也没弄明白他到底是哪一个。光绪还是同治,顺康乾咸……他似乎是跟她凑耳说过,只是,没听清。

总有些纠结。

当时,要是听清楚了就好了。可惜,没听清。

十分怪异的是,自从不再梦见他以后,她的腿脚恢复,倒是快了很多。倒真的可以用韶颜夸张的“一日千里”这么来形容。

只是,原本有些习惯一闭眼就能看见他,现在,一觉黑洞洞地睡到大天亮,什么都没有的感觉,反而,反而,很不好……

原本,像这样,躺在飘窗上,一定会马上睡着。然后,就会梦魇。梦魇了,就会,就会见他……

自然,小时候的梦魇,那是乱七八糟,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会有。后来,就不肯在白天睡觉了。半夜惊醒后,也不敢睡觉。

总结经验就是,凡是在不正常状态下入眠的话,都会梦魇。

从植物人状态苏醒过来后,为了复健萎缩的肌肉和损伤的关节,所以将近两年的时间,都闲居在家里。这一闲居,就闲居出问题来了,在卧室里,很容易不正常入眠。

于是,她变得很容易梦魇。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梦中便常常有他出现。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短短的日子里,她竟然迅速地适应了、习惯了他的出现。

只是,他,怎么,忽然消失了?

难道,他,死了?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难道,他变成聻了?听说,聻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样一个念头飘过,心中一阵揪抽难耐,竟是有些伤心起来。

第119章 空里流霜不觉飞

【雍正壬子年·养心殿】

八月,西暖阁。

初入秋,皇帝便早早回返宫中,倒也是十分特别。这两年,他心神不定,所作所为,难免有些失常,旁人如苏培盛之流也只有心中诧异之,断不敢公然劝说言及。

在这养心殿的正殿及东西两个暖阁内,虽然皇帝一再颁令严禁擅自改动养心殿内一切陈设,但毕竟作了他理政休憩之所,十年过去,这养心殿西暖阁内,还是增了不少新的一应物事。

屋内炕前就放了一个紫檀座大理石插屏,旁边一个定窑刻花渣斗,和一个掐丝珐琅唾盂,再后边则是戗金紫檀硬木雕花楼的自鸣钟。墙上则有不少挂瓶式的青花瓜棱形挂壁水注。

正侧对门口的大炕后放了一个十二扇的炕屏,炕上两边各摆了一个黄花梨嵌螺钿炕桌,左边炕桌一侧是尺许高的紫檀木雕龙凤祥纹的文房九宝,炕桌里侧则有数个靠背引枕,以作批折办政理事之时劳累休憩而用。

此刻,雍正皇帝靠在桌上写了一阵子字,有些疲累犯困,便将手中的中楷笔放下搁在一边的呆蓝玻璃加金笔架上头,人则斜斜靠在黄缎平金绣的闪线蟒纹靠背引枕上,不多时便看似沉沉睡去。

过了片刻,门外有淡幽幽的冰片桂花香气慢慢地弥漫过来,蓦地一时间,一个绿衫宫装女子探头探脑了一阵子,而后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走到正对炕屏的窗前的几个几乎齐顶的酸枝木包黄绢锦缎的书架后头,站定,再小心地抽了一本经书出来,哗哗翻页看起来,故作出些许声响。

在寂寥的初秋午后,这微弱但清楚的簌簌翻书声响惊醒了正合目养神中的皇帝,雍正慢慢地半睁眼眸四下里打量着搜寻声音的来源,霍然之间他的瞳眸汇聚在书架后头的人影上。

毫无心理准备之间,骤然映入眼帘的那张熟悉的容颜,令雍正皇帝讶然顿住。

“你……你……”他说了两个你字后,竟是再说不下去了。

这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一袭碧荷绿色绫子宫人旗装,上身套一个薄纱油绿掐牙小背心,脚上穿着淡粉色的绣花鞋,两个团髻顶在头上,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在发髻侧边嵌了几朵细细小小的鎏金桃花发插。

这装束,这打扮,这眉眼……太似,实在太似……当年最爱在养心殿东暖阁闲坐偷懒闷睡的那个女子。

那绿衫女子抬头看见皇帝已然醒来,大吃一惊,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请安:“奴婢钟粹宫贵人刘氏谦莹,给皇上请安,恭请皇上万福圣安。”

钟粹宫……?贵人?

“你……也是钟粹宫的吗?”雍正皇帝从炕上坐起来,揉了揉额头,喃喃地问道,只是略起身凑近过去,便闻得鼻间一阵阵暗香袭来。稍一辨嗅,竟有迷魂香、黄踯躅、曼陀罗等催情迷香,心中不悦,但眼前女子容颜太似于她,向来惯了顺着她去,这便令他一时竟发不出火来。

“是的,奴婢的阿玛乃雍王府之时主子的旧属,管领刘满。打从己酉年选秀得主子‘上记名’留宫,获封答应,第二年主子翻过奴婢的绿头牌,虽不曾侍寝,却晋了贵人,现居于钟粹宫,至今也有三年了。”

地上跪着的女子清清脆脆的话语声恭谦地传入他的耳内,但又有些恍恍惚惚,像是,又不像是……

若是她,那时候的她,哪里有这样恭顺温雅?她,总是隐含倔意,假作柔从地说话……

——至今也有三年了——女子的话语打击在皇帝的骨膜内。

三年……三年了。

三年前大病一场,故此选秀也不过虚应而已。

而后到了庚戌年之时几乎死去,却也因此而得遇遍寻不获的她的阿玛——楚笉居士。说起来,她阿玛在辛亥年末离开,言说要寻找一种符谶,并且还要在泰宁旧地布场,竟也是离开有一年了……

皇后她,多棋木里,于去岁九月己丑崩。

她,四十年的夫妻冤家,终也是去了。自戊申年两人大吵一场后,她终究是终日闷闷不乐起来,忧思伤脾,怒气伤肝,万般愁虑气恼机结于心,故此,沉疴入体,一日重似一日,最后便药石无灵,就这样去了。

他当时大病初愈,虽病体虚弱,却于礼当亲临含敛,但还是介怀当年之事,又无比耿耿于她之病因乃始作俑于他,故此,寻了理由故作道理,强说亲临丧次,触景增悲,非摄养所宜之属言论,故意将礼数、情文兼尽之抉择交与臣工,诸大臣自然深体他意,以明会典皇后丧无亲临祭奠之礼,令皇子朝夕奠,遇祭,例可遣官,乞停亲奠,他见臣工如此善解其意,自然欣喜从之。

多棋木里殁了后,景仁宫主位自然由弘历的额娘,熹贵妃,阿昭得之。

自此见阿昭的机会总多了一些,但每每瞧见阿昭,便不由得思及故人。然则忆起楚笉之语,惟有强自按捺,深怕无法克制,竟是连那密道地室内的仁增旺姆,都是有经年不曾去探看,只恐触景伤情,忍耐不住,又去动那多宝格内的剩余既济丹……

当时残余的既济丹,俱都赐了宠臣,诸如田文镜、李卫、鄂尔泰等人。此丹只需不用来拘魂,且不可多食,偶尔食之,原不妨事。

宫中的既济丹,惟剩那雍和宫的地室内,多宝格之中,尚余数丸。他,确实不敢去,生怕一个按捺难控……

不知眼前这位自称是贵人的女子,是得了何人指点,竟敢作这般打扮,在刚刚入秋他从圆明园回返宫中之际,怀了情香迷魂,私出内廷,偷入养心殿,大胆前来勾引皇帝……

但……整整两年,不曾见过她的容颜,此刻,忽见如斯相仿的面目,难免就将怒火给压了下去,忍不住,忍不住就想要伸手抚触她的容颜……

啊,想起来了,这刘谦莹,当年选秀之时,就被她惊人相似于她的容颜而呆震。而后瞧见她竟生于甲午年,正是……正是她身死那一年……故此,便将她记名留牌,封了答应。

而今,她正十八妙龄,竟是比……比她当年还要小那么几岁。

在庚戌年之时他病得极重,自忖必死,便将后宫诸女的绿头牌均翻了一遍,不为临幸,只为后事。亦是在那时,封了阿昭的熹贵妃。而这刘氏谦莹,亦是在再见之际,仍旧感于她十足相似的容颜,特地晋了贵人。

同时,也还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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