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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成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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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里还有个很重大的问题。那就是新文艺怎样与民间文艺相结合?如何把新血液灌输到旧形式里去?如何采取民间文艺遗产的精华,去使新文艺成为结实的土生土长的东西,不再像先前那样“狗长犄角,充羊(洋)!”这是个极难解决的问题,正需要新旧的人才团结到一处,经常的交换意见与合作,才会不偏不倚,共同找出创作民族文艺的道路来。

  五、我们也不缺乏年青的干部,北京是一座学校之城啊。文联的活动,必能与文艺教授教员们取得密切的联系;这一联系就也必加强学生们对社会上文艺活动的了解与参加,这,不久就会练出一枝精强文艺人马,而后分散在各省各地,高悬起文艺工作的旗帜。就专凭这一点,北京文联也有成立的必要。

  我想,我在这上面所说的,并没有什么夸大的地方。我面前坐着的,正是我所提到的北京戏曲界、文艺界的名人和工人与学生们的代表。他们会证明我没有夸大,因为他们都愿意顺应着今日的需要,组织起北京市文联;否则他们就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不过,说着容易,作起来难。这就看我们能不能真正好好的团结,努力搞好我们的工作了。更要看我们是否能虚心的向别人学习,以补自己之所短;热诚的拿出自己所擅长的,教给别人;好作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似的团结。困难是有的,但团结必会克服困难。

  最后,我们感谢劳动人民文化宫的主持人,借给我们会场,并给我们一切便利。北京市文联能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开成立大会,真是“出门见喜”。毛主席对文艺工作方向的指示,不是说文艺须给工农兵大众服务么?

  载一九五○年五月二十九日《人民日报》

  比喻

  旧体诗有个严重的毛病:爱用典故。从一个意义来说,用典故也是一种比喻。寿比南山是比喻,寿如彭祖也是比喻——用彭祖活了八百岁的典故,祝人长寿。典故用恰当了,能使形象鲜明,想象丰富。可是,典故用多了便招人讨厌,而且用多了就难免生拉硬扯,晦涩难懂。有许多旧体诗是用典故凑起来的,并没多少诗意,所以既难懂,又讨厌。

  白话诗大致矫正了贪用典故的毛病,这很好。可是,既是诗,就不能不用比喻。所以新诗虽用典渐少,可是比喻还很多,以便作到诗中有画。于是,就又出了新毛病:比喻往往太多,太多也就难免不恰当。

  贪用比喻,往往会养成一种习惯——不一针见血的说话,而每言一物一事必是像什么,如什么。这就容易使诗句冗长,缺乏真带劲头的句子。一来二去,甚至以为诗就是扩大的“好比”,一切都须好比一下,用不着干干净净地说真话。这是个毛病。

  比喻很难恰当。不恰当的不如不用。把长江大桥比作一张古琴,定难尽职。古琴的尺寸很短,古琴也不是摆在水上的东西,火车汽车来往的响声不成曲调,并且不像琴声那么微弱……。这差点事儿。把汽车火车的声音比作交响乐,也同样差点事儿。

  比喻很难精采。所以好用比喻的人往往不能不抄袭前人的意思,以至本是有创造性的设喻逐渐变成了陈词滥调。“芙蓉为面柳为腰”本来不坏,后来被蝴蝶鸳鸯派诗人用滥了,便令人难过。至于用这个来形容今天乘风破浪的女同志们就更不对头了。

  不恰当的比喻,不要。恰当的比喻应更进一步,力求精采。就是精采的也不如直接地把话说出来。陆放翁是咱们的大诗人。他有个好用“如”、“似”的毛病。什么“读书似走名场日,许国如骑战马时”呀,什么“生计似蛛聊补网,敝庐如燕旋添泥”呀,很多很多。这些比喻叫他的作品有时候显着纤弱。他的名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便不同了。这是爱国有真情,虽死难忘。这是真的诗,千载之后还使我们感动。那些带有“如”、“似”的句子并没有这股子劲头。

  比喻不是完全不可以用,但首先宜求恰当,还要再求精采。诗要求形象。比喻本是利用联想(以南山比长寿)使形象更为突出。但形象与形象的联系必须合理,巧妙。否则乱比一气,成了笑话。南山大概除了忽然遇到地震,的确可以长期存在,以喻长寿,危险不大。以古琴比长江大桥就有危险,一块石头便能把古琴(越古越糟)打碎。谁能希望长江大桥不久就垮架呢!

  再随手举一两个例子:那柔弱的兰草,怎能比你们刚强!

  兰草本来柔弱,比它作甚呢?

  川陕公路像一个稀烂的泥塘,公路很长,泥塘是“塘”,不是看不到头的公路。两个形象不一致。

  萧萧落木是她啜泣的声音。

  “萧萧”——相当的响。啜泣——无声为泣。自相矛盾。

  也许这近于吹毛求疵吧?不是的。诗是语言的结晶,必须一丝不苟。诗中的比喻必须精到,这是诗人的责任。找不到好的比喻就不比喻,也还不失为慎重。若是随便一想,即写出来,便容易使人以为诗很容易作,可以不必推敲再推敲。这不利于诗的发展。

  别怕动笔

  有不少初学写作的人感到苦恼:写不出来!

  我的看法是:加紧学习,先别苦恼。

  怎么学习呢?我看哪,第一步顶好是心中有什么就写什么,有多少就写多少。

  永远不敢动笔,就永远摸不着门儿。不敢下水,还学得会游泳么?自己动了笔,再去读书,或看刊物上登载的作品,就会明白一些写作的方法了。只有自己动过笔,才会更深入地了解别人的作品,学会一些窍门。好吧,就再写吧,还是有什么写什么,有多少写多少。又写完了一篇或半篇,就再去阅读别人的作品,也就得到更大的好处。

  千万别着急,别刚一拿笔就想发表不发表。先想发表,不是实事求是的办法。假若有个人告诉我们:他刚下过两次水,可是决定马上去参加国际游泳比赛,我们会相信他能得胜而归吗?不会!我们必定这么鼓舞他:你的志愿很好,可是要拚命练习,不成功不拉倒。这样,你会有朝一日去参加国际比赛的。我看,写作也是这样。谁肯下功夫学习,谁就会成功,可不能希望初次动笔就名扬天下。我说有什么写什么,有多少写多少,正是为了练习,假若我们忽略了这个练习过程,而想马上去发表,那就不好办了。是呀,只写了半篇,再也写不下去,可怎么去发表呢?先不要为发表不发表着急,这么着急会使我们灰心丧气,不肯再学习。若是由学习观点来看呢,写了半篇就很不错啊,在这以前,不是连半篇也写不上来吗?

  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我总以为初学写作不宜先决定要写五十万字的一本小说或一部多幕剧。也许有人那么干过,而且的确一箭成功。但这究竟不是常见的事,我们不便自视过高,看不起基本练习。那个一箭成功的人,想必是文字已经写得很通顺,生活经验也丰富,而且懂得一些小说或剧本的写法。他下过苦功,可是山沟里练把式,我们不知道。我们应当知道自己的底。我们的文字的基础若还不十分好,生活经验也还有限,又不晓得小说或剧本的技巧,我们顶好是有什么写什么,有多少写多少,为的是练习,给创作预备条件。

  首先是要把文字写通顺了。我说的有什么写什么,有多少写多少,正是为逐渐充实我们的文字表达能力。还是那句话:不是为发表。想想看,我们若是有了想起什么、看见什么,和听见什么就写得下来的能力,那该是多么可喜的事啊!即使我们一辈子不写一篇小说或一部剧本,可是我们的书信、报告、杂感等等,都能写得简练而生动,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当然,到了我们的文字能够得心应手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试写小说或剧本了。文学的工具是语言文字呀。

  这可不是说:文学创作专靠文字,用不着别的东西。不是这样!政治思想、生活经验、文学修养……都是要紧的。我们不应只管文字,不顾其他。我在前面说的有什么写什么,和有多少就写多少,是指文字学习而言。这样能够叫我们敢于拿起笔来,不怕困难。在与动笔杆的同时,我们应当努力于政治学习,热情地参加各种活动,丰富生活经验,还要看戏,看电影,看文学作品。这样双管齐下,既常动笔,又关心政治与生活,我们的文字与思想就会得到进步,生活经验也逐渐丰富起来。我们就会既有值得写的资料,又有会写的本事了。

  要学习写作,须先摸摸自己的底。自己的文字若还很差,就请按照我的建议去试试——有什么写什么,有多少写多少。同时,连写封家信或记点日记,都郑重其事地去干,当作练习写作的一种日课。文字的学习应当是随时随地的,不专限于写文章的时候。一个会写小说的当然也会写信,而一封出色的信也是文学作品——好的日记也是!

  文字有了点根底,可还是写不出文章来,又怎么办呢?应当去看看,自己想写的是什么,是小说,还是剧本?假若是小说或剧本,那就难怪写不出来。首先是:我们往往觉得自己的某些生活经验足够写一篇小说或一部三幕剧的。事实上,那点经验并不够支持这么一篇作品的。我们的那些生活经验在我们心中的时候仿佛是好大一堆,可以用之不竭。及至把它写在纸上的时候就并不是那么一大堆了,因为写在纸上的必是最值得写下来的,无关重要的都用不上,就好象一个大笋,看起来很粗很长,及至把外边的吃不得的皮子都剥去,就只剩下不大的一块了。我们没法子用这点笋炒出一大盘子菜来!

  这样,假若我们一下手就先把那点生活经验记下来,写一千字也好,二千字也好,我们倒能得到好处。一来是,我们会由此体会出来,原来值得写在纸上的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多,我们的生活经验还并不丰富。假若我们要写长篇的东西,就必须去积累更多的经验,以便选择。对了,写下来的事情必是经过选择的;随便把鸡毛蒜皮都写下来,不能成为文学作品。即须经过选择,那么用不着说,我们的生活经验越多,才越便于选择。是呀,手里只有一个苹果,怎么去选择呢?

  二来是,用所谓的一大堆生活经验而写成的一千或二千字,可能是很好的一篇文章。这就使我们有了信心,敢再去拿起笔来。反之,我们非用那所谓的一大堆生活经验去写长篇小说或剧本不可,我们就可能始终不能成篇交卷,因而灰心丧气,不敢再写。不要贪大!能把小的写好,才有把大的写好的希望。况且,文章的好坏,不决定于字数的多少。一首千锤百炼的民歌,虽然只有四句或八句,也可以传诵全国。

  还有:即使我们的那一段生活经验的确结结实实,只要写下来便是好东西,也还会碰到困难——写得干巴巴的,没有味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看大概是这样:我们只知道这几个人,这一些事,而不知道更多的人与事,所以没法子运用更多的人与事来丰富那几个人与那一些事。是呀,一本小说或一本戏剧就是一个小世界,只有我们知道的真多,我们才能随时地写人、写事、写景、写对话,都活泼生动,写晴天就使读者感到天朗气清,心情舒畅,写一棵花就使人闻到了香味!我们必须深入生活,不断动笔!我们不妨今天描写一棵花,明天又试验描写一个人,今天记述一段事,明天试写一首抒情诗,去充实表达能力。生活越丰富,心里越宽绰;写的越勤,就会有得心应手的那么一天。是的,得下些功夫,把根底打好。别着急,别先考虑发表不发表。谁肯用功,谁就会写文章。

  这么说,不就很难作到写作的跃进吗?不是!写作的跃进也和别种工作的跃进一样,必须下工夫,勤学苦练。不能把勤学苦练放在一边,而去空谈跃进。看吧,原本不敢动笔,现在拿起笔来了,这还不是跃进的劲头吗?然后,写不出大的,就写小的;写不好诗,就写散文;这样高高兴兴地,不图名不图利地往下干,一定会有成功那一天。难道这还不是跃进么?好吧,让咱们都兴高采烈地干吧!放开胆子,先有什么写什么,有多少写多少,咱们就会逐渐提高,写出像样子的东西来。不怕动笔,笔就会听咱们的话,不是吗?

  大众文艺怎样写

  今天我要讲的不是为什么要写大众文艺,和什么是大众文艺的问题;而是怎样写大众文艺的问题①。

  首先我愿就写大众文艺应取什么态度,来谈一谈。至至诚诚的去写,与吊儿啷噹地写,分明是两个不同的态度,也就必得到不同的结果。以我自己来说吧,在我回到北京来的将近三个月的工夫,我写了四篇鼓词,改编了三篇相声,还写了两篇关于鼓词与相声如何编制与改编的小文,一共是九篇。

  有人可就说了:“哈,看老舍这家伙,真写的快呀,想必是那些东西容易写,东一笤帚西一扫帚的就凑成一篇。”

  我不能承认那个说法。在我的经验中,我写长篇小说是大约一天能写一千字到两千字。写鼓词呢,长的二百多句一篇,短的一百多句;就以长的来说,以七字一句去算,也不过一千五百字左右。可是,这一千多字须写六七天。你看,这是容易写呢?还是不容易写呢?

  又有人说了:“老舍这家伙,连外国都翻译他的作品,也多少总算有点地位的人了,怎么回国之后,单单的去写鼓词和相声什么的呢?唉,可惜呀,可惜!”

  对上边的那大材小用的惋惜,我并不感谢。我知道我干的是什么。我知道写一部小说与写一段鼓词是同样的不容易,我也知道在今天一段鼓词的功用也许比一部小说的功用还要大的多。一篇小说因版权的关系,篇幅的关系,不易转载,就流传不广。一段鼓词可以得到全国各地报纸刊物的转载,而后一个人念或唱,便可以教多少多少不识字的人也听到,而且听得懂。今天的文艺作品已不是文人与文人之间互相标榜与欣赏的东西,而是必须向人民大众服务的东西了。你若是不知道这一点哪,我也就回敬一个“可惜呀,可惜!”

  我们若是以为大众文艺容易写,所以才去写它,就大错而特错。态度不真诚,干什么也不会干好。要去写它,就必须认清楚,它是人民大众的精神食粮,其重要或仅次于小米儿和高粱。也要认清楚,它不是文艺的垃圾,扫巴扫巴就是一大堆。知道了它的重要与难写,我们的态度就变成了严肃,真诚,真拿它当作一件事去作。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它搞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大众。

  让我们先看看,大众文艺怎么会难写吧。先提这一点,绝对不是为自高声价,自居为通俗文艺专家;我自己对于大众文艺的认识还小得可怜。我也绝对不是先吓唬你,教你知难而退,我好独霸一方。反之,我诚心的愿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也希望你也礼尚往来,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咱们若能照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那么在一块儿好好的干,咱们才能克服困难,教大众文艺打个大大的胜仗。

  “大众”二字就很要命。不说别的,先说识字的程度吧,大众里面有的能认许多字,有的能认几个字,有的一字不识,而以一字不识的为最多。这一下可把咱们喝过墨水的人给撅了。咱们善于转文,也许还会转洋文,可是赶到面对大众,咱们就转不灵了。咱们说,“把眼光向大众投了个弧线”,大众摇头不懂;咱们说,“那女人有克丽奥拍特拉一般的诱惑力”,大众却不晓得克丽奥拍特拉是什么妖精怪物。这语言问题就够咱们懊丧老大半天的。

  语言而外,还有到底民众怎样用脑筋,动感情呢?大众是不是也有想像力呢?这些便比言语更进一步,深入了人民的心灵活动的问题,我们怎能知道呢?

  因为人民不懂得谁是克丽奥拍特拉,我们可以拿“老百姓的文化低呀”来开脱自己。可是,假若我们不是装聋卖傻,我们一定会看到民间原来有自己的文艺,用民众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想像,和自己的形式,一年到头的说着唱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说我们的文化高,学贯中西,出口成章,可是我们的作品若卖五千本,人家民间的小唱本却一销就是多少万本。我们说我们的剧本是与莎士比亚的差不多,在城里一演就是七八天,可是人家的《铡美案》已经演过几十年或一两个世纪,而且是自都市到乡村都晓得“左眉高,右眉低,必有前妻。”

  这么一想啊,我们就别小看大众文艺了。我们得马上赶上前去,把我们的本领也向大众露一露,而且必须承认这是艰苦的工作,不是大笔一挥就会成功的。'网罗电子书:。WRbook。'

  一感觉到搞通俗文艺不是件容易事,我们立刻就要去学习了;是学习,不是只傲慢的轻瞟一眼,便摇头而去。应该学习的事很多,可是首先引起我们注意的恐怕是语言了。我们一旦和民众的语言接触,便立刻发现了原来“徘徊歧路”就是“打不定主意”,“心长力绌”就是“武大郎捉奸,有心无力”。这个发现使我们登时感到我们的真正有用的字汇与词典就是人民的嘴。人民口中的语言是活的。因为它是活的,所以才有劲,才巧妙。除非我们能把握住这巧妙的,活生生的语言,我们就没法子使人民接受我们的作品。

  在民间文艺里,无论是说,无论是唱,都有一个最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就是语言之美。看吧,在北方的旧戏里,差不多谁中了进士都是第八名,其原因是八字念起来响亮悦耳,而且容易用手指比画。假若我们有工夫把各种不同的戏本比较一下,我们必能发现同一剧本,老一点的本子里的词句本来很通顺,而新一点的本子里反将词句改得不通了。赶到我们再细看一番,就能发现改过的地方虽然在意思上不通,可是念或唱起来比老词好听的多了。民间的艺人为获得言语之美,是肯牺牲了文法与字义的。我们不必去学此方法,但是要记得民间文艺是怎样注重言语之美。

  在大众文艺里,其形式虽有多种,但总不外乎说书式的叙述。以各种鼓词来说吧,它们的文字虽是韵文,须有腔有调的唱出,可是主要的还是述说一个故事。有些故事本来平平无奇,可是一用合辙押韵的整齐的文字唱起来,故事便借着语言之美脱胎换骨,变成颇不错的一段东西了。因此,我们可以把这个叫作“唱着说”。

  再看那说的呢,它虽不唱,可是每到适当的地方必加入整齐的韵语,振起声势。即使不用韵语,也必将文字排成四六句儿,以期悦耳。说到这种地方,说书的人也必改换音调,用近似朗诵的调子叙述。不信,就去听听评书吧。每逢大将上阵,或英雄们来到一座高山,或遇到狂风暴雨,说书的都必有滋有味的用韵语或排列整齐的句子作介绍。有时候,这种句子并不很通俗,听众未必字字都懂,可是他们都留心的听着,因为那语言之美的本身就有一种魔力。

  不单在大场面如此,就是顺口说来的时候,说书的也永远不忘利用精简有力的话儿叙述,像: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不在话下。像: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刀刀不离后脑勺;只杀得敌人鼻洼鬓角,热汗直流,啪啪啪往后倒退!我们可以管这个叫作“说着唱”。

  旧戏的形式比说书唱曲复杂多了,可是,要细一看哪,它也没完全能脱掉说书式的叙述。人物登场必先念引子,而后念定场诗,而后自道姓名。这不都和说书一样么?不过是将第三身的述说改教第一身去作罢了。因此,旧戏往往按照说书的方法往前发展,而缺乏戏剧性。可是,不管多么“温”的戏,其中总会利用言语的简劲与美好,硬教言语产生戏剧的效果。比如说:“这先下手的为强(锣鼓),后下手的(锣鼓)遭殃!”本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可是因为它是人人知道的两句韵语,简练有力,再一加上锣鼓,就能教全场精神一振,好像怎么了不起似的。

  按照上面所举的例子,倒好像我是说大众文艺完全仗着言语去支持着。请不要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说,语言在通俗文艺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不可不多多注意。这一提醒,也正针对着两个事实:(一)自五四以来,新文艺作品的一个严重缺点就是没有把言语搞好,以至文艺与民众脱节,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大家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心血,去创作,而结果是大众并未得到多少好处,实在可惜。语言文字是文艺的工具,不将工具弄好,怎能写出家传户诵的作品呢?(二)近来文艺工作者感到了写作大众文艺的重要,可是又似乎觉得一段鼓词只是七八个字一句,分行写出的事儿,并没能去充分学习,充分利用,民间的活语言,和怎么把它放在人民所习惯的形式中成为大众“文艺”。因此,我在这一点上多说几句,或者也是可原谅的。

  连我自己也算在内,写家们往往以为民间的语言太简单,有的地方没有文法,所以写作的时候就造出生硬的,冗长的句子——虽然不干脆利嗖,可是能说出复杂的意思,也合乎文法。其实,这是个错误。大众的语言,在字汇词汇方面并不简单,而是很丰富。大众的口中有多少俏皮话,歇后语,成语呀,这都是宝贝。不信,让咱们和一位住在大杂院里的妇人拌一回嘴试试,咱们三个也说不过她一个,她能把咱们骂得眼冒金星,而无词以答;赶到咱们大败而归,她独自还在骂,又骂了三个钟头,越来花样越多。

  那么,再加上五行八作的术语行话,大众的字汇词汇就丰富的了不得。我们应当搜集这些术语行话,去丰富自己的形容词名词动词等等。这活的词汇要比我们常用的辞源不知好上多少倍。

  假若我们是说,大众语的句法太简单,那也是一偏之见。我们的古代的诗歌词曲的句法也都是那么简单,为什么到如今我们还摇头晃脑的去读诵它们呢?假若杜甫能以五个字一句,作出意味深长的一首诗来,我们怎不该以简单的句子作出最精彩的东西来呢?能用我们自己的语言,作出最精美的东西,才算我们的本事呀。鼓词里的《草船借箭》,《乌龙院》,没有用一个“然而”,也没有拉不断扯不断的句子,这是相当好的作品呀。不下一番工夫,而死抱怨我们的言语太简单,就是拉不出屎怨茅房。

  至于说俗话有的地方没有文法,更是瞎说。大家怎么说,就是文法。文法就是这么来的。以前,大家总以“斗争”当作名词用;现在,大家都说:“斗争他”;这就成了文法。明天,也许大家都说,“斗他一个争”,也就成为文法。大众创造文法,文法家不过是记录者。

  有了上面的理由,我们便应勇敢的,真诚的,去学习大众语言,然后运用它作为大众文艺的工具。可是,我们不能偷油儿,不能依然用我们的半文半白的,拖泥带水的句子,却隔不远加上个“他妈的”,或“哎哟”,便算了事。这个尾巴主义要不得。我们也不可把大众原有的文艺拿来,照猫画虎的去写,那是旧帽子刷新,而不是创造新帽子。我们的责任是以今天的大众语创造新的大众文艺,所以必须有辨别的眼力,看清旧的大众文艺中什么是该学的,什么是该去掉的。像那些“马能行”,“马走战”,“马走龙”等等的庸俗字样,是民间艺人偷懒,敷衍了事的结果,我们不能再偷懒,敷衍了事。像以前文人们偶尔高兴起来,所作的那些通俗韵文,我们也不要去学。他们把鼓词作成了文言诗,看起来颇整齐雅致,其实是庸俗不堪。要知道多用陈腐的文言即是投降给死言语;能充分的利用白话,用白话写成生龙活虎般的东西才算真本事。我们更不可以把老套子里的色情的描写,拿来歪曲新的故事与人物;我们若用“二八的俏佳人呀,杨柳腰儿摆,脸蛋儿白又红……”去描写女孩子扭秧歌,便该罚扫街三天。

  我们必须真诚,用最大的努力,去用新的活的大众语,创造出新的大众文艺。记住,这是件很艰难的工作,不全心全力去作,不会作得好。在今天,我们还没法不利用大众文艺的旧形式去写,以便容易普及。但是,我们的志愿可不能就是这一点点。说真的,假若我们今天能精巧的运用大众语,写成美好的话剧,能普遍的被大众接受,欣赏,它还不就变成了大众文艺么?大众文艺并不该是另一种文艺,而是所有的文艺都该是大众的。因此,在今天,为了急于普及新文化,我们没法不照着旧形式去写,可是我们万不可就心满意足,以为能写成一段鼓词便已经了不起。事实上,我们今天在这里写鼓词,原为是明天还要写比鼓词更新鲜的东西;普及了,即当提高,不是很明显的么?

  就是就事论事,以写鼓词什么的说吧:鼓词有辙,我们晓得吗?鼓词要上下句,分平仄,我们辨得清平仄吗?鼓词须能唱,我们晓得句子的音节吗?这些都是问题,都应当学习。对这些,我不预备多说什么,因为在本月七号的《人民日报》上有我的一篇小文可作参考。在这里,我的忠告是要学习,多学习,多多学习。你看,我们有那么多位文艺家,有谁创造过一篇相声?有谁写成了与《打渔杀家》一样好的一出京戏呢?这真难!我们不应知难而退,而须以热诚去冲破困难。把握住语言,把握住形式,是咱们今天必不可少的功夫。

  以下,我们要说点关于大众文艺的内容方面的问题了。为使这讲话前后一致,我们还是从技巧上谈,谈谈我们应如何处理内容,而不谈什么是大众文艺应有的内容。

  我想,我们最好先去听听评书。听过了评书,我们就晓得了他们说的故事是多么充实,我们写的多么枯窘。说书的艺人们的文化水准并不高,认字也有限,可是他们能尽情尽理的说故事,教听众们舍不得走开;再看我们呢,我们的文化水准比他们高,也能读能写,可是连一小段鼓词都写得那么瘦小枯干,像一条晒干了的小鱼。这里的原因,一来是艺人们生长在民间,我们却离开了大众;二来是艺人们会以极细腻生动的叙事证明一点道理,我们却急于说出那点道理,只喊了口号,而忘了编制好故事。这样,我们就输给了说书的艺人。

  大概的说,说评书的有两派。一派是“给书听”的,一派是旁征博引的。前者是长江大河的往前说书,不扯闲话,打了《连环套》,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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