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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牺牲卡米尔-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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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画着安妮的嘴唇的时候,卡米尔几乎可以感觉到它们是如此柔软。他又在下颌处加了几笔,让他感觉就像真的见到了安妮。
  “卡米尔,你在听吗?”勒冈问。
  “是的,让。我在听。”
  “我不确定我这次还救不救得了你,你知道吗?我现在没法安抚法官。他是个聪明人,正因为如此,你不该把他当个傻瓜。虽说我接到任务还不到一小时,但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将损失减到最小。”
  卡米尔放下铅笔,歪着脑袋,想更正一些什么,却把整个肖像都毁了。总是这样,绘图一定要一气呵成,如果开始修修补补,那通常都会毁了。
  卡米尔突然被一个新的想法抓住,一个全新的想法,准确来说,应该是个问题,实质比听起来可能更令人震惊。他还没有问过自己: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我想要什么?有时候就像两个聋子在对话一般,尽管他们不去听,更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但往往两个人会得到同样的结论。
  “这是件私事吗,卡米尔?”让问,“你认识这个女人?私下就认识?”
  “当然不是,让,你在想什么……”
  勒冈不打破这种痛苦的沉默。然后他耸耸肩膀。
  “如果有损失,我会想办法……”
  卡米尔突然明白了,这一切可能不仅仅是因为爱情,这可能是另一回事。他开始走进一条幽暗崎岖的道路,他不知道这条路会带他走向哪里,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对安妮的盲目的爱情。
  是别的什么东西推动着他继续,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说到底,对于他的人生,他也做着他在调查时一直做的事:他总是为了刨根问底而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你不立刻解释清楚,”勒冈继续说道,“如果你现在不说,米夏尔分局长会传唤检察官的,卡米尔。到时候你就不可避免地会被内部审讯……”
  “但是……内部审讯,要问什么呢?”
  勒冈又一次耸耸肩。
  “好吧,随你。”
  20:15
  卡米尔轻轻地敲门,没有回应。他打开门,安妮躺在那里,两眼盯着天花板。他坐到她身边。
  他们不说话。他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她就让他握着,她看起来已经完全自暴自弃。然而,几分钟后,就像个普通的陈述:“我要出去……”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双肘支撑着身子。
  “他们没有对你进行治疗,”卡米尔说,“你应该很快可以回家的,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不,卡米尔。(她说得很慢。)我立马就想出院,现在。”
  他皱起眉头。安妮左右摇头,又重复了一遍:“现在。”
  “我们不能大晚上就这样出去啊。何况,还得有医嘱,药方,而且……”
  “不!我要出去,卡米尔,你听到了吗?”
  卡米尔起身,必须让她冷静下来,她太激动了。但她抢在了他前面,她把双腿从床上挪到地下,站了起来。
  “我不想待在这里,没有人能强迫我!”
  “没有人想强迫你……”
  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一阵眩晕,她扶住卡米尔,坐到床上,低下头。
  “我确定他来过了,卡米尔,他想杀了我,他不会就此罢手的,我知道,我感觉到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没感觉到!”卡米尔说。
  跟她硬争不是个好策略,因为,控制着安妮的是一种强烈的恐惧,任何理智和强势都不能改变它。她又开始颤抖。
  “门口有一个守卫,你不会有事的……”
  “够了,卡米尔!他不是在上厕所,就是在玩手机游戏!当我跑出房间,他根本都没发现……”
  “我去要求换人。晚上……”
  “晚上什么?”
  她试图擤鼻涕,但是她的鼻子太痛了。
  “你明白……晚上人总是会什么都怕,但我跟你保证……”
  “不,你什么都不能跟我保证。正是因为这样……”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双双陷入了痛苦。她想离开,正是因为他不能保证她的安全。都是他的错。她发疯似的把餐巾纸扔在地上,“让我走!”她说她要靠自己一个人摆脱困境……
  “什么叫‘一个人’?”
  “让我走,就现在,卡米尔,我不需要你了。”
  但她说完这些就又躺了回去,一直站着对她来说太累了,他给她盖上被子。“放开我。”
  他放开她,坐回去,试图握住她的手,但她的手冰冷,疲软无力。
  她在床上躺着,像是一具尸体。
  “你可以走了……”她说。
  她的脸朝向窗户,不再看他。
  第三天
  7:15
  卡米尔差不多两天没睡。他双手捂着咖啡杯,透过工作室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森林。就是在这里,在蒙福尔,他的画家母亲度过了长年画画的岁月,几乎到她生命的终结。之后这个地方就被废弃了,被人私自闯入后破坏了。卡米尔没时间打理它,但他始终没有把它卖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有一天,在伊琳娜死后,他选择拍卖掉他母亲所有的画作,一件不留,算是算清一笔旧账——因为她抽烟无度,导致他才长到一米四五。
  有些画作在国外的博物馆里。他也发誓说要把这些拍卖得来的钱捐掉,看起来他应该没有花这笔钱。但是也有可能花了。他在伊琳娜死后重新开始社交活动的时候,重新翻修整治了这个坐落在克拉玛尔森林边的工作室。以前它是一栋房子的看门人住的,现在这栋房子已经不见了。曾经,这个地方比现在还要远离人烟,当时最早建的第一排房子是在三百米开外的茂密森林里。路没有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在那里就结束了。
  卡米尔把一切都翻新了,换掉那每走一步都晃悠的地板,铺上红色蜂窝状地砖,改造出一间真正的浴室,隔出一间他可以睡在上面的阁楼,楼下是一整个客厅,一个开放式的厨房,一大扇朝向森林的玻璃窗,制造出开阔的感觉。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会来这里用一整个下午看他母亲工作。这片森林一直让他害怕,今天虽然他已经是个成人,却还是有所忌惮,像是一种记忆的追溯,甜美又让他痛苦。他唯一允许自己的一点点怀旧之情都聚集在这口巨大的柴炉里了,锃亮的,生铁制成,放在屋子的最中间,取代了他母亲以前安装的炉子。那口炉子被那些闯入的人偷走了。
  如果没有用好,热气就会一股脑儿往上蹿,房间上部就会像蒸笼一般,而房间下方就会冷得人双脚发冷,但这种乡村气息的暖气系统很让卡米尔喜欢,因为这需要技术,需要经验和足够的细心。卡米尔知道如何控制,让它能够燃烧整晚。在最冷的冬天的早晨,空气冰凉,他给炉子里添上木柴,重新让它燃烧起来。这就像一个小小的仪式。
  他还给屋顶装上了一大片玻璃,这样,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天空,看到云,雨落下来的时候就像落到身上一样。除了下雪的时候有点令人担心。这样的构造没有什么用,它能给房子带来阳光,但说到底,这房子本来也不缺阳光。当勒冈来到这房子的时候,作为一个实用主义的人,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要弄这样一个天窗。卡米尔说:“你想怎么样?我的身材虽然矮小,但我的志向是远大的。”
  他一有时间就会过来这里,比如放假的时候,周末的时候,但很少会请人来。当然,在他生命里本来也没有多少人。路易和勒冈来过,阿尔芒也是,他并不是刻意为之,但这个地方一直保持着它的神秘性。他在这里画回忆里的那些人物的素描。在那一堆一堆的速写纸中,在那些堆在大客厅的速写本中,都可以找到那些他的回忆:他目睹的那些死亡、那些他调查过的案子、那些他合作过的法官、他遇到过的同事、那些他审讯过的证人、那些来来往往的身影、那些受伤而麻木的路人、那些果断坚定的目击者、那些受惊吓的女人、那些情绪失控的年轻女孩、那些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魂未定的男人,他们几乎都在那两千多张速写里,可能有三千张。这是一份独一无二的海量肖像画展览,一位称不上艺术家的艺术家——一位重案组警官——眼中的日常所见。卡米尔擅长速写,很少有人像他一样能够迅速又到位地捕捉重点。他总说他的画比他自己聪明,他说得没错,因为他的画甚至比照片还忠诚、传神。以前他去安妮家的时候,如果那天他觉得安妮很美,他会说:“别动。”他拿出手机,给她照了一张相,为了当作她的来电头像。但最终,他不得不拍一张他画的速写,速写画像似乎更准确,更真实,更具唤醒力。
  九月,天还不算冷,卡米尔心满意足,在深夜来到这里,点起柴炉,他给它取名叫“惬意的火苗”。
  他应该把他的猫接过来住在这里。但嘟嘟湿不喜欢乡村,它只想待在巴黎,它就是这样。他画了好多它的速写,还有路易、让,还有以前的马勒瓦勒。昨夜,就在他睡之前,他翻出那些他画的阿尔芒的速写,他甚至还找出了他在阿尔芒去世那天画的他,阿尔芒直直地躺在床上,这个纤长的身子终于平静了下来,这种平静让所有的死者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相似。
  在房子前面五十米的地方就是一片森林。湿气和夜色一同降临,早晨,他的车子就会被水汽覆盖。
  他经常画这片森林,他甚至试图冒险用水彩去画,但他对色彩并没有什么天赋。他擅长的是情感,是运动,是事物的内核,但他不是一个好的色彩画家。他母亲是,他不是。
  他的手机在七点一刻振动了。
  还没来得及放下装着咖啡的马克杯他就接起电话。路易在电话一通的时候就先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他。
  “不,”卡米尔说,“没事,你说……”
  “弗莱斯提尔女士离开了医院。”
  短暂的沉默。如果有人要写卡米尔·范霍文的生平传记,最大篇幅应该要献给他的沉默。路易非常了解他,于是他继续询问。这个消失的女人,究竟在他生命中占据一个怎样的位置?她真的是他这些行为的唯一理由吗?不管怎么说,他的沉默已经充分说明了他的生命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消失多久了?”他问。
  “我们不知道,今晚吧。护士差不多晚上十点去查房时和她说过话,她看上去很平静,但一小时之后,替班护士发现病房空了。她在衣橱里留下了她大部分的衣物,让人以为她只是出去了一会儿。所以,她们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她是真的消失了。
  “那个看守警察呢?”
  “他说他有前列腺问题,离岗的时间可能有点久。”
  卡米尔喝了一口咖啡。
  “你立刻派人去她的住所。”
  “我打你电话之前已经派人去了。”路易说,“没有人看到她。”
  卡米尔望着森林的边缘,像是在等待有人救援。
  “您知道她有家人吗?”路易问道。
  卡米尔说不,他不知道。事实上,他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在美国。他在想她的名字,是阿加特,但他不准备说。
  “如果她去了宾馆,”路易说,“我们可能更难找到她,但她也有可能向认识的人求助。我会去她工作的地方看看那边有没有消息。”
  卡米尔叹气:“不,算了吧,”他说,“我会去问的。你还是盯住阿福奈尔吧。有什么消息吗?”
  “暂时没有,他看起来像是真的消失了。他的住所没有人,时常出没的地方也没有痕迹,认识的人也从年初就没有见到他了……
  “从一月的抢劫案起?”
  “差不多,是的。”
  “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大家都这么认为。还有人觉得他可能已经死了,但这毫无根据。也有人说他生病了。各种消息众说纷纭,但就莫尼尔长廊的收获来看,我觉得他应该还是相当愉悦的。大家还在搜捕,但我不是很相信能找到……”
  “哈维克的验尸报告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
  “至少要到明天。”
  路易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在他的教养里,对一些棘手的问题保持这种特殊的沉默,是种尊重。他最终还是说:“至于弗莱斯提尔女士,谁去汇报分局长呢?您还是我?”
  “我会去说的。”
  回答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卡米尔把他的咖啡杯放回水槽。路易总是非常敏感,他等着接下来的话,很快,话就来了。
  “听着,路易……我还是想自己去找她。”
  路易谨慎地点点头。
  “我觉得我能找到她的……很快。”
  “没问题。”路易说。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不要告诉米夏尔分局长。
  “我来了,路易。很快。不过现在我要见个人,但我马上就来。”
  卡米尔感到背脊上流下一滴冷汗,不是房间温度的原因。
  7:20
  他很快穿好了衣服,但他不能就这么出门,他需要确保一切都是安全的。这种让人焦灼的感觉一直牵绊着他,似乎一切都要指望着他。
  他踮着脚爬上阁楼。
  “我不能睡……”
  于是他径直走到床边,坐在床边上。
  “我打鼾了吗?”安妮头也没有回地问他。
  “鼻子折断了,这是不可避免的。”
  他突然被她这个睡姿触动。在医院里,安妮就总是把脸侧到一边,朝向窗户。她不想再见我了,她觉得我不能保护她。
  “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你不会有事的。”
  安妮只是摇头,不知道是说不会有事,还是说不安全。
  是不安全。
  “他会找到我的。他会来的。”
  她转了个身,看着他。她简直要把他说服了。
  “不可能,安妮。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里的。”
  安妮还是摇头。卡米尔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能猜出她的意思:你想怎么说都行,但是他很快会找到我的,他会来杀了我的。她沉溺在经历过的事情中,无法自拔。卡米尔握住她的手。
  “你经历了这些,害怕是正常的。但我跟你保证……”
  这次,她摇头是想说:我要怎么跟你解释?或者:算了。
  “我必须走了。”卡米尔看了看他的手表说,“你需要的楼下都有,我刚刚指给你看过了……”
  好的。她做了个手势。她还是太累了。即便是房间的昏暗也不能掩盖她脸上的淤青和肿块。
  他已经给她指过房间的布置了,咖啡,浴室,药物。他不想她出院,在这里,他该怎么日夜关照她的病情,怎么给她拆线呢?但没办法,她已经进入狂热焦躁的状态,她只想出院,她威胁说要回自己家。他不能告诉她警察就在那里等她,这是个陷阱。怎么办,他还能做什么?除了这里还能把她带去哪里,难道带她去天涯海角吗?
  终于,安妮到了这里。
  从来没有别的女人来过这里。卡米尔的头脑驱逐着这个念头,因为事实上,就在楼下靠近门边的地方,伊琳娜被杀害了。四年以来,一切都改变了,他都重修过了,但与此同时,似乎又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也“清洗”过,以他的方式,但似乎没见什么成效,生活的碎片依然挂在这里和那里,如果他四处看看,就到处都能找到。
  “你按我说的做,”他又说,“你闭上……”
  安妮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她手上夹着夹板,于是这姿势一点也不柔美。她想说:你已经都对我说过了,我理解,你去忙吧。
  卡米尔起身。他下了阁楼的楼梯,出门,锁上房门,上了车。
  他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但安妮的情况变得更确定了。他一个人扛下了一切。他应该有一个正常的个子的,这样他会不会感觉轻松一点?
  8:00
  森林让我抑郁,我从来都不喜欢森林。这片森林比别的还糟糕。不论是克拉玛尔,还是莫东,都比这里好。这里无聊得像是天堂的星期天。一块标志牌指向一片城乡结合部,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些独栋小楼,那些假装阔绰的人的房产,既不是城市,也不是乡村,也不是郊区。这儿可以说是城乡结合部。但是哪里的城乡结合部呢,不得而知。看到他们对自家的花园和露台的精心照顾,让人不禁怀疑哪个更令人沮丧:是这片土地的荒凉,还是它给居民们带来的满足。
  穿过这片连排别墅,一眼望去只有无际的森林。定位系统在莫东步行街下面画了两道来标示它;左边是死瓶子街——谁想出的这样的名字?不用说,根本也不可能在这里悄悄停车,我不得不往上开好多路再继续步行。
  我快爆发了,我没吃饱,还有点累,我想一次搞定,一劳永逸。我也不喜欢走路,尤其是在森林里……
  她只需要好好坚持住,那个贱女人,我会好好给她一个解释的,不会拖太久的。我已经装备好了,我要清清楚楚给她一个交代。当我结束这一切时,我要去一个禁止有森林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一棵树都不要有。我要一片海滩、鸡尾酒、一堆扑克好手好好让我尽尽兴。我老了。这一切结束后,我要趁着还有时间,好好享受人生。为了这个目标,一定要恢复冷静。在这片该死的森林里走,还要时刻注意周围状况。怎么会有人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简直想不通。年轻人、老人、夫妇,居然一大早就出来散步、锻炼。我甚至还在林子里看到过马。
  我越是往前走,人烟越是稀少。这栋房子相当靠后,大概三百米外,路也只到那里,之后就没有路了,只有森林。
  带着一把猎枪来到这种地方,即便带着枪套,还是感觉跟当地氛围格格不入。我把它放在一个运动袋里,但即使这样,我看起来也真的不太像那种找蘑菇的人。
  几分钟过去了,我一个人都没看到,GPS导航系统失灵了,但这里除了这条路,也没别的路了。
  马上就清净了。我要好好干一场。
  8:30
  吱吱呀呀的每一扇门,走廊上的每一米路,每一段铁栏杆后面刺探一般的眼神,都像一种重压,压在他身上。说实话,卡米尔害怕了。长久以来,他都确信有一天一定会来到这里。每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立刻压下它,但它从未停止骚动,又冒了出来,像是一条鱼缸里的大鱼在他耳边轻声提醒着他,这场盛大的会面总是要来的,只是缺了一个契机可以毫不羞愧地向这种不可遏制的需求屈服。
  中央监狱重重的金属铁门开了又合上。
  他跳着他小鸟般轻盈的步子前进,卡米尔想呕吐,他有点头晕。
  护送他的警卫表现得毕恭毕敬,甚至有点谨小慎微,好像他很了解情形,好像他觉得卡米尔有权利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得到额外的尊重。卡米尔到处都看得到那些迹象。
  他们经过一间又一间房间,终于到了接待室。门开了,他进入房间,在钉在地上的铁桌子前坐下,他心跳加速,喉咙干涩。他等待着。双手平放在桌上时,他看到它们在颤抖,他又把手收回了桌子底下。
  接着,第二扇门打开了,门在房间的另一端。
  他一开始只看到鞋子,平放在轮椅的金属边上,那是一双黑色皮鞋,锃光发亮,然后扶手椅滑动了,很慢,慢得让人不安而怀疑。然后他看到两条腿,膝盖圆润肥厚,轮椅就在那里停了下来,停在半路,在房间门口,只看得到他的两只手,白白胖胖的,完全看不到经络,紧紧抓着橡胶轮子。还有一米。终于,他看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一瞬间,时间凝滞了。他一进门,眼睛就紧紧地盯住卡米尔,一动不动。护卫来到跟前,把金属椅子从桌子边拉开,好让轮椅过来。卡米尔做了一个手势,他离开了。
  轮椅继续向前,转了一圈,轻便得出人意料。
  终于,他们面对面了。
  卡米尔·范霍文,重案组警官,四年来第一次,终于来到了杀害他妻子的凶手面前。
  在卡米尔印象中,他身材魁梧,虽然有点发胖的迹象,但还是相当瘦长,带着一点过分的优雅和精致,还有一种几乎令人尴尬的性感,尤其是嘴部。而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囚犯,却肥胖而邋遢。
  他的相貌特征和之前完全一样,但是总体看来比例全变了,只有他的脸没有变,像是一张精心画好贴在发胖的脑袋上的素描。他的头发太长了,还很油腻。他的眼神也没有变,依然阴险狡诈。
  “这是命中注定的。”布伊松说(他的声音洪亮有力,略微颤抖),“就是现在。”好像会面刚刚已经结束了一样。
  从他最兴盛的日子开始,他总喜欢说这样的话。事实上,就是这种夸张的言辞,这种放肆的傲慢,让他犯下了滔天罪行。卡米尔和他几乎是一相识就互相憎恨。接下来,事实证明,他们的本能早就做出了对的选择。这不是一个追忆往事的好时候。
  “是的,”卡米尔只是简单回答,“就是现在。”
  他的声音没有颤抖。他现在面对布伊松比以前淡定多了。他有过不少面对面的经验,他知道他不会情绪失控。这个他想了那么久希望他死、希望折磨他、希望他痛苦的男人,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看到他变成现在这样,几年之后,卡米尔想,自己所沉溺的仇恨可能要沉默、结束了,因为没有什么紧急的了。那么多年,他对杀害伊琳娜的凶手倾注了他所有的仇恨、暴力、怨念,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布伊松已经结束了。
  卡米尔自己的故事,相反,并没有结束。
  他在伊琳娜死的时候犯的错误还会继续让他饱受煎熬。这种煎熬永远不会放过他,现在就是证明,而且只有这点是肯定的。其余的,都会随时间飞逝。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卡米尔抬起头朝向天花板,眼泪像看不见的伊琳娜在亲吻他一样,涌了上来:她还是那么美,像是永远年轻,只为他存在。他会衰老,而她却会一直容光焕发。她会永远保持这样,布伊松对她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他的精神重压,所有有关她的一切的画面、回忆、感觉,都凝聚了卡米尔对伊琳娜的爱。
  生命留下了一道痕迹,就像脸颊上的一条疤,隐隐的不那么明显,却也不可磨灭。
  布伊松一动不动。从谈话一开始,他就害怕了。
  卡米尔的情绪就在那么一瞬间涌了上来,不过他很快就克制了,并没有造成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氛围。在有人说话之前,先要给沉默留个位置。卡米尔哼了一声,他不想被布伊松看出什么,在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和他们两人的静默中,有某种无声的交流。他不想和他交流。他擤了擤鼻子,把手帕塞进口袋,双肘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下面,盯着布伊松。
  从昨天开始,布伊松就害怕此刻的到来。自从他听说范霍文警官去看了穆禄·法拉乌衣,他就明白马上要轮到他了。果然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他整宿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不愿相信就是现在。他的死期就要来了。法拉乌衣的团伙在这个监狱里到处都是,连个蟑螂都不会有藏身之所。如果卡米尔提供了法拉乌衣所需要的服务——比如,揍他的人的名字——一小时到两天之内,布伊松就会在食堂门口被人一拳揍在喉咙口,然后被人从后面用铁索勒住,同时两个壮汉会绑住他的手臂;或者他会被人从他的扶手椅上直接推出三楼的栏杆;或者被床垫闷死。一切都取决于他的命令。范霍文甚至可以慢慢折磨他至死,如果他乐意的话。布伊松可能会在恶臭的厕所里被塞上嘴痛苦一整晚,或者被钉在衣橱里流干最后一滴血……
  布伊松很怕死。
  他以前不信卡米尔会报复。这种恐惧已经离他很远了,然而此刻,它又回来了,如此强烈,如此骇人,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辜。这些年的监狱生活里,经历了这里的一切后,他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地位,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但他莫名的优越感几小时之内就被范霍文摧毁了。他去看了一下法拉乌衣,大家就知道审判只是表面的,而布伊松缓刑的时间就要结束了。大家都在走廊上讨论着这件事,法拉乌衣四处散布了这个消息,当然也可能是范霍文和他之间的交易,只为了吓唬布伊松。有些看守知道这事,大家看布伊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是现在,这是唯一的问题。
  “看起来你已经当上老大了……”
  布伊松问自己,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然而并不是,卡米尔只是说出了一个判断。布伊松极其聪明。在他逃跑的时候,路易给了他后背一枪,让他坐上了轮椅,但在这之前,他可给了警察不少苦头吃。他入狱之前就名声在外,他甚至因为吊足刑事科警察的胃口而成了风云人物。本着一点同理心和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成功地爬到各个帮派战争的调停人的位置。在这种地方,一个消息灵通的聪明人是很稀罕的。这些年来,他在这里织下了密集的关系网,甚至在外面也是,主要是倚靠那些被释放的犯人,他依然会给他们服务,帮他们引见,为他们安排约见,还会主持会面。去年,他甚至还插手了西郊两个帮派的内讧,为了平息事件,他提出条约,参与谈判,俨然是个中间商。他从不参与任何帮派的非法交易,但他对一切了如指掌。对于监狱外的事情来说,只要是有犯罪,只要是这个犯罪有相当的级别,布伊松都会知晓。他就是这样消息灵通,所以他很强大。
  然而,卡米尔现在决定,明天,或者一小时内,有一个人得死去。
  “你看上去有点焦虑……”卡米尔说。
  “我只是在等着。”
  布伊松立刻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挑衅。卡米尔举起手,没问题,他懂。
  “您会给我解释……”
  “不,”卡米尔说,“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只是会告诉你事情会怎么发展,没别的。”
  布伊松脸色惨白。范霍文语气中的淡漠对他来说就好似更多了一重威胁。
  “我有权得到解释!”布伊松大叫起来。
  如今他的肉体已经变了模样,但他的内在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样无度的自我。卡米尔在口袋里一通乱摸,把一张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文森特·阿福奈尔。这是……”
  “我知道这是谁……”
  这是他的本能反应,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羞辱了一般;但这也是他松了一口气之后的反应。顷刻之间,布伊松就明白自己的命运全都掌控在卡米尔手中。
  卡米尔被自己说话的语气中不自觉流露的愉悦给吓到了。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布伊松立刻试图建起一道防火墙,想避开这个话题。
  “我私下不认识他……他虽然不算什么传奇,但也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名声可以说相当……狂野。粗暴的野蛮人。”
  应该给他的大脑插上电极,看看他的神经连接是以怎样惊人的速度运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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