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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追命-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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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第一个青字是纪念方清霞,第二个‘青’字是纪念戚情芝,第三个‘青’字是纪念狄楚静的。追命故意答偏的,其实是为了对切口、暗号。”

“我看八九不离十了。”阿里说,“我们‘下三滥’精通江湖暗记、黑话,你们仔细想想:追命反问杨奸的那三字诀中,每一句的第一个字加起来,岂不是成了‘神州子弟今安在’吗?而杨奸回答的三字诀中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加起来不就是下联‘天下无人不识君’吗?”

依指乙咕哝道:“那么,杨奸到底是谁?他跟追命到底有什么关系?”

阿里怪眼一翻:“你问我,我问谁?”

依指乙只好望向二转子。

二转子鼻子一掀:“我要是早知道,就不会一脚喘在那臭痰盂里了。”

只听一个声音轻笑接道:“别说你们不知道,连我自己现在也不明就里。”

说话的人是追命。

——他“竟”已回来了!

另一个人接道:“我是你朋友的朋友,既是战友,也是同志;真正的朋友跟真正的敌人都是一样:都在生死关头才会出现,也只有在那时候才分得清。”

说话的是杨奸。

——他“竟然”也回来了!

只听追命喟息的道:“到这生死关头,你却来帮我,如果不是有天理大义,恐怕就十分不合情理了。”

杨奸却稀松平常的说:“其实,喜欢你的人自然会帮你,仇恨你的人当然要害你,这种学问,只能意会,不是言诠便可明白的。”

不突破就是突破

他们回来得那么快,那么轻松,以致让人错觉:以为他们只是去解了小溲打个转回来。

然而他们却是去追击二十三名一级杀手。

阿里想问他们:追到了没有?追到了几个?走了几人?谁追获的较多?

可是杨奸一回来,就道:“我们还有事要赶着去。”

追命一向泛黄的脸也有点发白,不知是月华映照还是刚逼出“十三点”就运功发劲之故,“是去‘三分半台’?”

杨好道:“是。”

追命叹了一口气,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

阿里愣愣地问:“什么事?”

杨好道:“来不及了,咱们边走边说。”

阿里奇道:“我们也可以一齐去?”

二转子噘着唇反问:“我们为何要一道去?”

杨好道:“你们要想救冷血,并查明’久必见停‘惨案,就不妨走这一趟;若没兴趣,尽管自便。凌落石近日也发现各方面加紧追缉他的事,而且部份大学生也终于千辛万苦的抵达京师面圣上书,他可能随时放弃危城,回到京城,重归奸相麾下,那时,奸相如虎添翼,就更不易对付了。”

话未说完,依指乙、阿里、二转子都已磨拳擦掌,巴不得马上动身、立刻转手。

追命仍有顾虑:“我们这次去,恐怕要跟惊怖大将军面对面大对决了——你们要是不去,也是为大家保留一份元气……”

依指乙一句话就截了下来:“谁不给我们去,就是瞧不起咱们兄弟,与我们三人为敌!”

追命正要说什么,忽觉杨奸伸手向自己侵来。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避该躲、还是不躲不避的好。

但这刹瞬之间,杨奸的手已至,运指如飞,已拔下他身上穴位的一十三根金针,用头巾徐徐包起,且微笑道:“这些针,还有大用。”

说着的时候,“嗖嗖嗖嗖”,四枝针急射而出。

追命一怔。

四针分别射入四名剑手的印堂里,四人立时惨哼而殁——这四个人正是追命度针驱毒后遽起踢倒、救走二转子和依指乙的四名“铁派”剑手,杨奸倒是记住了他们只给踢封了穴道,并未丧命。

杨奸举手间取去四条人命,还一面用布套着手,把上太师那本染有“十三点”药汁的书取到手上,又用布包好,揣入怀里。

追命很是不忍:“为何要……取他们性命?”

杨好正色道:“崔三爷,你也未免太妇人之仁了。这种杀手,是留不得的。咱们跟邪恶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留着他们,如果这一趟杀得了大魔头,他们自然要找你报仇;要是杀不了,就一定会让他们败露了身份:留着活口,那无异于踩在地雷上爬山。”

“那么……”二转子指一指吓得屁滚尿流的上太师:“……他呢?”

杨奸侧首看了看。

上太师只吓得七魂七魄同时神飞天外。

“留着他”杨好道,“我还有用。”

于是他们一行六人(二转子背着给封了穴道的上太师),急赴“三分半台”。

这是一路上,追命和杨奸的对话。

“我听到你突然说出暗号,十分震惊。坦白说,在这之前,我想也没想过,你会是世叔派来接应我的人。”

“我本来就是。我一直都是。你潜入大将军麾下,是为了要抓大将军。大笑姑婆加入朝天山庄,是为了要立不朽之功业。我则不然,诸葛先生对我有恩,大将军过去曾杀了我的义弟萧剑僧,我要毁了他、杀了他报仇。所以我不必抓人,只等时机成熟,一网打尽。我光是刚才,就杀了三十来人。”

“其实我早该省惕:花师姊是大师伯派来的卧底,并不是世叔遣来接应我的人。这应该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

“所以,你那位花师姊故意要坑我,拖我下水,临死前叫我名字,并在牙齿上把我的名字凿上去,误打误着,是把我给害苦了。幸亏大将军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肯相信这样明显的‘罪证’,要不然,我自身难保,今天也救不了你了。”

“我有一事不解。”

“你可以问我。”

“你一向深受大将军器重,早已罪证在握,为何不一早消灭他。”

“你知道吗?我的家小,仍在危城,受大将军派人监视中,我一旦有异动,只要一击失手,就算我逃得了,我家人也一定受牵累。可是,如果我不把家眷带来,大将军也决不会相信我。虽则,我留在危城的家人全是假冒的,但他们毕竟是我好友、同僚,不到必要关头,没有必胜把握,我是不愿贸然行事的。”

“而今……”

“我要救你,没办法,而且凌惊怖已有省惕,杀掉冷血后,他便随时晋身京城,或隐身江湖,我不得不马上行动了。”

“你别以为自己很重要。我跟上太师恰好相反,他是忠的坏人。他貌似忠厚,我则奸得七情上面。我是杨奸,我是一个奸的好人。这年头,光当好人是不长命、没好报的。要当奸人,也得够奸,我就是这样的人了。我救你,是因为发现:要除大将军,不能没有你,更不能没有冷血的协助。这凌落石委实是太可怕了!我那么亲近他,他那样信任我,我迄今仍摸不清楚他的底。不过,我也是够绝的,我已请了心腹的人,把他的妻子儿女全讹去‘三分半台’,万一战局失利,我还可以凭此为恃。其实,当我们这种人,就算为义锄害,也是一种出卖。只不过,谁未曾出卖过人?正如上太师刚才问那一句:谁未曾在背后说过人的坏话呢?说人恶言,传人是非,也是一种出卖,只不过,杀伤力轻些而已。但这也难说,有时语言伤人,远胜斧钜;刀斧伤的是身,一句恶毒的话,却是伤尽人心,害人至深。”

“这……我们现在去救冷血?”

“对,你刚才又怎么能先知道我们现在赶去正是要救冷血?”

“很简单。大将军既然说派‘十六派杀手’赴‘三分半台’刺杀‘三人帮’,然而三人帮三位少侠全来了‘将军府’,而且确有两派杀手跟了过来,那么说,杀三人帮是真,三人帮在三分半台那是假的。可是这消息放了出去,永远饭店的人一定会通知冷血,冷血重情重义,一定会赶去三分半台。其实,大将军此举,其意不在杀三人帮而已,主旨在于引蛇出洞,藉此查出内奸,顺势诱杀冷血。我见三人帮在山庄乍现之后,一直担忧不已的,便是这件事。”

“正是……我看,你体内‘十三点’的药力,已恢复八成了吧?”

“承蒙关心,体内顶多尚剩一成余毒。”

“你的轻功果然恁地好。二十三人中,你抓下了十四人,而且还在‘七分半瀑’那儿发射了旗花炮,想必是通知了应接的长官,准备一举扫荡大将军的势力吧?”

“可是,你不但追杀了九名剑手,还也倒了回去,把我封住穴道的十四人都杀个清光,所以才比我迟了一步回来,是不是?”

“做我们这种事的,是内奸,是卧底,得要比大恶人更恶,留不得活口的。我只杀了十二人,那扭派老大和跌派老大还是给你藏起来了。我劝你还是杀了他们。”

阿里、侬指乙、二转子听在耳里,为之咋舌不已。

——两个人追二十三名杀手,竟然全追到了!

——看来,是有的抓的人多些,但有的杀的人更多些!

接近“三分半台”的时候,追命正色的向杨奸请教:

“大将军后院的那口古井,到底有什么古怪?”

“不知道。”

“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要跟大将军对决的时候,也得设法远离将军府。——别以为我常靠近他,便什么都知道;你也是大将军的心腹,你又了解大将军多少?”

追命凝肃的摇头。

“那口井,也许只不过是一口普通的井;大将军,也不过是一个残暴的普通的人,有时候,人人都要突破,不突破便是一种突破;有时候,却是机深祸更深。对付大将军这种人,取胜,总是要看看大意,凭些运气。”

“还是运气重要。大将军以前运气好。”他反问追命,“近日你运气可好?冷血呢?”

——他们赶去已可能太迟。

“不知道。”追命一面疾掠,一面仰首望月,不忘了猛灌几口酒,“今夜的月色真好。

在我死前还是破大案抓拿元凶之时,有此明月,也算不枉了。”

正是今夜有月。

成功先生的妈妈

雷劈不死、风雨不析的巨树,一只

小小的蚂蚁便可以使之轰然而倒。

天生光头难自弃

月亮照光头。

他头上氤氲着雾气,带点青灰色,不知是他的光头反照月亮的颜色,还是月亮反照他光头的颜色。

他今天早上起来,看见萧剑僧毕恭毕敬的跟他说:

“大将军,你娘找你说话。”

凌落石清楚的记得,当时心里还啐了一声:见鬼了,娘已死了四十一年了,她临死最后一句话说:

“石头儿,你作孽多了,害娘不能抱孙儿就去了,我死了之后,先埋三一,你要把娘拖出来鞭尸三百,挫骨扬灰,才可以减少我生你下来所作的罪孽。”

娘已死了,早已死了。她死的时候,我还没当成大将军。假如她知道我终於当成了威震八方的大将军,她是不会说这种话了。

不管如何,大将军还是记得自己跟萧剑僧走,走了几座拱门,一座比一座小,到后来,要弯腰才进得去。

到了最后一座,简直是要爬进去了。

然后他才见到了他的娘:那也许是他的娘,也许不是。她有一半是娘,有一半已给煮烂了,看去有点像李阁下,也有点像唐大宗。反正,那是给自己烹腌了的部下。

他蓦地惊醒过来。

原来才子丑之际。夜兀自漫长。

他在梦中。

原来是梦。

之后他也不摆在心里,又睡着了。

然后他看见一个人,腿踝骨上锁链拖着一块红色的巨石。

这人正在用一把斧头狠狠地切割着自己的尾巴,血花四溅,血肉横飞。

空中飞绕着许多丰臀垂乳的女子,怪兽异禽负载着满空游走的青面神人,每一个人的手指都在戳指着一个斫尾巴的人。

仔细看去原来正在狠命的斫戳尾巴的人,原来竟是自己,只不过,少了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半爿脸。

凌落石再度惊醒。

惊醒后好一会,还感觉到自己尾巴的痛。

可是他并没有尾巴。

他是人,当然没有尾巴。

他定过神来,决心再睡。

——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想要跨在他人的肝脑鲜血上好好看活下去,一定得要吃得好、睡得好才行。

“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其实,就算“平生作尽亏心事”,夜半敲门更不许惊。

一惊,先害了自己。这世间不一定有报应,而且,报应要来也总是来,自己提心吊胆过一辈子,先就不值了。

他照睡不悟。

这一会,他梦洲小孩。

他抱着小孩,逗弄着。

小孩的样子很像他。

一定是他的小孩。

小孩笑的样子很可爱,小小的牙齿居然很白很白,额角很高广,笑眼像佛陀。

大将军逗弄着的时候,忽然,也不知怎的,一失手,孩子就掉了下去。

一直往下掉。

掉入井里。

井很深。

很深。

井边有一棵树。

老树。

忽然,老树炸了开来,树枝树桠,尽皆断落,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还有小孩的四肢:

脚、手、头……

大将军痛心疾首的往下望:

他望定了那口井:

深深深深的



他这样往下凝望的时候,身心也几乎要掉落井底里了……

幸好,这时候,他就醒过来了。

他回想着这三个梦,像啃花生一般的咀嚼这三个梦,得出一个结论:

这决不会是一个好兆头。

一直以来,神明都很照顾他,要不然,鬼魅也会依附着他,他既然梦到这些,当中一定蕴含了什么警示。可惜这里面所含蕴的天机,他一时尚未能憬悟,但已唤起了他的惕惧。

所以他下定决心:

一,今天要杀掉冷血。

二,今晚要找于一鞭谈判。

“大道如天,各行一边”的于一鞭和他的军队,就驻札在落山矶。

在危城中,论官位,惊怖大将军凌落石要比于一鞭高。

可是,真正边防的军力调动,却掌握在于一鞭手中。

当时朝廷是不信任地方军力,有意削弱,以维持“强干弱枝”、避免“起事谋反”的局面,所以,就算在危城这等偏远边塞要地,必须驻屯乡兵,也得要:一,派遣信任的官员主掌大局,像凌落石就是蔡丞相亲自圈选的大员;二,以策安全,另遣心腹的高级将领调度兵权,如于一鞭,就是天子亲自下令驻札危城的。

所以,凌落石虽然掌管危城一切生杀大权,但在军权方面,若无于一鞭印鉴,不能贸然调度,而在颁令编制的文案上,亦受都监张判的牵制,他们的权力,是讲求平衡且互相制约。

不过,以大将军的淫威声势,不但私下练有精兵,而且身兼绿林道上“朝天山庄”庄主、黑道上“上朝门”门主,以及江湖道上“大连盟”总盟主,向来在方圆五百里以内,都无人敢稍有拂逆。

都监张判虽与之行事方式不同,但也不敢公开为异。于一鞭为人刚猛,手握重兵,大将军知道他是天子门生,不去惹他,他也很少招惹是非。

现在却没有办法了。

大将军已感觉到危机。

于是他去找于一鞭。

大将军:“老于,我跟你是老朋友了。”

于一鞭:“是啊,有二十五年的交情了。”

大将军:“交情倒不在长短,而在于相知。这么多年来,我可有让你为难过?委屈过?”

干一鞭:“有。”

大将军:“……你!”

于一鞭:“你一向霸气,你做了令人为难、委曲的事,你自己也不见得觉察出来。承蒙你特别照顾,比起其他的人,你已经特别厚待我,至少,我没有受到太大来的为难、太大的委曲。”

大将军:“嘿,嘿嘿,老于,你还是牛脾气不改,不过,我知道你说的是老实话。我知道你死牛一边颈,也很少来惹你。做人有原则是好的,可是你就是太有原则了。我对你,己够礼待了。”

于一鞭,“这我知道,还很厚待呢。”

大将军:“你心知就好了。今晚我来,便是要求你一件事。”

于一鞭:“你说,我能答应的就答应。”

大将军:“这事非同等同。你能答应,就是我的朋友,不枉我多年来一直礼遇你;如不答应,则是与我为敌。”

于一鞭:“与你为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我知道。”

大将军:“你知道就好。现在,诸葛老儿为夺权争利,在朝中勾结朋党,以图孤立相爷,他们为了要彻底打击诬陷,而知道我一向对相爷耿耿忠心,他就派那四只狗腿子来入我罪。那四个捕快,狐假虎威,手上有天子御赐玉块,遇重大罪犯可先斩后奏,并可调动军防抓拿朝廷外调的命官,亦可处置朝中大臣。你且听听看:这还得了?还有王法吗!当然,我一生清廉正义,从不作亏心之事,他们诬害我,是为逞一已之私。可是,万一他们捏造罪证,陷害好人,要你派兵拿下我时,你会怎么做?”

于一鞭眉心深深印了一道悬针纹,就像印堂上给划了一剑。

他沉吟道:“你要我怎么做?”

大将军:“你知道该怎么做。他们都是杀人抢劫的罪犯,你若听他们调度,便成了从犯。若你擒杀他们,非但不违圣意,他日我据实禀荐,相爷定会为你美言,说不定就龙颜大悦,你就回朝高坠,不必像我窝在这儿受土气!”

于一鞭苦笑。

他的笑容像是用刀子割出来的。

“如果我照他们的意思去办呢?”

“那就是与我为敌。”

“与你为敌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是个固执的人,但却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在监视我,但我始终不除掉你,就是因为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但决不愚蠢,所以你只避我、忌我,但从不与我为敌。而且,你也不敢与我为敌。”说着,大将军干笑了两声,润了润他有点涸的喉咙。

于一鞭满脸皱纹。

他的皱纹像是用斧头凿出来的。

“我那两个孩子,在山庄里都听话吧?”

“听话极了,活泼,伶俐,可爱,比你这个当老子的还从善如流些,我对他们视同已出,你放心。你若疑虑,可随时领他们回来。不过,你军旅倥偬,孩子们跟着你,自是苦些。我是为了你好,才叫夫人替你看顾他们。”

于一鞭沉默。

他的沉默似夜色一般深沉。

良久,他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大将军笑了。

笑得皓齿与额顶发亮。

“你果然是我的老战友。我相信你,你从来都一向说一句算一句的。”

于一鞭道:“不过,冷血那小子还没有死,其他三大名捕也随时会来,只要我没见着平乱诀,没见着号令,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管,而且,都按兵不动。”

大将军抚摸他摺叠着肉的下巴:“不管有几个名捕,他们都活不长了。至少冷血就活不过今晚;说不定,他现在已经不是活人了”

于一鞭道:“四大名捕不是好对付的。”

大将军道:“四大凶徒更不是好惹的。”

于一鞭长长的哦了一声。

他忽然明白了。

所以就不再说下去了。

“看你”大将军故意取笑他,“你的皱纹还是那么多,假如不当带兵的,不如去当苦行僧。你的孩子跟我比跟你好,不然,都愁眉苦脸的,于玲、于投,都改姓苦的好了。”

于一鞭道:“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人生对我而言,从一出生就哭,到死时别人为你而哭都是受苦。凌老大,你作了那么多的事,也杀了不少人了,你心里难道会好受吗?从不惊怕吗?”

大将军哈哈大笑:“你是要说我造了那么多的孽,不会提心吊胆吗?这是最大的笑话!

通常人总是以为作孽多的人,一定会有报应,而且一定会内心惶恐不安,生怕有一天自取灭亡。可笑的是,像我这种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造孽。老实说,如果我这也算是作孽,历代皇帝名将,有几个不造钉戮的?我一点也没有良心不安,反而是本着良知做人:我只是为民除害,申张正义,偶然,也为自己做点事。反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我作的事,都往正面去想,别以为我会担心自己而活得不快乐,其实,我只觉得自己好人应有好报,作的是忠于相爷、义见春秋的好事呢!”

他笑得像一只出闸的猛兽,歇了一歇,大力的喘了几口气,叩一叩自己的光头(几乎没给叩出火花来),又道:

“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年岁愈来愈大,头发却愈来愈少。不过这也无妨,往好的想,我是天生光头难自弃,表示我聪明,而且,我额高颏阔,没了前发覆掩,更显权重势强,威风过人。”

他笑来得意非凡,幌着脑袋说:“那些自以为侠道、自以为是忠的笨瓜蛋,以为我们作恶多端,定必食不安,寝不乐,以为只有他们才讲良知,才会安心,其实这是大错特错矣。

第一,我们也一样认为自己是对的,是忠的;第二,我们也讲良心,而且,只有我们害人,人都为我们所害,我们不安心,这才没天理哪!”

然后他笑不可遏的指着于一鞭,“你看你,你就比我年轻,但比我多皱纹,比我不开心,比我苦!”

于一鞭发出一声浩叹。

“你不愧为大将军。我这一辈子都及不上你!”

大将军笑得法令如两条蠕动在脸颊上欲飞的龙:“我就喜欢你这点老实,不越分,不逾矩,所以才容了你二十五年!”

遇上这姑娘他没办法

那话儿真急!

“恶煞”寇梁收到了消息,马不停蹄,即行通知了“凶神”马尔,马尔想也不想,立即告诉了冷血。

这可闹出事体来了。

冷血一听,就说:“不行、侬指乙、二转子、阿里,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要去通知他们。”

马尔道:“可是你这样去,很容易便漏了行藏!”

冷血道:“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明知山有虎,也要去打虎。”

寇梁道:“不如……由我们代你去通报他们。”

冷血道:“可是,他们未必会相信你俩,再说,外面都知道你们是大将军的人。”

马尔、寇梁说什么也说服不了冷血。

冷血下定决心要赶去“三分半台”。

“我们赶在他们之前去,要三人邦避一避就是了,不一定会有遭遇战。”

马尔、寇梁只好说:“好,我们一起去。”

一路上,冷血简直“足不沾地”,急扑三分半台。

他的伤在狂奔中仿佛变成了莫大的力量。

他的生命像是一头追杀中的狂马!

既不能退后,且要追击!

裤裆里要炸了!

这可憋坏了寇梁。

自从得知这消息之后,他一路上都没有机会歇息过,连解溲的时间也没有,而今跟着冷血这样走法,那一泡尿早就忍无可忍、再忍也不能百忍成金了!

马尔则是口渴。

这样跑法,大汗淋漓,几乎连三年前喝下去的水都给蒸发掉了,马尔一向喝水量惊人,而今,早已渴得像大旱了三个月的老树。

然而,冷血是既不口渴,也不解溲,甚至不停下来歇一歇、回一口气。

他以狂奔为乐。

他逆风而奔,仿佛连衣服都是多余的。

他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骆、每一丝神经、甚至每一条毛发,都在全心、全意、全力、全神、全而后狂奔。

仿佛狂奔就是一种一发不能收的泻洪,一种乐不可支的自杀。

快到“三分半台”前,经过“落山肌”,来到“睡莺村”前,有一处小茶寮,虽然稍晚了一点,但还是有三两客人在吃茶,寇梁终于忍不注、憋不下了。怪叫卫声:

“我要解手——!”

这一叫,总算把冷血叫得顿了一顿,马尔趁此也补了一句:

“——我要喝水!”

他们都觉得冷血不拿他们当人办。

后来他们发现冷血既不用撒尿也不必喝水,简直就不是人。

冷血,只在等他们。

——他们是一起来的,他不好意思不等。

虽然他心中很急。

很急着要通知他的好友们逃命。

马尔在怪责寇梁:“一路上猛跑,水都耗光了,你却还有多余的尿!”

寇梁也不甘示弱:“喝水人会胖,你已够胖了,喝了老不放,小心胀死了!”

冷血忽然觉得有点像。

——马尔和寇梁跟“五人帮”的耶律银行、但巴旺、二转子、阿里、侬指、是很有些儿相像。

尤其是他们之间的对话。

这对“凶神”、“恶煞”师兄弟,平时的确比较深沉慎密,调度有方,但一旦闹起来却像“五人帮”样,夹缠没了,而且没完没了。

——是不是这些人都深知自己时时刻刻要面对强敌、斗争和生死关头,所以一有机会就放松自己,尽量潇洒江湖,不妨胡说八道,保持轻松心境,以俾临危不乱?

冷血深深觉得:这也是一种行远路、闯险道的好办法。

——那就是要保持轻松心境。

他觉得自己也不应太过紧张。

所以他也找个位子坐下来。

裹着头巾的店家姑娘为他倒了一杯茶。

他端茶在手,想去看月亮边镶着的白云,然后想想为啥“白云”和:“苍狗”会凑合在一起,想通了便呷一口茶,然后才又全力全速赶路,救朋友。

只不过他没有这个福命。

他不是追命。

追命随时都可以壶中日月大,酒里岁月长。

他是冷血。

——生命如同一匹追杀中的狂马、追击而无退路的冷血。

他正要把茶喝下去,忽然就感觉到危机。

一种杀伐的预兆。

他是野外长大的孩子。

他有野兽一般的本能。

他的杯子已到了唇边,可是并没有喝下去。

那倒茶的姑娘道:“客倌,茶冷了吧,我再跟你倒杯热的。”

她真的替他倒杯热的。

她把整壶热茶,向他迎头泼去。

滋的响着,茶泼溅处,都冒起了焦味的烟雾。

冷血已不在坐椅上。

他已到了姑娘的身后。

他的手已按住了剑柄。

“你是谁?”

如果对方不是个女子。他的剑早已经刺出去了。

“你出剑啊,”对方不屑的像是对一头癞皮狗在说话,“你既然杀得了我哥哥,当然也杀得了我。”

冷血一听,顿时没了战志。

——原来是爱喜姑娘。

他杀了蔷蔽将军,那是爱喜的哥哥。爱喜亲眼目睹于春童死于他手上,而对前因后果,完全不知就课,所以当然要为她的兄长报此血海深仇。

——遇到这姑娘实在没办法。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矢志要杀死那禽兽不如的蔷蔽将军之时,冷月下,那一张美丽的脸,交织着凄凉、怆惶、激忿、痛楚、哀怜与婉约的轻求。

而今这张脸仍在冷月下,更清更艳、带点冷傲慢和不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处子的气质,连恨意也是处子的。

但美丽如昔。

胜昔。

——遇上这姑娘他没办法

他很快的就发现了“砍头将军”莫富大,尽管他用深笠遮着光头。

——看来,莫富大不是忠心于惊怖大将军,而是忠心于蔷蔽将军,于春童死后,他似全神全力都在醉心于爱喜姑娘。

爱喜又向他走来,一点惧意也没有,挺着胸道:“你杀我啊,怎么?你不敢动手?”

冷血退了一步。

忽然,他的手又搭在剑上。

杀气。

背后有一种炭烧起来般的杀气。

马尔和寇梁见这女子暗算冷血,以为是大将军的手下,见爱喜挺胸就死的样子,一个笑道:

“哇,好看,煞是好看。”

另一个调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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