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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麦家-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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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第五篇 合
  二
  就像时间斑驳了701营区大门的红漆一样,时间也侵蚀了701的神秘、威严和宁静,我曾经以为入701大门是一件烦琐而复杂的事。但哨兵只看了看我证件(身份证和记者证),让我在一本卷角的本子上稍作登记,就放行了。这么简单,反倒使我觉得怪异,以为是哨兵玩忽职守。可一深入院子,这种疑虑消失了,因为我看到大院里还有卖菜的小贩和闲散的民工,他们大大咧咧的样子如入无人之境,又好像是在乡村民间。
  我不喜欢701传说中的样子,却也不喜欢701变成这个样子,这使我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不过,后来我探听到,701院中有院,我涉足的只是一片新圈的生活区,那些院中之院,就像洞中之洞,你非但不易发现,即使发现了也休想进入。那边的哨兵常常像幽灵一样,冷不丁就出现在你面前,而且浑身冒着逼人的冷气,像尊冰雕。他们总是不准你挨近,仿佛怕你挨近了,你身上的体温会化掉他们一样,仿佛真的是冰雪雕刻成的。
  我在701陆陆续续呆了十来天,可以想像,我见到了瓦西里,他真名叫赵棋荣。我也见到了容金珍不年轻的妻子,她全名叫翟莉,还在干她的老本行。她高大的身材,在岁月的打磨下已经开始在缩小,但比一般人还是要显得高大。她没有孩子,也没有父母,但她说容金珍就是她孩子,也是父母。她告诉我,现在她最大的苦恼就是不能提前退职,这是由她的工作性质决定的。她说,她退职后将去灵山疗养院陪丈夫度过每一天,但现在她只能用年休假时间去陪他,一年只有一两个月。不知是因为保密工作干久了的缘故,还是因为一个人的日子过久了,她给我的印象似乎比传说中的容金珍还要冷漠,还要沉默寡言。坦率说,瓦西里也好,容金珍妻子也好,他们并没有帮我多少忙,他们和701其他人一样,对容金珍的悲痛往事不愿意重新提起,即使提起也是矛盾百出的,好像悲痛已使他们失去了应有的记忆,他们不愿说,也无法说。用无法说的方式来达成不愿说的目的,也许是一种最有力也是最得体的方式了。
  我是晚上去拜访容金珍妻子的,因为没谈什么,所以很早就回了招待所。回招待所后没多久,我正在作笔记(记录对容金珍妻子的所见所闻),一个30来岁的陌生人突然闯进我房间,他自我介绍是701保卫处干事,姓林,随后对我进行了再三盘查。说老实话,他对我极不友好,甚至擅自搜查了我房间和行李什么的。我知道搜查的结果只会让他更加相信我说的——想颂扬他们的英雄容金珍,所以我并不在乎他的无理搜查。问题是这样,他依然不相信我,盘问我,刁难我,最后提出要带走我所有证件——共有四本,分别是记者证、工作证、身份证和作协会员证,以及我当时正在记录的笔记本,说是要对我作进一步调查。我问他什么时候还我,他说那要看调查的结果。
  我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上午,还是这人——林干事——找到我,但态度明显变好,一见面就对昨晚的冒昧向我表示了足够的歉意,然后客气地把四本证件和笔记本一一归还给我。很显然,调查的结果是令他满意的,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还给我带来了最好的消息:他们局长想见我。
  在他的护卫下,我大摇大摆地通过三岗哨卡,走进了森严的院中之院。
  三道岗哨,第一道是武警站的,是两人岗,哨兵身上挎着手枪,皮带上吊着警棍。第二道是解放军站的,也是两个人,身上背着乌亮的半自动步枪,围墙上有带刺的铁丝网,大门口有一座石砌的圆形碉堡,里面有电话,好像还有一挺机枪什么的。第三道是便衣,只有一个人,是来来回回在走的,手上没武器,只有一部对讲机。
  说真的,我至今也不知道701到底是个什么单位,隶属于军方?还是警方?还是地方?从我观察的情况看,那些工作人员大部分是着便装的,也有少数是穿军装的,里面停的车也是这样,有地方牌照和军牌照的,军牌照的要比地方牌照的少。从我打问的情况看,不同的人回答我都是一样的,首先他们提醒我这是不该问的,其次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反正是国家的机要单位,无所谓是军方还是地方——军方和地方都是国家的。当然,都是国家的,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说?不说了,说了也没用,反正是国家的重要部门。一个国家总是要有这样的机构的,就像我们家家户户都有一定的安全措施一样。这是必需的,没什么好奇怪的。没这样的机构才奇怪呢。
  经过第三道岗哨后,迎面是一条笔直的林荫小道,两边的树高大,枝繁叶茂,树上有鸟儿在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还有不少鸟屋,感觉是进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继续走下去,很难想像会见到什么人影。但是很快,我看到前方耸着一幢漂亮的楼房,六层高,外墙贴着棕色瓷砖,看上去显得庄严而稳固,楼前有片半个足球场大的空地,两边各有一片长方形的草坪,中间是一个方形平台,上面摆满鲜花,鲜花丛中蹲着一座用石头雕成的塑像,造型和色泽仿同罗丹的《思想者》。开始,我以为这就是《思想者》的复制品,但走近看,见塑像头上还戴了副眼镜,底座刻着一个遒劲的魂字,想必不是的。后来仔细端详,我恍惚觉得塑像总有那么一点点面熟的样子,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问一旁的林干事,才知这就是容金珍。
  我在塑像前端立良久。阳光下,容金珍单手稳稳地托着下巴,凝视着我,双目显得炯炯有神,和灵山疗养院里的那个容金珍既相似又不相似,犹如一个人的暮年和壮年。
  告别容金珍,林干事没有像我想的一样带我进大楼,而是绕过大楼,走进了大楼背后的一幢青砖白缝的两层小洋楼里,具体说是一楼的一间空荡荡的会客室里。林干事安排我在会客室坐下后又出去,不一会儿,我先听到走廊上响起金属点击地面的清亮的声音,随后一位拄拐杖的老人一跳一跳地走进门来,一见我就爽朗地招呼我:
  “啊,你好,记者同志,来,我们握个手。”
  我赶紧上前与他握手,并请他在沙发上坐下。
  他一边入座,一边说道:“本来该我去见你,因为是我要求见你的,可是你看见了,我行动不方便,只好请你来了。”
  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当初去N大学接容金珍的那个人,姓郑。”
  他哈哈大笑一通,用拐杖指了指自己的跛足,说:“是它告诉了你是不?你们当记者的就是不一样。啊,不错,不错,我就是那人,那么请问你是谁呢?”
  我想,我的四本证件您都看过,还用我说吗?
  但出于对他尊重,我还是简单介绍了下自己。
  他听完我介绍,挥挥手上的一沓复印件,问我:“你这是从哪了解到这些的?”
  他手上挥的居然是我笔记本的复印件!
  我说:“你们没经我同意,怎么擅自复印我的东西?”
  他说:“请你不要见怪,我们这样做确实出于无奈,因为我们同时有五个人要对你笔记本里的文字负责,如果大家传着看,恐怕没有三五天是无法还你笔记本的。现在好了,我们五个人都看了,没什么问题,可以说没涉及到一点机密,所以笔记本还是你的,否则就是我的了。”
  他笑了笑,又说:“现在我疑问的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想,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请问记者同志,能告诉我吗?”
  我简单向他谈起我在灵山疗养院里的经历和耳闻目睹。
  他听着,若有所悟地笑着说:“哦,这么说,你还是我们这个系统的子弟。”
  我说:“不可能吧,我父亲搞工程设计的。”
  他说:“怎么不可能,告诉我,你父亲是谁?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我说是谁,问他:“认识吗?”
  他说:“不认识。”
  我说:“就是,怎么可能,我父亲不可能是你们系统的。”
  他说:“凡是能进灵山疗养院疗养的人,都是我们一个系统的。”
  这对我真正是个天大的新闻,父亲快死了,居然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用说,要不是这么偶然说起,我将永远不知道父亲的真实,就像容先生至今也不知容金珍是什么人一样。现在,我有理由相信,父亲当初为什么不能给我和母亲足够的关爱,以致母亲要同他分手。看来母亲是冤枉他了,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父亲似乎宁愿被冤枉也不作分辩。这叫什么?是信仰,还是迂腐?是可敬,还是可悲?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被堵得慌的感觉。直到半年之后,容先生跟我谈起她对此的认识后,我才有所明白过来,并相信这应该是敬而不是悲。
  容先生说:一个秘密对自己亲人隐瞒几十年甚至一辈子,是不公平的,但如果不这样我们的国家就可能不存在,起码有不存在的危险,不公平也只有让它不公平了。
  容先生就是这样让我平添了对父亲的爱戴。
  话说回来,局长大人对我笔记本的第一个评价——没有泄密,当然令我有种如释重负的高兴,因为否则笔记本就不是我的啦。但紧接着的第二个评价却又一下把我打入冷宫——他说:
  “我认为你掌握的素材多半来自道听途说,所以遗憾颇多。”
  “难道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急切问。
  “不,”他摇着头说,“真都是真的,就是……嗯,怎么说呢,我认为你对容金珍了解太少了,嗯,就是太少了。”
  说到这里,他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想了想,抬起头,显得很认真地对我说:“看了你的笔记本,虽然零零碎碎的,甚至多半是道听途说的,但却勾起了我对容金珍很多往事的回忆。我是最了解容金珍的,起码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你想不想听听我说一些容金珍的事呢?”
  我的天呐,哪有这么好的事,简直是我求之不得的!
  就这样,几千字的东西偶然间获得了茁壮成长的生机。
  我在701期间,曾与局长大人几次相对而坐,往容金珍的历史深处挺进,现有的【郑局长访谈实录】就是这样产生的。当然,它的意义不仅仅如此,从一定意义上说,在结识局长大人之前,容金珍对我只是个不着边际的传说,现在它几乎成了一段不容置疑的历史,而促使它发生改换变化和链接活动的主要人物就是局长大人,他不但不厌其烦地向我回忆他记忆中的容金珍,而且还给我提供了一长串人的名单,他们都是容金珍某个阶段的知情者,只是不少人已经谢世而已。
  现在,我非常遗憾的是,在我离开701之前,我被自己口口声声的局长、首长的称呼所迷乱,一直忘记问他名字,以至现在我都不知他名字。作为一个秘密机构的官员,名字是最无用的东西,经常要被各式各样的秘密代号和职务所覆盖,加上他光荣的历史造成的跛足,覆盖得就更为彻底。但覆盖不是没有,只是埋在面子底下而已。我相信,只要我专门问他,他一定会告诉我的,只是我被表象所迷乱,忘记问了。所以,现在有关他的称谓是乱的,瘸子、郑瘸子、郑处长、拐杖局长、郑局长、首长等。一般N大学的人都管他叫瘸子或郑处长,他自己一般喊自己叫拐杖局长,我多半喊他叫首长,或郑局长。

 ·30·


第五篇 合
  三
  郑局长告诉我——
  他和容家的关系是从外祖父那里继承过来的,辛亥革命后的第二年,他外祖父在戏院里结识了老黎黎,两人后来结成莫逆之交。他自小是在外祖父家长大的,也就是自小就认识老黎黎。后来,老黎黎去世时,外祖父带他去N大学参加老黎黎葬礼,又认识了小黎黎。那年他14岁,正在读初中二年级,N大学美丽的校园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他初中毕业,自己拿了成绩单找到小黎黎,要求到N大学来读高中。就这样,他进了N大学高中部,他的语文老师是个共产党,吸收他入了党。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和老师双双弃学去了延安,开始了漫长的革命生涯。
  应该说,当他踏进N大学后,他和容金珍之间就埋下了有一天注定要认识的机关。
  但正如局长自己说的,这个机关没有很早打开,而是直到15年后,他代表701回N大学来收罗破译人才,顺便去看望老校长,又顺便说起他想要个什么样的人时,结果老校长当玩笑一样的给他举荐了容金珍。
  局长说:“虽然我不可能跟老校长直言我要的人是去干什么的,但我要的人应该有什么见长,这一点我当时是说得清清楚楚的。所以,老校长那么一说后,我就动了心,因为我相信老校长的眼力,也深知他的为人。老校长不是爱开玩笑的那种人,他跟我开这个玩笑,本身便说明容金珍很可能是我最需要的人选。”
  事实也是如此,当他与容金珍见过一面后,几乎当即就决定要他。
  局长说:“你想想,一个数学天才,自小与梦打交道,学贯中西,学成后又一门心思探索人脑奥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破译人才,我能不动心吗?”
  至于老校长是怎么同意放人的,他表示,这是他跟老校长之间的秘密,他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我想,这基本上可以肯定,他当初一定是要人心切,只好违反组织纪律,跟老校长如实道了真情的,否则为什么至今还要守口如瓶?
  在与我交谈中,他几次表明,发现容金珍这是他对701事业的最大贡献,只是谁都没想到,容金珍最后会落得如此不幸的结局。每每说起这些时,他都会痛苦地摇头,长叹一口气,连连地喊道:
  容金珍!
  容金珍!
  容金珍啊——
  【郑局长访谈实录】
  如果说破译紫密前,容金珍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模糊不清的,介于天才和疯子间摇摆不定,那么破译紫密后,这形象便变得清晰了,变得优美而可怕,就像一只静默的老虎。说实在的,我欣赏他,崇敬他,但从来不敢挨近他。我怕被他烫伤了,吓着了,这感觉多像对一只老虎。我敢说,他在灵魂里就是一只老虎!他撕啃疑难就像老虎撕啃肉骨那么执著又津津有味,他咬牙酝酿的狠狠一击,又像老虎静默中的一个猛扑。
  一只老虎啊!
  兽中之王啊!
  密码界的天王啊!
  说真的,虽然就年龄言我是他兄长,就资格言我是破译处元老,他刚到处里时,我是一处之长,可在心里我一直视他为兄长,什么事愿意听他的。我越了解他,接近他,结果就越是成了他精神上的奴隶,跪倒在他脚下,还跪得无怨无悔的。
  ……
  我前面说过,密码界不允许出现两个相似的心灵,相似的心灵是一堆垃圾。因此,密码界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简直是铁律:一个人只能制造或破译一部密码!因为制造或破译了一本密码的人,他的心灵已被他自己的过去吸住,那么这心灵也等于被抛弃了。由此,从原则上说,容金珍后来是不应该再去承担破译黑密的任务的,因为他的心灵已属于紫密,若要再破黑密,除非他将心灵粉碎了重新再铸。
  但是,对容金珍这人,我们似乎已经不相信现存的客观规律,而更相信他的天才了。换句话说,我们相信,将心灵粉碎重新再铸,这对容金珍说不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客观规律,但无法不相信容金珍。他本身就是由我们众多平常的不相信组成的,我们不信的东西,到了他身上往往都变成了现实,活生生的现实。就这样,破译黑密的重任最终还是压在了他肩上。
  这意味着他要再闯禁区。
  不同于第一次的是,这次他是被别人——也是被他自己的英名——抛入禁区的,不像第一次,他深入密码史林的禁区,是他自己主动闯进去的。所以,一个人不能太出众,太出众了,不是你的荣誉会向你靠拢,不是你的灾难也会朝你扑来。
  我一直没去探究容金珍接受黑密的心情,但他为此遭受的苦难和不公,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说破译紫密时,容金珍身无压力,轻装上阵,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旁人说他跟玩似的,那么破译黑密时,这种感觉他已全然消失。他背上趴着千斤目光,目光压断了他的腰!那些年里,我眼看着容金珍乌黑的头发一点点变得灰白,身躯一点点缩小,好像这样更便于他挤入黑密的迷宫似的。可以想像,容金珍被黑密卷走的血水是双倍的,他既要撕啃黑密,又要咬碎自己心灵,艰难和痛苦就像魔鬼的两只手齐齐压在了他肩头。一个原本可以跟黑密毫无关系的人(因为破译了紫密),现在却背着黑密的全部压力,这就是容金珍的尴尬,他的悲哀,甚至也是701的悲哀。
  坦率说,我从不怀疑容金珍的天才和勤奋,但他能不能再度创造奇迹,破掉黑密,从而打破破译界已有的一个人只能破译一本密码的铁律,我这不是没有疑虑的。要相信,一个天才也是人,也会糊涂,也会犯错误,而且天才一旦犯起错误来必然是巨大的,惊人的。事实上,现在密码界一致认为,黑密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高级密码,它在设置密锁的过程中有惊世骇俗的愚弄天下之举。正因为此,后来我们有人很快就破译了黑密,那人从才情上说和容金珍简直不能同日而语,但他接手破译黑密任务后,就像容金珍当初破译紫密一样,仅用三个月时间,就轻轻松松把黑密破掉了——(续完)
  你们听,黑密被人破译了!
  这个人是谁?
  他(她)还在世吗?
  郑局长告诉我:这个人名叫严实,还活着,建议我也可以去采访他一下,并要求我采访完他后再来见他,说是还有资料要给我。两天后,我再次见到局长时,他第一句话就问我:
  “你喜欢那个老家伙吗?”
  他说的老家伙就是指破译黑密的严实,他的这种措辞和发问让我一时无语。
  他又说:“不要见怪,说真的,这里人都不大喜欢严实。”
  “为什么?”我很奇怪。
  “因为他得到的太多了。”
  “他破译了黑密,当然应该得到的多啊。”我说。
  “可人们都认为他是靠容金珍留下的笔记本得到破译黑密的灵感的。”
  “是啊,他自己也这么说的。”我说。
  “不会吧?他不会这么说的。”
  “怎么不会?我亲耳听到他说的。”
  “他说什么了?”他问。
  “他说其实是容金珍破译了黑密,他是徒有其名的。”
  “噢,这倒是个大新闻。”他惊讶地盯着我说,“以前他从来都回避说容金珍的,怎么对你就不回避了?大概因为你是个外人吧。”
  顿了顿,又说:“他不提容金珍,目的就是想拔高自己,给人造成是他独立破译黑密的感觉。但这可能吗?大家在一起都几十年了,谁不了解谁,好像他一夜间变成大天才似的,谁信?没人信的。所以,最后看他一个人独吞了破译黑密的荣誉,这里人是很不服气的,闲话很多,都替容金珍抱不平呢。”
  我陷入了沉思,在想,要不要把严实跟我说的告诉他。说真的,严实没有交代我不能把他对我说的那些拿出去说,但也没有暗示我可以说。
  沉静一会儿,局长看看我,又接着说:“其实,他从容金珍留下的笔记本中获得破译黑密的灵感,这是不容置疑的,人都是想也想得到的,你刚才说他自己也是承认的。他为什么不对我们承认,正如我刚才说的,无非就是想拔高自己,这也是大家想得到的。因为是大家都想得到的,他硬是否认只会叫人反感,失信于众。所以,他的这个小算盘我认为打得并不高明。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暂且不说它。现在我要问的是,你可以想一想,为什么他都可以从容金珍的笔记本中获得灵感,而容金珍自己却不能?按理说,他可以得到的东西,容金珍早应该得到了,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东西,是他的笔记本。打个比方说就是这样的,好比笔记本是一个房间,里面藏着一把开启黑密的钥匙,结果主人怎么找也找不到,而一个外人却随便一找就找到了,你说这怪不怪?”
  他比喻得很成功,把他心中理解的事实形象地和盘托出,很透彻,但我要说这不是真正的事实。换句话说,他的比喻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认定的事实。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决定告诉他严实是怎么对我说的,那应该才是真正的事实。但他没给我插话机会,继续一口气往下说:
  “正是从这里,我更加相信容金珍在破译黑密过程中必定是犯下天才的大错误了,这种错误一旦降临到头上,天才就会变成傻子。而这种错误的出现,说到底就是一个人只能破译一本密码的铁律在起作用,是他破译紫密留下的后遗症在隐隐作怪。”
  说到这里,局长大人久久地沉默不语,给我感觉像是陷入了悲痛之中,等他再次开口跟我说话时,明显是在跟我话别了。这样,即使我想说似乎也没机会了。不说也好,我想,因为我本来就吃不准该不该把严实对我说的转告于他,既然有机会不说那最好,免得我说了以后心里落个负担。
  在分手之际,我没有忘记提醒他:“您不是说还要有资料给我吗?”
  他噢了一声,走到一只铁的文件柜前,打开一只抽屉,取出一只档案袋,问我:“容金珍在大学时有个叫林·希伊斯的洋教授,听说过吗?”
  我说:“没有。”
  他说:“这个人曾企图阻止容金珍破译紫密,这些信就是证据。你拿去看看吧,如果需要,可以带复印件走。”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希伊斯。
  局长承认,他对希伊斯不了解,知道一点也都是听说的。局长说:
  “当时希伊斯跟这边联络时,我在Y国学习取经,回来后也没让我接触,接触主要是紫密破译小组在接触,当时是总部在直接管的,他们也许怕我们抢功,一直对我们保着密。这些信还是我后来找总部一位首长要回来的,原件都是英文,但都已译成中文。”
  说到这里,局长忽然想起,我应该把英文原件留下。于是我当场打开档案袋,准备把中英件分开。这时候,我首先看到一份电话记录——钱宗男来电记录,像引言一样的,放在信件之首,只有短短几句话,是这样的:
  希伊斯是X国军方雇用的高级军情观察家,我见过他四次,最后一次是1970年夏天,后来听说他和范丽丽一直被软禁在PP基地,原因不明。1978年,希(伊斯)死在PP基地。1981年,X军方结束对范(丽丽)软禁。1983年,范(丽丽)到香港找我,希望我帮她联系回国事宜,我没同意。1986年,我从报纸上看到范(丽丽)在家乡C市临水县捐资兴办希望工程事宜,据说现在就定居在临水。
  局长告诉我,这个钱宗男就是当时在X国中转希伊斯信件的我方同志,本来是我了解希伊斯很好的人选,但遗憾的是他年前刚去世。而记录中提到的范丽丽就是希伊斯的中国夫人,要了解希伊斯,她无疑是独一无二的最好人选。
  范丽丽的出现,使我有种惊惶失措的快乐。

 ·31·


第五篇 合
  四
  因为没有具体的地址,我原以为要找到范丽丽女士可能会费些周折,结果到临水县教育局一问,似乎楼里的人都认识她。原来,几年间,她不但在临水山区创办起三所希望小学,还给县里几所中学捐赠了价值几十万元的图书,可以说,临水文教战线上的人无不认识她,尊敬她。不过,我在C市金和医院找到她时,我就凉了心气。因为,我看到的人喉咙已经被割开,纱布把她的颈项绑得跟头一样粗,感觉她像有两只脑袋似的。她得的是喉癌,医生说即使手术成功,她也已经无法说话,除非能练习肺部发声。因为刚做手术,她身体十分虚弱,
  不可能接受我采访。所以,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像来自临水的众多家长一样,留下了鲜花和祝愿便告辞了。后来,我在十几天间又三次去医院看她,三次加起来,她用铅笔给我写下了几千字,几乎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到震惊!
  说真的,要没有她这几千字,我们永远也抓不到希伊斯的真正的真实。真实的身份。真实的处境。真实的愿望。真实的尴尬。真实的苦难。真实的悲哀。从某种意义上说,希伊斯去了X国后,就没有他应有的一切了。他的一切都变得阴差阳错了!
  说真的,这几千字我们需要耐心品味和重视。
  现照抄如下:
  第一次——
  1。他(希伊斯)不是破译家。
  2。既然你已知道他(希伊斯)写那些信的目的是布迷魂阵,为什么还要相信他说的?那都是骗人的,他哪是什么破译家?他是制造密码的,是破译家的冤家!
  3。紫密就是他制造的!
  4。这说来话长。是(19)46年春天,有人找到他,来人是他剑桥同学,当时好像在筹建的以色列国担任很重要的职务,他把他(希伊斯)带到鼓楼街教堂,当着上帝的面,以几千万犹太同胞的名义要求他为以(色列)国造一部密码。他用半年多时间造出一部密码,对方很满意。事情本来是了了,但他却老是担心他的密码被人破译。他自小在荣誉中长大,自尊性极强,从不允许自己失败。那部密码由于时间紧,事后他觉得缺陷很多,于是私自决定再造一部去替换它。这一下他就完全迷进去了,越迷越深,最后用近三年时间才造出来一部他满意的,这就是后来的紫密。他要求以(色列)国用紫密替代他以前的密码,结果试验(使用)证明,它(紫密)太难,人家根本无力使用。当时著名破译家亚山还在世,据说他见了用紫密加密的密电后说过一句话:我要3000份这样的密电才接受破译,但现在这形势①我的时间可能只够看到1000份②。意思是说他有生之年是破不了它了。X国闻讯后便想买走紫密,但当时我们没打算离开N大,考虑到X国与中国的紧张关系,没答应。后来情况正如你说的,为救我父亲,我们拿紫密跟X国作了交易。
  ①指希伊斯后来为什么会走上极端政治的道路。
  ②指X国后来为什么软禁希伊斯夫妇。
  5。是的,他认为金(珍)是迟早要破掉紫密的,所以才极力阻止他。
  6。世上他只佩服一个人,就是金(珍)。他认为金(珍)是集中西人智慧结晶的精灵,百年不遇的。
  7。我累了,改天吧。
  第二次——
  1。这(军情观察家的说法)是对外说的,其实他(希伊斯)还是在研制密码。
  2。高级密码像一出戏中的主角,必须有替补。研制高级密码一般都会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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