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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千面候君心-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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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布“扑哧”一乐,露出干净整齐的两排白牙,像草原上的阳光一样炫目明朗,玄墨靠坐在床头,望着大哥耀眼的笑,不由自主地出神道:“吉布哥哥,你帮我给父汗求情,带我一起走吧,这里所有人都欺负我。”

吉布宠溺地摸摸她额前的垂髫,闷闷地说:“父汗最听你的,你说都不顶用,哥哥去说还不是白说?哥哥也想带你走,小墨墨,你在京城的日子,咱们不知有多想你,要不是为了你——”

玄墨草草地打断他:“哥哥,我体质虽寒,但一点也不影响什么,母妃她只是——”

“哥知道,”吉布接下她的话,“母妃是为了不让你成为联姻的牺牲品,咱们王族固然强大,却不是孤零零地屹立在这方大地上,父汗辛苦地平衡着与各贵族间的关系,但谁也保不准哪天会有个什么鸟王跟父汗求你,到时怎么办?为了不让那种惨剧发生,母妃她才出此下策。”

“哥哥你怎麽会知道?”玄墨的眼睁得溜圆。

吉布狡黠一笑,道:“你以为那天只有你一个人在书妹妹的帐顶啊,哥只能说你有点儿背,被母妃一鞭子给甩下去了。”

玄墨鼓起腮帮子,活像只青蛙。吉布见她可笑的模样,半开玩笑道:“别气了,这下你可好了,中原的花花公子仅着你挑,哥却只能回草原找个壮如山的牧牛姑娘,唉!”

玄墨不再生气,往吉布跟前凑了凑,仰脸认真地问:“那哥哥心里想娶什么样的女子,玄儿好替哥哥留意些。”

吉布存心逗她:“就比照着可爱的小墨墨的样貌吧!”

哪知玄墨当了真,一本正经地摇头道:“玄儿貌陋,哥哥休要取笑。”说着,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假面,满眼尽是委屈。

吉布手忙脚乱地安慰道:“小墨墨幼时是挺黑,可这并不等于说咱们不好看呀!”

玄墨瓮声瓮气地说:“哥哥你不用安慰我了!”

吉布捏着玄墨的脸颊,逼她抬头正视自己,笑眯眯地哄道:“貌丑貌美得有旁人评说,而且十二年了,小墨墨都不曾揽镜自照过自己的真颜,这样就一口咬定自己貌陋,呆瓜才信,哥哥不是呆瓜,自然不信。还有,兄不嫌妹丑,哥哥不是偏心,而是真心地觉得千面的小墨墨无论哪面都极美,哥哥是懂花之人,自然看得到花的真美,嗯?”玄墨就势把脸埋进吉布干燥的手掌中,静处片刻后,仰起脸来试探道:“玄儿不照镜子是因为不敢,哥哥胆子大,要不哥哥代为看一眼?”

吉布沉沉地凝视进玄墨的眸子,轻挑嘴角,一字一顿地正色道:“为兄的荣幸至极。”他当然荣幸,他将会是第一个看到“吾家有美初长成”的人,但或许,不是唯一的一个。

玄墨轻轻地掀开精致的假面,屋里一片寂静。玄墨抬起眼帘,迫切地想从吉布口中得到答案,四目相对,目光交错间,吉布也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生茧的略显粗糙的指肚缓缓地摩挲过玄墨眉、眼、鼻梁,一遍又一遍。

当吉布的手指再度滑过玄墨的嘴时,早已等得猴急的玄墨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下,吉布回神,不自然地笑叹:“哥哥怕是要茕茕孑立一辈子了!”

玄墨很紧张,却又很疑惑。

吉布轻吐:“纵是满目倾城色,哪及玄墨世无双?”

玄墨的眸子里登时绽放出夜明珠一般的璀璨光芒。因长久戴假面而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上晕染出不自然的粉红。

“吉布哥哥也会甜言蜜语,怪不得每回巡视,人家的奶牛都跟着你跑出好远。”

吉布脸色一滞,片刻后故意挂上一抹愁色,随手把假面重新给玄墨贴上,说道:“唉,要不哥哥还是收回先前的条件吧,为兄的只要随便找个牧牛女就好,咱们王族总得有人延续香火不是?”

玄墨笑道:“娶一牧牛姑娘后面能跟一群母牛,哥哥倒是不吃亏,不过草原牛比人多,要不哥哥干脆找头牛算了,便宜结实还好用。”

吉布佯怒,伸手就直捣玄墨的痒痒肉:“小丫头,怨不得直舅舅无时无刻地不在盘算着怎么掐死你,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哥娶头奶牛你面子上有光彩是吧?嗯?!”

玄墨痒得厉害,笑得脸通红,不住求饶:“哥哥,小墨墨不敢咧,哥——我还有伤——”

屋里兄妹俩闹成一团,谁也没留意屋外有个人,晕了,又醒了,最后一脸惊愕地离开了。

义华公主的“真貌”

如吉布所言,大典后的第二天,穆赛一行人踏上返程。

下朝后,梅逸急急地拦住方直:“直,玄儿身子骨根本就没好,侯爷怎么舍得让她跟着一路颠簸?”

方直耸耸肩,无奈地说:“穆赛汗就是因为玄儿这次受伤,才不放心再把她继续留在我们身边,所以执意要带她走,连我爹都劝不住。”

梅逸一脸落寞,捂着胸口说:“没了小妖精,这儿都是空落落的,日子好生无趣。”

方直点头赞同,不由地唉声叹气:“说得是什么,以往防她的阴招防惯了,突然一下子懈怠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

“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引得二位大人在这儿长吁短叹,相思连连?”骆修和齐剑插了进来。

方直和梅逸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方直嘻嘻一笑,侧目看着骆修答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公主外甥女儿喽!修,难道你不觉得她一走,日子平白灰暗了许多么?”

骆修睇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的方直,一言不发地撇下方直他们,径自拂袖离去。

早已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方直一伙儿,终是爆笑出来。

“修的死穴在这儿啊!”梅逸望着骆修的背影打趣道。

“那可不,往事不堪回首啊——”方直举袖掩面,佯装不忍的样子。

“几位兄台,都在这儿笑什么?”宋庆卿也凑了上来。

“没,没什么。”齐剑笑得上不来气儿。

傻呵呵的宋庆卿也不在意,故作神秘地小声道:“那你们可知,左寒要回京述职一事?”

“你小子还真是不务正业,身为光禄大夫不管好你的酒醴膳馐之事,反倒关心起人家兵部的事儿来了,你说是不是啊,方司马?”齐剑狎昵地搂过方直的肩头,还故意紧了紧。

方直用两个手指尖捏起齐剑的手,一脸嫌恶地甩到一边去。

宋庆卿慌忙摆手为自己辩解:“我可不是有意要知道的,是太子告诉我的,他还让我准备准备,说是要为寒接风来着。”

“噢喉!”齐剑听后马上像只撒欢的猴儿一样尖叫一声,引来频频侧目,他赶紧装咳几声掩饰过去:“咳——咳,啊呀,这天儿一热嗓子就毛燥的厉害!咳!咳!”等那些目光纷纷收了回去,齐剑复又小声说:“大家又可以聚在一起喽!”

出了承文门,梅逸跨上马背,招呼方直道:“对了,直,听向康说,他们家的兵器铺拿到几柄上乘兵器,其中有柄古剑,虽比不上承嶪的承影,却也不逊色几分,你随我一道去瞧瞧吧,看中了我便送给你,反正你生辰也近在眼前了。”

方直抬眼看看天,笑着婉拒:“那就先谢过了,不过今儿个有些晚了,改日吧。”

“晚了?你吃错药了直?!还不到午时好不好!”齐剑嚷嚷了一句,飞身上马小跑到梅逸身边,“逸,他不去我去,我若看中了你便送我好了,反正我的生辰就紧挨着他的!”

梅逸啼笑皆非,手握马鞭指着齐剑道:“你胡吣些什么!直说晚了那自然便是他有事儿耽搁了,还有,你那叫人不敢恭维的剑法,啧啧,即便是随我同去也只配给直带带眼,你就别想着糟践名剑了!你还去不?”

齐剑语塞。

方直回府后,直奔“亦难苑”。“亦难苑”本作“亦男苑”,是方亦男出嫁前所居住的别苑,位于镇国侯府东南角,在方亦男远嫁后,方枭便为它改动了一个字,取“相见时难别亦难”之意,借以寄托对女儿的思念。

方直一个纵跃翻过墙,足踏莲池而过,反正他是没那个闲情雅致放着近“路”不走,而去绕那个“之”字形的水上木桥廊子。廊子尽头,弄玉正在翘首以望,看见了方直,喜形于色地迎上来:“三公子,您可是来了,婢子这就传膳,小小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方直点点头,加快步子朝阁楼走去。

事实就是,玄墨还留在在镇国侯府,只不过为了避人耳目,才搬出了方直的别苑,而住进了僻静的“亦难苑”。与此同时,方亦男与方直姐弟俩还合计出一个假玄墨躺着马车上,不单单骗过了送行的朝廷要员,也骗过了原本知情的一众人,比如说,梅逸。如此瞒天过海,竟是玄墨自己强烈要求的,方直和方亦男不知道,她那小脑壳子里,又在酝酿着什么。

玄墨很识时务,分别时还抱着吉布不放,像个小媳妇儿似的泪眼汪汪地哭诉:“哥哥,你可定要早早来接我!” 可等吉布前脚一走,玄墨就主动忽略受伤以来对方直的鄙夷不屑和忿恨,皮糖一样黏在方直身边,早中晚膳不见到方直决不肯动筷子。隔阂不再,两人间的热乎劲儿一日千里地向前推进。

两日后,左寒回京,太子果然没食言,让战承嶪代他在“思墨楼”设下接风宴。

在外历练近一年的左寒,本就英气粗犷的眉宇间平添了几分杀伐和沉稳,举手投足间也尽显大将风范,公子们七嘴八舌地表示出对他的刮目相看之意,左寒只笑不语,将他们的品头论足尽数收下,对他们的敬酒也是来者不拒。

喝到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微醺的公子们也不管什么有的没的,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话题一转,不知谁引了个头,就说到玄墨身上了。

“寒,你好生没福,早回来半个月便能见识到义华公主的身手了!”齐剑替左寒可惜。

“噢?直,你的小外甥女那么厉害?”左寒似是并不相信齐剑的话,却转向方直求证。

“三脚猫碰上了死耗子。”方直一笑置之。

“不厉害怎么能让修每回都吃瘪?”齐剑不依不饶,把骆修也拐了进来。骆修投过来的目光似乎要把齐剑千刀万剐。

一听齐剑提到了骆修,左寒马上很小人地想到了自己眼下的日子该拜谁所赐,反正北疆也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索性肆无忌惮地大笑道:“我也能让修吃瘪,齐剑你小子怎么还不对我顶礼膜拜?”

齐剑冷嗤一声,左寒故意卖了个关子道:“各位兄弟给我做个见证,若我做到了,咱们让剑放声驴叫三声如何?”

见左寒保票满满,方直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骆修,骆修却仍是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情。

公子们纷纷起哄。左寒坏笑地睨着骆修,压低声音道:“修,对不住啦——”骆修心头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左寒继续:“修,他,喜欢裸睡啊!”公子们俱是一愣,继而哄堂大笑。

骆修微微一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轻吐一句:“寒也好不到哪去,男女通吃。”骆修是指那晚左寒对他上下其手之事,可他故意省去了下半句“连男人也摸”。那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可就变了味了,公子们有的甚至笑到了桌子底下。可他这么一说,事情就发生了转机,公子们都以为是他二人是在相互开涮,便只当成笑话听了,谁也不拿这些话当真。左寒暗暗地向骆修竖起了大拇指,意为:你狠!骆修不以为意。

宋庆卿趁酒兴突生一问:“逸,梅小姐现在还是对直一往情深么?”

梅逸半真半假地答:“是啊,谁能想到她就认了死理儿了,非得在直这一棵树上干吊着。”

“直有什么好?”齐剑惟恐天下不乱,转向战承嶪挑起了方直的酸枣:“他纯情厚道统统都是假的,承嶪,连你也不知道吧?去年他生辰,自己春宵一夜好不快活,撇下我们几个,唉——”

“噢——”又是一片起哄声和惊嘘声。

少言寡语的战承嶪浅浅一笑道:“直,你生辰时天儿还热,大热天儿的你还做那么剧烈的‘运动’,莫非你畏暑的毛病好了?”

本是无心的一句玩笑,梅逸听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灰暗。

方直赶快替自己打圆场:“哎哎,我可还是如假包换的童子哎!”

“有你这么老的童子么!”齐剑毫不示弱。

哪知方直很得意地笑了,反唇相讥道:“瞧瞧,这就是没好生念书的表现,《膳经?禽篇》曰:童子鸡者,未行房事之鸡也。以此类推,我说我是童子有何不妥?”

当场又笑倒一片。

左寒一手指着方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五官都变了形,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直,你这嘴——都可以写书去了!”

宋庆卿面带桃花,也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笑出来的,抑或是两者兼有,他抿着嘴,扭捏地问:“直,告诉咱们,义华公主漂亮不?”

“是啊是啊。”好色的公子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附和道。霎那间,酒桌上鸦雀无声,十几双眼睛都盯着方直的嘴。

方直一看这架势,凤眸一吊,狡黠之色从眼角滑过:“这个嘛——”

“怎样?”

“快说!”

“别卖关子!”

方直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两手一摊,笑道:“我也没见过呀!”

“嗨!”

“你小子定是存心的!”

“死小子!”一片失落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义华公主精通易容之术,承袭蒙妃戴假面的习惯是这样吧,直?”骆修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公子们的眸子再度放光。

“是啊!”方直点头。不知情的公子们吃惊不小。

“那你们怎么辨认她呀?一天一张脸,扎人堆里就找不见,谁知道哪个就是她?啧啧——”宋庆卿直摇头。

“猪脑子!当然凭声音呐,每个人的声音可都是独一无二的!”孟旷敲了宋庆卿一记爆栗。

“好像高深的易容术连声音也可以变。”齐剑插了一句。

“凭得是这里的感觉,”方直颇为神气地指指胸,“对一个人有了感觉,就会相应地对她特有的幽香和与众不同的气质特别敏感;倘若彼此间心有灵犀,那就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她从万变的皮囊中剥离出来。”

方直的一席话,满座的公子都被触动了心思,一时席间有些沉默。

“直,你可真懂她。”久没开口的战承嶪突然抬头启齿,笑得别有深意。

“哎,直,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介意呀,等下你要是不乐意,就权当我放了个屁哈,” 齐剑措辞很谨慎,小心翼翼地揣测,“惊为天人的蒙妃和太子妃都不遮面,那为何单单义华公主特立独行,不肯以真貌示人?是不是——”

齐剑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也挺恶毒,方直正在斟酌怎么回答他,突听身后闷闷的一声:“不,不是……”所有公子都惊讶地把目光投向开口之人——方舒。原来大典那日,看到玄墨真貌的不止吉布一人,还有无意中路过玄墨房间的方舒,他在有幸偷窥到玄墨揭下面具的刹那,便被震晕了。如此说来,方舒还真是很有发言权的,木讷实诚的方舒看不惯齐剑把玄墨往坏处瞎猜,本意只想为玄墨澄清几句,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满座注目的中心,紧张之下又身不由己地结巴起来。

“不是什么?”难得见到梅逸声色俱厉的一面。

“不……不是……齐……齐大……大……大大人想……想得那……那样……倒……倒是……公……啊公……公……主……长……长得……得……得……”见四周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方舒更是慌得想尿裤子,一时有些接不上茬儿,张大了嘴,空在那儿“得”个不停。

“娘唉,我要是晕了也是被这舌头大牙漏风的厮活活给折磨过去的,直,我要‘香吻一箩筐’做补偿!”齐剑狂拍脑门子,痛苦地把脸别到一边儿。

“小舒子啊——”骆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悟地低声念道这三个字。

方舒一个激灵,终于接上了下面要说的:“义华……公主的真……呃……真貌长得……憨……嗯……憨……”方舒其实是又卡住了。

听到这里,公子们先是大吃一惊。

宋庆卿失魂落魄地喃喃:“义华公主,长得,憨?”

孟旷留意到方舒描述的“憨“字后面紧跟的“嗯”,张大了嘴惊叹:“还这么肯定?!”

显然,公子们对方直贴身小厮的话都深信不疑,从而心灵上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他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们心中身手不凡傲世独立神秘多变的义华公主,被面具遮住的竟是一张“憨颜”。

齐剑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目光闪烁地睇着方直自语:“怪不得啊——”

左寒宽慰似的拍拍方直的肩,什么也不说。

现在倒没人去留意方舒了,方舒在一旁拼命地甩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越急嘴就越不听使唤,翻来覆去地只发那一个音“憨”。正当空儿,方直责怪的目光横扫过来,见他这副垂头懊恼张口欲辩的样子,对方舒的结巴了如指掌的方直,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他不敢想也不想听的真相,当机立断地唬着脸喝断方舒:“小舒子!你太放肆了!公主的长相岂能任你胡说八道?!你这是在当面证明我管教不严还是炫耀你能恃宠而骄?!给我滚下去备马!”

方舒这可是头一回听方直这么重地斥责自己,委屈至极,瘪了瘪嘴,强憋着眼泪跑下楼去,一溜烟儿地冲到马厩里,抱着方直的马嚎啕大哭,边哭边抽嗒:“小福子……子……我没想……想骂公主……主……我是想说……说……说她……啊……啊憨……憨嗯……嗯—很好看啊!小福子,啊斧子——”哭到最后都变了调调了,方直的马一听方舒又唤它那土了吧唧的小名,加上自己又被方舒抹了一脖子外加一马脸的眼泪鼻涕,既嫌恶又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事实竟然是这样!好端端的一个“很”字被方舒一结巴竟拆成了“憨-嗯——很”三个音。

楼上。方直的脸上绷得死紧,臭着脸举杯道:“小奴才的话大家别往心里去,平白扰了大家喝酒的好兴致,我自罚三杯以示赔罪。”

可方直越是严肃,有人就越是对方舒的话深信不疑,看来义华公主长得“憨”已经铁定成了不争的事实了。讪讪地客套了几句后,方直就先退席了。

一路上,方直都没吭声,方舒便抽泣了一道儿,仿佛“男儿有泪不轻弹”跟他无甚关系一样。直到进了镇国侯府,方直才对他开了口:“小舒子,方才对不住了。”

方舒惊于方直态度上的大转弯,倏地抽回了眼泪,望着方直直发懵,痴痴地张着嘴合不拢。

方直面色和缓下来,拍拍方舒的肩膀,仰望星空道:“我若不开口喝断你,保不准你就说了不该说的了!”

方舒睁圆了眼,辩解道:“公子,小的就是看不惯齐,齐大人他胡乱把公主往坏处猜,这才斗胆开口的,您为何不让小的说下去?”

方直肃然道:“无论你开口辩解什么不都是把她往好处说不是?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玄儿身份本就显赫,倘若再给你一说她如何如何美,将会引来多少心怀不轨的家伙觊觎她?!至于爱往哪歪想那是旁人的事儿,与咱们无关,我的话你可明白了?”

方舒使劲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替玄墨悲叹:公主,日后你嫁不出去可别怪小舒子啊——

死生契阔

七月底,雨一场接一场地下个不停歇,天儿也不想往年那么热,玄墨恢复得很快,并没像预想的那样煎熬上“一百天”。好容易等到太阳露出了脸,方直正打算带玄墨出去走走,梅逸和战承嶪来了。

“直,下月你生辰,又赶上今年你行冠礼,就怕到时候送礼给你的人一扎堆儿,咱们的礼你也不当好东西,反正兄弟间也没那么多礼数,我和承嶪就合计着提前把贺礼给你送来。”梅逸一落座便开门见山。

“是啊,逸和我要送你的东西都不是虚一套的玩意儿,早送你早用,就看你喜不喜欢。”战承嶪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随手把盒子推到方直跟前。

“喜欢,当然喜欢!”方直还没看人家送得是什么东西,就眉开眼笑。当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战承嶪推过来的锦盒。

“寒玉?”方直的手刚靠近盒子里的玉佩,马上喜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战承嶪不置可否:“此玉名‘射圭’,夏寒冬暖,我想没人比你更需要它了吧。”

“承嶪,你对我真好!”方直难得扭捏一会。

“还有我的,”梅逸自己动手打开了长盒子,“老早就叫你跟我去向家看剑,你竟一直推却,我虽配不上它,但好歹也是识剑之人,就怕有人捷足先登,就自作主张买下了。”

“太阿?!”方直惊呼一声,梅逸含笑点头。方直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到剑身上去,唏嘘个不停。爱不释手地又抚摸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把剑重新放回盒子里,推还道:“逸,这礼太贵重了,我断断是不能受的。”

“我不送你送谁?莫非是你对自己的剑术没信心?抑或是觉得驾驭不了太阿?”

“逸,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剑着实是太昂贵,我——”

梅逸狡黠一笑,道:“这回是我爹出钱——”

“逸,不是——”

“直,不在东西贵贱,而在逸的一片真心。”战承嶪打断了再欲启齿推却的方直。

“是啊,我的太阿不比承嶪的射圭稀罕多少,你收他的不收我的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方直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了。

梅逸舒心一笑:“这便好了,如此我们便有机会见识到承影战太阿了!”

听此建议,方直精神随之一振,跃跃欲试的目光投向战承嶪,战承嶪一脸好笑地说:“你太心急了,直,好歹你得跟它熟络一段时日吧?”

一句话像一根细针,“噗”地扎破了方直迅速膨胀的战斗欲,太阳也灰心地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

“承嶪,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梅逸把话题适时地引向了战承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赵显一案已做了断,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应该说皇上他老人家打算怎么办才对!”方直一本正经地纠正梅逸,“嶪王旧案何时重翻?免了承嶪的关西将军一职后封他何职?是沿袭嶪王封号还是另赐封号?把哪个公主给承嶪?等等等等,这统统不是承嶪所能操纵的了的!”

“直说的没错,”战承嶪貌似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可方直的话字字敲在他的心上。

“君心难测啊——”梅逸苦叹。

“这没什么不好,随遇而安,得过且过,我母亲在世时,不就放任我过那舞文弄墨琴棋书画拈花惹草的风流公子的洒脱日子么?”战承嶪口气淡定,让方直和梅逸听不出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嘲讽。

梅逸干笑两声,打破这尴尬的局面,笑问:“哎,我说,咱们可是打小玩到大,还记得小时候你俩为了争灵雪可是打得面红耳赤,现在人又齐了,你们——”

“啊,反正承嶪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趁此娶妻生子,我们也好讨杯喜酒喝喝,加上对小雪妹妹又是知根知底,正所谓天作之合啊!”方直打着哈哈。

“哎,直,小雪可是打小最喜亲近于你,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你娶好了。”战承嶪闷闷地回绝。

“喂喂!我妹妹可不是没人要的‘东西’!让来让去的,早十几年前你们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梅逸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好讨厌!我去找直哥哥,京城男子死光光我也不嫁给你!”战承嶪捏着嗓子学了一句,又转向梅逸,“听听,你妹子幼时就发此毒誓,我哪还敢娶?!”

“喂喂!人都是会变的好不好!”方直闷声哼哼一句。

“直,你是说你是吧?你还真是花花肠子,看来齐剑说得一点都不错!”梅逸嘲讽一句。

“噢噢,里外里又是我不对?!”方直笑着反驳。

三人互相打趣,仿佛又回到少不更事的从前。

阴雨连绵的日子终是过去了,八月乍到,镇国侯府的上上下下都开始为方直的庆生宴忙碌准备,整个侯府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然而,日子不会总是平静安逸的,战报说来就来,西南十六郡联合倒戈,挥军北上,一路攻城掠池,烧杀抢夺,局势迫在眉睫。

八月初十,一直闲在家中的战承嶪请命,钦准,皇帝任命其为骠骑大将军。当天,方直、左寒双双临危受命,分别受任南征总都督和骠骑副将军。与此同时,皇帝诏告天下:南征大军整饬待发,讨檄之战即将打响。

临行前一天,方枭殷殷叮嘱了方直一整天后,天色已不早了,但方直还是急匆匆地去找玄墨,因为他也同样有话要叮嘱玄墨。毕竟打仗不是儿戏,上了战场,人人都得把命悬在裤腰带上,方直是个务实的人,他很清楚“古来征战几人回”的道理,可一想到叫人不省心的玄墨,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再也体会不到当“小爹”的滋味,方直的心就有些沉重。

夕阳斜打进玄墨的房间,天边也在放着火烧云,整个屋子里便呈现出一片让人焦虑不安的红。刚一进屋,方直就看见玄墨正背对着自己,立在西窗边,少有的安静,方直不由放轻了步子。

“玄儿。”方直轻唤一声走上前去。

许久,玄墨才回过头来看他。“舅舅。”低应了这一声就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方直。

被玄墨澄净的目光一探,方直的咽头就没来由地发酸,很努力地让自己咧开一个明朗的笑,道:“舅舅这一走你就能放羊了哈,外公大舅都惯着你,你自己可要心中有数嗯?”说着,又习惯性地摸了摸玄墨额顶细软的黄毛。

玄墨垂头不语,只管用脚去轻踹方直的皂靴,一下又一下,待她再次抬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勾得方直感动连连,也想陪着掉眼泪。

“你能活着回来么?”

方直脸部一僵,嘴角微微抖动,心中刚刚萌生的感动顿时因玄墨这一问而碎成一地碎片。方直狠狠地拧了一下玄墨的鼻头道:“没把你彻底驯服,我怎麽舍得死?!”

玄墨眨巴眨巴眼,扬起头去看方直,暗自较劲不让眼泪流出眼眶,嘴里小声说:“那要是万一呢?舅舅,那多可惜,人生这么美好,你还有好多心愿没完成呢!”

方直没好气儿地说:“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玄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叹息:“比如说吧,天下无双的小玄儿长什么样子你都不知道,这不是抱憾终生么?!这样吧,我就破例给你看看吧,但你不能白看,只要看了就等于是欠了我的,你的头壳里必须时刻装着我的脸,这样就能提醒你还有人情没还,必须活着回来。”不待方直回应,玄墨已动手撕开了假面。

这一眼,方直倒还真是铭记于心,在随后浴血奋战的日子里,每到生死关头,方直眼前就会不由自主地晃动起这张脸孔,他也便会格外小心。那张脸,冰雕玉砌,顾盼流转,噙满泪珠的桃花目倔强地眯着,窗外火霞飞映,毫不吝惜地给她镀上满面的赤红,方直当时就想到一个贴切的词:浴血雏凤。

方直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道:“我跟南靖要了个人,唤作简恒,以后就由他保护你,你若是出点什么茬子,我就先拿他试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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