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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凰涅天下-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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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响三声,学会正式开始。
学宫祭酒谯定从南面正中席位起身,走向北面的主席位,跽坐于案后,致开场词。
稷下学会是从大宪三年开始举办,初时每年一届,聚集大宋国内各地学者讲经论辩、研讨学术,后来北周官学私学联合发函给学宫,希望定期举办南北学说学术的交流会,于是从大宪七年起,学宫每三年举办一次宋周南北论学会。这个论学不单指儒家经学,还包括夏易、商易、周易三代易学,以及从易学中衍生出去的天文地理学,以及史学、考古学、格物科学等各方面学术交流——当然论学的主体还是儒学,比如今年这一届的大会主题就是经学论学。
想在大会上发表学说的学者必须提前将纲要和概要发给稷下学者联席会审核,只有获得三分之一稷下学者通过的,才能列入大会主题,上台讲学。
可想而知,在这样一个南北精英学者齐聚一堂的盛会上,发表的学说无论是赞多还是驳多,都将迅速传遍华夏南北。对学者们来说,还有什么比传播学说更有吸引力呢?故每届稷下南北论学会在举办前都会收到雪片般的讲学申请,但最终通过审核上台论讲的,不到十分之一。
因大会时间只有七日,每日只安排一个主题。遇到争辩激烈的,可能一天都辩不完。
大宪七年首届南北论学会上,北周学者辩疑名可秀的《论语集注》,讲经台连续论辩了三日,南北学者和学子们都听得如痴如醉,酣畅淋漓,但列在最后两天的讲学者可就着急了,最后学宫不得不将晚上利用起来才解决了。之后,凡是有可能辩议激烈的主题,学宫在安排日程时都明智地将其排到最后,省得占了别人的讲席时间。
而在大会七日之后,还有为期一月的专场学术研讨会。
没有被选入大会主讲但很有意义的学术课题,将按学术范围分到东西次殿的小会场,进行专场研讨会,只有专业的学者们参加,如史学、天文、地理、数学、考古、物理、化学等学科的学术交流。
谯定声音醇和中气十足,虽已过了百二十岁的高寿,但依然面色红润,精神铄铄,让人感觉即使没有扩音装置也能声贯全场。
在简短的开场词后,谯定宣布此届学会的讲学主题和时间安排。
台下的学子、学者们纷纷拿笔记录。
东西两厢边席上的南北记者们也都个个笔走如龙蛇,双眼如火折子般“唰”亮起来。
听听这主题,听听这安排,这届学会铁定“激情四射”啊!
瞬间,记者们脑子里已冒出了若干激情四射的标题。
明日报纸铁定大卖!
作者有话要说:某觉得,这一章写数学时最有激情。哎,多么的遗憾哪,中国古代数学曾经是数学三大核心领域之一——代数学范畴的王冠,算法创造是多么的璀璨,可惜……………………………………(无数个省略号方能表达某的心情)
数学三大核心领域指:代数学范畴,几何学范畴,分析学范畴(微积分、函数论)
再感叹一句:宋代当真是学者辈出的时代。
☆、稷下盛会(三)
这届南北论学会的大会主题只有三个。
——七天论学时间只讲三个主题!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三个主题必定会引起滔滔争论;每个主题只安排一天的辩议时间不够用!
嗷嗷!记者们兴奋了。
台下的学子们也兴奋了。
台下的学者们相对矜持,但眼睛内也有光芒在烁烁发亮。
每一届稷下论学会都是思想的碰撞。
每一次激烈的碰撞,都有思想的火花在迸发。
碰撞得越激烈;火花就越璀璨。
——圣人之学,不辩不明!
“谨宣告,论讲始焉。”
谯定秉承他一贯主持学会的风格;说话简洁利落;毫无赘言:
“今日论学:止戈为武;王道非霸。主讲:稷下学者,岳麓书院山长胡五峰先生宏;字仁仲;华夏宋国。”
谯定向台上的胡宏一颔首,“请。”
胡宏从跽坐席上直身而起,走向主讲席位。
两人互行一礼,谯定回到南席坐下。
胡宏叠手向台下众人一礼,落座漆案后开讲。
胡宏主论的是王霸之争。
王道和霸道是儒家辩议不衰的话题。春秋战国至秦汉,儒家与法家、兵家、阴阳家、纵横家、黄老派都有过激烈争论,儒家内部也有不同论说。其后历代都有儒家学者争论这个话题,但没有争出所有人都接受的定论。
如今,胡宏将它提到稷下学会,很多人立即想到这是在联系时事。
宋周两国的军事表现越来越强势了啊。
除了一些专务学问的学者学子外,参加稷下学会的大部分人都有时事敏感性——儒家本来就是入世治世之学,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学者们不一定都愿意进入仕途,但是,每位学者都希望用自己的学说影响政治,成为治国的理论或施政的思想——稷下儒家论学多半不会脱离时事空谈道德。
很多人想到,胡宏重提王霸之道是在针对当前宋周两国积极的对外扩张,或者说,这是反战派与主战派的斗争从朝堂延伸到朝堂外。
记者们的目光在胡宏和名可秀二人之间转来转去。
谁不知道朝中反战派的为首人物就是工部参政胡寅呢?而五峰先生胡宏正是胡参政的次弟。又有谁不知道枫山先生名可秀与国师枢密的伉俪关系呢?
听说胡参政从四月起身子就不大好,如今没有出现在学会上看来病情不乐观——稷下学会肯定是邀请了他的。卫国师没到场很正常,她是道家不是儒家——有很多人觉得她应该是兵家,道家有这么积极扩张的么?咳。
记者们的目光都火辣起来了。
今日绝对是场龙虎斗!哦不,凤凰斗!凤为雄,凰为雌。
记者们荡漾了,眼神传达出行内人都懂的咆哮: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胡宏的声音醇厚中正,一如他的为人和治学:
“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偏无党,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
他开篇就引用了《尚书·洪范》里的话。
尚书说,君王有了偏、陂、好、恶,就会产生私心,而有了偏、党、反、侧,就会在行为处事上表现出自私之心;只有消除了偏、党、反、侧,广远、平易、正直的王道才能够建立起来。
“周,王道也。”
西周就是这样。
“司马太史公论春秋,曰……”胡宏引用司马迁《史记》中的评论,说:春秋周天子势微,再不能号令天下,那些强有力的诸侯,实行实力政治,强者统治弱者,攻伐别的国家再也不用得到周天子的同意,但仍然要假借周天子的名义,让自己成为盟主,各诸侯恣意妄为,淫移不轨。“斯矣,三代王道不复,霸由春秋始。”意思说,从春秋起,中国从王道政治进入到霸道政治。
“春秋诸侯,齐、晋、秦、楚,初始为中小封国尔,然相继雄起成为霸主,周初分封大国均屈服于其威势,而无敬畏周王之心。遂,夫子笔删《春秋》,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
胡宏说,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孔子高举起王道大旗,编撰《春秋》,倡行王道。
“何谓王道?”
胡宏扬声道:“孟子曰:养生丧死而无憾,王道之始也。”
安邦保民,使民安居乐业,是王道之始。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弟之义。”
以学校教育百姓,使之懂得孝顺父母、友爱兄弟,这是最基本的王道。
“孟子曰: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孟子说,王道就是以道德为基础的仁政。提倡王道政治,不在于实力的强弱,而在于以德行仁,商汤、周文王开始时都是弱小之国,但推行仁政,结果都战胜了敌人。这说明以德服人,小国可以征服大国,弱国可以战胜强国。
那什么是霸道呢?
胡宏论:“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
霸道就是强权,凭借武力假行仁义征服别人。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
霸道以武力压服别人,不能使人心悦诚服,前景不会远久。
胡宏论道:“春秋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诸侯之罪人也。”
春秋五霸挟天子以令诸侯,各诸侯甚至大夫纷纷效尤,以武力相争斗,对天下安定造成极大破坏,百姓流离失所,此为罪人。
他论道:“故,孟子曰:春秋无义战。”争霸、扩张的战争都不是正义之战。
又论:“荀子曰: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荀子认为王道与霸道,两者都是可以强国的。“然曰:粹而王,驳而霸。”但荀子还是说,王道胜于霸道。
荀子曾说过,孔门弟子都羞称“五霸”,因为五霸单纯诉诸于武力,但战争胜负最重要的是在于政治的好坏,在于人心的向背,不只是实力的竞赛,实力是可以转化的,正义的战争得到了百姓的拥护,即使力量暂时弱小,也会转弱为强。
“故,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
以战争兼并别国的土地终究不会长久。
胡宏接着论道:“自孟、荀论义利王霸,汉唐诸儒未能深明其说。本朝伊洛诸公,辨析天理人欲,而王霸义利之说大明。”
为什么说洛学将王霸之道辨明了呢?
胡宏论:“明道先生云:得天理之正,极人伦之至者,尧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义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程颢说,尧舜之道即王道,在于上得天理,下及人伦。
“明道、伊川二先生云:三代以道治天下,两汉以下,皆把持天下者也。”二程说:三代是王道流行的时代,而汉唐以私欲假仁义行事,是霸道把持的时代。
“三代”是指夏、商、周,儒家推崇“三代”是推崇夏商周三代帝王的道德人品和治国态度——当然不包括夏桀、商纠、周幽王和个别昏庸君王——尤其推崇夏禹、商汤、周文王三位,尊为“三王”,认为他们是后世帝王的楷模,言必称三代、三王。
胡宏认为,“三代之治,顺理者也。”
三代之所以为王道时代,是因为三代圣王顺承天理,循理而行,体现了天理之正。
学者们听到这里眉毛都扬了一下,胡宏这句一下将二程论王道的学说拔高了,将王道建立在天理上。
“古之圣人,至诚心以顺天理,而天下自服,王者之道也。后之君子,能行其道,则不必有其位,而固已有其德矣。故用之则为王者之佐,伊尹、太公是也;不用则为王者之学,孔孟是也。”
这就是在批评以卫希颜为首的主张对外扩张的大臣,不是“王者之佐”。
记者们只觉得手心发烫。
不知是运笔过度还是心里发烫,或许二者都有。
胡宏论道:“秦以法行暴。政,汉祖唐宗假仁义济私,均行霸道。”
这是在指责卫希颜的普仁及圣论其实就是兼并别国土地,假仁义之名而济一国之私欲。
胡宏道:“中国非蛮夷,蛮夷非中国。中国之王道,及中国之民。”
蛮夷的国家如何野蛮那是他们的内政,中国的王道仁政,应该着眼于中国的百姓,而不是放眼他国。
这是在指责卫希颜打着解救奴隶、推翻暴。政的幌子,其实是干涉别国内政的霸道强权。
记者们心道:高明啊,一个字都没提卫国师,却句句紧扣,不言明而一切尽在语中焉。
胡宏道:“止戈为武,古人造字,斯有大意焉。中国有戈,当止戈。无戈,当戈止。”
止戈者为武,如果中国内有战祸,应当用武力去制止平息;如果没有战祸,就应当偃武,即戈止。若发起对外战争征服他国,那就不是“止戈”为“武”的真义了。
胡宏结语道:“武,王道也。戈,霸道也。”
止戈为武,武的真义是止,此为王道。有戈而无止,是强权军事,此为霸道。
胡宏抬手一礼。
全场静默三息。
掌声骤起,热烈。
人人心中均赞:精短,犀利。
能用精炼的语言表达出完整的内涵和犀利的论点,这必须得有深厚的学问底蕴和阅事的敏锐才能厚积薄发。胡宏无疑是个中翘楚。
“铿!”
谯定敲了一下面前漆案上的小钟,表示主讲发言已结束,开始辩议。
记者们目光一亮,每届论学会最精彩的就是辩难了。
讲经台上的稷下先生们对主讲的论点必定有的持赞同,有的反对,辩难时往往形成两派,群体舌战,一人话落,就有人立时反驳,妙语连珠,精彩绝伦,听者只觉耳朵不够用。若是学问不深的,很可能反应不过来那些典故掌故什么的,要理解辩议的精义就难了。但有资格参与学会的,包括殿内的记者们在内,都是甄选出来的精英,至少知识面的广博是不用担心的。
稷下学者、国史馆编修朱跸当先发难:
“夏不行霸道,何以家天下?成汤,夏诸侯也,十一征而为强国,伐夏立商;姬西伯,商诸侯也,代商立周。商汤、周武王天下,非假以力乎?王道为霸道之体,霸道为王道之用,二者非对立也。”
成汤以武力陆续灭掉邻近的葛、韦﹑顾﹑昆吾等诸侯、部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成为当时的诸侯强国,而后伐夏立商。姬周在立朝前也是商朝的属国。他们难道不是用武力推翻夏、商的吗?难道这是以仁德服人的王道而不是霸道?
儒家中并非所有学者都推崇三代,朱跸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位。他在河南路转运使任上因年满离任后,就因史学功底深厚,被召入国史馆主持修撰欧阳修、范镇等人合撰的《新唐书》——定名《唐史》,完成第一卷即被稷下学宫聘为“稷下学者”。在他史笔下评论帝王的一大特色就是王霸并行。在他看来,不存在没有霸道的王道,即使夏禹、商汤、周文王这“三王”也是有行霸道的。而霸道必须去成就王道,没有王道的霸道也不会久远。
他话音一落,延平先生李侗当即反驳: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桀纣残暴,商汤、周文吊民伐罪,此为义战。保民而王,非为私也。夫仁义,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汉唐,假之也。岂有类焉?”
论王道仁义,尧舜是天性,从心所欲自然而然;汤武是修养,身体力行反身而诚;春秋五霸及汉唐诸帝是假借仁义之名作幌子。一个是自身的修养,一个是假仁假义,怎能相同呢?
睢阳书院山长王大宝立即驳道:
“汉高、唐宗禁暴戢乱,爱民利物,察其真心,均发于仁政,岂是假仁义之名而济私?”
他话音方落,国子祭酒胡宪便犀利反驳:
“汉高祖见始皇出巡,感慨云‘大丈夫当如是’,其推翻暴秦,非为天下公心,而是成个人功业之私。唐太宗诛李建成得天下,亦为私欲使然。若以其立国家、开盛世,便谓其得天理之正,正是以成败论是非,而不羞其诡心不出于正也。”
白鹿洞书院山长郑刚中辩驳道:
“霸道固本之于王也。汉唐之君,以其立国长治,而百姓赖以生息,国家富强,则王道行之矣。故王霸可以杂用,而天理人欲亦可以并行矣。”
北周稷下学者、恒山书院山长王去非驳斥郑刚中道:
“国家富强乃行王道之必然,然则富强未必皆因行王道而得,霸道亦可得之。但不以王道,而以富强论之,则是以成败论英雄,失了仁义之准则。若人人以成败论,则功利之心大焉,道德何复存?”
这位来自北周的稷下学者也是反对扩张战争的。
他认为国家富强是行王道的必然结果,但霸道也能让国家一时富强,如果以国家富强这个结果来作为帝王的评断,那就是以成败论英雄,这是趋于功利的评判,而非以仁义道德为标准。如果天下人人都以成败论,那就会陷于功利,为了成功而人人不择手段了,遂道德沦丧。
大宋太学祭酒金安节驳王去非道:
“先生以为三代以前都无功利私欲,都无要富贵的人?有人心便有许多不净洁,革道止于革面,亦有不尽概圣人之心者。自三代圣人始,固已不讳其为家天下矣。”
从夏商周三代开始就已不否定人欲的正当性,而三王正是以霸道的手段行王道的。
金安节并不是要否定三代,而是说明人欲、霸道存在的正当性。
白鹿洞书院山长郑刚中顺着金安节的话道:“不可尽以成败论英雄,但也不可不看成败。宋襄公假仁失众,便是此证。 ”
宋襄公与楚成王战于泓水之上。楚人正渡河,宋军统将说,敌众我寡,趁楚军正渡河时出击。宋襄公说这不是君子的做法,不听。楚人渡河毕,尚未列队,宋将又说,可出击。宋襄公说,君子不攻不成列之军。待楚军列队完毕,宋襄公这才发令进攻。结果宋军大败。
郑刚中举这个典故,即是说讲仁义不能迂腐,以德服人也要分时宜。如果霸道可以让国家、百姓得利,行霸道也是合宜的。
北周稷下学者、太学祭酒晁公武反驳他道:
“宋楚之战非义战,争利之战也,无谓仁。夫王道,仁眇天下,义眇天下,威眇天下。夫霸道,存亡继绝,卫弱禁暴,而无兼并之心。”
王道是使天下之人亲近尊贵我,使敌人畏惧我,达到不战而臣服天下。行霸道是让国家富强,同邻国修睦和平,以友相待,不是去兼并别人。
这一位在北周也是反战派。
邙山书院山长富直柔绕过战争不谈,说道:“若夫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则王霸二道,如德泽有深浅耳,非若白黑之相反也。”
如果王霸均本于仁义,都能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那么二者的不同仅在于对仁义践行的程度上的深浅差异,而不是白与黑的对立。
富直柔从户部侍郎职任上致仕后,便回祖籍洛阳的邙山书院执教,他认同以义取利,义利是可以统一的,王霸也是可以统一的,并不一定是对立。
但他的辩议立即遭到了胡宏的反驳,说道:
“王霸之别,在心不在迹。太宗诛建成,比于周公诛杀管蔡,只消以公私断之。周公是以周家天下为心,太宗则是假公义以济私欲也。”
唐太宗杀李建成是为自己做皇帝,这是私欲。周公出兵剿灭管叔、蔡叔等前商公侯之乱,是为周家天下,出于公心。虽然两者都成就了国家功业,但周公是以德为出发,是王道,而唐太宗是以私为出发,是霸道。故而王霸是德与私的对立,而非是仁义的深浅程度不同。
主殿堂的后殿东暖阁内,赵昚穿着一身圆领朱袍的便服,坐在北面的锦袝椅上,殿堂内的声音通过传音管能清晰地传入这间特殊的阁子中,他听到胡宏的辩驳时眼眸一深,心中不由忖道:若以胡宏论,太祖皇帝当如何?
他抬了下眉,目光扫向对面,便见卫希颜唇边似有一抹哂笑。
他目光微动,便出声问道:“王霸之别,在心不在迹。国师怎么看?”
卫希颜隔门听着主殿内激烈的唇枪舌剑,忖度着名可秀应该不会这么早参入到辩议中,便有了闲暇的心思回应皇帝,但她不答反问:“心为仁德,迹为功业——陛下怎么看周光武?”
周光武就是柴鉊——雷动驾崩后大臣上谥号光武皇帝,庙号世祖,即周世祖光武帝。
赵昚闻言怔了一下。
☆、稷下盛会(四)
“陛下可以想好了再回复我。”
卫希颜端起茶盏;一副“我不急”的表情。
皇帝的表情有些无语:明明是朕提问。
赵昚的道德修养还是不错的,只在心里郁闷了一下,便沉心思考起来;同时分心二用,听着殿内的辩议。
台上抢辩语连如珠,没个停顿的时候。学者们的风度仪态都不错;不像大臣廷辩时挽袖子指笏板的吵架样态;但锋锐犀利尤胜朝堂——毕竟不像大臣在朝殿上还有一些忌讳;学会论辩管你是官家还是宰相。
卫希颜在暖阁里听得很欢乐。
哦,赵太祖那句经典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被胡宏批了;斥之为霸道——“天下岂是一国之天下?此为兼并之借口。”赵佶被批了,“内不修王道仁政,外动兵戈霸道”,这就是招致国家倾覆的典型。王纲中辩驳说“道宗以武力收复夏地本无错,错的是没有实力而行霸道”——咳,这话更寒碜人。
赵昚表情有些无奈,真心觉得做官家不容易。
哦,连禹都遭批了——“教子无方,启家天下,私之大矣!”
赵昚觉得要成就“有德之君”真是一条漫长的路。
争论起来时间过得特别快。
便听殿角陡然响起三声鼓——宣告上午论学时间到。
已经午时二刻了啊。
谯定眼明手快,“当”一声敲了黑漆条案上的小钟,止住下一位学者即将脱口的抢辩,起身干脆利落宣布:退场,午膳,休息。
学子们发出“哎”一声叹。
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午膳休息时间不长,只有半个时辰。
听经的学子和学者分成两路,分别至学宫为学会搭建的膳庐用食。午膳很简单。无论是宰相级的学者,还是一般的学子,都是一碗肉丝青菜的汤面,不够的再加两个肉馅炊饼。讲经台上的稷下学者们吃的也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有些学者要求素面不加荤。暖阁里的皇帝陛下和国师阁下也是同样的午膳。不过国师阁下说她辟谷了,很好心地关切皇帝,“陛下不用担心不够,这里还有一份。”皇帝陛下:“……”
午正二刻,鼓响三声,论辩会下午场开始。
谯定提槌刚敲上钟,太学博士廖迟的声音便锵锵有力响起来:
“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居安而思危,防危而杜渐。国家太平,盛世在即,更当修身持正道。政者,正也。正者,仁民也。何以仁民哉?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斯尧之王道也。”
尧是怎么行王道的呢?首先“亲九族”,就是亲善自己的宗族,这是“亲亲”;进而“平章百姓”,治理好国家各族百姓;再进而“协和万邦”,使天下各国和谐相处,这就达到“仁民”了。
一句“协和万邦”表达了廖迟反对扩张战争的鲜明态度。
廖迟的父亲是已经过世的御史台侍御史廖刚,廖迟与其父一样崖岸高峻,不苟言笑,面容愈发严峻道:“夫子之王道,仁也,亲亲而泛爱众。”外邦之民也是民,以兵戈征伐不是仁道。
但是,他也不是完全反对霸道,“王道,正道也。王道是经,霸道是权。要守经而不囿于经,是为通权达变。故,权变机诈之术,也在王道之中,然非为王道之根本。王道中之霸道,当围三缺一,与人余地,方得善远。力行霸权者,未可见有善终也。”
廖迟认为,在“道”的层次上,王道是经,但有经也有权,故霸道要杂用。从“术”的层次上,王道是留人余地,霸道则是赶尽杀绝。而不给别人留余地,就是不给自己留余地,故而横行霸道者没有好下场——行霸权的国家亦是如此。
赵昚心里微微点头,觉得廖迟说得很中肯,没有偏帮哪一方。
卫希颜被廖迟批为“行霸权者”,却无不愉之色。这个时代是讲政治道德,讲政治家的道德修养,若是鄙薄地将之批为“迂腐”,那恰是在现代物欲社会中被利益主义、利己主义浸染了的自以为是者——自以为站在历史的高点,却不知心已污浊,被*统驭的心,一切出发点都带着利益的驱动,高明在哪里?
“王道者,尽精微而致广大。”
石鼓书院山长吕广问声音宏大,附议廖迟之论,并阐述自己的观点道:“致广大,修己安人,内圣外王也。然则,何以尽精微致广大?”
“其一哉,内其国而外诸夏。”*同风,九州共贯,齐其政,不变其俗。
“次二哉,内诸夏而外夷狄。”德洽四海,协和万邦,天朝藩贡,宾服远夷。
“其三哉,天下远近大小若一,夷狄进至于爵。”天下太平,进之大同,民胞物与,天人合一。
“如上三全,则尽精微、致广大,知行合一,王道千载不殆也。”
胡宏、李侗、胡宪、王去非等人都点头。
永嘉书院山长许世原辩驳道:“《春秋》治升平,有*四,其一即奖诸夏能持霸权以制夷狄。霸道固然不及王道,但绝非为王道对立。霸道亦为道,非与苛政、暴。政相提并论。”
太学祭酒金安节接过他的话道:“何曰礼法?一则依礼制法,二则礼中有法。法中,又有刑法。王道可离礼法焉?”儒家认为礼为仁道,法为霸道,金安节这话即指王道中本就有霸道。“扶善惩恶是义刑,吊民伐罪是义战。兵戈固然不能妄兴,然推仁于万邦,戈止亦不可取。若外邦禽兽当道,暴。政为行,中国偃戈与禽兽谈仁,何如与虎豹相谋?”
谯定的学生、峨眉书院山长张行成道:“政有王道、霸道、苛政、暴。政之别。王道圣贤在位,以德为首,谓之君子之国。霸道豪杰为尊,以力假仁,谓之枭霸之邦。苛政小人逞志,利益至上,谓之物利之邦。暴。政盗贼当道,杀戮罪恶,谓之禽兽之邦。——如枭霸、物利二邦者,可以仁义教化之,唯禽兽之邦者,必以武讨之。如夏桀、商纣、秦亥、隋广,暴君当以戈止也。”
这两位都是肯定宋周两国兴兵讨伐实行暴。政的蛮夷之邦的举措。在他们看来,像吐蕃这种割据分裂如春秋时代的乱世,大宋兴兵统一,也就是孔子赞管仲所说的“如其仁”了。
不同的是:金安节认为这是王道之下的霸道,而张行成认为这是制止暴。政的王道。
胡宏立即辩驳道:
“道者,古今共由之理。尧所以修此道而成尧之德,舜所以修此而成舜之德,自天地以先,羲黄以降,都是这一个道理,亘古今未尝有异。三代之所以为王道流行之时,乃因三代帝王心术最正,最能以道心治天下。古人论王、伯,以为王者兼有天下,伯者能率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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