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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捉妖之夜闯董妃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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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抠饼、对面拿贼,全得凭本事,几句话把人腮帮子勾住了,才能挣着钱,东西拿不住人,那就干瞪眼挣不来钱,嘴皮子说破了也是没用。家里那老老小小好几张嘴,今天又得挨饿了。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却见对面来了这么一位,人高马大、肩宽背阔,长得挺魁伟,大秃脑袋锃亮,一根儿头发都没有,太阳光底下一照,晃人的二目。那位站在崔老道对面,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把在手中迈个丁字步,突然大喊了一声:“嗨!”崔老道心里打了个突,暗叫一声苦:“本来这买卖就不好,今天又来了个呛行市的!”

  2

  前文书说崔老道在南门里撂地说书没人听,白话了一晌午,一个大子儿也没挣,正发愁家里几口人的饭辙呢。正当此时,马路对面来了一位,这位在路上一走,大伙儿就纷纷回头看他,怎么呢?长得太有特点了,人高马大、膀阔腰圆,大秃脑袋一根头发没有,亮得都能照见人影儿,站在长街之上,打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崔老道的眼贼,一瞧原是来抢买卖的同行,心里当时打了一个突,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呛行市的来了。光头手里这两样东西是竹板和鸳鸯板,要说哪个也不新鲜,都是江湖艺人吃饭的家伙。咱先说这个竹板,光头拿出来的不是一套,只有两片竹子的这个大板,行话叫“?”,交在右手握住了。按说左手应该使“节子”,也就是五片竹板加铜钱串成的小板儿,“噼里啪啦”这么一打,就该开口说了。光头却不然,他左手拿一对半圆形的铜片,那是唱山东快书用的鸳鸯板,也叫月亮板。围观看热闹的一瞧这可新鲜了,这两个东西怎么能放一起用呢?能对得上趟儿吗?从来没见过这么使的,这是什么买卖?不过这里头也有懂行的,一看光头的两件家伙事儿,就知道这是有本领的人,正经的山东快书都这么使,后来的人嫌麻烦、不愿意下功夫,久而久之简化了。
  光头拉开了架势,突然之间大喝一声,引得一街两巷行路之人纷纷侧目观瞧。光头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声若洪钟,又出其不意,把胆子小的吓了一哆嗦,抱着孩子的好悬没扔地上,心说:这位怎么了这是?光头要的就是这个,一看大伙儿都注意他了,手中这两件家伙上下翻飞可就练开了,您别说还真有两下子,有板有眼加花活儿带身段儿,把这两副板子耍得成龙配套,一点不别扭,没等张开嘴唱,人就围了不少。有许多路过的看见围了这么多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也纷纷驻足观瞧,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
  崔老道也凑上去瞧热闹,反正他这买卖开不了张,就看看这个光头有什么本事吧。他揣着手往人群里一站,但见这个大秃脑壳子,小衣襟短打扮,腰里系着麻绳,脚上打着绑腿,一看就是个乡下来的怯老赶。崔老道暗自发笑,这个光头不好好在家种地,也想来天津卫吃开口饭?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吗?板子虽然打得热闹,最多也就是唱几段山东快书,张家长、李家短,打虎的好汉武二郎,哪有什么出奇的,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耳音多高,到时候一准儿要不来钱。
  崔老道久走江湖,知道有两种人怕来天津,一是厨子,二是艺人。因为天津人口味高、耳音高是出了名的。先说口味,天津人无论穷富嘴都刁,穷有穷讲究、富有富讲究,一桌燕翅席未必吃得美,一碗羊骨头炖的入了味儿反倒觉得解馋;再说这耳音,更了不得了,天津名“卫”,实则却是“埠”,水旱两路的码头,旧社会的艺人初到一个地方卖艺称为“拜码头”,拜的是谁?有人说是同行同业的前辈,也有人说是官府衙门,还有人说是行帮各派的地头蛇,这些个说法都对,却不全面,最主要拜的是当地百姓。老百姓认可了你的能耐,你才有饭吃。艺人成名成腕儿,得把全国四大码头跑一个遍,四个地方都红了那才叫腕儿。而天津卫这个码头最难跑,这个地方的人吃尽穿绝、听得多见得广、话茬子也厉害。如果艺人的玩意儿真好,绝对认头掏钱;如果说玩意儿不行,必定是连挖苦带贬损,使卖艺的难以立足,所以一般的艺人往往先跑别的码头,最后才敢上京下卫。
  咱再说这个大光头,板子打得那是真卖力气,抬胳膊踢腿全身上下都跟着动,只打板儿却不张嘴。围观的挺纳闷儿,就有人问了:“大个儿,你这是耍什么把式?别光手里忙活,也唱几句让咱听听!”光头当时停住了手,定住身形又把板儿收了起来,冲人群作了一个罗圈儿揖,一张嘴是满口的山东话:“诸位,紧打家伙当不了唱,烧热的锅台当不了炕,话是这么削,俺可不能唱,为横么捏?这是哪儿捏?这是天津卫,水旱的码头,繁华的所在,藏龙卧虎横么能人没有捏?各位叔叔大爷横么新鲜玩意儿没听过捏?咱乡下人这两下子不敢献丑,可是初登贵宝地,住店要个店钱儿,吃饭要个饭钱儿,不朝您老几位张手,那奏得挨饿,干脆!我给您几位削个小段儿,听着好咧,您了再给钱,听着不好转身就走,可不算您不对。来来来,老少爷们儿散开了,咱来个圈儿大人薄,得看得瞧。”
  崔老道一听,可以啊!这位了不得,江湖口说得滚瓜烂熟,可不像是个生瓜蛋子。但是一个乡下人能说什么出奇的玩意儿?真要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么一念叨,全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别管卖多大力气,谁也不可能给你掏钱。崔老道插手站在人群里接着听,瞧着这个怯老赶在那忙活,就等着看笑话。没想到光头再一开口,一点儿山东味儿都没了,换了个人似的,满嘴的官话,字正腔圆,不吃字不咬字,舌头耍得是真利索,每个字儿都钻到人耳朵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着那叫一个脆,一听就是行里人。不仅如此,光头说的这段书更是别具一格,既不是长枪也不是短打,什么公案、袍带、侠义、鬼狐一概不是,说的就是天津卫的真事,一下子就把围观的这些人的腮帮子给勾住了。
  这件事当地人多多少少都有过耳闻,崔老道也听人说过:南城这边有一座凶宅,什么叫凶宅?就是死过人的地方,死也不是好死的,非得是横死的才叫凶宅。以往京津两地的凶宅不少,光头说的这家凶宅,闹鬼闹得挺邪乎。早些年这家的姨太太私通戏子,正行苟且之事的当口,被本家的老爷撞破。这个脸可丢大了,纵然说大丈夫难免妻淫子不孝,可还有句话叫“王八好当气难平”。家里出了这种事搁谁也抬不起头来,更别说高门大户有头有脸的人家了,那还能饶了她?就将这个姨太太活活烧死在后院,不承想此后就闹上鬼了。有人半夜三更起来上茅厕,瞧见姨太太身穿戏装画着脸、脚不沾地穿房而过。到后来本家老爷睡觉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喊他听戏,觉也睡不踏实,以至于神情恍惚、寝食不安。有一天老爷留了个心眼儿,上床之后假装睡着了,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作怪,没过多久,就觉一阵阵阴风直往被子里钻。他没敢把眼全睁开,眯缝着往外边一看,只见姨太太身穿戏袍站在床前,一张脸上全是血,五官模糊,也看不见嘴,却一声一声招呼老爷起来看戏,吓得老爷“啊”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两腿儿一蹬见了阎王。这座大宅从此空了,至今无人敢住。
  这是出在天津卫的真人真事,老百姓们传来传去,你添点儿油我加点儿醋,那位再放点儿十三香胡椒面儿,结果是越传越邪乎。不过崔老道知道实情,那座宅子并非有鬼,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杨二爷在世的时候,作为警长查办此案,查来查去发现了真相。原是姨太太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觉得主子平时待自己不薄,又死得冤屈,决心替主申冤为主报仇,扮上戏装在宅子里装神弄鬼,一到半夜就出来。老爷做贼心虚,让这个小丫鬟给吓死了。后来警察厅破了这个案子,在天津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崔老道和杨二爷是莫逆之交、无话不谈,有一次哥儿俩聊天儿,杨二爷说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光头这个外乡来的怯老赶,当然不知其中真相,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大小节骨眼儿、犄角旮旯没有一处洒汤漏水,就跟自己亲眼见过一般。崔老道听得出,这些内容有一多半是光头信口胡编的,但是编得确实精彩,入情入理扣人心弦。这也没什么,说书没有不掺东西的,编得好不好可就看本事了。有能耐的先生,一本《封神》能说七八年,你明知道很多内容是他胡说八道,可就听得上瘾,这才是降人的地方。光头说到紧要关头之处突然打住,围观众人正听得入神,他却不往下说了,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接演!
  这个扣子留得又狠又准,别说这些围着听书的,连崔老道的腮帮子也被勾住了。人群里有人拦住他不让走:“山东儿,刚说到节骨眼儿上,你可别不说了,后来怎么了?”
  光头“嘿嘿”一笑,双手抱拳打个罗圈揖,又变回了一嘴山东话,对众人说道:“诸位叔叔大爷,俺一个人儿由打济南府出来,这一路上吃饭住店全凭这张嘴。眼看时候不早了,说了这么半天我这肚子还没着落。今天全仰仗着各位了,无多有少您帮衬几个,一天的饱饭冲您老吃,一宿的好觉冲您老睡,心里没有惦记了,我再把这一段儿踏踏实实地给您讲完了。”
  这一番话说完,光头把上衣下襟兜起来,走上前去转圈找众人要钱。这咱就得多说一句了,过去在街上说书唱戏为什么能挣钱?那时的老百姓没什么娱乐,干完了活儿闲着没事,揣着几个铜子儿上街听一段“玩意儿”,就是这一天里最高兴的时候。在街上听书的人,不比坐在茶馆儿里的,多是“扛大包、拉胶皮”之类干苦力的人。就拿这卸船的来说,一早起来天不亮就到码头上等着,瞧见来了船,立刻扛上铁锨跑去抢活儿。船老大随便挑四个膀大腰圆有力气的,一个人给一块钱,两个钟头卸完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有活儿也不干了,一来歇歇胳膊腿儿,二来都是穷苦人,得互相帮衬,给别人留口饭吃,钱不是一天挣的,今天够吃了就成。攥上这一块钱,给家里买好了一天的吃食,这个时候回家太早,到家也是闲着,揣着剩下的钱出来听“玩意儿”。这个钱可是卖力气挣来的,“玩意儿”不好可舍不得往外掏,但是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也懂得捧角儿,佩服真有能耐的,甭管说的唱的,只要听着过瘾,必定舍得掏钱,不白占你的便宜。
  光头这半段书说下来,在场的各位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那真叫一个鸦雀无声,哪位嗓子眼儿痒痒了咳嗽一声,都得招一片白眼儿。这时候真要不往下说了,晚上的觉也睡不踏实。大家伙儿纷纷掏出钱来往光头的衣襟中扔,给的钱虽然不多,却架不住听书的人多,圈里圈外越围越多,足足有百十来位,你给仨我给俩,凑在一起那可就不少了。
  一转眼,光头这小褂已经兜不住了,扫了一眼加起来足有个四五块钱。崔老道在一旁眼馋坏了,心说:我这一天嘴里不闲着,腮帮子都说酸了,能有五毛钱就算是多的。这个乡下来的怯老赶,这么一会儿就挣了四五块钱,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道我跟人家比差得太远了。
  光头不慌不忙把钱收好了,端起架势继续往下说,那真是引人入胜,说来说去又到了留扣子的地方,比刚才那个扣子还拴人,他又不往下说了,对周围的人拱了拱手,唱道:“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喜鹊老鸹奔树林,家雀燕子上房檐。五爪的金龙归北海,千年王八回沙滩。书说到此为一段,明日里来复前言。”
  常听书的人都明白,这是今天的死扣儿,说出大天去他也不可能再往下说了。哪有一天就把整部书说完的?时候也真不早了,家里人还都等着吃饭呢,心里再痒痒也只得各回各家,三三两两的兀自议论着刚才听的书,一个个意犹未尽。崔老道心服口服外带着佩服,一瞧人都散了,扭头也往回走,还得想饭辙去。光头却在身后叫了一声:“道爷留步!”

  3

  崔老道听光头说了一下午的书,眼睁睁看人家赚得盆满钵满,自己连一个大子儿也没见着,这就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真觉得无地自容。此时天色将晚,想着一家老小又得挨饿,心中颇为无奈,垂头丧气刚想走。那个光头却将崔老道叫住,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切近,对崔老道深施一礼:“道爷,您辛苦。”
  崔老道见人家客气,连忙还礼道:“不敢当,仁兄辛苦,不知有何见教?”
  光头说:“今天借道长您的宝地,挣下了一天的吃喝,事先也没言语一声,还望道爷不要见怪。这么着吧,兄弟做个小东,请您吃个便饭,算是给您赔罪了,您看能不能赏个脸?”
  崔老道心想:大伙儿听腻了我这套《精忠岳飞传》,我又不会说别的,活该挣不来钱,怪不得旁人。人家靠本事吃饭,凭能耐挣钱,如今还要请我吃饭,看意思是个外场人,正是求之不得,今天晚上不用挨饿了!
  他心里高兴,脸上不能带出来,架子还得端足了,别让人小瞧了,就对光头说:“仁兄所言差矣,你我都是走江湖吃开口饭的人,人不亲艺还亲呢!按说你远道而来,到了天津卫的地面儿上,理应由贫道一尽地主之谊,摆桌置酒请你吃饭,怎好让仁兄破费?可不怕你笑话,我这一整天一个大子儿没挣,兜儿比脸还干净,如此说来,贫道可就却之不恭了。”
  光头这一天挣了不少钱,可那得分跟谁比,跟大铺眼儿的买卖比起来,不过是凤毛麟角,所以太好的大饭庄子不敢进,再说也犯不上,就他们俩没必要摆一桌酒席宴,便在南门口找了一家二荤铺。二荤铺是过去老百姓吃的小饭馆,有的连字号都没有。门面也没有大的,顶多一明一暗两间屋,和大饭庄子不一样,大饭庄子是暗灶,吃饭的看不见做饭的,这儿是明灶,灶头设在门口,饭座要往里走。所谓“二荤”指的是头蹄儿下水,过去有种说法“肉是一等荤,下水是二等荤”,肉卖得贵,下水却便宜,进不起大饭庄子就上二荤铺解馋。虽说简简单单家常便饭,但是哪家都有拿手的绝活儿,做得好了照样客似云来,踢破门槛子,正是“座上客常满,锅中肉不空”。卖的酒没有好酒,大酒坛子打开了散着卖,俩大子儿打上满满当当一白瓷杯,能有个一两半不到二两,到这儿来上一盘熘肝尖一杯酒,既过了酒瘾又解了馋,吃完再来一碗扣卤烂肉面垫底、高汤卧果儿溜缝,总共用不了几个钱。在老时年间,这样的小饭馆遍地皆有。
  光头和崔老道进了南门口这家二荤铺,点了一盘羊头肉、切了两大碗杂碎、四个羊眼珠子,大份的爆肚儿多放香菜,浇上刚炸的辣椒油,一个人面前摆上一杯酒,烧饼、面条先不忙。光头告诉崔老道:“道爷您可别客气,敞开儿了吃敞开儿了喝,不够咱再要。”两个人一口酒一口肉,一边吃一边聊。崔老道本是个有名的大馋虫,往常撂地说书挣的几毛钱,还不够一大家子人吃棒子面儿的,有日子没见荤腥了,别看不是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对他来说,能吃上这些就不容易,一时间忘乎所以,顾不上吃相了,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前一口还没咽下去,后一口又往嘴里塞,好悬没噎死,赶紧喝酒往下顺,那个没出息劲儿咱就别提了。
  崔老道明白吃人家的嘴短,说话愈发恭敬客气:“这位老板,老道我这吃相让您见笑了。实不相瞒,我平日里撂地说书,可挣不出这份吃喝,时不时饿肚子,倒不是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不养活咱,实在是身上的能耐不济,比不得老板您。”
  光头哈哈一笑,仰脖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招呼老板娘再给满上一杯。那位问了,这个饭馆儿没伙计吗?怎么是老板娘倒酒?您别忘了,二荤铺小饭馆儿不是大买卖,卖的全是便宜东西,雇不起伙计,都是老板连做带端、老板娘打酒收钱。过去的妇女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轻易不能见生人,可那分人家。大门大户的太太、小姐是这样没错,穷老百姓却没那么多讲究,尤其是干小饭馆儿的,整天迎来送往,真有那耍得开的老板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往柜台后边一站,饭座儿来了连说带笑还陪喝酒,都成招牌了。赶上好色没出息的,看这家老板娘漂亮,天天来吃饭,有钱了切盘肉炒俩菜,没钱了扔俩大子儿要盘花生米,吃什么放一边,主要为了和老板娘套近乎,可顶多也就是便宜便宜嘴。
  光头满上一杯酒,跟崔老道说:“道长言重了,咱一个乡下老赶,哪称得起什么老板,只不过老天爷疼咱们穷人,给咱的这张嘴能说几句人话,靠着它吃不饱也饿不死,这就知足了。”
  崔老道说:“老板您要是吃不饱,我就该饿死了。问句不该问的,白天您说的这段书,老道我略知一二,是天津卫的真人真事,可没您说得这么好听,您是从哪儿得来的传授?”
  光头笑道:“什么传授不传授的,咱这些跑江湖说野书的,哪个正经拜过师父学过艺?真要是得过传授,咱还用顶着太阳就着黄土撂地画锅?早上茶馆里说整本大套的书去了,谁还在街上混饭吃?不瞒您说,我是昨天在街上捡了张旧报纸,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上面三言五语写了这么几句,我才知道这个事儿,给他编纂编纂,说出来混口吃喝。”
  崔老道闻听此言暗暗吃惊:“光头这段书说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居然是临时胡编的?凭往常的见识、嘴上的本领,看了几行报纸就能说一下午,挣好几块现大洋,这是多大的能耐?”赶忙敬了光头一杯酒:“遇上您是贫道我的运气,您无论如何也得传给我一手儿,把这后边的故事给我念叨念叨,等将来您去别处发财了,让老道我在这儿混口饭吃。”
  光头说:“道爷,实话跟您说吧,今天这扣子拴住就完了,后文书我还没来得及编,编也编不下去,明天一早我就奔保定走了。”
  崔老道若有所悟,对光头一挑大指:“罢了,您真是高人!”
  光头让崔老道这么一捧也听高兴,嘴岔子咧得老大,借酒劲儿掏心掏肺地对崔老道说:“道爷,咱不是高人,只是个粗人,从来没有什么高招儿。干咱这一行讲究‘无风起浪’,这四个字掌握好了,没有不赚钱的道理。”
  崔老道不是平庸之辈,脑子转得快,心知光头要说真东西了,急忙竖起耳朵问道:“贫道我愿闻其详,还求您赐教,何为‘无风起浪’?”
  光头酒后吐真言:“咱撂地干买卖的,不比书馆中的先生,到书馆听书的大多是识文断字之人,不说有多大的学问吧,反正胸无点墨的苦大力肯定不会去,也去不起,所以那儿的先生们都是高谈阔论、讲古比今。咱可不一样,听咱这玩意儿的,都是一睁眼就该着一天饭钱的穷老百姓,听的是个新鲜、图的是个过瘾,要给他们讲什么叫三气周瑜、舌战群儒,两句话没说完人家就不听了,扭头就得走,非得讲街头巷尾的奇闻逸事才留得住人。老百姓最爱听什么?最爱听身边的事儿,这里头太有讲究了,说远了不行,说近了也不行。往远了说,你给他们讲燕王扫北怎么建立的天津卫,那跟现如今的穷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当然没人爱听;可往近了说,南门口哪家的媳妇儿偷人了,传到本家耳朵里你可得挨揍,挣俩钱儿还不够买膏药呢!这个尺度不好把握。好比眼前这爆肚儿,哪儿都有爆肚儿,材料都一样,怎么就单上你这儿吃,就是因为火候儿拿捏的好,欠一分不脆、多一分牙碜,就讲究个恰到好处。咱说书也一样,得让听书的好似知道,至少听说过这么个事儿,可是知道的又不多,以为你能给说透了,却听不出你也是胡编乱造。再者甭管事儿大事儿小,必须够得上一个奇字,无巧不成书那是套路,无奇不成书才高明,话到奇处字字绝,全指这个‘奇’字抓人。好比门口那个卖馄饨的,谁家的馄饨都是面皮肉馅,怎么就他家人多?别人鲜肉拌香油做馅儿都干不过他?就是因为人家有奇招儿绝活儿,面还是那个面,馅儿也还是那个馅儿,唯独汤不一样,用的是田鸡腿儿调汤,哪儿都吃不出这个鲜味儿来。再者所谓评书,须是连评带讲,掰开揉碎添油加醋,为了耸人听闻,必须有收有放,没风卷起三尺浪,于无声之处响惊雷,反正是怎么邪乎怎么来!”
  正所谓“老龙常在沙滩卧,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崔老道本就是个吃货,光头用吃喝作比,当真让崔老道受益匪浅、茅塞顿开。论嘴上的能耐,他倒不输光头,吃亏就吃在没有新玩意儿,也是先入为主,翻来覆去就那一部《精忠岳飞传》,说得都长了毛了,没想过应该说别人没说过的。这一下行了,回去编纂一个没人听过的好段子,何愁挣不来钱?
  简单地说吧,两个人酒足饭饱,出了二荤铺拱手辞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上有缘再见。崔老道喝得迷迷糊糊,别过那个大光头,一路往前乱走。他是吃饱喝足了,家里那几张嘴里可还没着落,出来一整天空手而回,如何对得起一家老小?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忍一宿,想出几个出奇的段子,明天挣了钱再回去。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不知不觉行至一处,抬眼一看是城隍庙,崔老道微微点头,自己跟自己说:“这个地方倒是冷清,没人打扰正好想想段子,今天老道我就夜宿城隍庙了!”

  4

  城隍庙在天津城的西北角,门口臭水坑是民间俗称的“鬼坑”。以前天津城四个城角各有一个大水坑,俗传这四个大坑是“一坑银子一坑鬼,一坑官帽一坑水”。怎么讲呢?西南角的是“水坑”,不仅面积大,水也很深,直通赤龙河,老百姓也将此处称为“大水沟”;东北角是“银子坑”,这一带位置最好,上风上水,有前朝的官银号,住户非富即贵,全是有钱有势的大财主;东南角是“官帽坑”,老时年间开科取士的贡院在此,出过很多当官的,所以说是官帽坑;西北角是“鬼坑”,是因为水坑在城隍庙大门口。城隍爷阴间的司管,老百姓认为这一带的阴气最重,周围的买卖大多是扎彩铺、杠房、棺材铺,另外杀牛宰羊的屠户也不少,在水坑边儿上干活儿,不要的下水和脏东西都往坑里倒。
  且说崔老道喝得眯瞪转向,想在城隍庙里对付一宿。这座城隍庙规模不小,始建于明代,荒废于民国。以前四月初一城隍爷的寿诞,那是个大日子,天津城里得开庙会,庙前边张灯结彩、搭台造棚,连唱七天大戏。戏棚两侧有个对子,崔老道至今还记得。上联是“善报恶报,循环果报,早报晚报,如何不报”,下联是“名场利场,无非戏场,上场下场,都在当场”。初六、初八这两天还要恭请城隍爷出巡,初六这天出巡,只在庙门口转一圈,不上远处去,出罢即归。初八是重头戏,这一天名为“鬼会”,地方上出人抬上城隍爷的神像,按照提前规定好的路线巡城,后面跟随一队队踩高跷的,敲锣打鼓热闹极了。不过抬着出巡的神像可不是供在庙中的那座,且不说抬不抬得动,万一掉在地上摔了,触怒了神灵,谁担待得起?因此抬上出巡的城隍爷是用苇子编的另一尊,外边糊上纸画上金身,大小一般无二,平时摆在后殿,专赶在庙会巡城的时候抬出来。当年还有大清朝的时候,崔老道主持过巡城庙会,一天下来可以挣十几两银子。而今到了民国,城隍庙也已破败不堪,推开庙门迈步进去,但见蛛网密布、尘埃久积,差点儿呛了他一个跟头。殿中神像供桌仍在,城隍爷端坐中间,判官、小鬼分列两旁。城隍爷统辖一城阴司,九河下梢的孤魂野鬼,全归这座城隍庙管。两旁的配殿曾是义庄,慢说是住宿,谁有胆子三更半夜进来?崔老道不在乎,他吃的就是这碗饭,庙宇纵然破败,勉强也可容身,掸了掸尘土往供桌底下一躺,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攒个什么段子挣钱?
  在天津卫说书太难了,“河东河西、上角下角”的老少爷们儿,甭管有没有钱,个顶个是听玩意儿的行家,一开口三句两句就听得出好坏,没真本事可拢不住人。你这刚说一上句,下句马上就能接上来,行话这叫“刨底”,底都让人刨了谁还听你的书?所谓“生书熟戏”,非得找一个从来没人说过的好段子,那才挣得到钱。白天在南门口说书的光头是个能人,凭捡来的报纸上三五句话,就能编出一大套玩意儿,他不挣钱谁挣钱?枉我崔老道号称铁嘴霸王活子牙,气死诸葛亮、赛过刘伯温,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在天津卫也是有名有号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肚子里有的是货,我怎么就编不出来?凭什么他行我就不行?不成,我非得编个拿人的,勾住大伙儿的腮帮子,让一街两巷的人也高看我一眼,挣几块钱拿回去,一家老小就不用喝西北风了。
  正当崔老道胡思乱想之际,城隍庙中刮起一阵旋风,吹得崔老道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庙中原本黑灯瞎火,又让飞灰迷得睁不开眼,但觉庙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却看不见是谁。此人说话挺客气:“崔道爷?您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崔老道听来者认得他,以为是听过他说书的人,不好意思说没挣钱回不了家,遮羞脸儿说:“承问承问,老道我走到此处,见天色不早了,只好找城隍爷寻个宿儿,顺便想想明天说什么书。”
  刚进庙的那位说:“崔道爷的书我没少听,您最拿手的是《精忠岳飞传》,明天还讲这个不成?”
  崔老道忙说:“《说岳》乃贫道的顶门杠子、看家的本事,可也不能天天说,明天咱来一段别的书。”
  那位说:“那敢情好,但不知道爷要说哪段书?”
  一句话问得崔老道哑口无言,《精忠岳飞传》是不能再说了,可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好明天说什么。
  那位说:“崔道爷,当年不是有《金刀李四海》这件公案吗?您怎么不说这段书?”
  崔老道嘴上能耐惯了,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好意思说没听过吗?只得敷衍道:“对对,您说得不错,这件公案确实有意思,无奈这陈年旧事、相隔久远,贫道……记不太全了。”
  那位说:“不要紧,《金刀李四海》这件公案里头的前因后果,我记得还挺详细,要不我给您念叨念叨?帮助您回想回想?”
  崔老道忙说:“那可太好了,您快给我说说,怎么个金刀李四海?”
  那个人坐在崔老道对面,说出这件公案的来龙去脉,直听得崔老道目瞪口呆。
  不知不觉天交五鼓、鸡鸣四起。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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