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百草-第7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果然,叶清桓继续道:“佛门有八苦之说,你所历者,当是其中……”
“求不得。”姜云舒蓦地接道,“是求不得,寤寐思服,求而不得。”
她直直看向叶清桓的双眼:“我留不下你,是不是?”
叶清桓看上去一直很平静,直到此时,面上蓦地掠过一丝悲意,低声道:“求而不得,又何尝只有你一人如此。”
他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再次避开了姜云舒伸来的手,转头望向沉寂如初的深林:“刚刚消耗太大,我没法带你进山了,不过别怕,应当很快就会有人来带路。”
姜云舒一点都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带路人,她脑子里像是断了片,连自己在想什么都说不清,等她的神智终于短暂地归了窍,就听见自己问道:“这就是你给我的聘礼?”
她的声音甚至不曾挑高,更谈不上声嘶力竭,却每一句都仿佛要耗尽所有的力气:“我第一次见你,便是这样,我那时就忍不住想,亲手割裂元神,得有多疼……现在又是这样,你对自己那么狠,一点都没有犹豫,可你真觉得我会高兴吗?”
更何况,这一点偷来的光阴,终究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抓不住更留不下。
叶清桓在画下这三道符纸时,就设想过姜云舒可能会有的反应,而无论怎么想,大约也就是眼下这样了。他禁不住自嘲一笑,低低叹了口气:“抱歉,我只是想要再多看你一眼,也想着,你会不会也想再看看我。”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姜云舒,可她被风拂起的一丝碎发却径自穿过了他的手掌。除了叶清桓自己,并没有人察觉这太过隐秘的异常,他便只当作突然转变了心意,慢慢收拢了五指,重新垂下手来。
他们都完成了自己的誓言,他再未曾因任何原因背弃过他这傻乎乎的小徒弟,而姜云舒也真的一路陪他走到了最后,让他死在了她的怀里。在那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夙世的因缘被天命截断,所有徒劳的挣扎也都再没有了意义。
他甚至已经再给不了她一次真切的拥抱。
叶清桓垂下眼,艰难地露出一点安抚的笑容:“我走了。寄魂符应当还有两张,若你不想再……”
“清桓!”姜云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上前,却扑了个空,明明再实在不过的身影与她透体而过,仿佛也只是姜家墓穴之中残留的幻象而已,她一下子慌张起来,失声道,“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叶清桓黯然叹了口气,再一次抬起手来,轻轻拢在姜云舒腮边。
没有熟悉的触感,也没有微凉的温度……什么都没有。
姜云舒梗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却都忍不住开始颤抖:“求你了,再陪陪我……”
可世上总有些东西无法逆转,譬如时光。
无论如何哀求,在她眼前,叶清桓的身形终究还是一点点变得透明起来,直到初起的晨风终于带走了最后一点他曾存在的痕迹。
姜云舒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无法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情。
“六娘……”姜云容胆战心惊地在她身后唤了一句。
姜云舒被这一声惊醒,双眼倏地睁大,忽然双腿一软,颓然跌坐下去。
她像是在短短须臾之间就从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变成了一架木然而呆板的傀儡,连低低啜泣的声音都失去了生气。
姜云容的声音被掐断了,几乎是骇然地旁观了这场过□□速的转变,她仍旧没能完全明白之前那些重聚与再别背后无法诉诸言语的悲哀,但心里却在一时间纷杂地转过了许多个念头。她忽然久违地想起了商家蔽日的树荫,树下晃晃悠悠的秋千架,想起那场割裂了她的命运的大火,还有父亲无奈的面容,想起多年的磨难,以及早已褪色的幼时种种……
最终,她的目光落到了身旁的丈夫脸上。
她第一次心有余悸地想道,至少他们还在一起。
而她刚从混乱之中回过神来,就愕然发觉前方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人。
那是个黑衣的女人,仿佛是从地里突然长出来的一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外表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雍容而清冷,素白的肤色从黑色纱衣底下隐隐透出,如同最好的羊脂玉,但她的容貌却不因此而显出任何温润,反而像是极北海上亘古不化的冰川,在阳光下或许璀璨得令人心折,但也冰冷得让人心生恐惧。
那个女人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只在腰间不伦不类地挂了个有了年头的小坛子。
她习惯性地抚摸着小酒坛,睨向面前的来客:“回去。”
姜云容咬住唇,那人甚至没有问一句他们的来意,可她却几乎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就算浪迹十余年,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大修,仅仅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望上一眼,就仿佛要被铺天盖地的巨浪没顶了一般。
她踌躇片刻,狠狠一攥手心,借着指甲刺破皮肉的刺痛定了定神,开口道:“前辈息怒,我等冒昧前来是因为……”
“滚。”
而回答她的,只有愈发不耐烦的一个字。
姜云容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她听见姜云舒略略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了:“薛瑶,还记得我么?”
那女人眉尖轻挑,几不可闻地“咦”了一声,扣着腰间的坛子,低下头来:“你怎么会知道我?你是谁?”
姜云舒泄掉的力气一时攒不回来,便坐着不动,任她打量,口中慢慢吐出几个字:“璧山城,方家。”
薛瑶讶色更重,略略驱散了她脸上凝结的冰寒:“是你?我记得你是十七公子的……”
“妻子。”姜云舒轻声回答,“未亡人。”
不仅薛瑶,姜云容夫妇也愣住了。
许久,薛瑶叹息道:“这么说,十七公子最终还是不在了。”她移开目光,望向晨光微曦之下粼粼海面,神思不知飞到了何处,许久之后,忽然不合时宜地弯起眼睛笑了一下:“跟上来。有什么事都和我说说,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寡妇,可比你有经验多啦!”
她又拍了拍那只小坛子。
姜云舒沉默了一会,迟缓而僵硬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木然反问:“做疯子的经验么?”
薛瑶不见了初时的冰冷,嘴角一抽,指着她摇摇头:“真是和叶十七一样,一张嘴就能把人恨死!”
姜云舒恍惚地笑了笑。
她哭累了,疯够了,连小孩子撒泼的法子都用了出来,可是有什么用呢,早已走远的人,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反倒是薛瑶不离身的那只骨灰坛子唤回了她一点理智。
她还不能就这么疯傻下去,甚至连心灰意冷的权利都没有,还有太多人的期待,和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愿望,都等着她去完成。
无数人舍生忘死传递下来的一线光明,也还不能熄灭在她手里。
初夏温暖的气息随着升起的朝阳渐渐渗透血脉,也终于带走了前夜那场清醒的梦境中最后一点残像。姜云舒低下头狠狠抹了一把脸,站起身。
碎石遍布的地面划破了她的膝盖,几点殷红透过素色衣裙,而她毫无所觉,蹒跚地跟上了薛瑶。密林与山石擦身而过,她忽然说:“他生我的气了。”
薛瑶脚步慢了一点,靴底在湿滑的苔痕上轻轻蹭了一下,滑腻而奇特的触感让她蓦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望向姜云舒胸口,两张寄魂符中浓烈而决绝的灵元气息几乎要刺痛她的双眼,她心里忍不住啼笑皆非——两个失去了所爱的女人,一个腰间挂着爱人的骨灰坛,另一个衣襟里藏着丈夫的残魂……这样的奇观,只怕寻遍天下也再找不到了。
姜云舒犹在自言自语:“他没有说,但我知道,他露出那样的表情是因为生气了……”
“生什么气?”薛瑶暗叹一声,总算接了话。
姜云舒盯着脚尖:“因为我犯了蠢,钻了牛角尖,差点自暴自弃把自己害死。他一直是这样,没事的时候瞎折腾,但若真生了气,却自己憋在心里……他总是这么别扭,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是……”
她絮絮叨叨,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又或许本就不在乎是否有人在意,只是想把堵满了胸口的块垒疏解出来少许,好让自己不至于被那些满涨的情绪撑的四分五裂。
薛瑶大约也清楚,便并不多话,只在最后淡淡说:“下一张符里寄存的又是另一片残魂了,不会记得这些事。”
姜云舒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像是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心神,全神贯注地望向深山中突兀显露出来的宅邸,目光在门楣上漆色剥落的“薛”字上打了好几个转,直到穿过了摇摇欲坠的正门,才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附和道:“是啊,下一次就不会记得了。”
无人应答,所有人都专心地看起面前萧疏的风景来。
脚下之地,便是许多年前也曾声势赫赫的薛家了。
可惜如今先人已逝,荣耀不在,偌大庭院之中只剩衰草枯树,两千多个年头已经耗尽了这些草木的最后一点性灵,即便是春夏再至,也不再有生机重新回到它们衰朽的形体中。
薛瑶是回来等死的,虽然不知为何没有死成,但显然也没什么修缮故居的念头,此时放眼望去,就只有她平时起居的一间屋子还算能勉强落脚,其他地方大多住满了欢天喜地的老鼠蜘蛛。
恰逢一只颐养天年的母耗子正在院子中间享受儿孙绕膝,被突然进来的几个人吓了一跳,像是隐约想起来它们这一族不大能见光,自惭形秽地瑟缩了一下,但偏偏荣养的这些年月又给它壮了胆,瑟缩到一半,觉得甚是丢面子,居然还伸出头来,虚张声势地“吱吱”恐吓了两声。
几人哭笑不得。
薛瑶拿脚尖扬起一点灰土,洒了母耗子一脸:“去去!”
母耗子绿豆似的小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点难以置信,又被催了一遍,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了身,带着一窝儿孙大摇大摆跑了。
薛瑶盯着它们钻进了一旁的屋子,皱了皱眉头:“你们要是想留下,就自己找个没有耗子的地方住。”
姜云容发觉自己还不如耗子值钱,差点被噎个半死,商子淇却偏过头,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深觉这位拿耗子当亲戚养的前辈高人十分深不可测。
薛瑶不关心他们在想什么,紧接着就自然而然地对姜云舒说道:“你就先住旁边那屋子,连叶十七你都能忍得了,该不至于忍不下几只耗子。”
姜云舒:“……”
这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情再度凝重起来。
薛瑶摩挲着容朔的骨灰坛,好似不经意地说:“和我说说外面罢,等你们安顿下来我就走。”
姜云舒愣住:“你要走?去哪?”
薛瑶大笑起来,然而眸色依旧冷淡:“十七公子死了,你带着一身暗伤却不回清玄宫养着,反而来雾灵山,难道这些都是因为天下太平么?!”
她倏地顿住,冷冷道:“两千年前,薛家上下尽数战死,到了现在,我又如何能给先祖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
咳,那个,一直抱着“虽然没人看,但是还是要自己一个交代”的心态写的这篇文,没想到会被萌文君翻了牌子,非常感谢,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以及感谢吃下了安利的姑娘们,希望大家没有食物中毒……
第149章 荏苒
薛瑶与世隔绝久了,没想到短短十几年里居然就会天翻地覆,层出不穷的变故加起来居然比之前千八百年还多,只觉十分讽刺。
而等听完了两次道魔之争的前因后果之后,她更是惊诧非常,默然良久之后,忽然苦笑道:“多少年来,人只道‘魔’是邪魔,却未曾想,竟然只是为着心底一点无名之痴着了魔的愚人而已,真是可笑之至!”
姜云舒把玩着腕上的琉璃珠,颔首道:“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薛瑶斜她一眼:“话说回来,不过是一句话的解释,你那些老祖宗怎么宁可死倔到底,也偏不肯……”
她没说完,忽然想起了点什么似的,面色骤变:“不对!——你有没有听说过‘旬阳之盟’?!”
“旬阳?”姜云舒把这两个字在舌尖过了一遍,“莫非就是姜家所在的那个旬阳城?”
薛瑶先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低语道:“别说你们,连我都快要不记得了,这还是我小时候听曾祖父说过的事情。”
她眉心紧蹙,艰难地从久远的记忆中搜寻当年听到的只言片语:“与他老人家同辈,姜家出了个天纵之才,可惜一门心思都扑在药典医方上,修为反倒平平,那时正值第一次道魔之争,天下大乱,他有一次遇险时意外得一魔修相救,两人竟就此交好。”
“魔修?!”姜云舒脑中似有一道电闪劈过,霎时照亮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混沌。
薛瑶不明白她怎么突然严肃起来,“嗯”了声,继续说:“曾祖父说,也就是天真惯了的姜家人,才会轻信了那个魔修的话,相信他们并未作恶,只是受人栽赃陷害,甚至还居中联络,邀请当时魔修首领与正道泰斗于旬阳会盟,开释误会。”
姜云舒猛地站起身,双手狠命扳住桌面,木头糟朽久了,竟“喀嚓”一声被掰下来了好大一块。
她已经猜到了最终的结果。
然而,比她想的更加令人唏嘘,不仅是前来会盟的正道中人被“魔修”伏击,无一生还,连姜家那位不谙世间凶险的医痴也惨死于此役,从此之后——
薛瑶道:“从此正魔两道不共戴天,而那曾救过姜家人的魔修也不知所踪,几乎将姜家陷于不义。”
原来魔徒并不是不屑解释,也并非孤高乖僻,说到底,只不过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终至百口莫辩罢了。
姜云舒呆立半天,再想起深埋于地下的那两口玉棺,忽然觉得其中缭绕的气息都变成了让人窒息的苦涩,她摇了摇头,黯然闭目:“不是不知所踪,他早已……自刎殉死了。”
深情厚谊无以为报,惟以身偿。
“死了?”薛瑶面上终于显出了一点错愕,半晌,眉眼又重归于平静,叹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容朔的骨灰坛被她摆在桌上,和旁边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酒坛肩并肩,她提起酒坛,仰头狠灌了一口,被酒浆浸湿的指尖抚向骨灰坛上不伦不类的红封:“我走了。”
她语毕转身,却并没有再去碰那只小坛子。
姜云舒:“你不带上……”
薛瑶或许本想洒脱一次,却没成功,终究让这半句话拖住了脚步:“这次不带他了,外面太乱,让他在家里等我回来。”
姜云舒凝视着她的背影,没再嘲笑她疯疯癫癫,却郑重道:“好。我会先将容前辈深葬入地下,绝不会让人打扰他的安宁。”
薛瑶回头嫣然一笑:“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这丫头,你可小心点,别让邪修弄死了!”
“知道了,”姜云舒满脸无奈,“你行行好,快闭嘴吧!”
薛瑶大笑而去。
薛宅原本就已破败到了难辨本来面目的地步,此时主人离开,便愈发显出了萧瑟之象。
两天之后,大约是发现薛瑶短期不打算再回来了,整天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鼠兄们全都打了蔫,真的恢复了几分战战兢兢的耗子本色,等闲不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了,让庭院安静得十分一言难尽。
薛瑶并未虚言,她似乎确实很喜欢姜云舒,连带着对她的亲戚都爱屋及乌起来,虽随身带走了邪修觊觎的“重宝”,却不忘留下了许多低阶修士能用得上的鸡零狗碎,从丹药功法到稀奇古怪的法宝不一而足,让姜云容夫妇很是捡了个便宜。
他二人漂泊十余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几乎难以在一处落脚三五日以上,此时终于得了安稳,自然一刻也不肯荒废,当即闭关修行去了。剩下姜云舒一个人,睁眼是满目凄清,闭眼更是故人旧事纷至沓来,简直是鬼影憧憧,让人憋屈得厉害,她百无聊赖地混吃等死了好些天,终于取出了魔祖所留的手卷,就在那只肥硕的母耗子眼皮底下,也就地闭关参悟起来。
却未曾想到,幻雾之阵未再有动静,带了一身的传讯法器也从未传来新的消息与警讯,这一参悟,竟是十余年光景倏忽而过。
魔之一道,乃是卫云川误打误撞悟出来的,至今还没有人修行此道破界飞升过,因此留给后人的经验也少之又少,就连修行阶段都只粗略分为三境——
入道,潜心,忘情。
最初的时候,姜云舒觉得,这纯属是卫云川瞎掰的,魔徒入道只在一瞬,更何况,既已痴迷入魔,又谈何忘情,修行的法子如此不靠谱,难怪连他自己都死在了迷津天劫之中。
然而在闭关结束的时候,她却清楚明白地知道了,自己大约到了潜心之境中期。
正道修者最怕道心不坚,若因外物动摇本心,要么堕入邪道,要么多年修行毁于一旦,但偏偏魔徒从没有这一困扰——本已山穷水尽行至极处,又如何会被虚妄的诱惑扰乱。
潜心之境的修行,于魔徒而言并非不断凝神体悟、探得天道,恰恰相反,他们所要做的是“除”,是将自己从痴迷的极境中抽离出来,每一次寸进,都是剔除一丝折磨人心的痛苦,抛弃一丝不敢展现于昭昭日月之下的贪嗔妒欲,到了最后,心底剩下的,就只有最干净也最坚定的一点本心。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若没有这一段修行,姜云舒想,或许就如同她自己在幻雾中那样,所有入魔的倒霉蛋早晚都会被折腾得自我了断。
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卫云川的那段神识幻象如此平静淡然。
他开创的这条道路,本就不是为了带着别人去一门心思地钻牛角尖,而是为了让和他一样的人最终能够得到一个解脱。
“若能忘情,”姜云舒喃喃自语,“若能忘情……”
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沉溺于失去的悲哀,而只是怀抱着曾有过的喜悦与温暖活下去了?
玉简“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弹了两下,居然没有碎。
一只面熟的肥耗子收回了没踩稳的后爪,小脑袋微微抬起来,睡眼惺忪地跟姜云舒望了个对眼。
姜云舒一愣,目光从耗子身上移到地上,顿了顿,又再转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膝上懒洋洋窝着的活物:“你这是活了多少年啦?”
耗子如有灵性地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她。
姜云舒嘴角一抽,恶狠狠地磨牙:“还在我腿上睡觉?信不信我炖了你吃肉!”
被薛瑶用灵丹当糖豆喂的耗子俨然已有成精的势头,并不怕她,但琢磨了下,还是纡尊降贵地抖了抖肚子上的五花肉,跳下了地。
姜云舒被一只鼠辈欺负到了头上,顿觉十分糟心,可过了会,却又笑了:“哎,你知不知道,若不看体型,你和一个人还挺像的?”
耗子对“像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兴趣,并不理她,一个绊子都不打地跑出门寻欢作乐去了。
姜云舒深感无奈地弯腰捡起玉简,也跟了上去。
因为闭关修行而被刻意封闭了的感觉渐渐全部复苏,空气中弥漫的冷意让她在推开门之前就打了个哆嗦。她像是只冬眠醒早了的熊,被这阵毫不委婉的寒冷将出门的信心打消了大半,差点直接转身回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那是姜云容的声音:“这边也再挂上一个!”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暖色的微光透过门缝渗了进来,将被寒风吹入的几点碎雪都染上了些微的金红。
姜云舒推开门,讶然道:“这是……”
姜云容正在指挥着丈夫挂灯笼,闻声一回头,时常冷淡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难得柔和的笑:“你出来得正好,今天是除夕啦!”
商子淇没用法术帮忙,像个寻常的凡夫俗子一般忙上忙下地布置,此时从梯子上下来,也笑着解释道:“过去委屈三娘了,便是年节也不曾让她安稳过,难得这几年有机会……”
姜云容笑意黯了一瞬,却又立刻恢复如初,笑嗔道:“何苦还提起那些事情。”又随口问:“我听说清玄宫没有什么清规戒律,六娘你平时是怎么过年的?”
“啊?我?”姜云舒没防备突然被点了名,下意识地一怔,瘴林与南荒的奇诡,小镇上传承古老的傩戏……还有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像是开了闸的潮水汹涌而来,然而最后却尽数尘埃落定,全都凝结在了一幕久远却从不曾褪色的时光中。
她便低头微笑起来:“那年我师父的病刚好,他为了哄我开心,悄悄去偷了门派里喂养的灵兽,还有长老珍藏的药酒,给我准备了一桌年夜饭,又把另一位长老最看重的玉竹挖了好几棵,当爆竹烧了……直到好些年之后,那位长老还为这事揶揄我呢!”
“……那年?”姜云容敏锐地从这段旧日趣闻中挑出了最不合适宜的一个词。
少年离家,至今数十载,然而可足记忆怀念者,竟不过一年。
姜云舒面上却不见落寞,轻描淡写地笑答道:“是啊,就那么一年,之后不巧,总是在外奔波。”
她话音一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有?”
暮色渐浓,需要准备的早已告一段落,饭菜的香气从新近收拾干净的厨房中飘出来,一只皮毛雪白锃亮的硕鼠趴在灶台边上垂涎欲滴片刻,又被新启封的酒香勾走了魂。
姜云舒找了半盏破瓦片,滴了几滴酒,放到桌边地上,托腮瞧着它醉倒在地,忍不住低低笑起来,素瓷似的腮边浮起一点隐约的桃花色。
姜云容早出关几年,已对这随时会成精化形的耗子见怪不怪了,伸手夺走了姜云舒手中酒盏:“这酒后劲大,你酒量不好就多吃些菜,少喝几口酒。”
姜云舒本来想去抢酒盏的手一顿,慢慢缩回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仿佛是自言自语地笑道:“是啊,我酒量不好。”
她半带着朦胧的笑意,喃喃道:“小时候,我听我娘说,若是和亲人一起守岁到天明,除夕夜里许下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可惜我酒量不好,那个时候睡着了……”
所以她许下的愿望上天并没有听到,想要长相厮守的妄念也终究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
姜云容忽然不说话了。
商子淇也停箸,默默地满饮了一杯烈酒,他面上火伤已愈,少了疤痕的阻隔,一线世事无常的唏嘘便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
乱世之中又有多少无法追及的安宁与繁华,到最后,只能在一次又一次徒劳的弥补中怅惘祭奠。
一阵急促的铃声蓦地撕裂了夜空。
姜云舒瞳孔倏地一缩,酒意散去,在灯火之下如同澄金一般剔透的双眸渐渐染上冰冷。
在这本该团圆欢庆的日子里,幻雾之阵终于被触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再次感谢大家的喜欢,无论是给我写了那篇推荐的还是吃下安利来看文投雷的,还有一直追着这篇冷文的妹子们,都给了小透明作者很大的动力,十分感谢么么哒!大家冬至快乐!
秋风鼓角声满天
第150章 蒹葭
白雾翻涌,湿意中点染肃杀。
姜云舒左手紧扣夕风,身形过处,血光四溅。
商子淇夫妇亦非当年,虽遭突袭,却依旧在围攻之中渐渐占了上风。
正待追击穷寇之时,雾中忽然传来一声娇笑:“这地方可让人好找,多亏主上算无遗策,命奴家带上了小铃儿!”
她口中的小铃儿,正是那个设阵困住了许家集上下千余人的小孩子,十余年过去,他不仅未曾长大,身量看上去反而更缩水了三分,若不是半边脸血红、半边脸惨白,简直像是个画里走下来的善财童子一样圆润可爱。
他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我饿了。”
雾深处“扑哧”一声笑,一个有些阴柔的男声嘲弄道:“怎么,小铃儿这是和红娘子一起久了,也养出了一副好胃口?”
最初的那个娇滴滴的女声大怒:“姓梁的,别以为姑奶奶不敢剁了你的脑袋!”
三个不速之客旁若无人地掐起来,倒把一群喽啰给忘了。
姜云舒祭出法器,把最后两个想要逃窜的邪修喽啰穿了糖葫芦,随手甩了甩夕风上的残血,奇道:“难不成我错了?这几个丑八怪不是来惹事,反倒是赶着过年特意来唱戏讨赏的?”
雾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红娘子终于露出了真容。
但凡是个女人,就受不了被人叫做丑八怪,何况她半辈子都自恃容貌,此时更是怒不可遏。偏偏姜云舒在尖酸刻薄一道上师承名门,只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撇嘴嗤道:“何苦穿得跟个新娘子似的,长成你这样,难道还会有男人瞎了眼敢娶不成?”
不等随后而至的梁公子笑出声来,她却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说错了,看他矫揉造作的劲头,兴许是你要娶他也说不定。”
刚见了一面,就精准地戳中了两个人的死穴。
姜云容对姜云舒这份异禀的天赋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小时候那个乖巧沉闷的六妹只是她臆想出来的幻觉。
但商子淇却还稳得住,在一片诡异的剑拔弩张中沉声道:“六妹,这些人便是许家集屠城祸首。我们当日亲见那女人啃食人头,还有那个男人,他手中有一柄刀,据说曾用来杀害过姜家人……”
天下姓姜的多如牛毛,商子淇虽如此说,却并不确信这“姜家”是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家族,而就算是那个家族,死者又是不是真的清白无辜。
然而,就在刀出的一瞬间,姜云舒却倏地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洌药香气。
她笑吟吟的脸色陡然变了。
这些年来旁敲侧击得来的只言片语在一瞬间全都回响起来,在脑中汇成了一道嗡鸣的哀歌。
叶清桓的父兄,谦和如玉的君子,却被一寸寸凌迟成了辨不出模样的染血骨骸,就连他不满十岁的幼妹,也因不肯折节屈服而让钟浣生生割尽了血肉……
而如今,这一把浸泡过太多无辜者鲜血的凶器,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眼前!
姜云舒不再说话,翻手拔剑。
剑身苍翠,光华潋滟,似春山寒水。
她忽然道:“此剑名为蒹葭,昔年姜氏十七子手铸,正适合用来杀你。”
虽然梁公子只是个被赏赐了二手货的小角色,就算想破脑袋也没法猜到其中渊源,但他却不是个纯粹的傻子,当即被突然浓郁起来的杀气激得毛骨悚然。他禁不住后退半步,折扇“刷”一声展开,扇面上附庸风雅的青竹瞬间化作一簇簇染毒枯骨,几欲透纸而出。
但毕竟是“几欲”。
在他退出那半步的时候,战意便已动摇,姜云舒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时机,同一时刻就欺身上前,剑锋猝不及防地划开了扇面,接连斩断了大半扇骨才被险险格住。
梁公子面露骇然,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将折扇重新合拢,狠命一别,压下了剑锋,却让扇后露出来的那双冰冷的茶色杏眼给吓得心头狂跳。
他久违地慌张了起来,发现自己可能对上了个疯子——姜云舒不避不退,不施术法,好似下定了决心要用他来血祭手中剑一般。
见他狼狈,同来的老冤家红娘子终于忍不住了,轻叱一声,两道乌光从袖底射出,直指姜云舒面门。那人小腿短的小娃娃似乎也要加入战局,却在第一时刻被商子淇截断了咒诀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