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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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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冲着已不可见的八个敌人,偏过头温声道:“不过雕虫小技,承明,含光真人,但请安心无妨。”
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咬破手指,一滴血珠从指尖溢出,弹指间倏然散开,在星盘上落下七枚印记,他五指飞快结印,落在旁人眼中几乎要化作残影,只有连绵不断的血色如同殷红艳丽的丝线,越来越清晰地连缀在七星之间。
卢景琮动作猛地顿住,手掌虚悬在星盘之上,口中低叱:“定灵!”
血色的七星陡然光芒大作,猩红的光汇成一束,直冲霄汉。
红光照耀之处日夜倒转,惨白的残阳骤然沉落,血月高悬天顶,粘稠而阴冷的月光刺透混沌,在四野之中层层遍铺开来。
忙着结阵的八人没料到这一出,无一例外地怔愣当场,脚下步法一乱,其阵不攻自破。
卢景琮低吟咒词,在这一片通明的血色辉光之下微微一笑,挥袖打出九道符咒,符纸轻薄,却又仿佛重抵万钧,八人全力来挡也不能撼动分毫,不过眨眼,灵符便飞至混沌阵侧,八张符纸各定于一人身前,展成八道布满咒纹的绳索将人紧紧捆住,最后一张符则在此时当空爆开。
符尘漫天,簌簌而落,每一点符尘都化为一柄星光般纤细剔透的利剑,朝着八个人头顶直刺而下,一时间光芒璀璨犹如繁星坠地。
被定身符困在原地的八个人惊骇莫名,却丁点也动弹不得,只来得及发出一阵毫无意义的惨叫,便被剑阵截断了生机。
虽早知混沌之阵杀机不足,但胜负分得太轻易,卢景琮仍不敢大意,谨慎地抛出另一张符纸,轻声道:“散!”
符纸应声而散,化作清风阵阵,拂过八人陈尸之处,尸身随之消散无踪,尘埃荡尽的地面上却多出了四黑四白八枚精雕细琢的琉璃棋子。
棋子之上裂纹纵横如蛛网,被风势再次荡过,顿时碎裂洒落。
卢景琮缓缓吐出一口气,长袖垂下,遮住血迹淋漓的双手,转头去看另两人的情况。
姜云舒与两个妖娆的美人只仓促过了几招,混沌不明之中,她虽不至于被偷袭成功,但仍免不了束手束脚,如今周遭景色重归明朗,才让人觉得松快些,她一偏头瞧见地上的棋子,脸上浮起冷笑:“老贼,你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怎么偷了一盏美人灯不算,连人家解闷的棋都不放过,难道不嫌丢人?!”
禹王无暇回答,他与叶清桓虽不曾真刀真枪地对上,但周身灵元却早已被战意杀机鼓荡,在两人附近隔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对峙之间,彼此都不敢松懈,禹王此时仅仅是一瞬间的心神微动,便陡然觉出一股生自洪荒般的巨力扑面而来,让他悚然心惊,再顾不得姜云舒是死是活,慌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帮我!”
素心与柔儿两人修为不弱,奈何眼神不济,此身所托非人,到现在已没有了回头路,闻言厉喝一声,双剑突然抛向空中,两把剑如同两条灵蛇袭向姜云舒,而她们两人则趁机飞身而起,屈指作爪冲叶清桓背心抓去。
两女将毕生修为灌注手上,灵元浓厚如有实质,直直插入叶清桓背后防护最为薄弱之处,流淌不息的风被猝不及防地搅动,一圈浅浅涟漪突兀扩散开来,中间竟短暂地现出了个风眼似的空隙,叶清桓蓦地一阵眩晕,下意识错步避开,身形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晃,仿若将要散去的水中倒影。
禹王不曾错过这一细节,眼中竖瞳倏地发亮,干枯的脸上惶急不安的神色一扫而空,狂喜涌现,地面本已渐渐蛰伏下去的烟尘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一下子暴涨而起,尘暴般横扫过来。
禹王被这意外之喜激得血脉贲张,得知敌人不过是强弩之末,他当下再无顾忌,双臂向两侧伸展开来,十指不停曲张,好似有无形之物正从掌心落下,随着这一举动,他的身躯愈发干瘪丑陋,但眼中的光却愈发狂热难耐。
也不知他究竟把什么洒入了忘川,河水如同被煮沸了,困兽般翻滚咆哮起来,而河岸两侧,黑如墨汁的斑块却像是雨后蔓延的爬藤,势无可挡地从烟尘之中爬出,将触角一寸寸探进冥河。
水底毫无防备的沉眠魂魄被这突如其来的厄运惊醒,猝然爆发出阵阵悲鸣!
禹王纵声狂笑。
叶清桓艰难地稳下激荡的灵元,神色半点不露端倪,甚至也不回头去看正在蓄势准备再次攻击的两个女修,但即便如此,这番故作的镇定也无法再瞒过别人——他本就清瘦的身影已被烟尘与丛生的黑斑消磨得愈发虚幻而单薄,仿佛下一瞬就要消散。
姜云舒透过涌动的烟尘瞧见这一幕,呼吸急促颤抖起来,面色陡沉:“尔敢!”
两柄继承了主人意志的飞剑仍在不依不饶,她一偏头,避过如影随形的一柄飞剑,另一柄剑无可避让,眼看着将要刺进她的身体,她却不再躲闪,反而浑不在意地向前踏了一步。
就在剑尖的冰冷触感穿透衣衫之时,忽然有熊熊墨色烈焰从她胸口透体而出,火焰攀爬向上,将她冷瓷般素白的半边脸映得诡谲阴郁,她抬手捏住剑锋,掌心亦有火舌喷出,幻化而成的长剑刚一触碰,就像是片被烧焦了的叶子,脆裂之声从各处迸发出来,不过须臾就连原本的形状都维持不住,一寸寸褪色灰败下去。
就在长剑崩碎的同一时刻,只听两女之中柔儿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原本灵巧腾挪的身姿乍然僵硬如石,直挺挺从半空摔落下来。被南溟火烧出了原型的长剑刚好也“咚”一声砸到地上,竟是一截灰白色的骨头!
而卢景琮的定身符也抓住这短暂的机会,终于打在了素心身上,把她没来得及打出的一击挡了回去。
姜云舒向他投去了个感激的眼神,随后连看也不看一眼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柔儿,提剑缓缓向前走去。
越来越多黑斑将触手伸进了河水中,水浪翻涌,惨白的泡沫从水底涌出,直直冲向天空,阴煞之气弥漫,却在下一刻就被伺机已久的黑斑蚕食一空。
随着吞噬,禹王干瘪的脸上居然渐渐冒出了润泽的红光,软绵绵的脊梁骨也一点点挺了起来。
叶清桓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扣于胸前,结印。
“师父!”姜云舒在他身后站定,突然沉沉唤了一声。
叶清桓心头一惊,隐约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可还不等他回答,姜云舒猛地扬手拔剑,却不对敌,反而出人意料地倒转剑锋,反手狠狠刺入自己胸口。
霎时血溅三尺。
卢景琮动作定住,骇然望着她,嗓子眼被惊呼堵满了,连呼吸都停住了片刻,但紧接着,却见喷涌而出的鲜血不落不凝,飞快地缠满碧色剑身,又如同被溶解一般渗入其中,姜云舒面无表情地看着翡翠般的长剑被染成红色,这才缓慢地把剑抽出来,带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缭绕的黑赤色火光。
龙吟之声响彻云霄。
叶清桓始终淡漠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了难以自控的惊悸:“……云舒?!”
他一力硬扛着禹王浑厚的灵元与邪力,实在没有回头查看旁人情况的余裕,但混杂在血腥气之中的特殊味道太过明显,令他无需回望也能够猜测到姜云舒在做什么,果然,下一刻便听她曼声笑道:“以神之血,奉魔之名……”
叶清桓失声道:“云舒不可!”
卢景琮也愈加惊骇,一时间几乎心神失守,让素心从捆仙索中挣脱出来。
“……天地幽冥,三界生魂,从我号令。”
轻软的语声却未曾间断,沉重轰响的浪涛声中,伴随着仪祭般的剑式,姜云舒仍在浅唱低吟着那几句不伦不类的咒言又或是祷辞,而每念一句,舞剑的动作便略微一顿,剑锋或向河滩,或向虚空,无论何处,但凡被剑锋所指,都蓦然有簇簇魔焰升腾,近乎于墨色的烈焰宛如盛开的繁花,从她脚下开始渐渐燎原。
不知过了多久,她剑势终于收起,横剑当胸,并指抵于剑上,而后眨了眨眼,半带着笑音,慢吞吞地念道:“……急急如律令。”
——也难为她是怎么把这几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词串到一起的。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火光突然暴涨。
万籁俱寂。
即便是咆哮的忘川河水都在顷刻之间消弭了声音,匪夷所思的寂静从焰光中漫延开来,时间与空间都仿佛没有了意义,无论是周遭的景物还是在场的人,似乎都非出于本意地被拉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空茫与虚无。
但这虚无不过一瞬,下一刻,凝滞了的声音再度复苏,混乱得变本加厉,毫无章法地杂糅在一起,烈烈燃烧的火焰中巨大的嘈杂声轰鸣作响,乍一听起来简直要刺痛人的耳朵,可最初的混乱过去,却又偏偏显出了一点无法言会的条理,仿佛包含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一切声音与脉动。
就在这轰响之中,烈火随层起的风势飘摇四散,遍地烟尘一触即溃,就连无往不利的黑色斑块也恐惧般蜷缩起来,萎顿成了一块块指甲大小的黑点,尖鸣着被火焰卷入。
在黑斑消散的同时,刚刚被它们吞噬的死魂逃过一劫,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横冲直撞突破桎梏,呼啸着从火中冲出,在空中盘旋几圈之后,发出喜悦而锐利的尖鸣声,纷纷再度沉入重见了天日的冥河忘川。
幽魂疾冲而下,溅起的水浪足有一人多高,却不曾扑灭哪怕一点火星,反而将火舌托举在惨白的飞沫之上,送往更高更远处。
禹王像是惊呆了,他在死魂滋养之下刚刚红润起来的脸色再度急速地灰败下去,消失在火中的黑斑仿佛在他脸上、脖子上重新长了出来,让他看起来如同一颗腐烂到了一半的果子。他茫然而惊惶地举目四望,可视线遍及之处却再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昔日一呼百应的盛景不再,就连从最初就跟着他的素心也倒在了地上,黑焰温柔而残忍地舔舐着她的头发和脸颊,火光明灭之下,已连她的生死也辨别不出来。
禹王不由自主地一愣,在他干瘪的胸腔之中,他那颗被封神称王的鸿鹄之志填满了的心脏忽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一丝在他决定舍弃人身时都不曾有过的微妙情绪在心底幽幽打了个转。
但他还没品尝出那究竟是什么滋味,就突然听到一声疲惫至极,却又分明冰冷至极的叹息。他浑身一震,本能地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猛地扬起头来,失声道:“不!你不能——”
话没说完,声音就被撕裂在了一半。
被困在方寸之间不得解脱的凛风终于破障而出,禹王惊恐地瞧见面前那抹已经濒临消散的残魂冷漠地抬起一只手,凛风盘旋在他四周,可他连一丝头发都不曾飘动,平静得像是……
像是什么呢?
带着这个毫无意义的疑问,禹王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无形的寒气从他脸上和身上拂过,让他像是一块风化了千万年的石头,一寸寸剥落溃散成灰,未待落到地面,便被风吹散了。
灰烬散开之处,黑色的火焰也烧到了尽头,开始渐渐熄灭。
许久,一切归于平静,石滩依旧是石滩,河水也依旧是河水,忘川依旧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处地浩浩奔向远方。
蓦地,姜云舒执剑的身影轻轻晃动了一下,木桩似的朝着一边栽倒下去。
叶清桓猛地扭过头。
他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慌忙掠过去,虚弱的感觉从他四肢百骸升起,可这个时候他却分不出半分心神体会,然而,纵使速度再快也仍于事无补,他伸出的手还是抓了个空。叶清桓一怔,眼睁睁看着姜云舒从自己几近透明的臂弯间滑落,跌倒在地,他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良久,才终于后知后觉领悟出了什么,一抹惶然的恸色慢慢地从他眼底浮现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慵懒的声音轻轻软软地钻进他的耳中。
“……啧,好疼啊。”
叶清桓僵硬地垂下头,便瞧见姜云舒有气无力在地上拱了两下,大约是没有爬起来力道,便大咧咧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摊在河滩上,活像是一只晒肚皮的乌龟。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骂她一句不知死活,却发现火焰熄灭之后,鲜血终究还是无可阻挡地从姜云舒胸前的伤口漫出来,他便又下意识地想要问她感觉如何,可话到嘴边,却又发觉自己从胸口到喉咙一线都在发抖,这颤抖从五脏六腑生出,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姜云舒脸色灰败,却还在嘻嘻地笑,她半身不遂似的费力挪了挪胳膊,做出了个“抱大腿”的姿势,好一会,才轻声说:“叶筝说,几乎每个人身体里或多或少都有古神血脉,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催发神血之力的法门罢了……”
说到一半,她忍不住喘了几声,细细的血沫从她嘴角溢出来:“我就是碰碰运气,看起来,我的运气还行……以火为媒,有生息繁衍,也有寂灭虚无……我没准是燧人氏后裔吧?”
胡说八道一通,不等别人纠正,她自己先觉得荒谬,忍不住又笑起来,笑了一会,又低低地呛咳不止。
叶清桓没有跟着笑,他望着姜云舒渐渐涣散开来的茶色双瞳,抿了抿嘴唇,蹲下身,艰涩道:“你知不知道,强行催动神血,透支魂魄之力……”
姜云舒面上笑容一滞,半晌,移开已变得模糊的目光,喃喃道:“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她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叶清桓的脸,却在近在咫尺之处收住动作:“可你也说了啊,我和你一样,都从来不懂什么叫做隐忍,什么叫委曲求全……又怎么可能闭目塞听地……任由那条老长虫封神称王?更何况……”
她终究还是没了力气,一阵阵自魂魄深处生出的寒冷让她微微颤抖起来,沾满了血迹的手擦着叶清桓的脸颊滑下去,落回地上,石子坚硬,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脸上仍带着一线飘忽微缈的笑意:“更何况,我不拼命,你就要去拼命,而我实在不想再看着你死一次了。”
叶清桓默然,缓缓地跪下去,九泉之下的冰冷白土与砾石勉强能够支撑起他近乎虚无的身体,却无法让他感受到坚硬或者真实,他忽然生出一种荒唐却悲凉的感觉——他的世界就像是在镜子的背面,看起来再真切,所能拥有的,也唯有转瞬即逝的虚妄。
他将手向前挪了几寸,虚拢在姜云舒手上:“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姜云舒的声音更加低了,她转过头,逐渐变暗的视野中心是两个人如同交握的双手,她看着看着,忽然错觉自己再一次感受到了叶清桓手上微凉的温度,便忍不住笑了,“可耗尽了符咒之力,和耗尽了魂魄之力,还是不一样的,不是么?”
她的双眼开始困倦地合拢,却仍喃喃道:“我只是……舍不得这点希望……”
叶清桓一窒,猛地咬住牙关,姜云舒胸口漫开的殷红像是未熄的火光,和铺天盖地的自责愧疚纠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思绪烧成灰烬,自生至死,自死至生,他自诩悲欣苦厄遍历,但即便如此,在这曲折漫长的两世轮回之中,纵有遗憾痛悔之处,无能为力之时,他也从未曾如此时此刻一般只剩下满心凄惶无助。
他徒劳地抬起手,按在姜云舒胸口,却堵不住汩汩流出的鲜血,而他残余的丁点灵力也无法延缓一点她体内生机的流逝。
叶清桓蓦然发现,他曾经的倨傲自满是如此可笑,原来在生死之际,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和所有人一样,唯有卑微而不切实际地祈求命运最后的眷顾。
他深深垂下头,几乎要把脸埋在姜云舒颈侧,外界的一切都开始失去意义,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每一缕思绪都被拉扯得无尽漫长,让人拼凑不出实际的含义,却又充满了令人绝望的苦涩,他全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只能本能地一遍遍重复:“云舒,别睡,别睡过去……听话,睁开眼睛……”
然而并没有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还有一更
第181章 阵前(3)
溧水宽广。
但在利益驱使下连忘川都敢于染指的人们又怎会对区区一条人间水脉心生敬畏。
鏖战已经持续了快一整天,但越河而来的邪修却如同漫天的蝗虫,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退缩。
正道修者却有限,连年消耗之下,就连撑起这一条摇摇欲坠的防线亦是勉强,所谓的势均力敌也不过是用来鼓舞人心的假象而已。
何乔脸上的脂粉都被眼泪和汗水冲花了,她手中白练势如破竹地穿透了两个迎面冲上来的小喽啰,把他们串了糖葫芦,又猛地甩到一旁,砸中了另一个邪修,口中却带着发抖的哭腔:“师祖,师姐!我没力气了……他们怎么没完没了啊?!”
阮梨一噎,糟心地瞪了眼这个专门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小师妹,琴弦尽断的铁琴却毫不含糊地砸破了扑上来的一头妖兽的脑袋。
绿绮喘了一口气,抹了把喷溅到脸上的血迹,她衣袖只剩下半截,上面浸透了血,沉甸甸地垂下来,蹭到脸上更是惨不忍睹,可她却毫无所觉,远眺河面上潮水般涌来的邪修,眉头紧皱,良久,她扭过头:“……师妹!”
她的声音并不大,干涩低哑,但远在阵线另一头的怀渊却清晰地听见了。
这一句简单的话,听在怀渊耳中却像是如山的军令,让她素来清冷淡漠的脸孔上浮现出了一丝激动,而这激动仅仅限于表面,她眼底神色愈沉,挥袖打出一道灵元,将蜂涌上来的邪修击退。她旁边一个小修士见缝插针地飞身上前抢回两名重伤的正道修士。
奈何他只有两只手,一次只能救得回两个人,待要再次冲上去时,重整旗鼓的邪修已经重新将方才的空隙淹没了。
最后一个伤势沉重的正道修士便被四面合围,困在了敌阵之中。
小修士忍不住大叫:“师兄!”
敌阵中的人没有回头,只留给众人一个模糊的背影,邪修和妖兽尖啸着冲上前来,想要抢夺这难得的战功,可他却突然笑了,傲慢不屑的笑容自他伤痕交错的脸上绽开,带着敌人所无法理解的决然,就在一道道兵刃刺穿了他的身体时,在他手中蓦地爆发出一阵幽暗的火光。
火光从他指缝透出,不过片刻,便包裹住了他的双手,然后是双臂和胸膛、头颅,让他最后的笑容宛如修罗。
不知是谁首先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惨叫。
暗色的火光顺着刺入他胸膛的兵刃蜿蜒而上,须臾便爬到了攻击的邪修身上,十几柄兵器,十几个邪修,无一幸免,火焰猝不及防地从他们手上攀上,顺着每一个毛孔钻入身体,在顷刻之间便蒸沸血脉,再从七窍之中翻卷而出,冲向其他猎物,让他们与这战场之上蔓延的烈火融为一体。
周遭的邪修开始退却,刻骨的惊恐从他们的脸上渗透出来,他们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用笑容面对这样惨烈的死亡。
怀渊抿唇,抬手按住身边人的手臂,将一枚锦囊递到他手中:“北辰真人,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姜宋蓦然回眸,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与荆山派的鹤语真人并未受到灵元大潮的搅扰,但在怀渊等人临行前一夜,丹崖却突然毫无理由地将他二人安□□了前往溧水的援军之中。
他想过可能的原因,却没想到转折来得如此之快。
庞杂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没,姜宋镇定地颔首:“北辰领命。”
忽然又道:“两位师叔走好。”
怀渊愕然看向他,但接下来却微微笑了起来,百余年来难得一见的笑容在她清丽的脸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像是生来就该如此,又或者,像是这百余年的孤独和怀念终于得到了一个迟来的终结。
银白色的巨龙骤然拔地而起。
巨龙由浑厚纯正的水行灵元凝成,如有实质,咆哮着划开混沌迷蒙的天地,在漫天灰黑烟尘之间留下一道清而雪亮的残影,而后昂首怒吼。
黑云慑于巨龙威势,纷纷退避开来,晴朗天光从云缝倾泻而下,在银白的巨龙身上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而就在此时,暴雨瓢泼,雨点打在溧水之上,激起惊涛骇浪。
正在飞越河面的邪修心神巨震,对岸幽渺不绝的笛声猝然收住,一个轻柔却阴沉的女声斥道:“稳住!不过雕虫小技,何惧之……”
“有”字尚未说出声来,就淹没在了突然响起的一声琴音之中。
女声一窒,而琴声却就此连绵不绝。
何乔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睁大了双眼,震惊地望着身前。
绿绮冷笑着扣住铁琴,双手十指深深陷入其中,而后骤然发力,玄铁琴身四散崩碎,她双手血肉也随琴散去,但无形琴弦尚在,透过烟尘雨幕若隐若现。
她面色丝毫不改,仅剩骸骨的十指翻飞,一串串杀伐之音自手下传出。
修道数百年,容貌琴技无一不令世人赞叹,然而双绝之称不过浮名,如今铁琴崩碎,绝世姿容也伤毁于禁术之下,所真正剩下的,就唯有一身铮铮铁骨而已。
一人以骨做琴,一人化灵为龙,以数百年修为和性命为代价,终于将不计其数的邪修与妖兽牢牢阻挡在了溧水河上。
对岸藏头露尾的女声终于再度响起,却不复悠然,反而声如裂帛,满是恼恨:“两个蠢货!你们以为能挡到几时?待我大军过河,必将你二人——什么?!”
她仓促地结束了示威,同时有人掩口惊呼:“……长老!”
“那是、那是什么!”
“两位真人,怎么会……”
此起彼伏的呼喊乍起乍歇,仅仅片刻就归于沉寂。
长空之中,银色的巨龙体内开始渗出幽暗的火光,而拨动琴弦的双手,也被同样的颜色缠绕,真实的业火随着无形的琴音四散,溧水与对岸降下的每一滴雨中也都包裹了一朵跳跃的火苗。
各处的邪修面面相觑,而后抬头疑惑地望向天空。
下一刻,凄厉的惨叫声蓦地爆发出来,在广阔的河川之上绵延不绝。
有人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愕然发现对岸一道澎湃灵元刺破雨幕,裹挟着无尽邪气冲向空中巨龙,他只觉心脏像是被攫住,不及思考,下意识嘶声大喊:“挡住她!”
没有人知道这一声嘶喊究竟是谁发出的,又或者是所有正道修者心□□同的声音,伴随着喊声,无数或浅薄或浑厚、却同样清澈纯正的灵元击向天空,硬生生在邪力与巨龙之间筑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而就以此为界,情势终于开始急转。
火雨与琴音侵入了几乎所有邪修的骨髓,当惨叫声渐渐平息的时候,连年苦战的正道修者忽然发现从未有过的轻松降临下来,以溧水西岸为界,水上与对岸一片死寂,而侥幸冲到了岸边的邪修则满面恐惧,僵硬得如同落入了猎人陷阱的野鸡,茫然地望着周遭天翻地覆的一切,甚至连逃命都不记得。
姜宋紧攥着手中的锦囊。
素锦织就的锦囊上似乎还残留着什么人的体温,可那人却已经……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天际,巨龙的躯体已彻底被暗色火光覆盖,琴声也终于断绝。
最后一次,有黑灰色不祥的烟尘从天空飘落。
在这之后,雨霁天青。
幽冥之中尚不知人间世事变幻,但争斗也像是被注定了一般,正好也到了尾声。
庆王的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了夏王都城,大败还没从与丰王的争斗中缓过来的夏军,犹自沉浸在攻城略地喜悦中的夏王闻讯大惊,怎么也想不通成王败寇的骤变居然会只在一瞬间。
他急忙开启秘匣,攫出里面异香扑鼻的一颗丹药。
然而,漆黑的药丸却被夏王捏在手中又再度放下,如此足足十余次,终究舍不得自己一身人模狗样的大好皮囊,没能听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主上”诱惑,把自己也变成个人头蛇身力大无穷的怪物。
当叶筝和沈竹尘陪同庆王与南宛仅存的两位城主走进富丽堂皇的夏宫时,夏王还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上,若不是手上微微颤抖了一下,只怕谁也看不出他不过是个败军之将。
他挥手令宫人退下,阴鸷的双眼紧紧盯着来人,半晌,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都让人打到家里来了,负隅顽抗也没什么意思了!呵,真是没想到,原来在我螳螂捕蝉、自以为得计的时候,背后还有你们这只黄雀!”
他往后靠在王座靠背上,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可惜啊,天无二日,世无二君,你们却有三个人……哎呀呀,这可怎么分才好呢!”
出乎他的意料,听了这番阴阳怪气的挑拨,对面三个人却并没有暗生嫌隙,庆王李伯晟默然看了眼在地上骨碌碌打转的药丸,抬起头来,轻蔑地冷笑:“就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人,天下才会始终不得安宁,百姓才会永远活在水深火热里!”
紧接着,目光一直落在身旁妇人身上的年轻男人也笑了。
周堇的视线一离开蒋岚,便蓦地锋利起来,脸上虽还挂着笑,神色间却含着一种异样的冷冽:“何况,新君即将归位,这万里幽冥之中,不会再有尔等贪婪奸诈之辈的立足之地!”
“新君?”夏王愣住,似乎没能听懂这句话中的含义。
就在这个时候,大殿之中,通明的灯火蓦地黯淡了下去,像是在避让谁的锋芒,微风从开启的殿门灌入,将充斥满室的沉朽浓郁的熏香该换为沁人心脾的清爽。
暮春的雨从翡翠般幽绿的天空中倏然降下。
庭院中,严丝合缝的石砖地面被春草拱开,干枯数季的老树悄无声息地发出了一枝嫩芽,忘川流淌的水声遥遥传来,鸟雀清脆的鸣叫在檐下盘旋不散……
几人霍然回望。
极南方视野尽头,一道柔和沉静的光幕从天际浮现,渐渐洒满大地。
“……这是?”
即便方才说得信誓旦旦,但几人却仍觉难以置信,禁不住彼此对望,想要从同伴眼中得到确认。
而就在他们所眺望的遥远之处,未及弱冠的少年正缓缓睁开双眼。
身下石台,所处的石屋在这一刹那消失不见,而他指间光华一闪,凭空多了一枚白石指环,指环正中镂刻几个难以辨识的咒文。
他玄衣黑发,凭空立于汤汤忘川水上,眸中似有一瞬间的迷惑,但立即就清明起来,看向眼前狼藉的战场。
卢景琮只觉胸中莫名情绪鼓荡,让他生出一种近乎惶恐的忐忑。
“请你……”
“可否让我看看她?”不等他的请求说完,少年便先一步问道,殷切地看向伏在姜云舒身旁的叶清桓。
突如其来的声音唤回了叶清桓一点神智,他木然地扭过头,在看到少年面貌的时候,身体猛地一震:“救她!”
他直勾勾盯着少年,一字字重复:“求你救她!”
掌生判死,是神祇之职,非人力所能为,所以无论是他,还是卢景琮都束手无策,然而眼前的人……
少年被盯得倒退了半步,他像是没剔干净凡筋俗骨,雍容华贵的表象下,一丝腼腆近乎可笑地显露出来:“我、我会尽力,你们先在一边等一下好不好?”
见两人都起身让开了,他才自在了些,深吸一口气,将手探向姜云舒胸口。
可仅仅一碰,他就愕然挑了挑眉毛,手掌也随之上移,轻轻按在她额头上,低声道:“元神之力损耗过度,最好进入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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