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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满园-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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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铮忍着胸口的窒闷陪话,左右座位上还有好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姑娘对她瞧上瞧下,她想着礼节性地说几句话就告辞,谁知昏昏欲睡的老妇人忽道:“你是做壶的吧?老婆子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陶都,那时会这手艺的可都是大老爷们,哪个妇人家敢说自己会干这个?才几十年过去啊,这风气可变得真快,你给我露两手瞧瞧?我还见过妇人家怎么捏那黑乎乎的泥巴呢!”
周围林家的小姐们都轻笑出声。
苏铮眉心蹙了起来,神色微微冷凝,随即略微勾笑:“林老夫人常年在深宅里,不知道外界的变化也很正常。现在莫说是已成家的妇人,便是我这样的姑娘家,学习这门手艺的也大有人在。我们用功学习,刻苦钻研,数年如一日琢磨紫砂奥义,凭借着自己的手艺获得应有的地位并且养家糊口。这可是非常常见的。”
林老夫人讽刺她不知礼数,身为女子抛头露面自甘粗鄙。她就反讽这老女人幽居深院消息闭塞,思想落后迂腐。
林老夫人眼睛不行了,健康也损了七七八八,但一颗脑袋还精明清透得很。当即听出了苏铮的言外之意,皱纹满匝的两眼微瞪,要挣起身来看清楚这个敢跟她叫嚣的后生。
座下一位神情娇憨脸带婴儿肥的少女眼珠微转,赶在林老夫人之前嗔怪苏铮:“瞧苏姑娘这说的,还养家糊口呢!那是男人家才做的事,我们女子的地位也是凭着娘家夫家才能得到的,苏姑娘真是大言不惭。”
苏铮记得刚才介绍时,这少女是林家三小姐林婉秋。林家小辈的排行是男归男排,女归女排,林婉意便是大小姐。此时几位小姐都到齐了。又因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古板规矩。快满七岁的苏觉只进来请了个安就出去了。苏铮本想那时候一起走,但林老夫人却直言想跟她说话解乏。
主人家的要求到底不能太拂了,苏铮心想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光景。便让婉约带着苏觉先出去,林婉意跟去照料,所以在场除了林婉意,林家其余三位小姐都在了,并且这仅是嫡出小姐,那些小妾所出的似乎没有资格凑到她们祖母跟前。
苏铮被林婉秋这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得快要起鸡皮疙瘩,心里的不快也涨起来了。
说什么说话解乏,大清早的乏什么乏,精力不好就睡足一点。这老太太惯会消遣人,将她喊来却没说几个字。冷不丁一出口,就一副压根瞧不起她的态度,这边孙女又嗲嗲附和,十足的骄傲不屑,好像她脑子里那男尊女卑的思想多么光荣一样。
苏铮直想发笑,又懒得多说,扯扯唇角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民俗风气。别人都说陶都的女子坚强柔韧,撑得起一片天,可不是那些见天涂脂抹粉、闲得只剩下说三道四的暖房娇花可以比拟,林三小姐一看便是足不出户养尊处优的,将来除了倚仗夫家也别无选择,不怪说出那番话来。苏铮实在不知再说什么好,就此告辞了。”
这话一出几个女人全都变了色。
什么叫“见天涂脂抹粉”,什么叫“闲得只剩下说三道四”?什么叫“除了倚仗夫家也别无选择”?几人一品味才知这是在讽刺他们呢!
一个泥土里打滚的粗鄙乡人,有什么好得瑟的!
林婉秋不忿,连旁边沉静冷僻的二小姐林婉真眼里也生出分冷厉来,而比她们更快的是林老夫人。
她身体一挣,粗皱的手掌在床上的案几上一拍,腕上那只明晃晃的镶着碧绿玛瑙的金钏直晃荡,她厉声道:“好一个牙尖口利的小妮子!看来你是生生瞧不起我们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大家闺秀,反而觉得自个儿到处撒泼刨食是无上的荣耀!哈哈,听听,这是哪门子道理,怪道哪位梅大人要逐你出师门,简直是目中无人!”
苏铮还没反应过来那句“逐出师门”是什么意思,这老太太忽又拍案捶胸痛心疾首起来:“竟然被这样的人带着,我那乖孙女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一个女孩要被教成什么样子啊!”
这下不单是苏铮,连三位林家姑娘也懵了。却在这时,门被大力撞开,一个娇婉秀丽的身影扑进了林老夫人怀里,哭喊着“祖母祖母”。
苏铮一瞬间怔在当场,有几许错愕,有几许莫名,有几许糊涂,看着那个哭得好不悲痛的女孩子,半晌回不过神来。
林老夫人也搂着那个女孩抹泪嚎哭:“我苦命的乖孙女啊!祖母盼了多少年可把你盼回来了!”
门外又陆陆续续涌进来许多人。
有高大的、儒秀的几个男主人家,有柔美的、端庄的几个女主人家,有强壮的、麻木的数个仆人,还有佝身垂头、仿佛是犯人一样被押进来的两个人。
不大的房间一下子就被塞满。
苏铮的目光却钉在被林婉意牵着小手、表情有些茫然无措的小男孩身上。
苏觉换了一身衣服,月白色的夹层锦袍,领口袖口是一圈不知什么动物的雪白容貌,一看就非常柔软暖和。
他正儿八经地系着软玉腰带,甚至垂挂着成色极好的玉佩,苏铮见过尹琪惯常做类似的打扮,这是贵家公子常做的装扮,苏觉穿起来还真像个大家族出来的小公子。
一年来养得黑实光润的头发打了个精神的发髻,套上了一个琉璃玉冠。脚蹬湖蓝色厚底长靴,靴面不但绣着英勇凶猛的飞兽,还串着玉珠子,随着步伐一颤一颤,非常好看……
苏铮一直知道自己的小弟弟长得好,唇红齿白,浓眉大眼,机敏聪秀,十足的正太范儿。但不知道他正经着装起来竟还能有翩翩玉公子的贵气。
苏觉也看到了她,黑黝黝的大眼一亮,不安瞬间被依赖所取代,就要向她奔去:“大姐!”
人们还没有入座,听到这声音有人皱眉,有人嗤笑,有人冷眼看戏,真是人生百相。
林婉意在第一时间将苏觉拽住,弯腰笑道:“阿觉可不能淘气,你的姐姐都在这边呢,别错叫了叫人笑话。”
她伸手指了直到此时还满脸迷惑的三位林家小姐。
林老夫人搂着婉约抬起头来,看到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就怔了,然后浑浊的泪水刷刷淌下:“这孩子跟老三小时候长得可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快来,快来祖母这里,让祖母好好瞧瞧。哎呦,真是可人疼的小娃娃。”
苏觉呆立着,看看这个缩缩脖子,看看那个退退脚步。甚至婉约擦去眼泪向他伸手,哄他过来时,他茫然地望着她,向前走了两步,可当林婉意松开手,他就脚下一转扎进苏铮怀里:“大姐大姐,到底怎么了,他们好奇怪!”
苏铮早就从座位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她看到婉约的反应,看到众人的表情,在听了几句话,心中隐隐约约就有了答案。
她感到荒谬,怪异,不真实,还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定定望着婉约,后者眼神闪躲,她于是就断定了一点,她被婉约蒙在了鼓里。从嚷着要来阮南起,不,甚至更早,在她要粘着林婉意,要去林氏绣庄起,她就被这个漂亮的,乖巧的,很重礼节和名声,小小年纪就操心起婚姻大事的妹妹骗了。
她一阵恍惚,脑袋有些昏沉,心口处有些发凉,继而是一瞬间锐利的冰冷和刺痛。
苏铮有些奇怪,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多少悲伤,怎么身体就先出现这种反应,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
因为这一岔神,苏觉朝她扑来的时候她下意识伸出手,被撞得倒退一步但还是牢牢接住了他。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尤其是林老夫人脸色一沉。
婉约暗叫不好,赶紧从林老夫人已经有些松懈的胳膊里下来,拉着苏觉的手臂小声而焦急地说:“你是怎么回事?姐姐不是都跟你说好了吗?快过来!”
苏觉不肯,抬起片刻间就有些水汪汪的眼睛怒视婉约,不过也是压低了声音的:“你骗人!你说林老夫人喜欢我,叫我喊她一声奶奶讨好她,这样我们以后在阮南好立足,可现在是只叫一声奶奶的事吗?”
孩子敏感聪慧,婉约却将他当成什么都不懂、哄一两声就能被牵着鼻子走的小奶娃。
婉约瞪着他,打也不是,哄也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她急出一额头的汗,只好企求地望着苏铮:“大姐……”
第182章 物证认证皆齐全
苏铮身量高挑,曾经被秦孤阳嘲笑过的身材已经发育得颇好,白底描花的上裳和墨绿色束腰长裙在她身上穿出卓雅幽凝的气质。
她的眉梢安静,疏朗韵致的眉间一抹冷冽之色,浮着细碎光影的眼底仿佛有冰流缓缓流淌,不复往日清润,反而沉寂而复杂。
她望着婉约美丽哀求的脸,双眉几不可觉地一扬。视线在屋里环视了一周,低声问:“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婉约咬牙:“有些时候了。”
“筹划了这么久,还需要我的帮助?”苏铮语带轻嘲。
婉约答不上来,可见着众人情绪都有些烦躁了,她急切恳求:“大姐,求你了,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别的事以后我再向你解释好不好?……阿觉也是这个家的人……”
她泪湿于睫,脸色煞白,削肩微颤,楚楚可怜,目光里快要溢出来的不止有殷切、乞求、痛苦,还有浓浓的信任依赖。
苏铮有些失神,看看她,又看看苏觉,他们的样貌依稀是相似的,可是和自己却绝不相像。
早该料到的。
她强忍身上的不适,大概昨夜没休息好,她觉得精神很是不济,太阳穴疼得厉害,心率也有些失常。她微微松开苏觉,拍了拍快到自己肩头的男孩:“阿觉,先听你二……姐姐的。”
苏觉撅起嘴。
苏铮心里稍得宽慰,对他微笑:“乖。”
苏觉不情不愿地跟着婉约走到林老夫人身边。那厢如何亲热不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到苏铮脸上,有人惊奇,有人失望。
今日的事是顺利进行还是变成一场闹剧。刚才几乎可以说就捏在她手上。
而她面无表情,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周身空气凝结,却是看着垂头丧脑大气不敢出的那两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祖孙三人亲热完,林老夫人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哀戚戚地讲述她第三子的悲惨故事。
苏铮这才了解到,以苏绣起家的林家,青壮一辈有兄弟四人。姐妹五人。
姐妹都已出嫁。这里便一笔带过。而四房兄弟中大房、二房三房都是林老夫人所处。四方是小妾的儿子,林三爷也就是婉约的生父作为林老夫人的幼子,从出生起就倍受宠爱。很有经商天赋的他从小被委以厚望和重任。所以比起他的兄弟,他主要是在外头跑生意的,常年不着家,最后一次回家的途中,被年关穷得发疯的一伙山匪盯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婉约取出一枚碎了一个角的白中透青的雕着一只兔子的玉佩,哽咽道:“爹爹肖兔,祖母特地将陪嫁中这块昆仑玉雕了一只兔子,并请高僧开了光,送给爹爹做护身玉佩。当日爹爹匆忙之间只来得及将玉佩交给我。就……”
林老夫人摸着那玉佩泣不成声:“是,是三儿的玉佩。我的三儿啊……”
苏铮瞥了一眼,那玉佩散发着柔润荧光,神奇的是兔子体内游着两条血丝,一看便是上了年代的佳玉。
她想到当年离开李水村,他们几乎可以说身无分文,只有她当代笔挣来的一把铜板,日子拮据而前途暗淡,冬天里屋子冷得像冰窖,她却拿不出钱来买些炭火取暖,三个人只好挤在一张床上互相取暖。
这块玉若是拿去当了,定然价值不菲吧。
婉约又说:“孙女始终牢记自己是阮南林家婉字辈的女儿,所以一有机会便改回了名字。”
苏铮又想起当初改名字时,她说出婉约这两个字时神情的异样。
婉约,婉意,她怎么会认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词语?
林家的老爷们都不声不响,有一个夫人按捺不住,对婉约姐弟的身份说出自己的质疑。
直接坐在罗汉床旁边的一个蓄着胡须,不怒自威的中年人道:“阿觉肖父,婉约肖母,且有玉佩为证,二弟妹莫非还有疑问?”
林老夫人的目光如同利锥,不看那妇人,反而瞪着其身边的男子:“老二,三儿是你嫡亲的弟弟,他死得惨烈,如今好不容易他一双儿女找到,你……”
不等她说完话,林老二忙不迭站起来,抹了一把泪水:“三弟的儿女找到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想来三弟地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老太太的脸色好了不少。
林老二又将失而复得的侄女侄儿拉到跟前左看右看,惭愧不已地道:“侄儿啊,二伯没用,你们就在荆异县,二伯却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瞧着瘦的,这些年受了多少罪啊。大哥,你是在哪里找到他们的啊,这要是早几日,侄儿们就少吃一点苦,母亲也能早日放心啊。”
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在如今自己最成器最看重的长子身上。
林老大不慌不忙:“此事说来话长,母亲,最重要的是将三弟儿女的名分定下来,挑个几日祭拜先祖,将他们在祠堂里的牌位撤了。不过,”他故意做了个停顿,意有所指地道,“怕只怕有人不服气,依旧认为名不正言不顺。”
“我看谁敢!”
“母亲息怒,儿子也是不想侄儿侄女日后为人诟病,因而特地找来了当初收养他们的人家。”他转头,神色声音也陡然变得酷厉,“李黄氏,你还不快将你知道的事从实说来!”
那两个近乎是被押着进来的人身形一抖,战战地抬起头来。苏铮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此二人正是李家外婆黄氏,以及她的孙子李存磊。
苏铮对这两个人说不上讨厌,虽然刚穿越过来那阵,黄氏确实压榨过她,这两人的嘴脸也确实惹人厌恶,甚至还曾要卖了她以求富贵,但苏铮的性子并没有使她吃多少亏。当初一别,到如今已有一年时间,还记得李存磊是要去考秀才的,可眼前这两人皆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一看就知道日子很不好过。
苏铮看了看他们,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两人不知道是没看到她还是被人叮嘱过不要东张西望,黄氏被问到后头也不敢抬,直接磕磕巴巴地说:“回大老爷,这苏小妹和,和苏团子确实不是他们苏家的人。”
林老大解释两人曾经改过名字,黄氏叫的是他们以前的名字,不过这样粗俗的名字还是让在座的人发出几声低笑,婉约脸色微涨,似乎众人看着黄氏时露出的那种不屑也将她一并笼罩进去。此时此刻她深深为曾被李家这种人家收养而感到羞耻。
她不由得去看苏铮的表情,见她仍旧一脸漠然,仿佛这里的事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林老夫人拿出贵妇的威严:“这话怎么说?”
黄氏深深地弯腰低头,破旧的衣服在她干瘪的躯体上显得空空荡荡,很是滑稽:“贱妇那个女儿,也就是他们两个名头上的娘,在生头胎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好些年也没再生,这事她跟我念叨过。可是后来来投奔的时候却带来了三个孩子,我当时就觉着不对劲,但也没多想,到底是女儿带来的,好生照料总不会错。可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算命的,他指着贱妇的茅草屋说什么屋里有人贵气太重,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压不住,势必会带来大祸。”
黄氏脸上的神情很古怪,好像还沉浸在当时的震惊中,但苏铮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恨。
她愣了愣,忽然觉得黄氏的话应该是可信的。据说李家曾经也是殷实的人家,从亲家苏家没落,嫁出去的女儿投奔娘家,不久后就是女儿病死,儿子离世,媳妇改嫁,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她和李存磊又落魄到了尘埃里,想必这一切她都归罪于那个给他们家带来厄运的“贵气”。
苏铮心情复杂,看来苏觉他们真的不是苏家的人。
不知道苏平安若没死,知道自己护着的弟妹是别人家的孩子,而且妹妹还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反正她心里不大好受。
这种被人欺骗,被人隐瞒,盘算着要和谁好好过日子,结果那人满肚子小九九,成天想着怎么离开你,回到她原来的家中,这种感觉任是谁都一时间接受不了吧。
林家的人又问了许多问题,黄氏一一作了回答,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事先就做好准备的,他们祖孙被人带下去安置,林老夫人又将其他人赶出去,又对婉约苏觉嘘寒问暖起来。
“一会去见过你们祖父,以后就陪在祖父祖母身边,外边那些人啊,再也别想欺负我的心肝宝贝儿。”
婉约大喜,不过她忍着这份喜悦没有张扬,只是乖巧地点点头,接着显得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乖孙女,你想说什么想要什么,都跟祖母说,别怕。”
婉约咬咬牙,从罗汉床边起来,拉起苏铮的手:“这些年孙女和小弟多亏了苏家姐姐看顾,如今我回了家,苏姐姐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孙女求祖母让她也留在府里可好?”
第183章 别有幽魂暗恨生
林老夫人皱起了用墨笔描黑的眉毛。
她可以说对苏铮不满到了极点。
之前将她留下,观她说话做事姿态,像是个不错的,但毕竟是个匠人,心里已存了几分偏见。只是想到孙女孙子长成那样水灵乖巧的模样,苏铮想必也出了点力。
她也确实想过,两个孩子安定下来后,就把她当做客人招待,去留随意,当然她不认为这种平民进了林府还舍得出去。
可是谁想到这姑娘看着清清秀秀,脾气臭不说,还一肚子歪理,丝毫不知道什么叫谦逊,什么叫教养。
若自个儿孙儿有什么不好的习性,定都是她教坏的。
她起了叫人将她赶出去的心思!
可是,孙女说得也对,人家毕竟看顾了两个孩子一些时候,就这么赶出去,外人知道了要说他们林家刻薄。
她睨了苏铮一眼,勉强点点头。
婉约欣喜,抬眼看苏铮,却发现她眼里水一般的平静,黑澄澄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笑脸,竟显得滑稽。
她一愣,心虚起来,听见她略带讥诮口齿缓慢地道:“苏家姐姐?”
婉约心口一跳,不知如何应对,心中多少有些埋怨:她也不想改口,不这么叫难道还当着老太太的面直呼“大姐”?这不是叫人心里膈应嘛?
别看老太太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儿,但才见过几次的人,能疼爱哪里去?做的全是场面功夫。一大家子的叔伯兄姐也各自有各自的心思。都在冷眼瞧着,此时可万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时时刻刻都要小心再小心。
就在她以为苏铮将甩手离去的时候,苏铮却淡声道:“如此。就厚颜叨扰贵府几日了。”
她说着客气的话,却连一个眼丝也没给床上的老太太,转身抬脚就走,气得老太太在后头低骂:“没规矩的村姑……”
苏铮走出来,望着清寡阴蒙的天空吐了口气,苍白脸容上闪过一丝茫然。
好像,又要一个人了。
她伸手按上心口,那处的心率紊乱得不像话,被抛弃了的孤独和空虚、悲怆和绝望如同八面汹涌的海潮,将她的呼吸和力气搅得支离破碎。又好像浸饱了水的大块海绵。将她的口鼻耳目全部封住。若非她的意志力尚算强硬。只怕刚才就要失了镇定了。
“多大点事啊,真是没出息。”
她抬起手看自己的掌心,再一次。仿佛看见那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在身体里乱窜。
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庚溪到桃溪的途中,小客船出事,被海水吞没的前一刻,她感到无边的寂寥和绝望,差点就此丢掉生命。
第二次,被肖筱掳劫去,当晚做了个古怪的梦,梦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美妇人,那次她也很不好受。
此外,偶尔有些瞬间她也有一些奇怪而陌生的感受。就如此时此刻,她虽然也伤心失望,但还远远不至于失魂落魄。毕竟她带有另一段人生的记忆,对所处的这个世界一直不能完全融入,这一年来居家过日子,和不同的人交往,虽都十分用心,但内心深处始终横着一种隔阂感。
走到今天这一步,有难过有自嘲有心寒,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如释重负。
最初的最初,她之所以接受婉约姐弟,也不过是出于对苏平安的愧疚,将那两个没人心疼的孩子当成一种责任。
她想,她终归是一个冷情的人。
这样的她,说会悲痛得死去活来岂非太矫情?那是那个叫做苏平安的幼小灵魂受到触动,从沉睡中再次挣扎起来。那才是真正将苏小妹当做血肉至亲的人。
苏铮很讨厌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更要命的是,与前几次不同,这次的情绪波动太过剧烈,高度紊乱的心率令她几乎要怀疑这具身体患有心脏病。
“你到底想怎么样?想夺回身体就把我赶出去,不想活了就彻底离开,还我一个清净!”她喃喃自语,用力掐了掐掌心,在林家下人古怪的注视下挺直背脊慢慢走出去。
过两日便是林家开祠堂的日子,据说苏觉是林三老爷在外做生意时生下的,还没入过族谱,而且这次要祭拜祖先,拜谢神灵保佑之类,三房也有后了,要重新撑起来,所以办得十分正式,林府上下忙活了很久。
事情完了之后,婉约才找了苏铮说话,无非是林觉——苏觉已经改姓——此时还离不开她,林老夫人也是好心收留,她自己也想报答她长久以来的照顾恩情,所以请她能暂住林府。
见苏铮不为所动,她只好动之以情:“大姐,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怨,但毕竟林府才是我和阿觉的家,我不知道也便罢了,既然知道就一定要回来,不然我爹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现在我有了族亲帮衬,你也不必再四处奔波辛苦养家,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苏铮没有看她,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你说我心中有怨,那你知不知道我怨的是什么?”
“是你的隐瞒。”
“莫非你觉得我知道你和阿觉另有身世,会阻挠你们认祖归宗不成?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可你一直瞒着我。”
“婉约,我这辈子最恨两件事,第一是利用,第二是欺骗。你全占齐了。”
婉约的脸色变得煞白,苏铮也不看她:“你的去向,你的选择和未来,过得好不好,都与我无关,我如今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阿觉。”
提到林觉,苏铮的脸色柔和了些许。
这两天林觉一直缠着她。几乎有记忆起他就跟着两个姐姐相依为命,不论是当初的苏平安还是后来的苏铮,都是那个为他撑起一片天空的人,这份依赖和亲情甚至超过了他对林婉约的感情。他又早慧敏感,没多久就了解了现今的状况,更意识到苏铮萌生去意,所以这两天黏她黏得紧,吃饭睡觉都要陪着才肯。
哪怕是最初只是当做责任来看,但苏铮对弟妹确实是付出了真心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林觉这样叫她如何硬得起心肠就这么一走了之?
林婉约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们姐弟在林府确实是处境堪忧,大家族的龌龊事苏铮不懂,但那日在林老夫人那里,一番察言观色下来,也知道那一个个男女老少心思都复杂得很。她也不放心林觉呆在这种地方。
苏铮下意识看了看林婉约,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只是这个念头能不能成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便暂时按捺下来。
她走出林婉约的房间,在院子里徘徊的林觉立即迎上来拉住她的手,林婉约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挤出一抹笑:“我送送你们吧。”
也罢,如果这样能留下苏铮,也是好的。她刚回府,日后必然艰难,苏铮却是个不让人欺负的主,若有她护着,日子兴许能好过些,并且这样一来很多事都有借口,若闹得不开心,一句她是外人不懂规矩,就能撇清自己。
并且,林川也叮嘱过不要放走苏铮。
苏铮还住在一开始的那个小跨院,但林老夫人给林婉约姐弟另外安排了一个各方面条件更好的院子,林婉约是搬过来了,但林觉还是跟着呆在小跨院里。
苏铮没有阻拦,出了院子没几步,正好碰到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女孩,是林家小姐和她们的丫鬟。苏铮视若无睹,拉着林觉继续走,林婉约却不得不停下来和她们说话。
苏铮听到身后传来不屑的声音,一个说“婉约,你这位苏姐姐什么时候走啊”,一个说“不会就赖在我们府里了吧”。
“你看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小堂弟不会被她带坏了吧?不是已经和族学那里说好了吗,怎么小堂弟还不去上学?”
“也不见去请安,听说祖母都气坏了。”
苏铮远远站住,回头就见林婉约和几人笑着说话,精致建筑疏落花木间,那些姑娘一个个衣着光鲜打扮靓丽,水灵灵得就如同早春娇艳的花骨朵儿,光看外表的确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架势。
这就是林婉约一直心向往之,不能安于市井生活的原因吧?
苏铮想着刚才在林婉约房里看到的一切。
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砖,头顶明亮美丽的六角宫灯,雕工奢华繁复的雕漆桌椅,太妃椅上甚至还铺着绒丝锦毯,花梨木制成的架子床前,软红轻纱帷帐用银钩两边勾着,露出床上绣着精致牡丹花的大红色背面……
那样奢华,那样富丽,符合大多数喜奢恶俭怀有粉红梦幻的少女的幻想。
林婉约在家变之前过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生活,也难怪她一直不能忘怀。
可是,荣华富贵就这么吸引人吗?还是古人对待越家族血亲的归属感就如此强烈?
苏铮到底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她半蹲下去对林觉道:“阿觉,那些人以后就是你的亲人。”
林觉嘟起嘴巴,不无讥诮地道:“我不认识她们。我的亲人是大姐。”
苏铮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发:“那你愿意和大姐离开吗?”
第184章 蚊子的腿也是肉
林觉黑溜溜的大眼睛霎时一亮:“离开这里?我们和二姐一起走吗?好啊好啊!”
还没兴奋完,他又低落下来:“二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定不愿意和我们走的。”
他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苏铮问:“舍不得你姐姐?”
他点点头:“这里好陌生,每个人都笑得好假,二姐一个人在这里太可怜了。”
苏铮定定看着他,忽道:“听说林府安排你去念书,你去吧,趁这两天看看能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苏铮十分意外林婉意会约她,两人坐着轿子来到林氏新建的紫砂作坊里,林婉意得意而骄傲地介绍道:“这作坊是照着桃溪镇的日月陶坊来造的,但规模上还要大得多,各个位置的人手都已经招齐了,后头还有一个教授新徒手艺的小学堂,苏姑娘你看这里怎么样?”
苏铮踏过齐整光滑的砖石地面,摸了摸码整整齐齐的一面掇罐,全部是新烧制出来的好罐,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崭新干净质量上乘的,不用想也知道投入了大量资金,办得好的话,成就不容小觑。
林婉意笑着道:“矿源供应都是陶都在那一带,年初新发掘的那个天青泥矿已经被二殿下高价买下,以后那里出的矿全数供应我们林氏作坊。只等上面条文批下来就可以动工了,苏姑娘不知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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