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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满纸春-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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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出个上好雕花长木匣装了,交给薛思。

“替爷好生保管。”薛思没接。这东西带不回温府,搁别院大箱子里又怕照顾不周,还是存在柳珍阁比较妥当。他走到门口,想起一件事,扭头问老伙计:“你们柳二娘子人哪去了?她明天去香积寺吗?”

老伙计摇头不答,躬身送走薛思,落了布幌子,打烊关店。

春娘跟杨氏乘雇来的牛车回到家里,天色才刚刚黑。敲开门,出乎意料,没看见柳分娘跑出来问长问短。春娘以为分娘也遭了麻烦,焦急地问:“娘,妹妹呢?”

“我叫伙计去接你祖父回来主持大局,分娘听见了,说她骑马比伙计快,非得亲自去,好早早接回祖父搭救你。拦都拦不住,只好寻下两名镖师护着她,由她去了。”杨氏拍拍奶娘抱着的儿子,把街上买来的漆球给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从小安生,娘省了不少心。嫁人这件事,娘得为你好好操心补一补。咱们柳家的女儿一定能风风光光嫁出去。”

杨氏对重新挑选一门好亲事胸有成竹。她大女儿性子温顺,绣花精巧雅致,又摹得一手好画。若不是先前许配了薛家,求亲的人只怕早就踏破门槛了。

见春娘张口要说话,杨氏把她携到闺房,关好屋门,拉了帘子。母女二人坐在床沿,杨氏轻声问春娘,薛大郎有没有欺负她:“你性子素来不声不响的。有话憋在心里没什么,娘就怕你想不开。这负心郎啊,多了去了,更何况薛大郎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扔了旧的咱们再挑更好的。旁人咱不说,你十姑姑足足扔过七个,如今她和你十姑父过的多滋润。”

“娘,我没事。”春娘阻了杨氏为她说亲。杨氏无奈,心想,再留几年挑婆家也不迟。杨氏察言观色,发觉女儿并无死灰神情,知她能想的开,又念着香积寺的佛菩萨会保佑,遂不再多说,喊人为春娘烧水换衣。一身的酒气,怎么可能没事……

翌日,杨氏早早的梳洗打扮,拿黄纸裹上香油钱,足足装满一口箱子,带着柳春娘,雇车到城南香积寺去捐功德。

香积寺,长安香火最旺盛的寺院。不但老百姓们去,王公贵族也去。每年清明前后,浩浩荡荡的皇室车马会先驰往香积寺礼佛,再到樊川与潏河等处游春踏青。香积寺拜佛烧香,俨然成了一种风气。

寺里的主持很平易近人,他们宣讲的佛理在众多流派之中最简单:只要念“南无阿弥陀佛”就可以往生净土,不需钻研无数本高深的经书。这种修行法门被叫做净土宗。

这座寺院在长安城很受欢迎,连不识字的老妪都能轻松念着佛号求往生,可见受众之多。即便不是初一十五,通往香积寺的山道上也有逶迤不断的车马。

薛家老仆胖大叔这会儿就站在香积寺的山门下。他袈裟披身,僧帽高戴,脖子里挂了长串念珠,手里握着木鱼。胖大叔敲了敲木鱼,惴惴不安地问薛思:“大郎,这算亵渎佛门净地不?以前来香积寺干坏事可没穿僧袍,今天……会不会有点过分?”

“谁说我要干坏事了?穿上僧袍,自然是一心向善,普渡那些形单影孤的小娘子们。”薛思整整衣服,丢给温雄一串菩提子:“温兄,还是老地方汇合。”

温雄对薛思的新行头大加赞赏:“薛弟,你的口味越来越重了。等回府我做套道士装,下次咱们一道一僧逛尼姑庵去。”他们今天的行程本该是打马球,薛思要来香积寺,温雄自然也弃了马球改为猎艳。好兄弟有福同享,有坏事同嚣张。

薛思合十回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温兄今日桃花满面,艳福必定不浅。”

“哈哈,老弟,赌一把?比比谁摘的桃花多!”温雄跟薛思立下赌约,同往常一样领着他的跟班往寺里各处殿宇花圃散开,四处蹲点搜寻美貌小娘子。

沙弥打扮的薛思站在胖大叔身边,拉低僧伽帽,开始守株待兔。

杨氏和春娘到达香积寺时,身后不远的地方,闪出两个出家人。薛思先叹息了一声:“怎么只来了一只兔子”,略略打量了周围的香客几眼,又叹息一声:“怎么今天在香积寺蹲点的纨绔如此之多”。

寺庙之所以会被纨绔选中,很大一个原因是这里看得真切,尤其是那些平时戴帷帽的羞涩小娘子,惟有寺中才能一睹芳容。瞧,大雄宝殿前,柳春娘也得先摘帷帽以示虔诚和敬意,然后才能进殿。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些纨绔最爱调戏这类小娘子,比如温雄。所以,薛思深深地知道,香积寺,真去不得。

薛思紧盯住她身边那些香客纨绔的动静,辨认清楚对方之后,挨过去碰了碰其中一个纨绔的胳膊,小声问:“看上了?”

“……薛兄?”那位纨绔正在往脸上扑粉,准备进殿搭讪柳民女。看见薛沙弥,吓了一大跳。他把薛思拉到旁边,问他什么时候出的家:“你要学尉迟敬德他侄子那样,带三车美女金银当和尚?薛兄,寺庙清苦,有美女也不能尽兴,还俗吧!”

尉迟敬德,唐朝开国功臣,后世大门上贴的门神之一。尉迟敬德的侄子当年到寺里剃度出家,随身携带的物品为:一车书、一车钱和一车美女。人们都管他叫三车法师。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纨绔见色。在一部分不断追求新奇花样的纨绔眼中,三车法师无疑为长安纨绔之辈作出了很好的表率,和尚,原来还可以这么当。

薛思作个噤声的手势,指指拜在佛前的柳春娘,说:“哥先盯上的,叫你的人撤远点。”

哥的祖父先盯上的,哥还等着娶她哭丧以慰祖父在天之灵,谁也别想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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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七、

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张爱玲

你不必认识从前的我,也不必原谅现在的我。——薛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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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十一

恶霸也有大小之分。扑粉的小白脸纨绔尚未跻身大恶霸之列,见薛思叫他撤,知趣地作揖,将正在拜佛的小娘子与大雄宝殿这块地方拱手奉上:“薛兄看上了早说嘛,您请,您请。” 小白脸挥挥手,招呼自家下人撤到别处蹲点。

杨氏见佛必拜,每座殿里都要添些香火钱。薛沙弥一路暗暗跟在杨氏和柳春娘后面,过五关、斩六将,清场子,保驾护航,从大雄宝殿一直跟到了大圣拘那罗王殿。她们母女俩虔心烧香不要紧,累坏了尾随的薛沙弥。

“有完没完了?我不能把一整座寺里的纨绔都得罪下……拜完观音殿拜文殊殿,拜完文殊殿又来一普贤殿……拜佛要拜最大的,只在如来佛前烧烧香就行了嘛,也不嫌累。”薛沙弥以手扇风,远远跟着。

一面抱怨,一面乐此不疲地继续跟踪。

那个被薛思赶走的小白脸溜达一圈,又在宝塔下头碰上了母女二人。小白脸见薛思仍未对那小娘子下手,不由会心一笑。

悄悄尾随,悄悄看她的一举一动,原来薛大郎也好这口。小白脸纨绔自以为窥得了薛大郎的秘密,忍不住摇着扇子笑。他的随从不明白他笑啥,指着柳春娘问:“薛大郎没上,估计不要了。咱们上?那小娘子怪水灵的。”

“不懂别瞎胡扯,薛大郎那不是还在后边跟着嘛,这叫****。走,咱们还回前头蹲点。”小白脸纨绔拿扇子一拍随从的脑袋,转战大雄宝殿。

塔后再过一重殿,设有放生池。不少卖鱼苗、老龟、香烛等物的乡人聚集在塔下,兜售货物赚小钱。杨氏随香客一道买了鱼苗,盛在钵中。薛沙弥估计她们绕完塔要到后面去放生鱼苗积功德了,忙叫胖叔。

放生池那地界蹲点的人据说来头很大,连温雄都从不去滋事,薛思也不例外,他头一回跟着温雄来香积寺就知道这规矩。塔后,相当于他们这些纨绔的禁地。

“不能再往后头走,放生池我奈何不得。胖叔,支开她,把春娘拦到客房里去。”薛沙弥指指杨氏,让胖叔出面摆平这件事。

“大郎,叔办事,你放心。”胖叔清清嗓子,捻着念珠,抬腿就走。那些挂单的僧人、吃斋的居士,都住在客房里。惯犯纨绔们也爱订下一间屋喝茶歇脚,偶尔借花献佛,借地作恶。

“等等,哪个门牌?”薛思紧走两步,伸出手,讨要香积寺客房的门牌子和木钥匙。

胖叔敲敲木鱼,握着小木鱼锤子,单手问讯:“阿弥陀佛,大郎,你说过今天穿僧袍不作恶……叔不敢亵渎这身打扮,钥匙不能给你。”

“我哪天没做过恶?你找一天出来,找得到,我今天就照那天过。”薛思也合掌向他回礼。

乍一看上去,胖叔和薛思的姿态,像年长些的师父在开示年轻弟子,在寺里很常见。

胖叔皱眉想了想,确实没有那样的日子。他把木钥匙递到薛思手中,千叮咛万嘱咐:“大郎,进屋以后先脱掉僧袍,切记啊!万万不可亵渎神明。”

“知道知道,不脱衣裳能作恶么?”薛思一看牌号,东厢客房丁字号第十一间。他又扔给胖叔:“怎么还是这间?这是男部!旁边就住着温雄!换女部。”

胖叔没奈何地挠挠头,说:“大郎,女香客那边,叔进不去,你也进不去。”

“那换别的屋子,别选走熟了的老地方,越远越好。快点去,待会儿来不及了。”薛思给胖叔摊派完任务,忙扭头去人群中寻找柳春娘,生怕一不小心跟丢。

春娘端着盛鱼苗的瓷钵,左眼一直跳个不停。她觉得不大对劲,停下步子往两旁张望。薛思见春娘看了过来,一点儿都不慌张,气定神闲地转身,向路人合十问礼念佛号。

一眼望去,周围除了香客就是小和尚老和尚,春娘瞧不出哪里蹊跷,小声对杨氏说:“娘,我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们,从一进山门就有这感觉。”

“有许多人跟着咱们呢。春娘,你该多在外头走动走动,老待在画室,连人都没见过几个。这里不比闺中,寺庙菩萨越灵验,香火越盛,香客越多。来,随娘绕塔行禅。”杨氏不以为意,拉着春娘加入了行禅的队伍,围着塔慢慢地诵经转圈。

薛沙弥避在柏树后,远远地欣赏众人行禅。队很长,都快绕了塔身三圈了,少说也有几十位婀娜小娘子。有走的风吹杨柳摇曳生姿的,有一扭两摆粗俗不堪的,还有穿胡装迈着八字大步的。薛思迅速筛选了整个队伍,眼中只剩下步态稍微入眼些的三五人。

看来看去,还是柳春娘走的最端庄,不急不缓,不妖娆不扭捏,腰身直的如同一棵小柏树。许久没见过如此端庄的小娘子了,薛思摸摸下巴,在树后露出半个身子,静赏他筛出来的那几个行禅美人。

一位华服纨绔也加入了绕塔行禅的队伍。华服,纨绔。薛思立刻机警了,逮住此人的侧面,他手上没执瓷钵,像是握着一轴画。认不出来是谁。

薛思耐心地等那个身影绕过塔去。待他面朝薛思这边时,薛思整个人不由自主从柏树后走出来。没看错吧?没认错吧?天字号的纨绔也来香积寺蹲点儿?

他走近些,看清楚那人确是宁王李宪的儿子李嗣庄无疑。

亲王的儿子将来还是王,而公主的儿子能不能封王全看恩赐。薛思与李嗣庄虽然同辈,就地位而言,李嗣庄显然比薛思高出数阶。

也许他就是霸占了放生池那块风水宝地的大纨绔?今天放生池那里没人,李嗣庄扩大蹲点范围了?薛思琢磨片刻,又往前走了两步,紧紧盯住这位天字号纨绔。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宁王好声色出了名。曾有人专门为宁王献过百余枝特制的蜡烛,名唤“如意烛”,比普通红烛更细腻,有一样奇异的好处:只要在酒宴上燃起如意烛,细乐奏、美姬舞,烛光定然变得十分昏暗,非常适宜暧昧的氛围。而鼓乐一停下来,蜡烛就重新变亮了。宁王十分好色,他的儿子十二分好色。

薛思顺着李嗣庄的目光望过去,发觉他在追的小娘子不是柳春娘。薛思略略松了一口气,幸而春娘小步子迈的端庄,一看就是个没趣味的,不招桃花。

薛思遂带了点儿观摩学习的态度,悠哉悠哉站一旁,看天字号纨绔如何优雅地耍流氓。像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定然不会像温雄那样动不动就绑人。

李嗣庄在薛思的注视下,来回调了几次位置,最终选定一次机会,借着台阶,脚下一虚,装腔作势朝前面小娘子的方向跌去。

“呵,这也行?太没看头了。”薛思心想,此人不高明,万一真崴了脚,柱着拐杖可不够潇洒。他看着李嗣庄成功地压在了绯裙女的身上,然后又起身拉扯不放。薛思认为此举更不高明。“占到大便宜还不放手……他要做什么?”

两人一拉扯,绕塔行禅的队伍被扰乱了。地上一滩水,瓷钵碎成四五大片。众人纷纷围过去,互相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嗣庄一手拽着那姑娘不放,另一手提着滴水的卷轴,要她赔偿:“全都怪你,好好行着禅,你一停步子,我为避你,踩空了台阶。你看看,唐卡沾了水,毁在你手上,赔吧。”

绯裙女子解下荷包,打算息事宁人。她致歉道:“我的瓷钵也是因你而碎,这些鱼苗总共花去二十文,你那唐甚么卡值多少?扣二十文,我赔你便是。佛门静地,喧哗不好,别挡了居士们行禅。”

“值二十两。小娘子,你赔得起吗?”李嗣庄趁机在她手上摸了一把。

围观的香客们纷纷替绯裙女打抱不平:“什么东西值二十两,讹人哩!”

薛思也捏着鼻子起哄一句:“讹人哩,二十两,够买个绝色小娘子了。”宁王府还真是财大气粗,舍得拿二十两的好玩意来讹一个不值五两银子姿色的村姑。李嗣庄不爱家花爱野花,他们天字号的人或许早看腻了绝色吧……

李嗣庄打开手里被水污了半幅的布轴,向众人展示他口中所称的“唐卡”。椅面那般大小,绘着佛像,上有火焰、祥光、瑞气、莲花等饰纹。说白了就是在布上画的一幅画,四周拿织锦绸子包出窄窄的边角,连个装裱都没,光秃秃的。

杨氏也在旁边看着。那跌倒的男子所说的唐卡她并没见过,看上去很粗糙,不像价值二十两的东西。杨氏轻声问春娘:“你学掌物,认得这物件么?真值许多钱?若不值,咱们与她行个方便,揭了那布画讹人的老底。小姑娘家哪儿有二十两赔他。”

春娘离的近,早看了个清楚。她把杨氏拉到一边,咬着耳朵说:“娘,只怕二十两还是少说了的,那东西吐蕃语叫唐卡,贵在料上。”

唐卡说起来不算太古,从吐蕃的赞普松赞干布绘出第一幅唐卡,到开元年间,不足百年。故而不贵年份,贵在料上。春娘略伸手,指指李嗣庄手中的唐卡,一尺阔,一尺五寸长,是朱砂底描金的式样。

若估其价值几何,那些颜料全都是宝贝。

白色由拿鹿干角烧成灰而得,青色是用绿松石研磨出来的。玛瑙、藏红花、茜草和珊瑚、珍珠也都要磨粉配色。想保唐卡颜色鲜艳逾百年而不褪,这些用料必须精挑细选,无一不是上品。九种基色磨好,需要调配三十多种辅色。一招不慎,拿不稳小秤戳,量错了分量,那些珍贵的粉末就全作废了。此外,金银两样自不必提,笔笔皆是真金勾出。

“祖父说,画唐卡的喇嘛通过绘画修行,讲究太多了,不求美,但求佛力加持。娘,您别看唐卡菩萨不如寺里的飞天美,做出这么一小幅,恐怕最少要费上半年工夫。画出来又极怕沾水,一沾水颜色全毁。那人手中的唐卡搁咱们柳珍阁,最低能卖五十两。”春娘压低声音估完价,无奈地摇摇头,赔二十两,不算太过分。

“啊?这么贵!”杨氏想帮绯裙女,现在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春娘又指着唐卡右上角一尊绿色的菩萨相给杨氏看:“娘,那个绿色挽髻的,吐蕃人管她叫绿度母。是大唐文成公主的化身。”

“当年松赞干布先迎娶尼泊尔的赤尊公主作大妃,第二年又迎娶文成公主作小妃,他为赤尊公主建大昭寺,为文成公主建小昭寺。两位王妃各有功绩,很受爱戴,都被尊为度母膜拜。文成公主还绣过不少唐卡。”春娘忆着九岁那年柳八斛给她看的那些绣品,很中肯地告诉杨氏:“公主的绣工不太好。”

薛思已辗转挪到春娘和柳氏身后了,一字一句全都听进耳朵里。怪不得李嗣庄霸占放生池,敢情那里有足够的水供他毁唐卡。

真是奢侈的天字号纨绔。这绯衣女怕是逃不掉了。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惹不动李嗣庄,还是好好护着春娘撤吧。薛思踮起脚张望,胖叔换个客房真慢!

李嗣庄把他那幅唐卡铺展开,拿手指蘸蘸污掉的颜料,向那女子索赔:“真金白银,毁了我的唐卡别想赖。二十两,赔吧。”

“赔不起,就用身子来抵。”李嗣庄发下最后通牒。

 印十二

一个没有经历过危险的人,学不会勇敢。春娘经历过这样的事,再看待绯衣女,感同身受。她不忍心袖手旁观,跟杨氏商量道:“娘,不如替她还了吧?”

鉴别真伪帮那小娘子讲讲理还行,提到掏银钱,杨氏的态度谨慎了许多。二十两说贵不贵,杨氏的一对耳坠子就超了这价钱;二十两说少也不少,柳熙金挑灯描画熬到眼睛痛,那摹本卖出去不过三五两。素昧平生,非亲非故,若回回替人还债,这家就没法当了。杨氏拍着春娘的手,劝她先顾好自己。

“春娘,你涉世未深,莫滥施好心。说不定呀,那两个人一唱一和在诳银子。”杨氏摇头道:“今日带的钱都捐了功德箱,娘即便有心,此刻也无那财力啊。我佛慈悲,寺中自有高德料理事务,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香客们纷纷小声议论,同情她的人很多,却无一人出手相救。李嗣庄奸笑两声,强行拽过哭哭啼啼的绯衣女,要带她去签契卖身,赔偿他的唐卡。

几位赶过来察看事态的大和尚,见肇事者是宁王之子,全都不敢多言。香积寺的寺名还是高宗皇帝赐的哩。李嗣庄是当今皇帝的亲侄子,谁敢指手画脚。那几位大和尚数着念珠劝导绯衣女:“六道轮回,因果不爽。女施主,许是你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他讨债来了。世间痛苦,需广种福田,多积功德,以谋来世托生富贵人家。”

大和尚发了话,香客们在良心上和道义上都得到了“不施援手”的光明正大理由,纷纷散开。杨氏叹息一声,放下这件事,携春娘重新加入队伍,念句阿弥陀佛,继续绕塔。

春娘走了两步,仍旧悬着心。母亲不愿平白损失二十两,春娘动起了“拿首饰抵债”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她身上的佩饰看着不起眼,却都是好物件,随便一件也能抵十来幅唐卡。况且祖父费尽心血攒下的玉器叫她戴了,舍出去给路人,未免有些不孝。

她低头苦思,不知不觉绕出大半个塔去。思毕,又同杨氏商议:“使公帐上的银子将唐卡收来,女儿修补如新,再由柳珍阁卖出。如此可好?让个利,三十两总能抛出去。”

二十买入,三十卖出,益人益己,何乐而不为?杨氏点头应允。

杨氏离了队伍走下台阶,招手叫李嗣庄:“那位香客,先停停。柳珍阁愿替这小娘子赔银二十两买下你的残画。且放开她,我与你写个凭信,到西市铺中兑银。”李嗣庄走的远,杨氏怕对方听不见,提裙边追边唤:“唐卡香客,留步——”

薛思本已退到柏树后,见杨氏意欲阻住李嗣庄,还要坏他好事,心知她得碰一鼻子灰,白遭殃。忒有眼无珠……单看李嗣庄衣裳的料子,你一个民妇也不想想,普通人穿得起吗?!敢惹天字号纨绔,吃不了兜着走吧。

他圈了胳膊靠在树旁石雕灯阁上,只管往塔下瞥。拜佛要拜最大的,盯人要盯最要紧的。看住柳春娘别被李嗣庄带回去糟蹋就行了。其它的事,跟他今天香积寺之行毫无关系。

“大郎,癸字客房,最远的一排,叔全包了。”胖叔气喘嘘嘘跑过来,把钥匙和门牌子递给他:“累死叔了,险些跑断腿。柳家大娘呢?叔这就去引开她。”

“不用咱们费力引开了……惹不起的纨绔在那边。过去跟她说一声,你领她女儿去求平安签,叫她家小厮山门外候着。”薛思抬下巴朝着柳春娘的方向说:“把春娘带到客房。我去看看今天寺里预备的什么斋饭。”

胖叔应声而去,这勾当他熟。假髯往脸上一贴,登时遮住半边脸,化作一位慈眉善目的胖和尚。到了春娘面前,他谎称杨氏为她订下客房,来请春娘先去歇歇。

春娘幼时曾随杨氏在香积寺住过七天吃斋,这会儿半分疑心也无。端平瓷钵,先到放生池放了鱼苗,胖和尚低头数着念珠,引春娘绕廊穿院,来到西边客房。

朱红矮墙,数竿翠竹,四周静悄悄的,嗅不到寺中香炉里烟雾缭绕之气。

春娘想感叹一句“真幽静”,见领路的胖和尚在精进诵念佛号,她也放轻脚步,生怕扰了这份清净平等觉的安宁。

“女施主请进,右手边第一间便是。老衲告退。”胖叔推开院门,施礼与春娘作别。待春娘进了院,他从竹子后头取出“女客止步”的长牌子,重新挂好。

胖叔就地盘腿坐下,开始守门把风。

屋里摆设很少,有一张僧人们坐禅用的绳床,旁边小龛供着佛像。靠墙窄窄一卧榻,榻下小铜盆盛满清水,供香客洗漱。

“香积寺的香火不如以前旺盛么?”春娘坐在绳床上,她记得上次住在寺里时,妆台箱笼一应俱全,不像这般空荡荡的清苦。至少也该安置一面铜镜啊。歇了片刻,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春娘随即起身,整理衣裳候在门边,准备迎接杨氏。

“笃、笃。”薛思拎着食盒敲门。春娘边开门边说:“娘,先把唐卡铺平晾起来吧,我怕其它颜色污了未沾水的画像,回去更不好修补。”

淡灰色的沙弥服下摆和草鞋出现在春娘眼帘内。是沙弥不是母亲。春娘连头都没抬,忙着关门并改口:“您走错了,这里是女客房,请回吧。”

“女施主,一日未见,别来无恙?”薛沙弥把食盒挡在门缝里,笑嘻嘻地问候春娘。

这声音……春娘愕然抬头,看到未婚夫薛思穿着沙弥装。夫君出家了?

薛思推开门,放下食盒,勾着手指往她脸上刮了刮,笑道:“别这么吃惊,跟没见过英俊沙弥似的。你放心,女施主,贫僧不戒色。”

春娘慌着往后退。薛思拿出铜锁子锁牢了门,大大咧咧坐在榻上,伸手招呼躲在墙角里的柳春娘:“伺候爷更衣。佛门净地,不可亵渎僧装,还是脱掉再做恶为好。”

“您、您遁入空门了?”春娘在墙角小声询问。

薛思点点头,直言不讳:“有个叫柳春娘的人,说她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我想看看,如果他的夫君出家为僧,柳春娘该何去何从。春娘,你没看错,我是沙弥。”

春娘喃喃不知所措,仍旧站在墙角,垂着手,脑中一片空白。夫君出家了,待嫁妇该何去何从?她绞尽脑汁去回忆,然而上辈子没有人告诉过她,这情况如何处置。贞节,自然还是要守的。只是,自己孀居呢还是出家?

按理,该照旧嫁过去,侍奉舅姑,孤老终身。但妇从夫志,也有妇人随丈夫一道抛弃红尘的例子。比如耶输陀罗,跟着释迦牟尼出家,成为比丘尼。比如宋徽宗时有个宁海州的妇人,丈夫拜在王重阳的门下,她也跟着做了道姑,在洛阳修炼七年得道。后来还开创了全真清静派,著有《女功内丹》传世。

两样选择都不失美誉,春娘垂眸寻思,该怎么选才好。

“春娘,又哑巴了?”薛思索性走到她面前,一手扶墙,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笑问:“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教你。夫君出家,你改嫁。选个好人家,早生贵子。”薛沙弥戏道:“春娘,千万别带着你妹妹一起嫁,把她给我留下。贫僧不戒色。”

“妾不改嫁!”春娘脱口而出。

“柳春娘,你要玩咬舌自尽殉节?爷、不、允、许!”薛思低头凑近了盯准她。殉节这一招得贴身防啊,圣贤怎么说来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瞧她的牙齿编贝似的挺平整,怎么一咬就能咬破舌头……

异性的鼻息热乎乎地随着怦怦心跳声在上方盘旋,春娘不敢抬头,视线逡巡在薛思的灰领子上,怯怯答道:“夫君尚在,妾不咬舌。妾、妾愿侍奉舅姑,也愿遵从夫君的志向,随夫出家,两样都、都可以。”

出家当尼姑?薛思来劝春娘另择佳婿,完全没料到她还有这想法。

“……你太重口了,和尚夫君尼姑妻……春娘呵,他日你我相见,贫僧唤你‘春尼姑’?今早温兄说要做套道士装,将来你我他三人相逢于香积寺前……我该来一句‘道长,别跟贫僧抢师太’么……”薛思又伸手往她鼻梁上刮了一下。

春娘慌忙解释:“不、不是那意思。”

“我爹我娘早已辞世,你没什么舅姑要侍奉。不改嫁的话,依你的意思,便作个小尼姑罢。”薛沙弥憋着笑,强行抓着她的手给自己解衣带。边解边谑道:“小尼姑,无需解释。贫僧顿悟了,你就是那意思……呦,别脸红嘛。”

解开衣带,薛思把他的沙弥装搭在绳床上,双手按住春娘颤抖着的肩膀,问她:“来过葵水了么?几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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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八、

应该让别人的生活因为有了你的生存而更加美好。──茨巴尔

应该让别人的生活因为有了我的生存而更加美好。——春娘

妞,爷出家了,来让爷美好一下。——薛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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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十三

春娘羞于启齿,只点头算作回答。薛思也点点头,说:“来过便好。我母亲生我时才十六岁。你悉心调养一年,差不多可以嫁了。”

明年她及笄,确是该嫁给他的年纪。春娘仍低着头,小声说:“妾明年自当随夫出家,日日青灯,为舅姑诵经超度,以明心志。”

“连作尼姑都心甘情愿……柳春娘,你恋我竟有如此之深?那好吧,主动宽衣解带躺下,让我知道你是恋着我的。”薛思松开她,自己往后一倒,直接仰在了榻上。

“您已是沙弥,妾不敢以色相扰乱您的修行,妾告退。”春娘垂手敛裙,要退出门外。

薛思把僧伽帽摘下,朝门口掼去:“回来,我没剃度。”

没剃度?原来夫君喜欢沙弥装束。娘常说,我佛慈悲。说不定夫君哪一天忽然痛改前非、回头是岸、重新做人。阿弥陀佛。春娘默默将薛思的这一喜好记在心里,转身答话。

“妾尚未……”春娘正要搬出她一贯的说辞来,薛思自简陋木榻一跃而起,把她重新拖回去:“知道,知道。尚未及笄,六礼未全。免了免了甭说了,也不怕连累我的耳朵听出茧子。柳春娘,你分明没有恋着我,我也分明没恋着你,何必要嫁呢?”

“有婚……”

“有婚约对吧?这一句也免了。有婚约就得嫁?!婚约那是祖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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