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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爱上她-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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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承钰把那本日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可这纸张尽管旧了,字体却是再清晰不过的。他几乎又抓住跟稻草般地想,是不是有人开了个恶作剧?可是有谁有这种闲心?
他是欺骗不了自己的。他睁了眼,熬了一宿。脑袋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在咬,零零碎碎,就差没有爆开了。
他终是在凌晨的时候睡了个把分钟。
第二天陈简的电话到了,她的声音在欢欣又活力,像朝阳中凝结的露水,她说:“我有事情跟你讲啊,你要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听好了啊。”
他说:“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讲。”
她捂了嘴巴在电话那头笑:“你能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啊?”她上下嘴唇一动一动,脑袋瓜里却想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是她梦里的事情了,她梦见他了,她要告诉他她梦见她了,她向来可是小气的很,绝不让别人溜到梦里来的。陈简又想她要用什么样的口气说话,她是该漫不经心地说“喂,我不小心梦见你了欸”,还是郑重其事地说“昨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你,你说该怎么办”。
她想着,又忍不住咬着嘴巴笑起来,她赶忙蒙了嘴,不让笑声把心思偷偷泄出去。
她还在斟酌,倒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了。于是大发慈悲了一把:“你先说吧,等你说完了,我再告诉你哦。”
那头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又笑了:“你那么厉害了,你有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呀。”
他说:“我说不出来,我给你看个东西,”他沉默一下,说:“你看完……看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讲的。”
那电话挂了,有彩信的声音传过来。
陈简想:东西,有什么好东西?那东西很快呈在她眼前了,是照片发过来的,一张又一张附在彩信里头。清清楚楚的分辨率,黑色的字迹,有些被久远的眼泪打湿了,晕开了,一团又一团。那是她曾经深夜里一笔一划恨恨写着的同时落下的眼泪。
陈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失掉,她握着手机的手有一点抖,她支撑着将全部都看了。手机从她掌心落了下来,与此同时,她瘫软在地。
她知道,她最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已是童话里被剥去所有伪装外衣的巫怪。
接下里的日子里,承钰照常出勤。他坐在轱轱前行的军用卡车载箱里,把擦亮了的枪抱在怀里,有油臭。地面不好,车身带着他人身一起颠簸,周围是铁丝网、防弹墙,还有其他一些街头的安全建筑。他脑子里以前的事情都连了起来,是呀,世界上哪有那么许许多多巧合的事情,除非有人特意。从头至尾,她摆了一个圈套,言笑晏晏地请他跳进去。他就这么不长头脑地跳了。
承钰想:真是没有长头脑啊。
沙尘漫漫,把阳光也给弄脏了,只是阳光明明是温的,为什么还是觉得冷呢?
他将衣领紧了紧,真是冷啊。
陈简也照常开着她的小破车考勤上课。从学校到她的住所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要经过好几个路段,好几个路口。这里是没有红绿灯的,交通事故是家常便饭。她常常自己跟自己玩一个游戏,点火时猜猜放学途中一路上能遇到几起事故,猜对了,奖励自己买一件贵的衣服。她把这个游戏玩得乐此不疲,日日不倦。只是今天她将车停在楼下了,熄了火,推开车门,矮了身子钻出驾驶座,右脚踩上粗糙的楼梯地面时,突然想起今天将游戏给忘了。为什么会忘了呢?因为她一路上都在想一个人的脸。
她这么想着,突然有点失神,一脚踩了空,身体摔下去,额头磕到坚硬的水泥上。
她疼得嘶得吸气,抬手一摸,再看那手,被新鲜滚烫的血濡湿了。
时间很快溜到来年的春节。她这个身在异乡为异客的黄皮孩子,纠集了另外些个白皮肤的孩子,在她那小小的屋子里闹个天翻地覆。他们贴上红艳艳的福字,手忙脚乱地擀面皮包饺子,揉捏出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形状。他们也搞到了大红色的对联纸,蘸了浓黑的墨汁,鬼画符一般地画着。
陈简也随他们,她低头看到满手面粉的白渍,抬头望见热热闹按的朋友们,觉得终日寂静的屋子终于添了些人气。她心里也腾出热气,暖烘烘的,觉得真是充实真是好啊。
只是后来,画符的对象从红纸变成了人脸。他们互相攻击,把冰凉凉的毛笔尖尖摁在人的面皮上,一抹,黑色的印记就留上了。陈简先是被达娜捉住了,被她强硬地在左脸勾了一只卡通版的法老面具。
她急急忙忙要去给自己寻一个“受害人”出出气,画什么她都想好了,她要画一只拱着肚皮,嘴里巴巴扯咬着竹子,胖滚滚的熊猫宝宝。只是“受害人”还没逮住,她却被秀一给擒住了。
陈简泄一口气,真是不好运啊。
他手抓着她胳膊,仔仔细细瞧她的右颊这张画纸,像是在考虑落笔的布局。陈简闭了眼在笑,说:“你画呀快画呀,你再不画我就不承认被你逮着了啊。”
秀一笑着讲:“那我可画了啊。”
陈简很是大气地一挥手:“画吧画吧。”幸好这墨水是易洗的。
那凉凉的笔终于落到她脸上,一描一勾。画毕,她从他手里挣出来,跑了几步,翻出桌上巴掌大的镜子,嘻嘻哈哈地瞧。
那白嫩嫩的脸蛋上,落了一只竹,长着茂密的竹叶。竹的顶端坐一只歪着脑袋,憨态可掬的女孩。
陈简扔了镜子,哈哈大笑:“熊猫成精啦!”
秀一垂了眼,想:这可不是成精的熊猫桑,而是辉夜姬。
那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了。有妻无子的老人日日上山伐竹为生,那一日,他见到一只竹子,竹身金光四射,他走近,那竹子突然裂了,他一吓,看到里面现出一个三寸长的女孩来。女孩生得雪嫩可爱,老人将女孩携回了家,交给妻子抚养。老人得了这个孩子,自此后,每次上山伐竹,都能在竹筒中寻到大块的黄金,老人很快富有起来。女孩生得细小,老婆婆将她放在篮子里悉心抚着养着。如同竹生一般,女孩长得极快,不出三月,长成了美丽的大姑娘。姑娘真是漂亮,老婆婆给她梳上黑亮的发髻,披上艳美的裙,起了个名字,唤作辉夜姬。辉夜姬走过的地方,无不充满光辉,她的美貌盛名渐渐传开,无数男子迷恋她的荣光,这些男子彻夜不眠,暗中在隔壁的墙上挖出小小的洞,张望窥视,只为聊慰情思。求婚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其中五个最有竞争力,他们之中,有皇子,有掌实权的大臣。五个人来了,有的唱着和歌,有的吹着口弦,有的拍着香扇。老人说孩子,你总要选一个成家的。辉夜姬垂了泪,说我不愿,我不知他们是否怀着真心。辉夜姬要考考他们,或让他们去取天竺国佛的石钵,或让他们去东海蓬莱山,把那根为干为金,结着白玉果实的树折一枝来。五人失败,落寞而去。辉夜姬的艳名愈传愈远,落至老皇帝耳里,皇帝定要这美貌的女子。他用了强制的手段,要她乖乖就范。武士围了老人的家,老人握着辉夜姬的手落下泪来。辉夜姬安抚,痛苦地说此生对抚养之情无以为报。老人大惊,说你要做何,话音刚落,无月的天上,黑夜开了,现出月来。在众人睁大的眼睛里,辉夜姬乘着月光返回了天界。
秀一想:不是熊猫君,是凡夫俗子配不上的辉夜姬,是从天界落下的美好女子。
那一边,陈简指着脸颊,要别人看,拍手笑:“法老王和熊猫姑娘相亲相爱啦!”大家扒了她的脸蛋,也大笑起来。秀一望他们笑得开怀,垂眸,搓搓手,露出一个笑来。有小小的虎牙。
那天晚上,他们闹到很晚,天空黑沉沉的。众人依次出了门,秀一落在最后一个,他转了对,对陈简说:“这么多的东西要收拾,你收拾的完吗,要不要我帮你?”
陈简将他推了推,说:“好啦好啦,不烦你们的,我肯定能行。”
她一个人把灯都照着,捋了衣袖热火朝天地收拾。她弄到一半,累了,倒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脸上湿湿的一片,也不晓得梦了什么。她起身,勉强打起精神来,望着明晃晃的灯光下,狼藉一片。
片刻前欢声笑语的热闹都不见了,此刻只留她一个,留她一个在这静静的孤独里默然神伤。她用手背擦擦眼泪,继续打扫起来。几分钟后,陈简停下手中动作,只觉得那种热闹后的孤独实在是厉害,在她胸口中不断旋转着扩散放大,揪得她要呼吸不过来。
她抬眼,望见沙发旁边那朵买来当做下埃及的莲花旁,静静放着一只红茶色的塑料水壶。原来的那只坏了,这是承钰离开前的一天买回来的。
那红色的形状在寂静中把她的心烫得打哆嗦。她又受不住了,手一蒙嘴巴,眼泪刷得下来了。
陈简把手中的工具,一抹眼睛,抓了包冲出门外,定了飞往巴格达的机票。她要去把他捆住,管他三七二十一,他要是不服气,她就把他绑,狠狠抽他鞭子,抽到他愿意为止!只有当她不要他了,他才能离开!谁准许他先说结束的!谁准许的!
谁也不许!
他竟然敢先跑了!她要他好看!
第49章
陈简在白天的时候到了巴格达,她脑袋壳是很有那么一点没睡好后的痛楚的,但她没有多加休息,赶到了目的地。她逮住了几个基地的大兵去问承钰的消息,他们礼貌地跟她讲话,但却吞吞吐吐不肯跟她讲。
她瞧他们模样,嗓子眼里冒火,恨不得一张嘴,飘出火星子将他们一个个给点燃了。
但她面上却很是沉稳的。陈简抱了臂膀,眼刀子嗖溜溜在空气里打着转,一副不达目的势必跟你闹到海枯石烂的泼妇架势。那几人终是举了白旗,灰溜溜地将她领到了高个子的连长面前。
几分钟后,她终于带着答案出来了。
陈简望了周围一圈,没找到出租车,倒是被一个穿着棕色破夹克的男孩拦住了。男孩怀里捧了一大把碟片,一个劲地在她面前跳着窜着推销,说着不标准的英语:“碟片要不要?最新好莱坞大片……”
陈简迅速架了墨镜,大跨步就要逃离推销男孩的追捕圈。走几步,她突然停下来,转身低头,墨镜从白色的鼻梁上滑下来,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
小孩被她看得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她盯着那个男孩说:“给我找辆出租车,我买你的碟片。”
又过了十几分钟,陈简坐进副座,拉上车门。给司机报了个地名。
的士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一条小型铁轨穿城而过。
铁轨周围,是破败凋敝的黄沙色房屋,凹凸不平,砂砾满步的地面上,有一大包灰色布裹。裹布不远处,一辆军车停着,后备箱大敞,红帽黑色防弹背心的雇佣兵和灰扑扑的大兵提枪把人群往别处赶,空出以裹布为中心的一大片区域。
被驱赶的人群脚步杂乱,时不时有长满胡髭的男人和头巾下露出一双眼的妇女,踉跄走着的同时,把目光投向一处。
那是军车处。
大开的后备箱旁,承钰持枪站着,他一旁,黑人大兵眼神凝着,看着面前小型的显示频,手下的动作也没停,操纵控制仪上面复杂的细细短杆。
他们面前,一辆履带式的机器人小车正摇摇晃晃地朝着灰色布包进发。
据知情人报告,布裹中可能藏有炸弹。
小车渐渐步履维艰地近了。
机器人的手臂探进去,咯咯几下,机械地挑开外层。布裹散开,露出下面小臂粗细般的黑色弹药。
一旁的拆弹专家走来,脖子一伸,探过去,骂道:“Shit!155毫米榴弹。”
那个黑人士兵也心有余悸:“上帝啊,要是爆炸了,整个街区都得完蛋。”
拆弹专家敞开手臂,做了个怀抱的姿势,比出前方的一片距离,补充道:“冲击波会照着那个方向冲过去,然后碎片会像伞开花一样落过来。”他收了手臂,喊承钰去拿四块炸药。四块,至少要20磅,他心里想。
半天没动静。他瞥了眼,又喊一遍。承钰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依着去办了。
黑人男撇嘴:“他这几天都魂不守舍。”
炸药被装载在返回的小车上,机器人小车咯吱几声,又按照原路进发。履带与地面接触,颤悠悠趟过去。路遇一小片砂砾,小车使劲往前凑,凑不得,后部的一块散架。小车□□一声,不动了。
黑人男:“……”
他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说:“这破玩意是谁造的。”
他说话的同时,承钰心里在想别的事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母亲的事情是不是也是她干的?她真是厉害啊,厉害啊,骗了他整整六年。
他勉强把心思打起来,从瞄准镜里观察四周。凋敝的房屋上,早已出现一只只异国的人头,麻木地望着此处。
小车坏了,拆弹专家只好亲身上阵。他们两人把厚实的防弹服架起来,帮拆弹专家穿上,承钰拿起头盔,扣上他脑袋。拆弹专家嘿地一笑,自己把旁边的系扣给合上了,哒得一声。黑人男拍拍他肩膀,玩笑地说:“爆破工一号,准备。”
专家像太空中行步的宇航员,厚实地被裹着,一步步地向包裹处走过去。他在防护面罩下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对讲机,传入承钰和黑人男的耳朵里。
“一百米。”
“收到,一百米。”
承钰和黑人男持枪警戒四周,气氛紧张而凝滞。他们要时刻注意着有没有拿着手机的当地人。
恐。怖分子将手机安装在□□上,把手机连接外放喇叭或振动的线剪开,换成连通□□的引芯,当手机收到电话产生震动时,便会立即引起爆炸。
“三十五米。”
“你现在可是进入杀伤范围了。”
专家打趣:“哦,宝贝,谢谢提醒。”
黑人男学他:“我可就是干这个活计的,宝贝。”
“OKOK。”专家蹲下身子,将掉了轮胎的小车和贴绑了红色引爆线的炸药捧起来,很好很好,没有掉线,他想。他继续走,走到炸弹处,放下,起身,一步步往回走。
“二十米。”
“够了吧你。”
黑人男转了头找承钰讲话:“你说说你最近干什么去了,你是不是半夜里做那什么做多了?”
承钰淡淡说:“没有。”
他说话的同时不经意地转了头。目光中,一处被五颜六色布匹遮了半边脸的杂货店里,一个身穿白袍的络腮胡子中年人,手中握着一只红色手机。
他脑中轰然一响,迅速向那处跑起来,同时举枪对准,大吼:“手机放下!”
黑人男也反应过来,对着对讲机吼:“跑!”同时向着杂货店的方向追起来。
专家一惊,穿着厚厚的绿色防弹服,拿出青年时代的速度疯狂跑起来。
一切都是转瞬之间。时间与空间似乎在一刻凝滞,承钰的眼中,那个拇指按了下去。白色的袍子,在五颜六色的布匹中刺痛他的眼睛。
轰——!!!
出租车猛地在一个街口停了下来,陈简正闭目养神,被惯性向前一推,与此同时听到巨大的响动,她要说的话被硬生生阻断在嗓子眼里。
她愣愣地将墨镜摘下。
前窗割出的蔚蓝色天空中,一朵巨大的铅灰的缓缓腾起。
第50章
这是不可避免的,来苏水的味道总是令她想起那些逐渐衰败的生命。陈简在病房门前站了有好一会功夫了,推着小车路过的护士偶尔瞥一眼这个戴着墨镜,看不清脸面的奇怪女人。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可以面对破开的胸膛面不改色,可以一边看着显示屏,一边把手伸进肠胃翻找或者缝合,可现在她只能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有下了面罩的医生好奇心太盛了,走过来,来问她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陈简张张嘴巴,半响吐出几个字来:“没什么关系。”
她抓了包,在别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出这间简陋的楼。走了有十分钟,右手边是一堵墙,下面是白色漆的,上面灰黄色的部分镂精美的纹,再往上旁边一点是清真寺巨大浑圆的顶,不高,上面顶着一个像避雷针的尖尖,圆体是青蓝色,一圈圈地抹着深蓝色和明黄色的线条。闭着的窗有祷告声传来。她站着听了一会,宗。教的的声音叫人心安平静。
声音的停止的时候陈简心里头刚才一直萦绕的念头又钻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真是一团不详的云,黑沉沉,不吉兆,她飘到谁的身边,那人准要倒些霉,不是大霉也是小霉。
旁边有出租车响了笛,她赶紧给人让开了,沿着墙根走,一边走,一边心里想:是不是她越是在乎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她越是在乎谁,就越会伤害谁?
她又想:那她最好离着远远的。想着想着她鼻头酸涩一下,反正他们缘分已经尽了,他再也不会原谅她的。他就算再喜欢她,也是不会原谅她的了。但她也是不后悔的,她不为任何选择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知道自己还会这么做。
性格早已决定她的人生。
#
承钰是撞了幸运神的,他仅受到了爆炸余力的冲击,几乎没有落下什么大碍。殉职的拆弹专家静静躺在了包裹星条旗的棺椁里,他们为他举行了追悼会,然后,这座最后的栖息地会带着他返回遥远的祖国。
承钰的问题出在心里上,或者说是精神上。
他抬眼,望见临时建筑物白色墙面上贴着的星条旗,视线下移,是面前驻队心理医师眼角的皱纹,和下垂的嘴角。
心理医师拿着钢笔在记录本上写字,抬头,推推眼镜,对他说:“你确定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你知道沟通才是我能替你解决问题的前提。”
承钰说:“我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那好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立刻来找我。”
“好。”
承钰走出房门,眼前是这片国度惯常的黄色,死气沉沉的黄色。他想起拆弹专家生前经常开玩笑说,以后要来这里做绿化生意,一定能发财。他还说自己卖绿化,黑人问我呢,拆弹专家哈哈大笑,说你嘛,你就来给我剪草坪。
承钰向来习惯于扮演一个沉默的倾听者的角色,他也向来不觉得他们那些随口的,有时带着颜色的玩笑话有些什么有意思的营养,他从来不接口,渐渐地,他们也习惯了他的缄默。但这时候,他再去想,这些话竟然清晰地全都浮了出来。
人性本贱,失去了才知道回忆。
承钰望向自己的手,掌心有交错细密的纹路,擦枪的部分生了茧。
他从未放弃对音乐的训练,他有空便在桌面上按着指法,他甚至在当地寻到了一处楼去人口的房子,里面有被扔的到处都是的书,被雨水打湿了又被太阳照干,皱巴巴的。房子二楼正对着炸出大窟窿的墙面处,有一架老旧的钢琴,有些坏了。他用了好几个休息的时间,大老远来,把它修好了,又买了一块暗红的布匹盖上去。
此刻那曾给他带来无数荣光的手,在不经意的颤抖。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自从他醒来开始。
他的手偶尔会不经意颤抖。
他知道这是心里的症结。每天晚上的时候,当他入了梦,有记忆的片段闪现,一帧帧循环往复地播放。他回到了最后的一刻,那惊心动魄的最后几秒,他一次又一次跑起来,耳边的爆炸一次又一次响起来,恐。怖分子的手指一次又一次按下拨通键。醒来的时候,他摸到自己放在被子外头凉冰冰的手。
如果在那个时候,他就当机立断地开了枪,就算他的准头可能不够好,可能打偏,那是不是也有百分之几十击。毙的可能,意味着有百分之几十悲剧不会发生?
他开始恨自己的手。真是恨呐。
他有时会想:那是双空有其表,没有按下扳机的手。
他也会想起陈简。他想起她的时候,是不分黑夜与白天的,是不以他自己的意志转移的。
白天,他想起她,真是又爱又恨,念出这个名字,舌头像舔着刀片,割下去,一滴滴地淌着血。他对自己说,恨压倒了爱。可是他是骗不了自己的。
晚上的时候他梦见她,不受控制的潜意识的梦里头,出现的全是她的好,她吹头发的样子,她朝他眨眼睛,她在冬日的暖气里裹着躲在被子里头,他去摇她,怎么摇都摇不醒,他要放弃了,她却突然大笑着跳出来,她抱住他的脖子像树袋熊一样把他压倒在床上,梦到她在晚上哭着醒过来,把他叫醒,迷迷蒙蒙地讲我好喜欢你啊又瞬间睡倒过去。
他从梦里醒来,便睁着眼睡不着了。心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半冰冷,一半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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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这年的春天刚刚复苏的时候,陈简来到了苏丹喀什穆的国家机场。她是以志愿者的身份来的。她心里存着来个心思,一是多多少少自我奉献的精神,但更多的是逃避与自我放逐。
第51章
等飞机的除了陈简和秀一外,还有一名法国籍的助产士。
他们是在早上九点到达机场的。陈简看到机场外围有一堆堆飞机的残骸,不知道是撞毁后还是退役后被拆除的。
她在内陆航机的客运站买了一份英文报纸; 随意扫了几眼,上面有关于伊战结束后首次多党参加大选产生过渡国民会议; 并组建过渡政府的报道,和美国国内爆发大规模反战□□的彩色图片。
报纸反面右下角; 简短地提及巴黎发生的一起小规模火。拼事件; 有受伤的华人,配的图片中,几个法国宪兵正拉起警戒线。宪兵的旁边,有一个模糊的轮椅的影。她凑近了看,觉得像那个人; 再仔细看; 又觉得不可能。
办理心理托运的时候陈简接到恩一的电话。
他问:“在哪儿了啊?”
陈简望一眼澄蓝的天空,回答:“达尔富尔。”
他们相互默了半天。
恩一率先开了口:“你说你这人啊; 你就不问问我在哪儿吗?”
陈简依顺着他的话问了:“你在哪儿?”
恩一说:“我在哪儿啊?巴黎。”
电话那头的女人哦了一声。
恩一几乎要笑出来了; 她这是记仇呢,怕是早在心里把他反反复复骂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眼的很啊,真是小心眼啊,十几年了,也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的,老样子。
他又问:“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
于是他也哦了一声,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说完他就将电话挂了。
陈简握着电话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和报纸一同塞进包里头。她抬头,面前的队流愈来愈短。
恩一把电话推到一边,右手握住了被子,滚烫的,烫得他几乎一个哆嗦。他低头把深绿色沉浮的叶吹了吹,轻抿了一口,对身旁提着医药箱的女人说:“尾莲啊,不,爱子啊,你看我们商量下行吗,把换药的时间推迟一下。”
爱子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看起来瘦且劳累,眼窝下有黑眼圈,侧面的轮廓更加瘦削了。她是不会被表象所迷惑的,她知道如果需要,这个男人可以如何对别人与自己狠下心肠。
她垂眼,望见医药箱上的纯白,鲜红十字像淌着血,红红的光漫进她的眼睛。
爱子想起十几年前,她的亲姐姐尾莲不幸丢了性命,得到消息的那天下午,这个青年来了,来向她父亲提出一个意见。她那时是很那么一点悲伤的,她在门外站着,脑子里是以前和姐姐一起的一些事情。门关了约莫半个小时,然后,门开了,她听见父亲哈哈大笑,说好好好。她看见父亲向她招手,她走过去,仰头望见父亲青色的下巴,又转头,看见那个青年沉静的清隽的脸,四目相对,青年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父亲难得摸了她的脑袋,要她配合着演一场大戏。
她是拒绝不了的。她从小被教育要绝对服从。
戏的主角是她和那个她陪伴了有一段时间的姑娘。真是外表强硬,却心地纯善又轻信的小姑娘啊。她随便演了那么几场,对方就这么将她信了。
一切都是在筹谋之中的,她随她一起逃跑,又舍己将她救了,把戏演活演圆了。小姑娘受不了,崩溃了,再也不逃了,成了心怀负罪,沉默试药的羔羊。她则被带走,刀片割在脸上。再睁眼时,爱子成了尾莲。
而青年自此得到父亲绝对的信任。
此刻,爱子将医药箱打开了,取出新鲜的绷带和药水,说:“不行,你什么都不怕,为什么要害怕换药。”
恩一掀开上衣,露出腰腹,紧缠的绷带,他笑了,说:“谁说我什么都不怕,我怕死,怕老,还怕小姑娘缠着我哭。”
爱子给他换药,边换边想:你既然爱护她,又何必伤害她。你既然伤害她,又何必再去爱护她。你这样对她,又狠狠瞒着她,她要是知道了,会如何恨死你,又会如何因为既爱你又恨你而不愿再想起你。
她想起陈简,觉得真是可怜啊。半响,又漠然地想:我也是可怜人,又怎么去可怜别人呢?
她把药换好了,站起身来。垂眸看到男人的脸。恩一摸了摸脸,笑:“你看我做什么?”
爱子想起他绷带下伤口背后的官司。她向来对他讲话是不拐弯抹角的,“我觉得你命不久矣。”
恩一听了,一愣,拍手大笑。笑停了,他指了她说:“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我妈妈带我看了个算命的瞎子,说我附的是阿喀琉斯的命格。你别问我他一个中国乡村的算命瞎子为什么会知道古希腊神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但阿喀琉斯你晓得吗?”
爱子说:“晓得。”
恩一说:“你我都晓得,我妈妈那却不晓得的,那时我也不晓得。她就问了,瞎子告诉她阿喀琉斯是一个国家的很会打仗的家伙,是仙女生下来的,仙女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战无不胜,抓着儿子的脚踝泡到一个很厉害的河水里,泡着泡着这个姓阿的孩子就练成了‘金钟罩’,是不会死的。可是他的脚踝因为被他妈妈抓住,没有泡到,所以脚踝成了唯一的弱点。但他仍旧是很厉害的战神。我妈妈听了高兴得很。”
爱子说:“你记得你妈妈?”
恩一的笑停了。他抿一口茶水,留给她一个沉默下来的侧脸。于是爱子很识趣地退了下去。她去洗手间摁了洗手液,净了把手,又去房间看了十来分钟的《猫和老鼠》。她有点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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