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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好合_咬春饼-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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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时,赵西音送她。
三伏天烈日炙烤,万国如在洪炉中。
戴云心自己开了一辆G系奔驰,车门拉开一半,又被她合上。她转过身,摘了墨镜,问赵西音:“有事可以来找我,你还年轻,还能再回……”
“舞台”二字戛然而止,戴云心叹息,摆摆手,“不用送了。”
——
晚十点,周启深听完路桥工程的预算汇报,散会从公司出来。
停车场,安保恭敬唤他:“周总。”
周启深颔首,脱了西装外套丢向副驾,里头一件深色薄丝衬衫贴身,隐隐可见肌理轮廓。路虎驶出车位,经辅道并入车流之中。
到了海棠花园附近,周启深将车停在路边,往西边的巷子里走了百来米。最尽头,一处不起眼的小店面,牌匾上是行书手写的店名——昭昭。
“老规矩,猴魁,水是八分烫,给你煎了两遍,取的第二道。”老程将茶递给他。
周启深食指叩了叩桌面,示意他放这,问:“小昭呢?”
“出去和同学聚会。”
茶馆闭门歇业,又没女士在场,周启深松开衬衫领扣,心无旁骛地抽起了烟,“多晚了,她一个人出门你也放心?”
老程笑:“放心。”
开了一天会,周启深乏了,抽烟抽的凶,第三根时,老程收走了烟盒,“行了,悠着点。”
周启深弹落烟灰,品了两口茶。
老程问:“你和小赵见上面了?”
周启深嗯了声。
“有事没事?”老程话里有话,问句含蓄,内核直接。
周启深掐了把眉心,呵的一声,“你个卖茶叶的,这么八卦做什么?”
老程,程吉,三十出头,颇有硬汉气质,实在不是家长里短的路数。他和周启深、顾和平一块当兵,比他们提早一年退伍,自己捣鼓起了古董生意,人很低调,身家殷实,前年开的这家茶馆,玩儿似的,但名气大的很,一天限量,甭管外头多少慕名而来的长龙队伍,售完就关门休息。
周启深越吊儿郎当,就越是有事。
老程心里头明白,索性换了个问法:“你还想要小赵吗?”
周启深缄默无语,下意识的伸手摸烟。老程先他一步,把烟拿开更远。
周启深忽地一笑,无奈又无望,“我想要,我怎么不想要,我他妈想的要命。”
老程愣了下。
周启深沉沉呼吸,“她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
兄弟之间多少能说上几句内心话。老程哎的一声,“就这么散了,你甘心?我可给你提个醒。”
话未说完,就听见外头风风火火的动静,门被推开,顾和平气急败坏地踏进来,指着罪魁祸首一串京骂:“姓周的你丫有病吧!脑袋长圆了么!自个儿把人家店铺的情趣内衣拍下了架,全往我这寄算什么事?!那个小红毛也不知发的什么疯,四环内送货上门,见着我跟见了鬼似的,还阴阳怪气地说我是顾氏鬼才!”
顾和平一顿嚷,吵的周启深皱了皱眉,却也不放心上,而是沉声问老程:“提什么醒?”
顾和平骂声太大,周启深没听清后半句。
老程便提高声音,“孟家权势变动,少东家上位——孟惟悉回国了。”
第6章 旧时约(2)
听到这个名字,连顾和平都不再辱骂,消音噤声,下意识的看了眼周启深。
周启深还是那副表情,眼皮都不掀一下,安静喝他的茶。
老程对顾和平使了个眼色,顾和平心领神会,等气氛过了这个尖锐时刻,他才捅了捅周启深的胳膊肘,说:“你收到邀请了吧,周六晚上去不去?”
凡天娱乐的邀请函早两周就由对方的公关负责人亲自送达公司。秘书今早上还问他意见,以便提前做日程安排。
凡天娱乐什么背景。
与中影局共同举办的这次发布会,背后意义几重。
他当然一清二楚。
顾和平拍拍他的肩,意有所指道:“你稳住。”
——
设宴地在丰台区一处超五星酒店内。进入旋转门,就有金属指示牌立在醒目位置。大堂是布置过的,花篮与横幅簇拥在右边接待处,随便挑一个,都是名号响当的企业机构。正中间是嘉宾红毯区,签字板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数十家媒体已就位。
小顺哪里见过这盛况,站在角落如看万花筒,某一瞬捏紧了赵西音的胳膊,激动道:“杨橙,是杨橙!我女神!我能去要签名吗!”
赵西音龇牙皱眉,“疼疼疼!”
小顺巴巴望着红毯,被赵西音拖走,“你一男的怎么这么痴呢。”
他们从普宾通道进入宴会厅,赵西音特意来的早些,趁人少,找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位置坐着,想着随便待半小时就走人。
宾客渐多,穿红着绿,衣香鬓影,好多都是屏幕上才得以一见的明星花旦。灯光亮了几亮,如同置身瑶池仙境。小顺适应之后,也不再束缚手脚,该吃吃该喝喝,毫无怯场之意。
不知怎的,赵西音却心绪不宁,盯着桌上的水晶烛台发呆,怏怏无神的拣起一块慕斯蛋糕往嘴里塞。
突然,背后一道女声,“西音?”
赵西音转过头,“啊?”
面前是一个高挑靓丽的年轻女孩儿,酒红色的小洋装将身躯包裹得玲珑凹凸,眉开眼笑时风情种种。赵西音一嘴蛋糕,费劲下咽,多少有些狼狈。她定神,面容逐渐平静,准确叫出名字:“林琅。”
林琅侧头微笑,“好久不见。”
旁边的小顺顿时警觉。他听黎冉提过,知道此人与赵西音是昔日北京舞院的同学,二人关系微妙,大抵是与“一渊不两蛟”有关。林琅心高气傲,跳舞也是厉害的,如果没有赵西音,她一定是最瞩目的那一个。赵西音当年的业务技能太强,长的又是一张国民初恋脸,一上舞台太容易博得观众青睐。这是天然的优势,天生该吃这碗饭。林琅被压了足足两年,直到赵西音出了舞台事故。
他们有个班级微信群,赵西音出事后从未在群里发过言,偶尔看看消息,也能知道一二。
林琅之后被学院推荐参加过青舞赛,又去西班牙交流演出,斩获殊荣无数。她的微博账号有百万粉丝,名利场已在招手,她又志向在此,简直相得益彰。
林琅笑容甜美,“西音,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和在学校时一样漂亮。”
赵西音嘴角上扬,很淡的一个弧,“哪里。”
林琅故作无知,问:“你现在腿好了吗?还能跳舞吗?我也经常受伤,有种喷剂特别好,待会我拿给你呀。”
这话藏刀,刀尖露出来,狠狠往赵西音身上扎。
小顺听得怒火中烧,赵西音却不在意,笑得反倒没心没肺,“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
林琅惋惜点头,“那好吧。我不陪你啦,我要去换衣服,待会儿有个节目是我的。”
小顺冷冷道:“谁的口臭,熏死我了。”
林琅脸色微变,看他一眼,没讨着愉快。
人走后,赵西音无奈,“你跟她无冤无仇,这么刺儿干什么?”
小顺不高兴:“这种白莲花,现在不怼留着过年再怼吗?”
赵西音噗嗤一下乐了,抬起食指戳戳他的右肩,悄悄竖起大拇指。
这时,门口一阵动静,几个黑色西服的保镖簇拥,后面的才是今晚真正贵客。小顺眼尖,“你老师!”
戴云心顺位第三,墨绿旗袍雍容得体,与一旁的名导庞策低声浅谈。
赵西音站在人群最外,正贪嘴吃餐桌上的泡芙,还没来得及抬头。但能感觉到身旁的小顺有些不太对劲。
赵西音先是侧头望向小顺,只见他一脸惊愕,还掺杂几分厌倦与不可置信。这表情太诡异,赵西音问:“怎么啦?”
边问,边顺着目光往前看。这一看,她自己也愣住了。
第一眼,赵西音看到的是周启深。
华灯流彩中,众星捧月里,周启深身穿黑色衬衫,外头搭了件西服马甲,窄腰长腿被勾的几近完美。他的头发定了型,露出饱满的额头,那样英俊夺目。
第二眼,看到的是孟惟悉。
几年不见,记忆中的那个影像已经模糊,分不出个变化。好像高了点儿,又似乎瘦了些,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意气风发,站在人堆里永远是耀眼的那一个。
两个男人,一个走在最尾,一个走在最前。他们各有陪同,都在谈笑风生。
赵西音下意识的往后退,被小顺悄然扶住,“再退就撞到别人了。”
她低着头,没有表情。
小顺用力牵住她的手,小声说:“西姐,没事儿。”
旧爱前夫都齐活了,任谁都无所适从。赵西音也不假装圣人,哎的一声,既愁眉苦脸,也哭笑不得,“戴老师给我找的什么事儿,非要吓掉我半条命。”
但,要走是不可能了。
戴云心精准无误的搜到赵西音的身影,然后眼神示意,笑容看起来如此欣慰。周启深与戴云心站的更近,跟着望过来。见着人,眉头锁了一下,也是意外的。
赵西音在与周启深对视的那一刹,“郁闷”这个词变成一架天平,砝码下意识的向他倾斜。赵西音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投向周启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情绪流露。
贵客已至,宴会才算正式开始。等赵西音抬头寻觅时,周启深已经投身觥筹交错中,远远的,见不着人影。
再听完主持人的一席话,这下连小顺都明白了。
这个盛宴的重点有二。既是大型歌舞电影《九思》的项目启动仪式,更是凡天娱乐高层更迭后,新任掌门人的首次露面。
小顺见赵西音神游缥缈,怕她多想,便更用力地握了下她的手。
赵西音瞪他,“不许脑补。”
态度不太好,但小顺反倒乐开了心,他知道了,赵西音是真没事儿。
宴会精彩纷呈,主题节奏恰恰好。既不脱离主旨,也不顾此失彼,到后面还有几个与歌舞剧相关的节目表演。
台上。
青春美丽的舞者,炫目精湛的动作,赢得现场一片喝彩。
台下。
赵西音站在热闹之外,目光薄如蝉翼,心思如坠深渊,整个人静的离奇。
节目过后,主持人接麦,按着脚本切流程,“庞导是爱才之人,众所周知,每部新片,不管咖位,只挑适合。《九思》主角悬而未决,庞导,您看,在场这么多年轻后辈,是否也有机会参演呢?”
话术之一,也算活跃气氛,并不真的作数。
现场宾客亦给力,捧场吆喝:“庞导!庞导!”
主持人右手持麦,左手放至耳边,作夸张之态,然后笑着说:“我听到庞导的腹稿了,他说,只要合适,现场报名都可以哦。”
都是设计好的场面话,掐着时间点,刚才表演节目的一拨年轻人会配合招手,应应景便是。主持人刚要说最后两句结束语,人群中某个角落传来洪亮一声:“他报名!”
众人齐齐回头,小顺也乐呵呵的看热闹。却不料,他后背被一道暗力猛然重推,给直接推了出来。虽未站在最前面,但这一动静已足够大家的目光聚在他身上。
小顺一脸懵,左看右看不知所措。
主持人也是意外,但到底有大台经验,很快镇定,怎么着都要把这个梗圆下来。他还未说话,就见贵宾席位的庞策抬手示意。
庞策年近六十,目光矍铄,很有风骨。他回头一看,笑容上脸,做艺术的多少有些古怪脾性,这么一出,反倒正中他心意。
金口已开:“那就来一段儿吧。”
赵西音心往下沉,方才没看清推他的人是谁,但一定是不揣好意的。这个时候已经骑虎难下,赵西音很用力的握了握小顺的手臂。
小顺心一横,少年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冲得他热血沸腾,索性放开了胆。
他上台,脊梁笔直,下巴高昂。说:“能不能给我一个舞伴,稍微配合一下就行。”
原本是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却意外的没人响应。下头那么多舞演坐着,个个观望,无人自告奋勇。林琅坐在第一排,好整以暇地看把戏。
几乎一瞬,赵西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小顺被|干晾着,自信来得快,摧毁也容易。在场非富即贵,只当他是想红想疯的神经病。小顺呼吸都有些乱,逐渐露怯——
又一阵骚动,右边的人隔开一条窄道,赵西音边说抱歉,边往这边走来。
她扬高手,从容坦然,对主持人说:“我来。”
赵西音走到小顺身边,小声说:“没事儿,陪你。”
下头议论渐起,这插曲还没完了。
顾和平也挺震惊的,“西音也在?周哥儿,你这是……”他转头,心脏咯噔一跳,周启深面若寒冰,握着高脚杯的手指关节用力的泛了白。
视线掠远,隔着三五座位上的某道目光,同样热如烧铁,从赵西音出现时,便一直灼在她身上没挪开。
顾和平就知道,
完了。
小顺镇定下来,点点头,然后对音响师俯身说了几句。音乐响起,轻快活泼,带点北美乡村田园风,更重要的是,小顺和赵西音以前一块儿给这曲编了个舞,那是他们的即兴发挥,效果却意外出色。
赵西音投给他一个微笑,两人默契十足。
密集的鼓点由轻至重切入,他们面向宾客,没有半分循序渐进,跟着节奏就是一串连贯流畅的起范儿。刚与柔,阴与阳,男生力感十足,每一次动作干脆利落,赵西音丝毫不差,力道与肢体结合完美,飒飒如风,周身带光。两人动作齐整,宛若双生。
看客的表情从看戏到饶有兴致,现已只剩赞叹与惊艳。舞者的魅力,是能让你看到不一样的灵魂迎风飞扬。
戴云心泪光泛起,重获珍宝一般,不停的,骄傲的,举起手机一直拍照。
跳的好坏不重要,只要她还愿意。
只要她愿意。
庞策面色平静,看到最后,终于侧过头,问身边的戴云心,“戴老师,这两孩子你认识?”
掌声热烈,小顺喘着气儿,但表情是真的爽到了。他像一只旗开得胜的战斗鸡,狠狠剜了一眼台下的林琅。
下台时,已有庞策团队的工作人员向他们走来。
赵西音跟在小顺后面,走了几步,忽然就栽了下去。
小顺吓得半死,“哎!”
这一栽,实打实的磕在地板上,“咚”的一声重响着实恐怖。
赵西音满额头的汗,疼的脸都变了色,哼声说:“我腿抽筋了。”
几秒而已,围的近的人被拨开,力道不轻,好几个还趔趄着站不稳。赵西音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人,就被周启深弯腰一抱,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怀里。
周启深低头,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用西装稍微挡住了她的脸,抱着人径直往外。顾和平没跟来,只适时挡在孟惟悉身前,生生拖住他迈出一半的脚步,笑得客客气气,“惟悉,方才人多,都来不及跟你招呼,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恭喜了。”
孟惟悉脸绷的紧,垂在腿侧的手虚握成拳。理智回归几分,他强忍渴求,表情张弛有度,笑的风流倜傥,“顾总,多谢。”
这边,司机已将宾利候在门口。
周启深动作慢下来,对怀里的人说:“好了,出来了。”
一脸“痛苦”的赵西音瞬间收拢表情,轻松跳落在地,十分谨慎的望了望四周,确定真没人,才拍着胸口松了气。
周启深的目光虽淡却饱满。
赵西音尴尬,挠了挠耳朵尖,刚想开口解释。周启深说:“我知道。”
知道她是故意的,知道她不想和庞策团队的工作人员交缠。
赵西音愣了愣,就这么看着他,看着看着,两人都笑了起来。赵西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长发垂挡脸颊,周启深比她高不少,这个角度,她鼻尖挺翘,唇瓣色如樱桃,又乖又漂亮。
他没忍住,伸出手,在她头顶心揉了揉。赵西音却如触电,条件反射般地退后一大步。
周启深心一刺,好不容易温馨的气氛,来不及体会,就已无迹可寻。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第二天,各大主流媒体平台的头条版面,都与庞策新作品启动之事有关。但奇怪的是,翻遍大小论坛,都找不到赵西音与小顺的半张照片。
周启深飞了一趟深圳出差,回来是五天后。
乙方太能作,想方设法的讨好他,饭局高尔夫一个不落,K歌时还叫来无数漂亮女孩儿。那老板醉酒后露出了俗人本性,非要将最漂亮的那个献给周启深,贼兮兮地说,教导了半个月,什么花样都能玩,就等周总品验了。周启深不爱这一套,腻的慌。
回到北京,碧空白云下站了会儿,才觉得缓过了劲。
下午在公司开了流程会议,周启深让秘书推掉应酬,晚上去了老程的茶馆。
老规矩,八分烫的猴魁,周启深喝得通体舒畅,跟老程闲聊了会儿,老程说,“这几天没见着和平,去哪儿野了?”
周启深手指夹着烟,白卷儿的香烟细长一根,没有任何花纹印字,也不抽,就这么干燃。
老程说:“我给他去个电话。”
手机还没拿出来,人就来了。
周启深转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又看一眼。
老程哟了声,“你这什么脸色,哪个销金窟里耗着呢?”
顾和平往沙发上一坐,郁闷道:“别提了,我被老爷子关了禁闭。”
老程笑眯眯的:“少爷您犯事儿了?”
一提就来气,顾和平说:“那天宴会,我不过是拦了一把孟惟悉,当时挺客气的啊,我以为就这么过了。没想到他竟然向我家老爷子告状,谁知道说了什么难听话,老爷子把我一顿罚,祸从天降我找谁说理去?”
老程脸上挂笑,但目光下意识的往周启深那边瞧。
周启深手搭着杯壁,指腹似有似无地摩挲,一下一下,越来越慢。
顾和平哑巴吃黄连,闷亏吃得憋屈,顺带提醒:“孟惟悉这人太记仇,周哥儿,你得小心点。”
话落音,周启深抡起茶杯就往身后的鱼缸上砸。
稀里哗啦巨响,里头的热带鱼惊慌乱窜。玻璃罩豁开裂纹,池水顺着往下滴,渐渐连成线,跟小瀑布似的。
周启深一脸阴鸷,“我小心?他有脸让我小心?姓孟的最好给我小心!老子收拾不死他!”
第7章 旧时约(3)
周启深一顿脾气发得凶悍。这是积攒了多时的怨气与厌憎。
顾和平和老程不敢吱声,与赵西音有关的事情上,安慰与宽解从来无用。孟惟悉三个字是插在周启深心内的一把刀,同理,周启深也是孟惟悉顺坦一生里最过不去的那道坎。
周启深眼睛里有红血丝,一张脸难看得像是暴雪前的阴沉天色。他用手抵着额头,狠狠掐了下眉心,然后拿了手机和烟盒跌跌撞撞地走了。
老程没犹豫,快步追上去,“他这样子开不了车,我看着他点。”
——
周日,黎冉来家里看望赵西音,见她能蹦能跳还有点诧异,“小顺又骗我,你不知道他说得有多夸张,说你晕倒在地,差点没叫救护车。”
赵西音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望了眼厨房里的赵文春,说:“轻点声,别让我爸知道。我没事,昨晚出了点状况,我不想再惹麻烦。”
“明白。”黎冉低头咬苹果,眼珠转了几转,抬眸试探:“小西,你见到他了吗?”
赵西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嗯?谁?”
“孟惟悉。”
黎冉说这个名字时,声音都有些发颤。说完又无比懊恼,赶紧小口吃苹果。
赵西音沉默了下,承认,“见到了。”
黎冉看着她,小心翼翼等候下文。
“中午烧排骨好不好?小黎,还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做。”赵文春乐呵呵的从厨房出来。
黎冉起身乖巧,“您做的我都爱吃。”
这一打岔,答案就如秋风卷落叶,销声匿迹了。
黎冉在家里待了大半天,性格开朗的人总是招长辈喜欢,赵文春笑的眼纹都深了几道,给俩孩子洗了一大盆樱桃,“你们自己玩,我还有点材料没写完。”
人走后,黎冉往书房探了探头,“赵叔周末还加班呢?”
“他们院里马上又要评级了,最近挺忙的。”
黎冉明了,“这次肯定行。”
赵西音也觉得,“应该没问题。”
正说着,书桌上的手机响起来,黎冉离得近,搭把手递过来,一看来电人,赶紧对赵西音做口型:“戴老师。”
赵西音不意外,任手机响了十几声才接听。不等戴云心说话,她先声夺人,愁眉苦脸诉苦道:“老师,对不起,我昨天摔得重,现在根本没办法用力。”
黎冉听到戴云心在电话里问:“摔成什么样了?”
赵西音说:“打了石膏,缠了绷带,在家还坐着轮椅呢。”
这话不给人留念想,又解释了一通,通话才得以结束。
赵西音不是擅长撒谎的人,此刻脸色通红,握着手机深喘气。
黎冉撇了撇嘴,实话实说:“戴老师真的对你很好。”
赵西音没说话,低着头,长发遮住脸颊,这个姿势坐的久,膝盖发麻,麻木顺着血液顺逆四流,整个人都没了知觉似的。她往后一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罩目光幽幽。
“我知道。”赵西音声音发闷,“是我不够好。”
——
深夜十一点,凡天娱乐总部大楼屹立于东三环,顶层全亚洲最大的室内影棚仍在进行录制。灯影明亮如白昼,环节按部就班。公司高层悉数陪在孟惟悉身侧,时而低声讲解,多数时候维持沉默。
孟惟悉穿的一件纯白商衬,他皮肤瓷白,薄唇紧抿时略显严肃,却也透出几分浅薄性感。棚内的女生悄悄打量,又按捺不住欣赏小声议论,还说,素以冰山美人著称的林沁,今晚在台上主持得都格外分心,眼波往那边送了好几趟。
十五分钟后,孟惟悉离开影棚,高层陪同回到办公室。
孟惟悉上任的消息对外宣布不过昨天之事,但公司内部早已知悉。这两年虽在国外,但公司事宜早已着手了解,不等适应期,上任即驾轻就熟,各方有条不乱。
孟惟悉二十有七,却表现出超越这个年龄该有的沉稳,说话有分寸,姿态收放自如,倒让这帮老臣刮目相看。他翻了几页关于《九思》影视项的策划书,这是凡天娱乐近年投资手笔最大的项目,总局那边早已报备,之后几个国内重要影视奖项钦定入围。
孟惟悉先是听从了各方高管的流程汇报,不持异议。只在最后时,他不动声色的切入重点,指出几家投资方有待评估,首当其冲的,就是京贸集团。
孟惟悉说:“运作资本已够,不必要的资方可以精简。京贸本业还是实体,在电影投资行业经验贫贫,可不作考虑。”
却不料,之前对他一倡百和的四位高层竟齐齐反对,“京贸确实是以实体闻名,但这几年已有转型,各行投资遍地开花,难得的是,周总为人低调不喜宣扬。而且,周总与顾和平交好,顾家手握院线发行实权,日后免不了互行方便。”
孟惟悉未表现出丝毫情绪,只说再议。
之后,副总提出:“主演人员是定了,但其中一场重头戏的领舞人员名额一直未定,是不是启动一次选拔赛?正好也当宣传了。”
孟惟悉还是那样的神情,不给任何定性,表示知道。
——
一星期后的周六晚。黎冉店铺又上新款,每次上新她都会做一次直播,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特别有感染力。黎家到她父亲那一辈都是正儿八经的走仕途,黎冉上头两位兄长也是子承父业。到了她这就是个天大的意外,小鬼头一个,古灵精怪,江湖气十足。
“绑绳的设计灵感,胸口也是超厉害的金属链,它的配套小内内,没错,就是一块草莓形状的布料,上面的小点点是透明的呢,小心机是不是超可爱的?”
黎冉在直播,这个时间段店里的销售售后都是赵西音帮着处理。
“小西姐,这个产品D杯能不能穿?”
“差一块钱包邮,能不能给顾客包了呀?”
“西姐,送不送润滑剂?”
十来分钟后,直播结束,小客服这才跑过来小声告诉赵西音:“有个人等你很久了哦,就在门口,是个超级大帅哥呢。”
赵西音转头一看,孟惟悉站在门边,白衣黑修身裹体,将他衬得利落精神,门外没有冷气,他的额间有淡薄的汗。方才室内的直播和说话想必一字不落的听进耳里。此刻赵西音手里还拎着几件妩媚性感的样衣,两人眼神一对,都有藏不好的一丝不自在。
她不发话,孟惟悉便杵在原地不动。
工作室的小姑娘们暗暗打量,神色疑惑。
还是黎冉解的围,大咧一笑,对孟惟悉说:“你不嫌热啊,还不进来凉一凉?”
孟惟悉也笑,“小黎,生意越做越大了。”
这话黎冉爱听,笑眯眯地把人往屋里请。
孟惟悉进屋,每走一步,眼神都不作遮拦地望着赵西音。黎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因为男人的目光太磊落,你能看到其中的五劳七伤,也能品出当中的拳拳盛意。
孟惟悉在赵西音面前站定,把手中一直提着的纸袋递过来,说:“那晚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我正好路过,上来看看你,别人送的手串我也用不上,你若喜欢,就随便戴戴。”
伸过来的手修长分明,骨节匀称,沉默的时间一秒过一秒,赵西音说:“不用了,谢谢你。”
孟惟悉还是笑:“那明天有时间吗?我请你们吃饭。”
赵西音说:“不了,明天我和黎冉要去工厂盯板。”
话说到这份上,乾坤已定,再坚持就是毁了她给的台阶,谁都没了意思。
孟惟悉笑得风轻云淡,“好,下次再约。”
他没多作停留,走时倒也潇洒利落。
赵西音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忙活核对订单,她蹲在地上,低头时,背脊上的蝴蝶骨形状隐约。黎冉也蹲下一起帮忙,几番欲言又止后,还是没忍住,“孟惟悉刚才给你礼物,你沉默不接的时候,他的手都在发抖。”
赵西音一张一张清点发货信息,面如静湖。
黎冉撇撇嘴,轻声感慨:“孟惟悉出国有两年多了吧?也就两年,可我感觉他像变了个人似的。”
——
十一点的城市,万盏灯火洒亮东长安街。这条首都主干道辉煌熠熠,孟惟悉坐在车里,吩咐司机将车内灯饰全灭,他陷入一团黑,闭眼始终沉默。
直到手机响,是他父亲的电话。
孟惟悉接听,孟父语气严肃,十分直接地告诉他:“你在会上提出精简投资方的事宜,我同意,但京贸集团不在这项决定范围内。”
孟惟悉微微皱眉。
“我不管私人恩怨,你要顾全大局。惟悉,你这两年在国外兴许是不了解局势,明天我让李秘书将京贸近几年的资料给你看看。总之,京贸必须留下,周启深必须参与。”孟父言词正色,态度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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