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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心指-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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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在一边的银心怯怯的道:“这姑娘刚才好凶啊!
舒老夫人慈祥的为江尔宁抚理头发,爱怜的道:“可怜的孩子,现在看上去是那么柔弱和惨痛!慰嗄兀咳桃蝗滩痪褪裁词乱裁挥欣玻俊?
凝神着江尔宁苍白的面庞,舒婉仪忧郁的道:“她太刚烈,太好强了……关壮士一直忍耐着,换个人,只怕她吃的亏就更大了,唉,流了这么多血……”南宫豪道:“药箱子就在车座底下,瓶子里有清水,银心,叫李老弟帮着你为这妮子洗净伤口上药包扎吧,怎么做你两个全知道,没什么难的,有麻烦可以掀帘问我,注意手脚轻点……”李发与银心齐齐点点头,南宫豪笑道:“李老弟,你的伤才好了四五成,却又要忙着救治别人啦,呵哈,还是个标致的大姑娘呢!”
李发笑道:“我对这位‘妈’可是不敢领教,刚才观战之际我业已向南宫爷说过了,她的威风我这是第二次瞻仰啦,乖乖,吃不消!”
南宫豪轻拍李发肩领,笑着道:“说不定她这一次醒过来之后会像上次那样不识好歹啦,你与关兄等于救了她两次了!一个人被人家连救两次,就算是铁石心肠吧,多少也得有点软心才是道理……”李发道:“但愿是如此了。”
于是,南宫豪放下车帘,回座执疆,丰子俊也将江尔宁的那匹花斑马牵拴车后,他自己亦翻上了鞍背。
前面,关孤挥挥手,大声道:“启行了。”
缓缓的,三骑一车,又开始了移动,在层山峰峦里,在溪壑林涧边,蹄声得得,轮轴辘辘,重又像先前那样单调复空洞的回响起来。
路是弯曲又倾斜地,在一片青黛翠绿中,蜿蜒向前,这段路难走,但更难的,却是横在前面的那道阻力——也是灾难,那不是天然而是人为的,可是,其险恶艰困的程度,就要大大超过这些崎岖的山道了……夜深了,有一股薄薄的凉意,纵然这是夏之夜。
没有个人,没有掌灯,篷车就这样静静的停在这山脚下一片嵯峨怪石掩遮住的黑暗中。
四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黝暗,层山群峦的阴影投注处较浓,空旷没有隐蔽的地方便较淡,但不论黑得浓也好,黑得淡亦罢,总是全罩在夜之穹幕之内,显得那么幽寂,又那么沉郁了,好一个冷清孤伶的夜。
关孤靠在一块山岩边,“渡心指”斜倚身侧,他默默的凝视着无星无月的夜空,眸瞳中的光彩偶而闪动,却是那样的淡漠生硬;不知道他在寻思些什么,但却不会离开那些酸楚的过去与难以期盼的、坎坷崎岖的未来……南宫豪与李发业已睡熟了,沉酣的、有节奏的鼾声徐缓有致的传来,他两个便各自裹着一条毛毯睡在篷车底下,车上住着舒老夫人、舒婉仪、银心及江尔宁几个女人,丰子俊则在周遭巡视警戒去了,现在的时间,是由丰子俊轮值守卫的。
轻轻移动了一下坐姿,关孤仿佛不觉得沾衣欲湿的重露,也像不感到子夜的寒意,他倚靠在山岩上,好半晌不动一动。
有人从篷车上下来,动作很谨慎,很轻细,轻得近乎有些瑟缩了,然后,那人慢慢的移向关孤这边。
是那股熟悉的香味,那股幽淡的香味,不用看,更不用问,关孤已经知道来至身边的人是谁。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注视,宛若未觉般仍旧以他惯有的姿势与惯有的神态沉默着遥望天空的一片沉黯。
她站在一边,是舒婉仪,隐在夜色里的面容浮现着无可抑止的羞涩、惶恐、与局促表情,她知道自己此刻所扮演的是个受到对方鄙视及冷淡的角色,但她却必须扮演下去,因为,这不仅是恩和惠的牵连,更渗进着那种微妙的情感,而这种情感的激发却是不能为人道的碍…舒婉仪手里拿着一条毛毯,她强行压制住自己心里那股委屈得要哭的感应,勉强笑了笑,怯怯的道:“夜很凉……关孤,我给你带了条毛毯来……”转过脸来,关孤的面庞在朦胧的夜色中呈现出一种凄冷的、世故的、又倔强的美感,这种美感是属于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男子汉的特质,那不是儒雅的、不是粗野的、也不是凶暴的,那是这些同句所形容不了的一种更为高远的特质,他微微颔首,低沉的道:“多谢。”
舒婉仪顿时感到一阵几乎不能忍受的羞辱浪潮龚来,她的脸色苍白,全身也禁不住簌簌颤抖,只由这两个字的回答,她已体会到太多的难堪,太多的奚落与太多的悲楚、深夜,寒露,在黑暗中的寂寥,她巴巴的送来毯褥给他,这一片心,一片情,却竞只换来如此冷漠义单调的“多谢”二字。
僵立在那里没有动弹,舒婉仪身子泛冷,呼吸急促,牙齿深深的啮入下唇之内,她有生以来所没有遭受过的冷落和轻侮,全在这短短的逃亡日子里尝尽了,尝透了……关孤心里太息着,缓缓的道:“早点回车上睡吧,舒姑娘,很晚了,明天一清早尚得赶路……”舒婉仪闭闭眼睛,语声哽咽:“关孤……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令你憎厌,这么不屑一顾?”
关孤平静的道:“我并没有这样说过……或表示过。”
舒婉仪抽噎了一声道:“你不用说,也不用表示,只由你的眼神、你的态度之间,便已露骨的宣泄出来,关孤,你好狠——”关孤苦笑着道:“不要想得太多,舒姑娘,我一向不喜欢将自己心底的情感付诸于形,这点你一定也清楚,我没有憎厌你,更没有鄙视你,因为我无须如此,亦没有这种必要,在眼前的艰苦境遇中,有许多比这件事更叫人烦心的问题存在着,我哪里会像你所猜疑的那样斤斤计较于对你的态度?这岂不显得我太幼稚了?”
忍不住眼圈泛红,舒婉仪悲伤的道:“这样说来——我在你的心目中竟连一点令你厌烦的分量也没有?我……我竞没在你的意识里有丝毫使你感触的地方?!”
关孤微微一震,惊愕的道:“舒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令堂及你,纯是站在道义上的协助,绝没有任何其他成分掺杂;令堂与你,是我的——朋友,在患难中的知交,我无权对你们的行为有所谓置评或干预,只要你们是正当的,要怎么做全在你们自己,同样的,你们也无须看重于我对你们的影响如何,舒姑娘,我允诺护送你们母女到达关外,我便会豁命实践我的诺言,因为我要贯彻一个宗旨,一个目的,一个做人的道理,如此而已,舒姑娘,你切莫使这简单的内涵变得复杂了……”舒婉仪沉默了一会,幽幽的道:“只是这样?”
咬咬牙,舒婉仪又道:“难道说,其中没有感情的交流与……与缘份的牵连?”
有些怔忡,关孤低沉的道:“当然有,我对你母女的境遇很不平,由不平而伸援,这其中自是包括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产生及进展,而设若无缘,我们又怎会在那种情势之下相逢相遇又同舟共济?可是这只是说我们有感情,有缘份,但这情感与缘份的触发却全力道义,舒姑娘,你现在大约明白了?”
舒婉仪颤抖着道:“好一篇大道理!”
关孤迷惑的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舒婉仪吸了口气,竭力平静着自己:“关孤,人活在世上,当然要讲求道义,崇尚礼教,但这却要形诸于自然,融汇在日常生活之中,不该硬梆梆的端做为教条,连一点变通的余地也没有,这就未免矫在过正了,你要知道,道义之中也有情感的掺杂,礼教亦无非是人与人相处的关系分野而加以适当的规矩约束,并不是说为了礼教就可以抹杀人性的本能流露,为了道义便可不顾及情感和灵性的奔发了……”关孤低沉的道:“我知道。”
一摔头,舒婉仪激动的道:“你既知道,为什么还老是把‘道义’两字挂在嘴上当作‘挡箭牌’?”
关孤道:“我何须要‘挡’什么?”
一咬牙,舒婉仪道:“你在挡我!”
关孤不由愕然,他冷冷的道:“我为何要‘挡’你?”
舒婉仪忽然掩面低位了:“关孤……你……你实在太狠……才寡情……”关孤坐直了身子,急道:“不要这样,舒姑娘,请不要这样……”舒婉仪啜泣着道:“你卑视我……我很清楚……你卑视我失节,卑视我没有保留住我的清白……从在‘含翠楼’地牢里我被温幸成糟蹋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把我看成一个人,不再把我的自尊当做一回事……你瞧不起我,厌弃我,憎恶我,认为我自甘受辱,认为我损伤了你‘果报神’的威严,认为我没有一点女儿家应有的贞洁信念……关孤,你不愿欠人的,无论哪一方面,你全不愿欠人的,如今你臼以为欠了我的,所以你才用憎恨作为面具,掩饰你内心的不安与愧疚……她顿了顿,一咬牙,接道:“关孤,我这样做是错了吗?我用这唯一可以解脱你危难的方法来帮助你是错了吗?你心里难堪,莫非我就比你好受?我是以我的贞操来做交换的碍…关孤,我不须你感激,亦不须你领情,因为这样对你的报答,仍不足偿还你对我舒家母女的恩德,我只求你谅解,关孤,只求你谅解,但是,你却连这一点小小的施舍都不肯给我……”关孤嗒然无语,默默仰首望天。
拭着泪,舒婉仪义哀哀低位着道:“就算我损伤了你的尊严,关孤,那也不是我有意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遭受迫害,不能眼睁睁的任由你为了我而变成残废……关孤,我舒家已亏欠你大多,心头上的负荷也太重,你总也该叫我们有一点表示回报的机会……”关孤冷冷的道:“我不需要你们回报,尤其不需要以这种方式回报!”
舒婉仪哽咽着道:“你怎能这样说?关孤——我如此牺牲自己,除了是希望能对你稍有报偿之外,我……我……”关孤冷漠的道:“如何?”
一扬头,舒婉仪泪痕满脸,但却勇敢的道:“我对你……还有感情上的依托!”
关孤皱着眉道:“怎么说?”
咬咬下唇,舒婉仪脸色苍白,泪水又自涟涟:“你真……不明白?”
关孤生硬的道:“不明白。”
舒婉仪唇角抽搐不停,她艰辛的,又缓慢的道:“我……我……我……爱你!”
关孤深深吸了口气,沉凝的道:“真的?”
舒婉仪惨然一笑:“不用讽刺我,求你,我知道如今我已不配……”关孤伸手接过毛毯,铺在地下,道:“你坐,舒姑娘,让我告诉你一些事。”
有些忐忑,也有些迷惘与不安,但舒婉仪顺从的坐了下来,她怔怔的望着关孤,秀丽的眸瞳中仍然闪泛着泪的光影。
关孤凝视着她,静静的道:“舒姑娘,承你看重,我十分感激,可是,你首先要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舒婉以抖索了一下,悲苦的道:“我知道,我根本配不上你,尤其是我现在……残花败柳之身,早已失去机会与条件了……一个不清自女子,还该有什么奢望呢?”
关孤摇摇头,道:“你错了,舒姑娘,我不是指这个——我们之间是不相衬的,你是一位大家闺秀,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而我却只是一个浪荡江湖,双手血腥的武夫而已;你的生活传统习惯与环境的影响,思想的出发点,完全和我不一样,这是一个很大的差距,由此差距,便形成了两个极端,因此我们不能凑在一块,除此之外,还有实际的问题,舒姑娘,这个实际的问题,更远比理论上的原因来得严重。”
舒婉仪悒郁的道:“什么实际上的问题?”
关孤坦然道:“很简单,今夜,明朝,甚至再过些时日,我或许仍能陪护你们左右,但往后的岁月,我却不知道尚能支撑到多久,舒姑娘,说不定我可以护着你们闯关而去,说不定我仍能活着回来与‘悟生院’的恶势力决一死战,但是,在与‘悟生院’的恩怨了断之后,恐怕我能生存下去的希望也不会太大,我的力量也有限,对方的力量多大我也有数,‘悟生院’不能被我扳倒,我因无幸理,即使被我扯垮,也一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这其中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终将是这个结果的……”舒婉仪惊恐的道:“你不必这样……关孤,没有人逼着你去和‘悟生院’那群魔鬼决一死战,没有人逼着你去和他们两败俱伤,关孤,你可以偕同我们一起隐居关外,南宫叔叔与丰二叔在当地有很多朋友,他们的势力很大,在那里不怕被‘悟生院’的人找来,关孤,只要你不再回到中原,就永远不再有烦恼……”深沉的笑了,关孤道:“舒姑娘,你有时十分世故旷达,有时,却相当天真纯洁,尤其是在江湖事上更是如此。”
舒婉仪睁大了眼,呐呐的道:“我讲得没有道理?难道事实不是如此?”
关孤吁了口气道:“若单论事实,是的,可以像你说的这样做,但是,你考虑到一个武士的名誉、威信、尊严、与理想么?你考虑到江湖上正义的维护,公理的伸张,仁恕的存立么?设若人人都苟安自保,不求尽到本份,任由暴力横行天下,这天下还成个什么天下,况且,我也有责任来阻遏像‘悟生院’这样残酷卑劣又丝毫不顾人伦道义的杀人组合扩展蔓延下去,因为我还有力量……”他歇了歇,又道:“而这个组织也是我始作俑所创立的。我创立了它来害人,也该由我来毁灭它以救人,舒姑娘,我在中土有我的抱负,有我辛苦建奠起来的声望,我岂能抛弃这一切而瑟缩在迢遥的边关之外?我岂能为了一己的自保而下顾我的责任便混混沌沌的隐匿在天之一偶了此残生?当然不,一个人活在世上,该有些事情去做,如果只求凑合日子到老到死,这一趟人肚间还来得有什么意义?”
舒婉仪痛苦的道:“关孤,你下去做,自也有人去做……”关孤清冷的道:“人人都指望别人去代劳某些需要赴难履险的事,也就永远没有人去做了,所以,我佛曾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渡心指……第五十二章坚、决、铁石心
第五十二章坚、决、铁石心
舒婉仪愤急的道:“但……关孤,你心里就一点没有我、我在你心目中连一丁点份量也没有?”
关孤凝视着她,安详的道:“舒姑娘,你会有你的生活圈子,也会有属于你的幸福归宿,将来,你一定有位忠诚笃实的夫君——他或是为官,或是营商,但绝不是朝不保夕,在刀尖上打滚的江湖浪儿,他会非常爱你,给你一个温暖又平安的家,给你几个乖巧的儿女,你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他在外面断命受伤,不必害怕深夜有人来寻仇启衅,更不用数着日子等他回来——或是永远等不着他回来,当你们在有一大傍晚,可能是一家大小坐在瓜棚下摇扇赏月,也可能是一家大小围炉话旧之际,你就会庆幸你今天没跟着我乃是一桩多么明智的选择,那里,只要你还记得我这个漂泊天涯,半生凄苦的草莽浪子,我已是感怀不尽了……”舒婉仪摇着头,泪如泉涌:“不……不……你……这是托词……是借口……关孤……你好狠!”
关孤叹了口气,低沉的道:“半辈子在刀山剑林闯荡,半辈子于虎狼群中挣扎,过的是血漓漓的生活,数的是灰黯黯的岁月,远景与希望早已变得那么迷茫与漂渺了,不可期的未来只有让它混饨下去……承你的情,竟慨然将这一缕情愫之丝抛掷向我,红粉垂青,我实是感激不尽,但我自知前程坎坷,来日艰涩,不能予你一个安定的家与安定的生活,你一番盛情,我也只有心领了……”用手指拭泪,但泪流不停,舒婉仪伤心的道:“关孤……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情感……我知道……你回为……我……我不是清白的了……”关孤沉重的道:“这个并不重要,舒姑娘,何况——你还是为了我才失身!我何尝不希望有个像你这样美慧端淑的妻子?不希望有个温馨安定的家园?但我脱不开这一身江湖恩怨的缠连,抛不下我对武林沿传下来的责任,舒姑娘,我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我如今却拔不出这个泥沼,我已陷得太深……”舒婉仪哽噎着道:“总有一大……你该可以脱离吧?只要……你说个日子,一年,两年,那怕是十年,二十年,我头发等白了我也可以等你……”摇摇头,关孤伤感的道:“脱离这江湖泥沼的那一天,怕也就是我埋葬在江湖泥沼里的那一大了……”关孤此言一出,舒婉仪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她的哭声极低,而且尽力压制住,但越是如此,越可显示出她内心那不可名状的绝望与悲楚意韵来,强制住啜泣,素来是最断人肠的……好一阵子以后,关孤让舒婉仪哭了个够,他是要这位痴情的少女尽量宣泄一下心中的积郁,然后,他低沉的道:“不要再难过了,舒姑娘,像我们眼前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有真诚的友谊,但挚的情怀,互助的信心,我们彼此相处融洽,笃实不欺,大家全在患难中去共同体会人生的真谛,这该多值得怀念?而我不须连累你,不须牵扯你进入这是非圈,便也没有心灵上的负担,到时候我们好好的分开,或者可以期盼再见,双方全无须挂虑,该多么完美自然?”
强忍住泪,舒婉仪抬起头来,抽噎着道:“这就是你……所有的话了?我原该想到的……你既能用冷漠来伪装你内心的不安,用生硬来拒绝人家善意的帮助,也就会用许多其他法子来推却那种情感的牵系,关孤……你太残忍……”关孤沉重的道:“舒姑娘,你叫我再说些什么好呢?”
舒婉仪咽噎道:“这几天来,你对我的冷淡……就足以证明你耿耿于心的不是你所说的那些大道理,而是因为我以我的贞操损伤了你的自尊……你一面鄙弃我……一面又憎恨我破坏了你的……威严……”关孤正色道:“听着,你——”舐舐唇,他道:“不错,这几天来我不大愿意和你多接近,以后我原也打算如此,一直到分手为止,我不否认我为了你对我所做的牺牲而愤怒,而羞愧,而不安,我也不否认当时你没照我的话做而令我气恨,但这只是浮面的理由,舒姑娘,真正的原因乃在于我对你怀有深沉的愧疚,你对我的赐于是我心灵上的一条血痕,我每一见你,这愧疚便更重,这血痕便扯得我神魂不安……”他顿了顿,咬牙接道:“为了使我还能支持下去,我只有疏远你,淡漠你,不和你接近,舒姑娘,相信我,我绝没有丝毫轻视你鄙夷你之处,相反的,我感激你,敬佩你——只是我将这些情怀隐于心底,我不能任由这种至极的痛苦啃啮我而使我眼前的任务稍有差错,若我不强制自己如此,我便会疯狂,我不是个超人……我也和任何一个常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感触,也分得清好坏是非……假如一定要说我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那可能就是指我的掩隐情感的功夫比较老到一些而已,舒姑娘,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没有一字虚伪,现在,你该相信了?”
舒婉仪重又期盼的道:“如果确如你所说的话……你又为何不能要我?”
叹了口气,关孤道:“我不能接受你的盛意,确非为了你不是完壁,原因我已说过,舒姑娘,我们的出身、环境、思想全不相衬,也为了我将来极可能很快到来的悲惨下抄…就足这样了,你不要逼我,舒姑娘,我自恨无福,你——巨留着你的爱心待有缘吧……”凄苦的一笑,舒婉仪喃喃的道:“缘分本在你身,还说什么留待有缘?”
关孤摇头道:“不要这样,舒姑娘,你会令我终生不安的……”坚定的,也是断然的,舒婉仪道:“关孤,我不是那种三心二意,情浮性躁的女子,我更不是那种随便向人倾诉衷曲的女子,我只要将心交给谁了,我就会认定那个人,永不改易——无论那个人接受与否,你接受我的情感也好,拒绝也好,反正对我来说并无分别,我会等你,不管等多久,假如你不幸死了,我也会在我侍奉我母亲大年之后随你而去,我现在所说的话,字字句句出自至诚,皇大后土可鉴此心,如有丝毫虚诈,霹雷殛之!”
关孤沉默半晌,缓慢的道:“你是永不让我心安了,舒婉仪!”
舒婉仪平静的道:“你可以不爱我,但你却无法劝止我来爱你,任你剑利刀快,你也毫无法子!”
关孤沉沉的道:“什么时候——你对我产生了这种情感的?”
拭去泪痕,舒婉仪问:“你真看不出来?”
苦笑着,关孤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聪明,我只觉得你对我不错,很关切我,但对一个全心全力帮助你们脱难的人,这种情况十分正常,偶有感触,我也一笑置之,却没想到你竟如此认真——”舒婉仪低细的道:“你很精明,而且机敏无比,但在这种男女情感的感觉,你却出乎我意外的迟钝,我以为,你心中应该多少体会出一点来了……”摇摇头,关孤道:“我下会朝那方面去想,而且,也没有这种闲暇叫我朝那方面去想,我不是属于适合谈论男女情感的那一类人。”
舒婉仪幽幽的道:“没有人可以脱离情感的拘束,没有人可以弃置爱——因为人不是木石,不是铁打的心肝……你相信不?在你那晚上执剑进入我家。意图伤害我母女的时候,就在这种情形下,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你是与众不同的,你是超群拔荤又动人心魄的,你很冷酷,很尖锐,很深沉,但我看得出你也是一个极有理性,极有智慧,也蕴孕着满腔挚诚的人:只是这一切全包含在你那山一样坚硬冷漠的外表中了……也许是我的直觉和预感吧,虽然当时你来意不善,但我却肯定你不会杀害我们。因为我感受到你那种隐隐中的仁恕气息与忠义胸怀……”她抿了抿嘴,接道:“结果,我对了,也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暗暗仰慕你,钦敬你,感谢你……我是个女儿家,当然我不能向你率直表明,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形态和言语举动来暗示你,来提醒你,好多次了,难道你全不察觉?全不明白?你该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总不会毫无理由的对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如此关注……”关孤淡淡一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关注是为了我对你母女效此薄劳的原故……”舒婉仪委屈的道:“你又在推拒……你是个极端聪明的人,我不相信你分辨不出纯谢恩式的感激与掺有其他意义的关怀……”当然,关孤不会是这么迟钝与懵懂的,他早已察觉舒婉仪对他的态度有些异样了,他也明白这种“异样”乃是归属于男女之间情愫的萌芽。
但他却真的不能接受,他不得不故作漠然,故作僵麻,因为正如他所说的,他与舒婉仪不是一个生活圈子里的人,而生活在两种极端不同环境里的男女,便往往有其难以协调的观点。
另外,眼前的局势,将来那血漓漓的灰色前程,也都是他无法接受这红粉柔情的原因,再说,关孤更不愿背上一个名誉——一个为了帮助这孤女寡母而被人讥诮他借机染指人家女儿的名誉。
纵然事实不是这样,但江湖传言,绘形绘色,大多失真讹误,如果他真背上了这个名誉,又有几张嘴去向人分辩?
对舒婉仪来说,关孤尚未产生那种男女相悦的“爱”,他同情她,怜借她,也爱护她,却没有像对一个情人那样的依恋,至少,目前是如此,关孤没有想到其他,尤其没有想到那种情愫的发生。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在如今来说,他认为这些事全是奢求,全是遥不可期的空中楼阁,他所注重的,只有近在眉睫的满布荆棘的前途,与危机四伏的去路,他仅盼望能护着这孤女寡母平安渡过重重的难关,只要她们能有惊无险的抵达目的,那也就是关孤最大的慰藉与期望了……轻轻抚着斜倚身旁的“渡心指”凉滑的剑柄,关孤这时有些失落及空虚的感觉,他苦涩的道:“不要再谈这个了,舒姑娘,不要再增加我心里的不安,令我的精神再受折磨,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舒姑娘,你不必等我,那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你这样做,只会使我们彼此痛苦,在你来说,你原可不用被这无形的枷桔套在魂魄上的,没有谁值得你等待,没有人能以虚耗你的青春韶华……”舒婉仪低徐的道:“用不着劝我,关孤,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知道我该做什么与怎么做,除非是你嫌弃我——但感谢你并没有嫌弃;那么,以外的理由我全不考虑,我已经决定,所以我便会贯彻始终,就是这样了,关孤,你不要我,你永不再见我,这全是你的事,我会等你,永远等你……”面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关孤道:“舒姑娘……你好逼人,真正狠的不是我,是你,我只是予人一种短暂的痛苦,而你却令人永生不得安宁,我的剑快,但远不及上你这种看不见的磨难…一心头上的磨难来得严酷……”舒婉仪颤抖的道:“如果,你认为这样的爱是一种心头上的磨难,我也无法改变你的观点,我只知道我将照我的心意去做,无论你怎么批评以及论断……”关孤长长的叹息道:“或者,岁月再流逝一些,会使你改易你的看法……”凄迷的笑了,舒婉仪道:“你并不了解我,关孤,如你了解,你就会知道,我是永不会改变我的心意的,只要我一旦决定,便会一辈子是这样的……”垂下头来,关孤良久无语,唇角眉梢,却已和如今冷重的露水一样,凝聚了那么些阴寒及凉瑟了。
半晌——
他抬起头来,温和的道:“回去歇着吧,舒姑娘,天,不久就亮了,我们还有好长一段险恶的路途要朝前赶呢?”
柔驯的点点头,舒婉仪站起身来,她接着将铺在地下的毛毯拿起,亲自力关孤覆盖膝上,漾一抹凉凉的笑在唇边,她道:“你也早点睡,关孤,别想人多的心事,不要太忧虑了,要来的终归要来,要受的也必定会受,过去的,过不去,也就是那样了……”0关孤沉缓的道:“我会有数的,舒姑娘。”
刚刚启步,舒婉仪义站住,她以一双水蒙蒙的眸子凝视关孤:“不要为我今晚上所说的一切担心,关孤,你并没有任何责任与义务,你仍是你,你仍不欠任何人的,是与否全在你自行考虑,此外,你不受丝毫的约束,无论是哪一方面的约束都没有……”关孤苦笑不答,于是,舒婉仪迟迟的离开,静静的进入篷车内了;夜,仍是这样清寂落寞,仍是这样郁郁的黑暗一片……车底下,南宫豪与李发的鼾声依旧,篷车内也和先前一样的安静悄然,就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的宁溢,仿佛时光在方才那段过程中停顿了一歇似的……轻轻的,丰子俊出现在关孤身边。
侧首望着丰子俊,虽在夜色浓翳之中,关孤可察觉这位“不屈刀”的面色十分古怪与尴尬,宛如有些什么难以表达的问题憋在他心中一样。
干咳一声,丰子俊不自然的笑了笑:“还没睡啊?我走了一圈,四周全很平静,没什么扎眼的事物……”关孤也笑了笑,却答非所问:“你回来一阵了吧?子俊兄。”
窘迫的搓着手,丰子俊忙道:“请你恕有,关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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