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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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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终于触动了他的心弦,姜云岫蓦地一个激灵,通红双眼中散乱的视线总算重新聚拢,他嘴唇颤抖,麻木地重复道:“走!”

——但已来不及了。

乱流之中难以御器,更何况凶兽天赋异禀,飞跃而起之时最高可抵数十丈之高,甚至可以短暂在空中滑行,对付他们这寥寥几个伤员只怕是手到擒来。

不过一刻钟之后,几人就又被团团围在了山腰。

仅剩下的一个吹笛人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手刚垂下去,旁边一只妖犬就伸出鲜红的舌头卷上他的手指,把那点血舔了个干净,而后喉中的喘息更加粗重,带着嗜血的兴奋。

吹笛人便刺耳地怪笑起来,将笛子凑到了嘴边。

众人心底皆是一沉。

姜云苍从昏迷中短暂地醒了过来,虽不知前因,但眼下的状况足以让任何人瞬间明白后果,他一怔,哑声道:“把我留下,你们逃吧!”

姜云岫摇摇头,望向手中半截折断的长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惨淡的笑意:“我是兄长……”

他未说完,笛声便清晰地响了起来。

叶清桓叹了口气,指尖再度凝出了风刃般的青光,尚未来得及愈合的伤口也因此裂开,鲜血一串串滴落下来,将蓄势待发的夕风末端染红。

但出人意料,预想中的苦战却并没有到来,笛声清润悠扬,不带一丝血腥气,满地的凶兽渐渐茫然地躁动起来,那吹笛人一愣,疑惑地把笛子放了下来。

笛声却还在继续。

也不知是那只妖犬终于承受不住了,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带动了一大片骚乱。可就算是骚乱,数以百计的妖兽却只敢夹起尾巴原地打转……

吹笛人嘶哑难听的声音被灌注了灵力,响彻夜空:“不知是哪位同道来抢在下的功劳?难道不怕坏了规矩么!”

他话音落下许久,才有个温和而飘渺的声音传来。

“什么同道?又是谁定的规矩?”树梢无风自动,浓绿的叶片温驯地散开,显露出半空中的人。
那人一袭白衣,气质温雅,若非正侧身坐在一头一人来高的巨大赤睛白虎背上,看起来几乎与书香世家的贵公子没有什么区别。

可他的举动却与气质完全不符,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失笑道:“区区一枚棋子罢了,我又何必与你废话。”

言毕,又轻举起手,将玉笛抵于唇边,与之前不同,更为低回的曲调悠悠流淌出来。

他身旁原本空无一物之处渐渐显露出大小各异的妖兽轮廓,以另一头白虎为首,白虎仰天长啸,空中妖兽齐齐或振翅或嘶吼,箭雨一般射向地面!

原本气势汹汹的妖犬只来得及发出声惊惧低鸣,还没逃窜出几步,眨眼间就全成了别人的爪下亡魂。

吹笛人呆在原地,他手中的笛子“啪”地从中裂开,竟被他无意间攥成了两截。

半空中的白衣人拍了拍白虎脑袋,它便像只温顺的大猫一样,轻轻落下来,爪下的肉垫踩在林间,没有发出丁点声响。白衣人施礼:“在下途经此地,觉出有人引爆内丹,便过来看看。”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几人身上,似乎认出了荆山派与清玄宫的服饰,微笑道:“幸好还不算太迟,诸位道友尚无性命之忧。”

他说到这,觉出几人神色沉郁得过分,也不大像是全无折损的样子,便也叹了口气,不再提方才的话了:“在下尚有些私事,请恕不能久留于此,诸位还请多加保重。”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双手送至叶清桓面前:“一点心意,希望对阁下伤势有所助益。”虽是再明确不过的施恩行为,被他做出来,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丝毫不觉尴尬惶恐。

叶清桓盯了他一会,眉毛微微蹙起,拔出瓶塞轻嗅了下,忽然目光一闪:“你是……”

他连番苦战之下本已疲惫至极,声音也嘶哑难辨,刚说了两个字就低低地咳嗽起来,白衣人退后一步,微笑道:“在下的身份并不重要,告辞了。”

白虎无需主人吩咐,便腾空而起,带着一群功成身退的妖兽在空中隐去了行迹。

这样的结局太过突兀,几人看着一地的妖兽尸体仍久久难以回神。

许久,突然响起“啪”的一声。

姜云舒吃惊道:“你怎么了?这药有什么不对么?”

“……什么?”叶清桓一怔,发觉药瓶已从他手中滑了下去,连忙捡回来,摇头道,“没事,我在想师兄当初遇到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人。”

姜云舒想了想,果然与雁行描述毫无差别,不禁疑惑道:“本以为既会驭兽,又以木莲子当作传讯法器,只怕与邪修伪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如今看来,却又不像如此……这可怪了!难道是故意市恩于人,另有阴谋不成?”

“不会。”叶清桓立刻否决,半晌,叹了口气,“市恩也要分对象,对邪修而言,咱们知道得太多,与其留着布局,还不如死了更好。”

他不再多说,几人略作商议,觉得此时人人带伤,未必能逃得远,倒不如趁着灯下黑,就在此山中寻个隐蔽之处先行疗伤。

而这隐蔽的地方不是别处,恰好就是二十年前教导姜家子弟的江五先生失足坠崖之处。






第114章 灭门
也不知姜云苍最初是如何找到的,指点几人在谷底崖壁上摸索许久,竟真的在丛生藤蔓之后发现了条极易被人忽略过去的山缝。

山缝初时狭窄,只容一人侧身钻入,好在四人体型都偏于削瘦,进去还算轻松。缓行数十步,山体之内豁然开朗,竟是个奇大无比的空腔,这空腔乃是自然形成,并无丝毫人工雕琢痕迹,地上除了些湿漉漉的石笋与零星蝙蝠粪便,便没有别的东西了,更好在沿着内侧洞穴石壁裂隙,还有一道活水汩汩流下,在下面积起了个数尺阔的小水潭,里面甚至有几尾盲目的小白鱼摇头摆尾。

几人就着这股活水,依次把脸上身上的灰尘血迹擦洗干净,重新敷上药粉,这才各自寻了个角落去打坐疗伤。

姜云舒伤势最轻,虽然以丹药强行激发潜能带来的反噬不容小视,但她收手得早,不过几个大周天的灵力运转下来,便只剩下些疲乏和隐痛,并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出去望了望风,捡了几枚将熟未熟的野果子咬在嘴里提神,沿着山谷底下绕了大半圈,确定没有敌人追踪而来,又见昨夜后半夜一场大雨刚好洗去了沿途血迹,这才放松下来,一回去,却见剩下几人正在说些什么。

她吐掉果核,奇道:“你们的伤没事了?”

叶清桓抱臂靠在一处干爽的石壁上,闻言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却没出声。还是姜云岫开口解释道:“四弟给我讲了些这些年的事情。”

姜云舒微怔,果子的酸涩回味好似骤然加重了几倍。

姜云岫面色依旧惨淡,却多少从丧父的突变中恢复过来了些,对上姜云舒略显忐忑的关切目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撑得住,低声道:“咱们兄妹几人里,只有云柯与云苍未曾拜入师门。云柯因为与商家小郎君的情谊亲厚,被祖……被那两人忌惮,一年里大半时间都领了任务在外游历,反倒是云苍渐渐接触了一些家中细务,也因此发现了些反常之处……”

姜云苍惨笑了下,慢慢地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角沾血的绢布:“那两人常年‘闭死关’,可我却几次不小心窥见伯父从他们的院子里出来,难免生出疑惑。再后来,有一天三姐突然披头散发地闯回家中,质问那两人究竟想让她做什么,究竟……有何图谋,到最后声嘶力竭地哭求他们放过商家。”

他生硬地牵了牵嘴角:“那天之后,凡是经过附近的侍者几乎全被换了,有些被放出去了,还有些……不知所终。而我那时本该外出,却在门口撞见三姐,这才悄悄跟了回来,听了整场好戏!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对我起疑,但从那之后,我再想探听消息确实难了许多。”

“而这块布,”姜云苍目光垂下,伤痕累累的手指小心地拂过布面,“是商家出事之后,黑天瞎火的,路边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塞到我手里的。”

他平静的面容忽然抽搐了下,露出一种泫然欲泣般的表情:“我从小就不喜欢三姐,总是跟她对着干……可现在想想,她又做错什么了呢!反倒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连、就连她最后托付我的事情我都给办砸了!”

他猛一拳砸在地上,手背伤口崩开,溅了一地鲜血。

姜云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别人她还可以面对,也可以安慰,但只有面对姜云苍的时候,她却没来由地心虚——他的孪生妹妹姜云颜对她百般照顾,可她,在姜云颜孤独惨死在地裂之下、尸骨不全的时候,却什么都做不到。

姜云岫长叹一声,苦笑道:“不怪你,这是阿容自己的命。”

姜云舒忽然觉得眼角泛起了点湿意。

一家子血亲,反目成仇、你死我活还不算,就连剩下的几个人,也各自心怀亏欠,难以畅怀……
叶清桓深觉麻烦似的揉了揉眉心,打断了几人不合时宜的的伤春悲秋:“那块布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经他一言,姜云苍终于回过神,在身上擦了擦手,将绢布摊开:“商家一夜大火,只有三姐和三姐夫侥幸逃出,但也受了重伤,更不敢在重重追捕之下露面,只好托我好生安葬商家上下,替她孝敬伯父,若有朝一日能够为商家平冤……”

他说不下去了。

商家老家主一身傲骨让人炼成了残害无辜的法器,他却无能为力,他夜探祖坟露了痕迹惹来堵截,以致于连累姜淮舍生自爆,而最后一个“平冤”的希望更是遥遥无期,让人看不到一丝曙光……

绢布上书就密密麻麻的血字,除了这三个愿望之外,便只有姜家利用女儿谋取姻亲家族典籍与姓名的桩桩恶行。

姜云舒早在多年前就对此有所了解,实在不想再去字斟句酌地看一遍这封血书。

思忖良久,她犹豫道:“四哥,若是你无处可去,不妨去太虚门找叔祖。”荆山派与清玄宫自然也是好去处,只是,在这个时候,或许有相似经历的姜宋反而更容易给他带来一点安慰。

一丝惊愕从姜云苍眼中透出,他迟疑道:“可是……”

姜云舒涩然笑了笑:“叔祖不一样,他……”

“他也被姜家这点倒霉事坑得不轻!”叶清桓终于看不下去了,接过话头,“听你们说话真费劲,简直要憋死我!”

他转过头,问姜云岫:“你因为你爹和你妹子的事记恨他们么?”

姜云岫愣了一下,茫然地摇头。

“那你呢?你因为姜云颜那小丫头迁怒姜云舒了么?”

姜云苍没比兄长好多少,满头雾水地回视过来。

叶清桓短促地笑了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一咧嘴:“这不就得了,屁大点事非得猜来猜去瞎琢磨,都当自己是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呢?”

最后简短地评价道:“真是有病!”

姜云舒:“……”
她快被他这份童叟无欺的坦荡给噎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但一直以来萦绕不去的尴尬却也逐渐消散,兄妹几个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

叶清桓以半个长辈自居,见状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声:“行了,至少知道你们家老三还会喘气呢,都别瞎操心了,赶紧疗伤,这地方不能久留,别磨蹭!”

三人自觉理亏,对视一眼便又老老实实地溜回了原本的地方入定去了。

如此平静地过了两三天,虽然伤势远远没有复原,但之少行动无碍了,几人怕横生变故,便趁着还算风平浪静下了山。

刚一摸到山脚下,四个人就全都愣了,连隐匿符从手中落了下去都没察觉。

——昔日白墙黛瓦已坍塌成了一堆荒凉的乱石,湖水浑浊,就连湖心的惊蛰馆都被大火夷平,焦黑脆弱的柱子从中折断,歪倒在一片废墟之上。

夏虫寂静无声,或许也早已被突如其来的火势埋葬。

叶清桓神色间的漫不经心一点点沉淀了下去,肃然道:“邪道动作太快,只怕这里找不到什么了,先回清玄宫再说。”

六大门派之中,清玄宫距此最近,众人都没有提出异议,更不会不识时务地闹着要带伤独行,便一齐挤在了叶舟上,由唯一还能从容施法的姜云舒催动,一路晃晃悠悠地往西北飘。

也直到此时,姜云舒才发现,叶舟竟然没法子再变大了,原本两人乘坐还算舒适,可这会儿硬塞进去了四个人,其中大半还是肩宽腿长的男人,便局促得让人难以忍受了。

叶清桓本来习惯性地倚在船头,可刚要伸直腿,就发现好悬没把别人给踹下去,只好嘟囔了一声,委委屈屈地盘膝坐正。

他大概从没如此憋屈过,偏偏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抱怨,只好时不时地找个借口降下叶舟松散松散“快要坐僵了”的筋骨,姜云舒被他折腾得不胜其烦,路刚走了一小半,就恨不得找根棍子把他敲晕了事。

可这一次“休息”够了,刚刚要重新出发的时候,姜云舒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面色微凝,又从叶舟上跳了下来,侧耳道:“你们听见了没有?”

另几人虽然忙着疗伤,耳力却无损,姜云岫按着胸口站起身来,顺手从比他还残废的姜云苍腰间抽走了佩剑,把人给护在了身后。

就在同一时刻,远处的林木被撞得簌簌抖动,刚刚惊啼的几只雀鸟还没落稳脚,就又被吓得扑棱棱飞了起来,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冲。

歪斜的树后窜出来了几个没比惊鸟镇定多少的小修士。

那两女一男皆是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好似在刀山上滚过了一遭似的,好容易逃出生天,一抬眼见到迎面的叶舟,顿时愣住,那男修惊慌失措地回头望了一眼,又再看看叶舟上的几个人,忽然一咬牙,厉声叫道:“妖孽!我和你们拼了!”

便祭出法宝,横冲直撞地呼啸而来。

姜云舒愣了愣,摸摸脸:“妖孽?哎哟,这是……夸我呢?”

“要点脸吧!”叶清桓在她身后当仁不让地嘲讽了句。姜云舒便把后面的胡说八道给咽了回去,足尖轻点地面,纵身而起,夕风缠结成长鞭从手中射出,不偏不倚卷住了男修手中拂尘往下一扯——却没想到他修为虽然实在不行,但基础却打得挺牢,拂尘未脱手,反倒连带着主人一起被轮到了地上,“扑通”一声钝响。

姜云舒咧了咧嘴,觉得看着就疼。

她收了兵器,御风停在对方面前,看着他和刚扑过来的两个小姑娘凄凄惨惨地哭成一团,却还带着一副任杀任剐的坚贞不屈模样,疑惑道:“哎哎,我们不是坏人……咳!是你们不由分说就先动手的啊!”

在几个小修士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逼视下,姜云舒隐约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把人给摔坏了:“我说,你们没事吧?”

她说到这,猛一回身,伸手捞住半空飞来的一瓶药,怒道:“叶清桓你要砸死我吗!”这才又换回了人畜无害的温和神情,指了指自己破了好几处的衣裳和腰间玉牌:“你看,我是清玄宫门下,不是坏人。你们到底怎么了,家里长辈呢?”

那三个小修士加起来也没有一甲子的岁数,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早已慌了神,这会儿被人好声好气地安抚了几句,又认出了名门大派的标识,终于找回点东南西北来,战战兢兢地接过伤药,挨个分了点,这才抽噎道:“长辈……师、师父没啦!”

便又嚎啕大哭起来。

姜云舒被哭得脑仁疼,哀怨地望向姜云岫。

她这位长兄最是好脾气有耐心,见状叹了口气,把这倒霉活计给接了过来,一番询问安慰之下总算弄明白了,这林子深处本有个小门派,开山立派至今二百来年,不长,但也不算浅薄到底,从来都与世无争,师徒几代二三十人,和美得简直像是父慈子孝的一家子,这三个小家伙便是最小的一辈了。

一个小姑娘哭道:“那些人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二话不说就杀人!师父、师祖他们……都让人给杀啦!”

“我们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另一个更小一点的女孩跟她挽着手,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师父他们都是好人,真的!他们都特别特别好!我们也从来没惹过祸,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们啊!”

俩姑娘一边哭一边发抖,唯一的男修也没好到哪去,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方才强撑的一股气竭了,便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眼泪,哽咽道:“师祖和师父他们知道敌人太强,最后拼命把我们几个藏了起来……等封印解开之后,我们才发现,师父他们……”

他话到末尾,终于说不下去了,陡然变成了“哇”的一声大哭。

灭门。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不知会成为谁心中深烙的伤痕,一生无法抚平。

“行了,别哭了,”叶清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手按在少年头上,几乎有些粗暴地揉了揉,“危难时尽力庇护子侄,本就是长辈该做的。若不想让他们白死,你们就好好活着!”

姜云舒心中一动,蓦地抬眼,却没从叶清桓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却听他说道:“先进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三名少年人总算等来了几个自身难保的帮手,心里又模模糊糊地升起了一点明知无望的念想,连忙抽噎着带路。

林中迷阵早已被破坏殆尽,一路直穿进去,没多久就到了地方,放眼望去,一带碧水无始无终环住几间屋舍,也不见巍峨殿堂,反而朴素得如同寻常的隐者村落。

只是如今却房倒屋塌,后院里鸡笼被剑气削去了顶,几只赤羽锦鸡跳了出来,昂首挺胸地迈着方步,浑然不知周遭巨变。

或许是为了方便让人点清数目,二十三人的尸身全被垒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面目在正午的烈日下泛起惨白而冰冷的色泽。

带路的少年抹了一把怎么也擦不干的泪水,眼中含着一点卑微的期冀,颤声问:“师父他们还……”

还有救么?

叶清桓冰冷而短促地笑了一声,死死盯着那些被堆放得端端正正的尸体,只觉像是有难以诉说的愤怒将要从他胸中燃烧起来。

他猛地深吸一口血腥味道未散的空气,沉声道:“都跟我走,愿意拜入清玄宫门下也好,愿意守着你们自己的传承也罢,都先得活着!活着,才总有一天能亲手报仇!”

几个少年最后一点希望终于散去,泪眼婆娑地彼此相望,良久,默默将师长埋葬在了曾经一同生活过的院落之中,重重磕了几个头,而后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仇恨与杀戮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然而有的时候为了让其他无辜之人不再经受同样的痛苦,以杀止杀却又变成了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在这个时候,一行人还不知道,六大门派已同时接到弟子警讯——

南海紫霞宫被灭,满门一百二十人无一幸免。

佛修枯禅寺被灭,千年古刹焚于火海。

世代交好的离火苑与璇玑剑宗同时灭门,两百弟子暴尸荒野。

……

天下修者宗派不下千余,不过短短数日,竟凋零接近三成。

自上一次“道魔之争”之后,人世承平近两千年,至此,盛世终于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榜单的时候收藏龟速上涨,有榜单的时候收藏几天都不加一点,连评论也没有,究竟是哪里不对呢……【托下巴盯
以及,这章是补本周没更新的那天,你们看我的坑品如此好,快跳下来嘛!





第115章 封山
警讯比暴风雪中的雪片来得还频繁。

丹崖长老端坐于玄武阁主位,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凛冽,一盏小巧的琉璃八卦盘平放在他膝上,幽光浮动,颜色各异的小纸鹤从中不停钻出,几乎要让其上符阵不堪重荷。

在他右手下首站着个忧心忡忡的男人,白皙的面皮之下隐隐透出一点疲惫所致的青灰,正是半辈子致力于和叶清桓过不去的无际真人。此时他早已没了关注自己翩翩外表的闲情逸致,挂着两道黑沉沉的眼圈,嘴唇干裂起皮,哑声道:“师尊,旬阳姜氏果真已被夷为平地,恐怕怀渊师叔所言确实……而含光师弟又正好去了那边,连日毫无音讯,弟子有些担心!”

他皱了皱眉头:“弟子想……”

还没说清楚想做什么,陆无际浑身突然一僵,血色从双颊倏地褪去。他手指微微动了下,却因为发抖没用上力,一枚裂成两半的玉铃铛从他指缝滑落,在青石地面摔得粉碎。

这声音重重敲响了他脑中的警钟,他愕然睁大了双眼,颤声道:“阿玠!”

陆无际与早年的道侣分道扬镳已久,就剩下了个宝贝女儿陆玠还挂在他心头,如今正和她娘一起修行。虽然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一回,但小姑娘手中还留着个传警讯的玉铃铛,若是遇险时捏碎,便会激活其中的法阵,可容一人传送过去。

这种东西限制极大,又需要消耗太庞杂的材料与深厚修为,等闲没人炼制,丹崖长老二十年前感于陆无际一片慈父之心,这才应其所求亲手做出了这枚玉铃,此刻见状如何不明白,当即道:“你先去看看,我派人接应!”

陆无际三魂七魄早有一半随着玉铃铛碎成了粉,闻言愣愣地一抬头,也来不及客套,只草草拱了下手,便慌里慌张地踏入了地上刚刚展开的一圈符阵之间,眨眼就消失了身形。

丹崖锁眉环视下首近百玄武阁与朱雀阁座下结丹弟子,略作沉吟,点出六十人,分为四拨,分别带领弟子前往东南与南方各处没有大门派坐镇的地方加以援手,又另派十人循玉铃示警之处去查看情况。

众人各自领命,一时间,玄武阁便空了大半,只剩下寥寥二十来人。

雁行刚赶回门派,一身仆仆风尘还没来得及洗去,便被留了下来,朱雀阁寒石长老故去多年,他是寒石长老亲传首徒,也是朱雀阁仅存的两个真传弟子之一,既然尊长不在,他便成了半个领头的,琢磨了下境况,煞风景道:“弟子也听闻了怀渊师叔所言之事,深觉忧心,眼下咱们自家是否混入了邪道奸细尚未厘清,此时若派出的恰好……岂非正好给对手送上了机会?”

最诛心的几个字虽然被他隐去了,但在场的谁都不是傻子,想起半日前斯文扫地地脱光了被挨个检查的情景,皆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丹崖静静听他说完,颔首道:“你所言也是我所担忧之处,清玄宫筑基弟子近两千人,难以一时查明,如果有隐匿境界的奸细潜伏其中,伺机倒戈一击,只怕派下山的这些人救人不成,反倒……”

“但是,”他话音忽然一转,“这只是‘如果’,而同道所面临的灭顶之灾却是实实在在的,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如何能够不救?”

雁行沉默片刻:“那师叔为何不对诸位师兄弟略加提醒?”

丹崖目光沉下,肃然凝视他片刻,而后慢慢环过大殿之中:“提醒他们什么——亲手栽培的弟子或是邪道奸细、不可信任,在救人或遇险之时要先三思,以保全自己为要么!敌人尚未打到头上来,咱们自己人要先因莫须有的罪名相互猜忌起来么!”

机变警醒本属修者必备的能力,但若因此而疑神疑鬼、无法信任同伴,却何异于步入邪路!

雁行怔住,随即垂首道:“弟子知错!”

“罢了,不怪你。”丹崖轻呼出一口气,并未对此事多加纠缠,淡淡吩咐,“怀渊师妹懒于世事,白虎阁之前的主人又密谋叛乱,这两处弟子寥寥,或许有看顾不到之处,你们多留心些。另有掌门人闭关之处,万务守好,不可令宵小有机可乘!”

他低头看了眼依旧在不停从八卦盘上往出蹦的符鹤,眉心皱痕愈发加深了几分,将法宝连同传来的警讯一同递给了雁行:“你去整理一下,理出南方与东南千里之内的遇险门派,通知山下的同门赶去救援。”

言罢,丹崖站起身,面色凝重地朝外走去。

而他心头的忧虑更远甚于流露言表的那些,纵是正道之首,单凭一己之力也终有极限,救不下所有人,事已至此,只能希望六大门派默契尚在,能够合力应对祸患。

夏日浓烈的阳光飞瀑般洒落肩头,可丹崖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六大门派之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有他们在的一天,自然会极力庇护同道,但又有谁知道,他们自己还能在风暴中坚持到几时呢?

若真到了那一日,恐怕也唯有将一腔热血交付罢了!

……

纸鹤撒了一地,雁行身边扔了少说上百个纸团,不少门派与修真家族在危急之时乱了阵脚,许多人一同发出警讯,平白浪费了他许多时间,反倒把新的警讯给压在了后面。

他又揉碎了一个毫无意义,只能听到一连串断续哭声和“救命”哀求的歪歪扭扭的小纸鹤,用力晃晃头,把小女孩犹显稚嫩的嗓音从脑海中甩出去,波澜不惊地吩咐道:“记下,林涛、雀鸣声与前者同,应当亦是临奚徐氏求救。”

正在这时,乱糟糟的符鹤堆里一抹朴素的竹青色落入眼帘。

雁行捏眉心的动作定在一半,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普通的小纸鹤给拣了出来——它翅膀边缘果然有细细的一条银边,他只觉心脏跳动都加快了一倍,指尖飞快地抹过纸鹤脊背,他那不省心的师弟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叶清桓的嗓音哑得厉害,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平铺直叙地把近日之事简述了一遍,又提了一句路上捡来的三个小东西,唯独没提自己的状况,末了,犹豫道:“此次邪修异动来得突然,固有其蛰伏数千年、已羽翼丰满的缘故,然而弟子觉得,可能也与迷津遗民意外现世、姜家暴露有关,敌人既狗急跳墙,只怕动作不会仅仅限于一时一地,还请师叔多费些心力!”

雁行:“……”
他掂了掂丹崖长老的传讯八卦盘,心中苦笑,觉得叶清桓果然是个言无不中的乌鸦嘴。

这时,一个女声突然横插了进来,她声音轻软,清冷中偏又带着三分笑意,近乎无礼的插嘴却让人生不出什么恶感:“长老放心,我们遇到的敌人都死干净了,师父的事情应该还没被邪修知晓!”

雁行无意间得到了最关心的一条讯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头一回觉得姜云舒这小东西也不是那么烦人。

他一抬头,就瞧见面前执笔记录的青年一脸欲言又止,活像只等着主人投喂的小狗,正是被他从宁苍城一路带过来的左凌,经历了诸般波折之后也不知道究竟长进在何处了。

“有什么事就说!”雁行已连敷衍的心情都快丧失殆尽,伸手又抓起了一只纸鹤。

“那个……”左凌忐忑地捏紧了笔管,“方才是、是姜道友么?她还好么……”

雁行简直想把八卦盘扔到他脸上去,却硬是忍下了,冷冷道:“你不是听到了么!少废话!记下,历山派六月三十晨,叛徒开门揖盗,幸被及时发现,正依靠护山大阵抵抗,应当暂无大碍。”

他说到这,突然顿了下,轻轻地“咦”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历山掌门亲与敌人斗法,觉出对方多人带伤,似是之前经历过苦战、以药力强行激发潜能……”

他的话音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渐至不可闻。

左凌笔尖悬停,迷惑地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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