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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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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她竟然站在那里,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穿着一件长长的大衣,脸部比昨天看起来清晰,不好看也不难看,不过真年轻。我干什么了,我跑过她时,竟然没有想到停下来,只是冲着她一个短暂的微笑,说了声你好,好像偶然撞见我班上的同学。她显然愣了,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她的笑容,很单纯,很短暂。
在剩下来的时间,我还是被后悔裹紧。我想自己为什么不跟她聊聊,可能会是一个凄婉的故事,我至少想到了十个版本,然后我甚至想到了,我带着她躲避追杀的场面——她应该是个误入歧途的小孩子。故事里有太多的惊险,奇妙的是我可能带着她在未名湖急奔,后面是几十个拿着菜刀的阿飞,最后我带着她跳湖了,可惜湖水太浅,不足以淹没我们。当然,场景里会有一些可能的爱情,当然还有性。我想到了我的那张有点零乱的床,还想到了我床上的那些没洗的内裤和袜子,在那里发生故事有点煞风景。
我的确有点后悔,我对自己说,下次碰见她,我一定要和她说话,不管发生什么危险,我要知道她的故事。我知道,一个人因为危险而拒绝未知的历险,是衰老的表现,我害怕自己衰老。
三
我几乎是满怀期待地在那个时间跑到那个地点,我甚至想好了应该问哪几个问题,甚至准备在需要的时候,把我所有的钱都给她,可能够她买一张回到家乡的火车票,用我们班女生可以买半价票的学生证。可是她不在,这真让人扫兴,我觉得浪费了我的精力,更浪费了纯真的好意,重要的是,它不能让我确信自己依旧敢于冒险,敢于随随便便地进入别人的故事。
我会记住她的,如果有一天我碰到她,尽管我不喜欢她的脸,也不喜欢她的身材。但是,我会告诉她,你知道吗,我本来可以进入你的生活的?尽管我知道,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
那个冬天的午后
太阳不明不暗地悬在天上,她暗淡无光的脸甚至允许我们直接注视。地面上是肮脏的雪,校园内年轻的男女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而伤神,他们甚至没有精力来糟蹋一下这地面上的雪。整个校园的环境是晦暗的,天的颜色总是土黄色的,典型的北京雪天的讨厌颜色。
那个冬天,宿舍里总是潮潮的,让人觉得不舒服。可是,每天早晨我依旧坚持睡到11点钟,然后穿上厚而笨拙的大衣。我本能地到楼下去找肖,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干什么,但我却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在肖的那间如此肮脏的宿舍里,李或早或晚地也会出现。大三这一年,我们三个都休学了,就在期末考试前夕。休学的原因相同——厌倦。也就是说,在经过两年的大学科班训练之后,我们突然为自己的行为产生了困惑。夹杂在好学上进的同学之中,我们却感到一种没有目标的茫然感。已经上了两年的发条,该让它松下来了。我们像逃兵一样费尽心机地为自己组织理由,来说服父母与校方同意让我们成为这个盛产精英分子的大学里的无所事事者。如果用更堂皇的理由来解释这行为,就是我们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置疑,想通过自由来重新考察生命的意义。
于是在同学们正在为抢占自习教室,或者诚惶诚恐地向老师套题时,我们同时成为这忙碌校园中的旁观者。或者说,我们同时被这个紧张的校园抛弃了。我们三个常常在吃午饭的时间,意味深长地从28楼走出来。楼门口此时拥挤了一批面有菜色的男生,端着大小不一,或肮脏或洁净的饭盆,他们胜利地从学一、从农园、从学五打饭回来。
我们会用力地踩几下雪地,然后呆呆地看一会天空。李会说,来支烟吧。于是,肖拿出两块钱一包的花园牌香烟,我们坐在冰冷的自行车后座上,点上一支烟。烟雾在冰冷的空气里让我们感觉到一点暖意和一丝被燃烧的快感。我们的脸暴露在冬日里,并没有显示出什么朝气。肖的土黄色的大衣和环境和谐地搭配在一起,把他整个人都映衬得没有生命力。而李照旧是那件充满性格却难看至极的军用棉袄。我们边抽烟,边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竟生出一股得意感。做一个旁观者,至少可以暂时性向下斜着眼睛观察别人,并带着怜悯的意味。烟灭了,我们决定去喝粥。那时候,博实商店还没有建起来,在北大书店旁,是一个木制的临时性的小房子,一对夫妇在里面卖绿豆粥与茶鸡蛋。一条狭长的桌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喝粥的人坐在两旁,将整个屋子弄得拥挤而温暖。我们喜欢那个空间,所有来这里的同学看起来就像一家人,我们围着一张桌子吃同样的饭,只是他们好像不和我抱着类似的想法。每次,当我努力试图用一副亲人的神态去和一个外表美丽但不知是否精神空虚的姑娘搭讪的时候,她们总是表现出陌生人般的不信任,这让我伤心。
每当自己的胃因为充实而舒畅时,我们就要抽烟。我们习惯坐在路边的自行车后座上,再次让花园牌香烟燃烧起来。我们的位置处于29楼与31楼交界处,这是两座女生楼。边抽烟边观察,这几乎已经成为我们良好消化事物的方式了。那些被厚厚的衣物裹起来的女生笨拙地在雪地上行走,冬天让人变得丑陋,她们的青春,她们的风情,她们的欲望都被迫隐藏起来。但这似乎不耽误我们的快乐,这种快乐几乎没有任何负担。想想吧,我们几乎拥有了一年完全自由的时间,我们几乎让自己在寒冷的空气里漂浮了起来。在这样的心情下,一切都是美的。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在结了冰的未名湖上踢了一场球,我摔倒了13次,是肖帮我数的。然后,我们一起跟着一个穿着裙子的高挑姑娘穿过图书城,那裙子在这样的天气里实在是太迷人。我们还一起游荡在各个酒吧,但是没有钱买酒,只能三个人喝一杯可乐。我们总希望能够刚好发现三个姑娘,她们应该挺美丽,也应该无所事事,即使精神上空虚点也无妨。那一年的春节,我们果然找到了三个孤独的姑娘一起度过,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点也不刺激,现实与梦想的差距果然遥远……再后来,春天来了,冬天走了。而我们的心情也走了,我们之间甚至也疏远了。我总是抑制不住地怀念那个时段……
我碰到了李,接着是肖,我们该有半年没见面了吧,而距离那年冬天已经整整22个月了。我们似乎已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了,拼命地甚至不安地寻找着打破尴尬的废话。“我怀念大三的冬天,老下雪,老喝粥的那次。”我最后有气无力地说。这句话肯定是让他们感动了,他们都意味深长地看着远方。李说“这么早就怀念了”。
那一年冬天的生活一点都不充实,只是无聊的感觉竟是如此让人怀念。
随意的文化
董桥曾提到过一则有趣的故事。剑桥大学曾修缮一所新厕所,按照大学的学生传统,这所新厕所肯定将要受到那些年轻绅士的灵感污染的。所以聪明的学监索性把厕所的墙壁设计成黑板的样式,旁边放上粉笔,随时涂鸦,并随时可以擦去。这个学监简直就是大禹的传人,知道对于有些“洪水”只能采取疏导,而不是硬堵的方式。一般认为,厕所涂鸦缺乏艺术文化气质,主要源于地点与人物不恰当。剑桥是个极好的场所,光名字就已经堆满了书卷气,而涂鸦者又都是拜伦、牛顿的师弟们,再加上他们都年轻,这种组合实在让厕所徒壁生辉。
北大的厕所文化水平不高。这可能是由于北大的卫生环境糟糕,而文化都是被舒适滋养出来的。王小波把布鲁塞尔的公共厕所称作“文化的园地”,除了因为这是多种文化的交汇中心,更重要的是那里的收费标准是一美元。这肯定是一个极舒服的场所。一美元的心痛再加上舒适的无所事事,思想与文化肯定会蓬勃而出。北大的卫生场所秉承中国的一贯缺点,无法提供给使用者以从容感。环境的不佳,让这些豪情与才情都过剩的年轻家伙们没有心情孕育出崇高的情感与深刻的思想。一般来讲,宿舍楼内的卫生环境最差,也因此这里的图画与文字都流露出一种形而下的趋势。一看笔记,就知道实在是穷极无聊,才把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厚颜无耻地写了出来。这里的记录充分体现青春期的抑郁症状和渴望肆无忌惮地急切心情。字迹潦草慌乱,欠磨炼。28楼最有文化意味的一则笔记有这样一句话:“同学们应该牢记这两点:读《圣经》和保持大便通畅。”这句话让那个狭小的环境陡升入一个至高境界,我当时深为此公的绝妙想法而折服。后来读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才知道,这是一位美国大学校长的话。这位同学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应该把《圣经》改为《论语》,似乎更有中国特色。
老图书馆的卫生间曾经让我感动,那里曾经上演了有关北大未来出路的讨论。浅绿色的门上被密密麻麻地书写了若干争辩意见,句句呕心沥血。先是一组有关北大与清华比较的讨论文字,明显分为正反两方。先是蓝黑钢笔书写的一段对于北大正在衰落的忧虑感,感慨清华正在成为中国第一高校的事实。接着,一组黑色圆珠笔对此观点进行驳斥,声言北大如何如何领先,当时的激愤之情,可以想见。一行文字摞着一行,当然到最后,争辩改为谩骂,北大方声言要把清华改为北大工学院,而反方则要北大人认清自己的位置。文字笔记似有七八种之多,中英文夹杂。当然由于情况特殊,环境所限,争辩双方未能做到有礼有节,但是参赛队员对于北大的爱惜之情都是溢于言表的。新图书馆的卫生间修缮得明亮宽敞得多,同学似乎不再好意思往上写点什么了,这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北大学生越来越缺乏激情了。
当年,因为读了张中行先生的《红楼点滴》,才抱了非北大不上的决心。似乎那些看似琐碎的吃住行,才真正传神地反映出北大所特有的魅力。张中行没有写过红楼的厕所文化,民国时肯定缺乏这种条件。可惜,《北大往事》里的那些家伙也没有提及。国外的社会学者在研究校园文化时,厕所文化绝对是重要一章。而一位牛津的教授只研究牛津教堂彩色玻璃的变迁就可以出一本专著,这的确可以显现出牛津的傲然气派。当北大有一天可以把厕所文学弄成一本研究专著时,彼时的北大也一定进入了世界一流。
拖鞋
对于拖鞋的无比热爱是我迷恋校园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我的一双一点也不娇嫩的脚暴露在北京恶劣而肮脏的环境之中。余华在《活着》的序言里说,那个夏天,他把一条毛巾搭在腰上,当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时,毛巾就会吧嗒吧嗒地打在他的屁股上。我对这段话喜欢不已,我想那个20岁的余华一定感受到这个简单的动作蕴涵的让人陶醉的自由精神。我没有让自己置身于田野之中,我不太喜欢那些农田里的肥料味道。我喜欢穿着脱鞋进入教室,踏入食堂,游弋在未名湖边。我喜欢那种厚底的拖鞋,它让我的脚跟很舒服,同时由于重量原因,它可以与地板发生更强烈的撞击声响。这种声响比起单薄的毛巾来,显得雄浑有力,余华肯定会自叹弗如。
于是,我长年累月地以这种姿态在校园内行走着,乐此不疲地倾听着这种声音。我的脚趾自由自在地舒展着自己。对于拖鞋的普遍钟情是大学内的一种情结。在夏日的中午,食堂刚刚开门的时候,在通往每一个食堂的路上,各种花色与尺寸的拖鞋混杂在一起,他们以各自不同的节奏发出不同质地的声响,不悦耳动听,但是却亲切得要命。置身其中,我总能够深切地感受到我属于这里。在敏感的人的心中,一丝气息、一种声音或者仅仅是一种味道,会把他的灵魂拽入另一个空间。而每当我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备感疲倦时,一旦跨入校园最让我感到亲切的就是这拖鞋的声音。
对于这点,在各所大学校园内都有着我的同好。我清晰地记忆着,在一个夏天,我漫无目的地在广州街头游荡,炎热与喧闹让我疲倦不堪。很偶然,我撞入暨南大学的校园。这是一座一点也不美丽的学校,正在施工的工地给校园带来飞扬的尘土。但是,迎面走来两个拿着破烂饭盒的学生,肥大的T恤衫上面甚至沾染了油渍,两双色彩暗淡的拖鞋在水泥路面上有节奏地蹭着。这一刻让我激动无比,我就像一个久在旅途的流浪者猛然回到家乡。
细微的物品往往反映了时代的精神。那位文学批评家,翻阅了汗牛充栋的材料,最终证明“香烟”是现代文明的最主要标志,因为这个小小的可以燃烧的东西,反映了人类由古典向现代文明转变过程中出现的心理焦虑症状。因为烟草的最初来源是美洲,那位雄心勃勃的骗子哥伦布告诉自以为是的欧洲人,乘着船一直向西走,那里还有更广阔的世界。世界原来如此广袤,欧洲人生出了一种迷惘之情,同时他们惊喜地发现随船带回来的可以嚼的苦涩的烟草可以暂时抑制迷惘的悲观。于是这短短不过10公分的香烟,蕴藏了近代文明史。
我无法考证拖鞋的历史,但我本能地意识到,拖鞋所蕴涵的气质与大学本身的精神有某种相通之处。拖鞋只适合两个场所——浴室与校园。浴室是人类可以最本质地暴露自己的场所,在这里你无需掩饰,赤条条地面对世界,它也让你感受到一种没有束缚的放松。那么大学校园呢?这里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无限自由,而这种精神上的自由当然带来了肉体上的放松。热爱自由的希腊学者的装束是肥大的长袍,而这种装束在最初的巴黎大学、牛津大学同样盛行。在这些古老大学的历史上,学生都曾经是一个无比放肆的团体。他们可以在精神上肆无忌惮地诋毁宗教传统,更会在私人作风上酗酒并狂热地迷恋女人。
这种混乱的方式当然无法被我们接受,但我们至少明确一点,大学需要更广阔的自由空间。既然西装与皮鞋已经与严密的行政体制联系起来,那么拖鞋有理由与自由的空气联系起来。一个习惯穿着拖鞋,在安静的校园内行走的人,是无法不思考的,而且思考的会是那些缺乏功利色彩的稀奇古怪的问题。那位苏格拉底不就是在希腊街头闲逛时思考哲学问题的吗?
愚蠢的人无法理解拖鞋对于大学的重要性,更不会欣赏那种动人的声响。学校里的“着装整齐”意味着什么,各种场所对于拖鞋的封杀意味着什么?大学不是一个普通的社会机构,这里的人也不需要为一个统一的目标而努力。一些教育者在感慨拖鞋学士的邋遢与不合规范。北大的一位学生穿着拖鞋就去应聘,满脸的散漫不经。这则故事在成为每年的毕业分配会上的经典反面教材,校方强调毕业生应该如何包装自己。然而我却感谢这位可爱的师兄,他出色地继承了北大的藐视社会规范的自由传统。
如果有一天,我们看到偌大的校园同样是着装一丝不苟,看不到各种颜色的拖鞋在以各种不同节奏拍打地板,这才是一种悲哀。
小酒馆
我情愿死在小酒馆里,
那里美酒就在垂死者的嘴边,
然后天使歌队从天而降并且放歌:
“上帝赐福给这善良的酒鬼”……
这是12世纪的巴黎大学流传的诗句,它代表了那些新生的大学生如何无情地唾弃教会所倡导的生活规范。在这样的酒醉的歌唱之中,巴黎大学逐渐发展成欧洲的知识中心。每一所伟大的大学似乎都被小酒馆包围着,一位去剑桥访问的中国学者发现剑桥周围的小酒馆里总是挤满了不刮胡子的学生、不修边幅的学生,他们在那里热情地谈论着各种问题。尼采不是说伟大的希腊文明是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共同塑造的吗?或许所有伟大的大学也必须含有强烈的酒神精神,那是一种激发我们生命能量的精神,让我们全身心投入创造的精神,它与大学的功用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它肯定不仅仅是一个高晓松所说的“让兄弟们哭泣的地方”,它或许隐藏着更伟大的目的。校园外的小酒馆正是隐藏了大学风格与创造力的场所,至少局部如此。
北大南门外一条小巷挤满了廉价、低档却亲切无比的小酒馆。当我路过那条混乱肮脏的小路时,我无法不扭头看着那些熟悉的、丑陋的桌子,那熟悉的混乱的布局,还有似乎永远暖烘烘的气氛。这条街上的小酒馆的数量空前地跃升,然而气氛却同样空前地下坠。在那熟悉的空间里,空空荡荡。我想起了最初的“未名酒家”。
1996年,我大二那一年。28楼的广告牌上,我们看到了一张由难看的毛笔字写在廉洁的白纸上的广告,大意是说,一位刚毕业的北大校友开了一家叫“未名”的酒馆,上面八折优惠被大大地突出来。我想或许是那八折的优惠培养起我们夜间喝酒的习惯的。从此每周总要有那么几天,一位同学会在熄灯后无心地说道:我们喝酒去吧。然后,这句不经意的话在漆黑的宿舍里被迅速捕捉到,几个声音会同时响应。然后,再敲敲邻居们的门,队伍中再加入几个。几双拖鞋开始在昏暗的楼道里,噼里啪啦地摩擦地面。此时,楼门已经锁上,我们要在一楼的水房里,依次翻窗而出。夜晚的空气如此动人,尤其是在校园里和这么一群熟悉的家伙一起大声说话,甚至呼喊。而此时,校园内也相当热闹,到处游荡着像我们这样的小规模队伍。夜晚的校园里,一群还没有度过躁动期的小伙子们散发出一股过剩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或许还掺杂着少许没有洗过的脚的味道,这种味道和那喧嚣的声音,把夜晚的校园搅动起来。此时,路灯的光线是那种暗黄色的,我们被裹在这暗黄色中。我一直觉得,这是北大最美的时候。
我们如同赶赴一场约会,心情舒畅,或许还有尼采所说的酒神式的狂欢气息。未名酒家,我们来了。那些铺了一层手感很差的塑料布的桌子,那些有缺口的茶杯,还有劣质的茶叶,这一切让我们感到亲切无比。坐下来,照例是啤酒还有干煸扁豆。我不习惯喝酒,甚至一杯都让我痛苦不堪。但是,我是如此地热爱那种氛围,我们坐在那里,一杯杯黄色的液体顺着喉管向下流。然后,有的人的脸开始红了,然后我们的话开始多起来。形而上与形而下的话题交替地出现,它们比那些菜肴有味得多。最频繁的依旧是我们的理想,这是个似乎永远无法褪色的话题。尽管我们已经身不由己地滑入了这个消费时代,在很多时候,我们会装作对这个世界毫不在乎,或者干脆把自己弄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们也会喜欢谈论那些后现代的东西,偶尔也会听听那些punk音乐。但是,我们都清楚,我们的内心世界依旧是留给那些也许已经过时的情感。未名酒家,也许是我在四年大学期间谈论人生意义的主要场所,在微醉之后,我们似乎才有足够的勇气撕去我们“伪颓废”的面纱,我们相互发现,原来对于世界对于未来,我们都抱有如此的热忱。
当然,关于那些姑娘的话题依旧是主旋律,那些校园里漂亮姑娘的名字一遍遍地被啤酒淹得花容失色,一次大醉之后,L说出了长久以来的心愿,他希望编一本北大女生年鉴,【wWw。WRsHu。cOm】评选最漂亮的姑娘。可惜这个理想终于还是没有实现。酒总是可以激发出我们的想象力,印象深刻的是一次比吃辣椒。干煸扁豆中那些大量的红色辣椒,成了我们获得生命高峰体验的手段。W决定体验一次被辣到极致的感觉,他一颗颗地把那些干干红红的东西经过反复咀嚼地咽下去,他的话渐渐地少了,然后他的脸色越来越红。在经过十颗的洗礼之后,W说,他觉得自己已经飞起来。直到我们走出未名酒家,W依旧坚持自己是在飞。人的一生,能有几次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飞翔呢?我时他满是羡慕。一点钟过后,校园逐渐寂静下来。作为最后一批喝酒归来的人,我们享受着独自占有这寂静与空旷的快乐。此时,我们知道,对于这个校园,我们是多么热爱。
未名酒家与旁边的重庆酒家还有玛佳丽,这三家小酒馆构成了我们最初的夜生活,它们与三教、36楼、农园食堂还有图书馆一样成为95级男生们生活中的主要部分,它们记录了我们的成长、激情与荒唐。再次走入那条小巷时,酒馆的数量平添了一倍,它们全都冷冷清清的,“未名”已经显露出明显的衰落之气。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老板说,你们很久没来了吧,他还记得我们,这真让我高兴。
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冷清了,让生意冷清的当然不是竞争。早些时候,我们常常需要等待才能得到座位。现在的学生越来越不愿意出来了,他们不习惯半夜爬出楼,不习惯在夜晚呼吸校园的空气,也不习惯让自己喝醉。他们更注重的是明天是否可以按时起床去上课,这样喝酒是否在浪费时间和金钱,或者,他们干脆已经不习惯谈论理想。我无法抑制悲哀,我一直以为,95级已经沦为时代的牺牲品。89级以前的学生已经通过《北大往事》鲜明地刻入历史了,他们对于酒似乎都有一种无法压抑的迷恋之情,他们可以把夹克卖了去买醉,或者干脆醉卧在风雪之中,而那是北大历史上难得的活跃年代,充满了理想和激情。尼采有关酒神的论断是如此的正确,只有通过酒神迷醉的力量,人才能爆发出力量,所以80年代是一个创造的年代,也是一个可以在“小酒馆里哭泣”的年代。92级或许是另一个分水岭,这几级的学生还可以接触到那些没有毕业的80年代的同志,他们还可以感受到那些不灭的生命力,当然还有酒的魅力,夜晚的校园到处都有酒瓶撞击的声音。95级似乎是最后一个保持这种延续的群体了。而到96级以后,这些被考试制度完全驯化的孩子们,这些对于生活缺乏热情,这些无比功利的孩子们,他们已经自觉地放弃了青春的挥霍,他们目标明确,却缺乏趣味。他们当然不会浪费时间在夜晚寻找啤酒,他们“健康”而不颓废地成长。他们当然不知道尼采曾这样说道:“当酒神歌队的炽热生活在他们身边沸腾之时,他们的‘健康’会怎样地惨如尸色,恍如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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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园的记忆
我越来越不喜欢校园,她逐渐放弃了曾经固守的许多品质——特立独行、热情激昂,这些大学本来最尊贵的东西已经从校园的角落中撤退了,剩下的是世俗和麻木。我试着记述一些燕园内的那些可爱的东西,尽管其中有些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永远的大讲堂
站在已经是一片瓦砾的大讲堂的遗址边上,我的两眼被灰土所模糊,我的心也随着起重机的一上一下而起伏,我知道这拆除的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拆除的是所有北大人心中甜蜜的记忆和北大文化内涵。
我报到时就是在这个外表很破的建筑内,我在这里拿到了第一张北大的饭票,我还记得当时是一个阴雨的天气,上千人的队伍在大讲堂前蜿蜒着,每个面孔都是新鲜、喜悦、好奇的,他们等待着在大讲堂内登记成为一名真正的北大人。
然后,就是开学典礼,坐在最后一排的我置身于这个空间之内感到了一阵阵前所未有的亲和力,我总觉得这个建筑会与我的一生产生某种挥之不去的情结。
我在这里看了大学第一场电影,欣赏了第一场演出,第一次听到了北大著名的嘘声,也第一次学会了嘘别人,我在这里第一次有意地搂了姑娘的腰,我也第一次领悟了北大还残存的精神。我想还有太多的人和我具有相似的体验,大讲堂已经成为我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刚入学的时候最喜欢听师兄们讲关于北大的传说,而这其中大讲堂总是占据了绝对重要的位置。我听他们讲崔健来到北大演出的那一天,原本容纳1500人的大讲堂了挤满了3000人,每个人都试图去跳去唱,但是空间只容许他们在那里乱喊和流泪。据说那一次的场面,让崔健永远感激北大,因为是北大第一个承认了他的音乐。金庸先生1994年在大讲堂做讲演时,据说那一天像过节一般,整个北大沸腾起来,在大讲堂任何一个可以塞下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门外还有许多试图拥进来的人。大讲堂的嘘声是中国最著名的声音,这里把嘘声作为武器直接捍卫每一个北大人听的权利,在高高的讲台上,被嘘走过多少沽名钓誉之人。北大利用嘘声来表达他们的不满和抗争。小提琴家盛中国来做专场音乐会时,由于大讲堂又习惯被叫做大饭堂,在临演出前很诧异地说,邀请我的人在电话里说来大饭堂做演出,我的心一惊,北大架子太大了,我只能在饭堂里演奏,现在来了才知道,原来北大连饭堂都修得这么好。
其实关于类似的事情在大讲堂出现得很多,这些只是增添了大讲堂的传奇色彩,而大讲堂对于北大的学生有着更为亲切的意味。大讲堂是中国大学中最好的电影院,看电影也是北大学生最钟情的爱好。中文系的某位博士有句名言:与其好好读四年书,不如好好看四年电影,读书是读不出才气的。或许这句话深得人心,北大人对电影是万分的痴爱。每天两部的电影,从经典名片到卖座影片到前卫风格,两三块钱的票价总是充满了神奇的诱惑力。心情愉快时看电影以庆祝,心情沮丧时看电影足以遣怀。而且大讲堂永远是恋爱最好的掩体。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和你暗恋的女孩坐在大讲堂的后几排,在巨大的屏幕下,一切都充满了温馨和可隐藏性,况且四周又都是那么多或夸张或含蓄的相拥的男女,一片黑暗中,你似乎就可以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然后当情节紧张刺激之时,又很自然地握紧她,如果电影足够长,你或许就可以搂住她的柔腰,当然如果电影太短,你大可邀请她下次再来。我不知大讲堂里那么多对的偶数是否都是这种由来。
当然,你一个人来看,也会找到足够的乐趣。每次电影开映前的场景都是极有趣味的。昏暗的黄晕灯光下,大讲堂里是乱哄哄与热气腾腾的景象。拿着饭盒正在大口大口表现着其坚强的咀嚼肌肉的人有之,手捧TOFEL单词很吃力地默记的人有之,和恋人在肆无忌惮地交换热情的人有之,东张西望地寻找漂亮女孩的人有之,大声吆喝、呼唤狐朋狗友的人有之;在大讲堂中,你就开始略有领悟北大的兼容并包。
换片之间,倘若在冬天,你就会看到、听到极有趣的现象。所有的人都会因为寒冷或者兴奋或者好玩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卖力地跺起双脚。皮鞋、胶鞋、运动鞋乃至拖鞋共同发出的与地板有节奏的接触的声音是极悦耳的,而且身处其中你就会有一种自然的冲动跺动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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