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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美人-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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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吗,真是太令人高兴了。”小樱井喜滋滋地把花接过去,伸手又挠了挠头,问,“我最近要学中文,可惜总找不到合适的中文老师,方便的话,五月酱能否把电话号码留给我,有问题的时候,我想也许可以……”
美代经过身旁,向小樱井点了点头算是寒暄,又笑眯眯地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色。如她先前所料。
美代正和小樱井说话,突然眼睛一亮,马上撇下这边的小樱井,快步上前,向五月身后的方向说道:“您怎么在这里?”
五月的身后,是泽居晋带笑的声音:“嗯,去洗手间来着,回来时路上有人说话,因为挡着路,就等他们把话说完。”
然后,五月就僵了一下,回过头,泽居晋在她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脸上挂着颇有嘲讽意味的笑容,正漫不经心地看酒架上的存酒们。她不知道对旁边的小樱井说了句什么,小樱井点了点头,扬了扬手里拿着那朵她从别人那里收到的花,说:“再次谢谢你特地送给我的花,我心里真的是非常高兴……那么,就一言为定了啊。”
五月垂头,默默闪到一旁,把通道让出来,泽居晋笑笑,由她身旁经过,回到他的包房里去。他今天的包房还是松竹梅。
江之岛的大合唱结束,美空云雀的歌声再度传来,此刻正唱到:
这条细细长长的路
通向那远方的故乡
崎岖不平的路
弯弯曲曲的路——
声音低沉,曲调寥落寒怆,勾出五月心中无限的忧愁。
夜里临睡前,她在脑子里盘点今天一天的得失收获。背了单词几个,复习语法十数条,收到一枝玫瑰,另收获小樱井的好感与推理小说若干,得到所爱戴的美代桑的赞许眼神一个,最后被人小小地嘲了一下。总的来说,得大于失,这一天过得还算可以。除了借花献佛被人撞破,略显不太高明以外。
最后她为今天做了一个总结:酒多伤身不说,更容易使人听觉失灵,今后要珍视生命,远离洋子。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起来,去银行办卡,路边店拍好照片,去学校报名缴费领教材。十点多办好手续,再跑去七月那里看她。七月正好关宿舍门准备去上班,看到五月,也不说话,径直往外走。
五月默默跟在她身后,七月走路时还是捧着手机看,不时吃吃低声笑。五月忍不住问她:“今天又发那种信息啦?”
“发了。”
“有收获没有?”
七月乐不可支,把手机递给五月看。七月今天发出去的信息大意是活不下去了,好想死,有没有人陪我一起死,云云。千篇一律的调调。但今天回信的人还没来得及起外号,只有一串手机号码,人家就回了一句话:晕,你大概精神不大正常吧?我要抓狂了。
五月怕自己也要抓狂,扫了一眼手机,赶紧又还给她。她在低头编辑短信,回复人家,大有不把人逼发狂决不罢休的架势。
咖啡馆才开门没多久,就涌进一堆老爷叔老阿姨,这些人进来,也不招呼店员,自己动手把两条桌子拼在一起,然后招呼店员点咖啡,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攀谈拉扯。五月挑了一个角落坐下,点了一杯香草拿铁。店长也在,因为认得她,就过来寒暄了几句,五月问:“你们这里什么时候成了老人之家了?”
“是相亲角。”店长无奈苦笑说,“我们店最近搞周年庆,凡是办会员卡的客人,咖啡可以免费续杯,然后就吸引了这些客人过来,全是退休后无所事事的老年人……这些人咖啡可以一喝一天,不过他们本来也意不在咖啡,而是来轧朋友。现在咖啡馆生意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有些常客不再来了,嫌吵。”
“活动要什么时候结束?”
店长发愁:“原定半年,实在吃不消,正在想办法。”
五月看手机,才十一点多,时间还早,就坐着喝咖啡看七月工作。七月同事悄悄地和七月说:“你这个表姐不会爱上你了吧?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妈呀,也太温柔了吧。”
七月哼笑一声,说:“切。你稀罕,你去认她当表姐,跟你说,她这人最喜欢照顾人。”
五月坐了半天,看看到中午了,又叫了一个三明治慢慢地吃。店内老头老太的人数愈来愈多,数数人头,至少有二十来个,女多男少,喉咙一个比一个响,想听不见都难。
一个六十多岁、梳着披肩大波浪发型的老阿姨来晚了,只能加了个凳子坐在长条桌旁,才一落座,就大谈起她的择偶标准:“我希望男方养我,退休金不低于四千元,要有房子,子女不能来抢。”
一个老伯笑着凑上来说:“小阿妹,侬看我符合条件吗?我主动向你求爱。”把一把助动车钥匙拍到桌上,“喏,大奔。”
老阿姨打量他两眼,矜持地抿口咖啡道:“我不要,我牙齿只只都是好的,你倒镶了一口的金牙。还有,你身上味道太大了,龌蹉来兮的,不灵。”
“再给你看我的信用卡。”金牙老伯受挫,竟然毫不气馁,从皮夹里摸出卡片,一张张码在桌上,“四大行…□□、信用卡、Visa卡、银…联卡,还有咖啡馆会员卡。”
摆完卡片,他又竖起拇指对着自己的脸:“爱上我,你走大运了。”
老阿姨丢给他一句:“十三点。”不再理会,翘着指头,捏着喝空的咖啡杯找店员续杯去了,老伯则挪个座位继续物色。
五月临走前,招手叫七月出去说话。七月面无表情地扬了扬手:“钟小姐再见。”
她同事推她:“人家等你说话呢。”
七月只好跟过去,五月交代道:“你店里现在乱糟糟,你脾气又不好,千万不要和他们起争执。客人和店员之间一旦发生冲突,你店长再好,他还是会选择客人而不是店员。”
七月说:“哟,经验之谈嘛。”
五月回想起那段往事之前,急忙摇了摇头,强行切断自己的思路:“反正你小心一点为是。”
七月撇嘴一笑:“我在讽刺你呢,都没听出来。”
五月强忍住气:“外语有兴趣学吗?”
“……”
“问你话呢。”
“不想和你说话。”
“要去古北那边找工作,和我在一起吗?”
“不要。”
“你这里离华师大很近,你下班以后,要是有时间,可以考虑去自考,或是进修一下,学个技能,考个什么证书出来,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切,这还用你说,我只是暂时混混而已,将来怎么样,我自有打算。你以为我是你?盘子碗端得欢天喜地,誓将服务员做到底。”七月面上嬉笑如旧,话语恶毒无比。
五月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才走开几步,却又转身回来,哆嗦着手,从包里取出给两盒巧克力塞到七月手里。
姐妹二人小时候都爱吃甜食,七月尤其爱吃巧克力,但七月那时候还在钟家的时候,好像一直没有什么像样的零食吃,所以现在每次她来找七月,总是会带几盒巧克力来。可能七月不再需要,但她却是非带不可,几乎成了一种仪式,不带不能安心。
七月倒楞了一下,随即把巧克力又赛回到五月包里,说:“不用,下次不要再买这种东西来了,你带来的东西我是不会吃的,你每次走后,我都送给别人吃啦!”
回宿舍放下书,把晾干的工作服从天井里收回,熨烫平整,和同事们步行去上班。时间还早,慢腾腾地脱下私服,从包里取出衣襟上印有“赤羽居酒屋”字样的日式交领大襟工作服穿上,系好围裙,对着更衣室的镜子照了一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钟五月,加油!”一语未落,忽觉眼角发酸,揉了一把,就势捧住脸,没出息地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小情话》
第29章 22。9。28
嘉兴城,温府内。出了老太太的居处,凤楼与月唤走一路拌了一路的嘴,凤楼不管说什么,月唤都要呛他一句,还他一句嘴。李大娘看二人拌嘴,忙过来打岔:“五爷不是说还要去书房给老爷请安?怕耽误久了,老爷又要生气。”
凤楼略一摆手,道:“你们先回去。”
李大娘等一群人簇拥着她回去,听她自言自语嘀咕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家中要是有那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娘子,我必定会万千珍重,不再去外面胡来的……”
李大娘以为她受了气,心中不平,遂慢声细语与她道:“咳,咱们夫人早年也还好,近些年性子愈来愈差,她对五爷也是那样,二人成日里争吵不断的,你莫要放到心里去。”叹口气,接着道,“好就好在她从不管家事,每天除了给老太太请安问好,从不到外头走动;二姨娘姓瞿,名香梨,成天笑嘻嘻,笑嘻嘻的,对下人也是一团和气,嘴好,好说话,从不使人为难;老太太也是最最心善的一个人。今后不论有什么难处,和老太太去说准没错。”
月唤一拍手:“哎呀,我光顾着吃,竟然忘记向老太太说一说我的遭遇了!”
李大娘擦一把汗,说:“这个不算。”
生怕她还有二心,走了一路劝了她一路,大意无非是说温家人都是好人,温家也不是虎狼窝,只要安心做温家三姨娘,将来好日子长着呐。又说这些年凤楼虽风流名声在外,但家中其实仅有正室许氏并一位姨娘香梨。许氏闺名美婵,乃是凤楼表姐,大凤楼三岁。许家在城中开有古玩店,与温家算是门当户对,许美婵与凤楼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老话又说女大三,抱金砖;加上两家大人有意,因此这二人打小就订了亲。
凤楼一十七岁那年与二十岁的表姐美婵成亲,头几年二人原本也算恩爱,但后来不知为何,许氏生养的孩儿却都养不活,多年过去,也只留住卿姐儿一人。卿姐儿乍一看和常人并无不同,但仔细看就能看出不同来: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玩耍,时常盯着一样东西看,往往一看就是半天。看人时眼珠子直勾勾的,叫她,自然也不理你,冷暖饱饥一概不知。但若说她傻,她心里却又什么都明白。
说到这里时,李大娘左右看看无人,拢住嘴,悄声道:“卿姐儿生下来时,大夫也说了,这孩子先天不足,也留不住,只怕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这孩子也苦,长了这么大,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都靠药吊着命,家里人却天天提心吊胆,恐怕哪一天就……”
月唤暗暗叹息,问道:“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李大娘摇头道:“这谁说得清?风水看过,法事做过,能人不知请了多少来,都没有法子。那一回,风水先生说大约是住处的风水不好,光是住处都换过好几回,连老太太的屋子都腾给她住过,但有什么用?自卿姐儿生养下来后,五爷与夫人争吵渐多,二人渐行渐远,夫人的性子愈发阴沉,看谁都不顺眼,这几年,五爷与她,便是连话都不大说了,也就为了卿姐儿才会偶尔去东院一回,从不留下过夜的。五爷大约也是心里灰意冷了……你还小,不明白,这种事情,谁能不忌讳?”
又悄声道:“二姨娘香梨原是老太太从前娘家远亲家的女儿,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便举家来打秋风,后来求了老太太,说五爷内宅空虚,膝下荒芜,情愿给五爷做小。因五爷这些年只得了卿姐儿一个,老太太也是心急如焚,当即就点头应下了……她识文断字,言语爽快,老太太又巴结得好,老爷常年在外,五爷不大管内宅的事情,这个家便交给她当了。”
月唤点头:“人家常说的那些蕙质兰心的女子,大约就是她这样的。”
“咳!咱们何苦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志气?自她进温家门,五爷对她始终淡淡的,据我看来,竟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她一家子寄人篱下讨生活,惯会看人眼色的,大约也知道自己在五爷心里的份量,所以也不大往五爷跟前凑,全家人只管巴结老太太一个。初进温家大门时,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管家管了这二年,她娘老子也在外置了房屋宅子,一家子使奴唤婢,好不得意,好不快活。”
月唤忽然问:“他说外面有许多人想进他温家的门,这话可是真的?”
李大娘又咳了一声,笑道:“五爷早年时常在外喝喝花酒,因为这个那个的和人家争风吃醋,打架闹事,颇做过几件荒唐事,但没有一回是当真的,抢亲更是头一回,放心罢。”又道,“本来以为他好了,这些个毛病不会再犯了,谁料突然抢回来一个人,倒叫我们吓了一大跳!”
月唤鼻孔朝天,轻蔑地翻着白眼说:“正是,你们要清楚,是他去抢的我,不是我去抢的他。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谁会把他放到心里去?啧。”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把收到的见面礼收好,瓜子嗑了两把,一时无所事事,又去铺纸练字。李大娘笑她:“姨娘可是要去考状元?”
月唤把笔一掷,生气道:“我有名字!”
李大娘正要去屋外,闻言吓了一跳,急忙顿足,一本正经地重新问道:“月唤你可是要去考状元?”
月唤重新捡起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下早上没来得及写完的“十”字,说:“唉,我状元不考,只是做了这些年的睁眼瞎子。可怜可怜。”
却说凤楼拄着拐杖,耐着性子在父亲的书房内挨了许久的训,温老爷刚刚惩治了洗刷老茶壶的元凶,心情还好,所以只讲了一个时辰就住了嘴。凤楼咬着牙听到额头冒冷汗时,温老爷才大发慈悲,摆手道:“去罢!”
凤楼吁出一口气,面上却不敢现出一丝喜气来,微微躬身道:“儿子明日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再来听父亲的训。”
从温老爷的书房出去,跟着他的人急忙上前接着,软轿也是早已备好的。他上了轿子,把拐杖交给鸡鸣,吩咐道:“去她那里。”鸡鸣是他肚里的蛔虫,闻言也不问那个她是谁,一溜烟地就指挥人把他给抬到了三姨娘月唤处去了。
进了院门,下了软轿,叫鸡鸣等人下去,自拄着拐杖进了屋子。才一进门,便见里屋的门梁下悬着一把新鲜荔枝,撑不住笑道:“我早年随管家去庄子里收租,看到庄子里农人家的咸鱼干肉都是悬在房梁下收放的,如此一来,既不怕被猫鼠偷吃,也可避免受潮发霉,只是从来没看到有人这样收瓜果蔬菜。一把荔枝罢了,你们害怕被谁偷吃了不成?”
倩惜笑道:“这是姨……姨娘叫我系在门梁上的,我也不知道姨娘是要做什么,大约是想把荔枝风干好吃荔枝干。”她没李大娘脸大,不敢当着凤楼的面对月唤直呼其名,纵然为难,也只能以姨娘相称。
月唤闻言,停了笔,摆手道:“不对不对。你们不晓得,若是把荔枝腾空吊起来,它就会以为自己还好好地长在树上,以为自己还活着,这样就能多放好几天,否则要早早坏掉啦。”
凤楼大乐,道:“嘿,爷运道好,抢了个世间罕见的宝贝回家。”
月唤懒得跟他说话,拧身走了。凤楼扯下一粒荔枝,剥开来往嘴里一丢,道:“乖乖,果然跟活的一样新鲜。”
月唤回身乜他一眼,练自己的字去了。凤楼因为走动,身上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扯开几处,遂回床上躺了一躺,待养足了精神,又起身教她几个新字。她学得用心,不用督促,也不喊累,一个字反反复复地写,一定要练到自己满意为止。
到得晚间,与凤楼各自用了晚饭,洗漱罢,李大娘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捡起毛笔,欲要再接着练,李大娘劝一声:“天不早了,姨娘早些歇息为是。”一个眼风丢过去,静好及倩惜就上前来不由分说,架住她往床上送。
她窝到床里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好累,好困。”言罢,蜷缩成一团,面向里睡了。
凤楼伸展了一下手脚,慢腾腾地挪到她身后,紧紧贴着她的背,伸手去解她的小衣裳。她警惕非常,一只手紧紧地护住前胸,一只手去抵挡,一面吓唬他:“你敢欺负我,我明天去告诉你家老太太,请老太太教训你!”
凤楼在贴着她的耳朵暧昧地嗤嗤笑:“你傻啊。”
她抵挡不住,才三两下,两只手就已被他攥住了。无法,一咬牙,违心说道:“娃他爹,咱们能好好说话么?”
凤楼嗤嗤闷笑几声,几乎要岔了气,好不容易止了笑,头伸到她耳边,道:“等我忙完了再说,或是一边忙一边说。”言罢,凑上来就亲嘴巴。
她在床上乱扑通,不过三招两式便溃不成军,不由得又窘又羞又气。其时,他的手已覆上了前胸,她用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挣出一只手来,胡乱揪住他的一绺头发,硬是把他的人给扯开少许,皱着眉头气恨恨地问他:“温凤楼,我问你,你家中已有了两个老婆,为甚还要抢我回来?”
凤楼道:“我也无法。你可听说过世上有身不由己、情难自禁这句话?其实说起来,都是你不好。”
她气极,诘问:“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你又看中我哪里!难道是因为你看我吃东西比别的人香甜,才去抢我回来的么!”
他晃了晃一根手指,眯着眼睛回忆道:“那一天我在你家,看见你披着头发坐在豆角架下,手里捧着一把樱桃,脚下卧着一只花猫,而那一天的日头正好,你的影子拉得老长,你不停地往嘴里丢樱桃,腮帮子鼓得老高,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
“长话短说!”
“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眼睛忽地一跳,心里咯噔一声,下边扑棱一下。”
“听不懂!”
其实前面两句她懂了,但不明白他说的下边扑棱一下是什么鬼话。但她深信,但凡她听不懂的,一律都不是好话。
他想了想,重又道:“我初见你时,心想,咦,这可爱的女孩子不就是我儿子的娘亲么?我认出你的时候,心里立时便咯噔一声,然后就晓得大事不好了。”
“什么鬼话?!”
第30章 22。9。28
五月无声地流了许久的泪,看看更衣室里挂着的时钟,忙抽湿巾出来擦了把脸,胡乱收拾了下,到外面吃饭化妆做准备工作去了。
今天生意也好,开市伊始,所有的桌子转眼间坐了个满满当当,来的客人几乎都是她认识的熟客。才给这边的金城端来烫清酒,转眼就看见邻桌的妞妞爸妈。小两口今天带着妞妞一起过来了,看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写菜单,还要眼观六路,给那边桌子上菜,为这边桌子上茶,妞妞妈妈颇为同情道:“你们挺辛苦啊。”
五月也笑:“是啊,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这样,习惯了,但我觉得忙点好,比较充实嘛。”
美代领着久美子一路巡视过来,大概是听见她与客人的对话,经过她身边时,特意绕一步过来,亲昵地替她理了理衣襟,转身对久美子说:“我看下来,好像咱们五月喜欢把工作服烫过再穿。”
久美子点头:“的确,棉布衣服容易皱,熨烫一下,看上去舒服多了。咦,五月哭了吗?怎么眼睛都红了?”
五月揉揉眼睛,抱歉地一笑,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否认也没用,眼睛是红的,眼皮是肿的,人精们是骗不过的。
久美子笑吟吟地说:“五月呀,不是我说你,咱们做服务行业的,最要紧的是笑脸迎人,千万不能带着情绪上班。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哪个客人花钱出去用餐时愿意看到服务人员肿着脸、红着眼?不是晦气吗?”
美代是个即便心里不快,也绝不会把情绪挂在脸上的人,她只是关切地问五月:“不要紧吧?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出了什么事了?”
五月正要摇头,却听旁边金城笑道:“咦,五月酱的眼睛真的有点红,和我不就成了一对了?”
五月向来厌恶厨师,但世上却还有“例外”这个词语,而五月的这个例外,就是金城。
金城,京都人,全名金城龙之介,年龄在三十五与四十岁之间,是附近喜来登酒店的总厨。其人性格安静,话少,固执,不懂得变通。一年四季都红着一双眼睛,至于他的红眼睛是烧菜时被烟熏火燎的,还是天生如此,就没人知晓了。
赤羽里面流传着他的很多传说,比如他要求餐厅的清洁工把马桶刷到水可以舀起来直接喝的地步;要求洗碗工洗碗一定要冲洗七道,要是偷奸耍滑,少洗一道,被他知道,立马开除走人。总之其人严苛如魔鬼,固执到不可理喻。
他对自己餐厅的员工的要求高到变态,但自己却一周七天来卫生状况有时达标有时不达标的赤羽用餐。每次来用餐的时间也是一成不变:周一到周六是每晚八点,周日则是晚上六点,因为周日他休息。
他每次来都是一个人,点的酒和菜也都是那两样,一壶烫清酒,小菜三两个。偶尔叫个生鱼片,价格上去了,赤羽的女孩子们跟他说:“金城桑,您今天单点的价格比放题还要贵了,不如我把单点换成放题,这样比较划算嘛。”
一般这种情况,他会说声谢谢,然后再客客气气地拒绝:“不用了,算单点就好。”然后该付多少是多少,绝对不要一分钱的优惠。
要论档次,居酒屋在日本国内其实就是类似于街边吃烤串的小酒馆的水平,而喜来登酒店的餐厅不论是档次还是环境都能甩赤羽八条街还不止。但金城还是一天不落地来赤羽用餐,他从不和赤羽的女孩子们说笑,对妈妈桑美代亦不热络。这只能理解为他对赤羽后厨内一堆来自山南海北的厨师们所烹制的日本菜的的确确是真爱,除此以外,别无他解。
五月这里的台子恰好是金城长久以来的老位子,他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喝着酒,吃着他的小菜,话不多说一句,但这却不影响他在赤羽的知名度。他名头大,一是因为人怪,二是喜来登酒店的缘故。
他不开另收费的酒,但妈妈桑美代却从不冷落他,每次看到他都要过来和他打个招呼,有时也会送他一些时鲜的菜品。势利如美代,对喜来登酒店的总厨这样的业界翘楚面前,还是尊敬有加的。
今天突然听金城冷不丁地开了一句玩笑,美代和五月二人受宠若惊。美代撇下五月,去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问他今天的菜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因为休息才来得比较早云云。金城微微点头,竖两根手指,做了个挖自己眼珠的动作,又向五月笑说:“五月的眼睛和我成一对了嘛。”
五月扑哧一乐,为他递上一块热手巾,换了个骨碟。美代和久美子转身走了,她哭红了眼睛一事自然不了了之了。
金城比往常多喝了一壶清酒,时间也呆得比较久,直到九点钟才起身离开。五月送他去电梯口等电梯,金城双手插在裤袋里,默默望向电梯门,间或扭头打量她一眼。等电梯的空挡里,她轻声向金城道谢:“谢谢你为我解围。”
金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本来就是一对,所以才说的嘛。”
他今天破天荒地开起了玩笑,五月不觉也活泼起来,伸手指了指他的套头衫和自己身上的相同色调的工作服,说:“不止眼睛,咱们两个人今天还穿了情侣服呢。”
金城又嗯了一声,笑了一笑。五月觉得自己的玩笑话可乐又高明,捂着嘴叽叽咯咯发笑,正在开心,金城忽然扭头看她一眼,开口说道:“有人在笑你呢。”
五月吓一跳,急忙转脸,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群客人。刚才似乎听到有脚步声,但她笑得太开心,就没有在意。这群客人她都认识,为首的那位是长谷川,而他身旁站着的,是泽居晋。他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身上是一件白衬衫加浅棕色圆领套头毛衣,依旧是一身简洁又干净的打扮。
泽居晋每次来的时候,美代必定会亲自出来迎接;他走的时候,美代也都要送到门口,今天自然也是。五月回头,对上美代的视线,美代笑吟吟地对她眨了眨眼睛,以示她说的笑话很好笑很可爱,且不失分寸,十分符合赤羽的一贯风格。
长谷川笑停住,瞄一眼五月,再指着自己的衣服,两只眼睛钉在美代的前胸处:“今天我也穿了和你相同颜色的情侣服过来,不过在里面,不信我脱给你看……”说着就要拉西装裤的拉链。
美代笑着横他一眼,向泽居晋身侧靠了一靠。泽居晋上前抬手向长谷川示意:“电梯来了。”不动声色地把美代挡在身后,美代向他一笑,悄声叮嘱了他一句什么话,随即转身离开。
金城率先进入电梯,越过长谷川的头,向五月扬了扬手,说:“明天见。”
五月红着脸,还在发懵,闻言忙也向他挥了挥手,连一声谢谢光临都忘记了说。泽居晋因为在一群人中最为年轻,就让身边的人先进电梯,自己留在最后。五月含糊向他道了声再见,转身要走时,忽然听他在身后嗤地一笑。笑声虽轻,她却听得出笑声里更甚于上次的嘲讽与揶揄意味。
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五月却脑子一热,即刻停步,张了张口,想向他解释自己的小玩笑,但他的一条腿却已跨入电梯。五月一个“我”字才说出口,电梯门已缓缓合上。
晚上九点多,客人用餐高峰过去,店内客人陆陆续续都走得差不多了,五月把杯盘狼藉的台子胡乱收拾了下,独自乘电梯到一楼去透口气。才出了电梯,就看到不远处的一颗粗大的梧桐树后有个小小的红点一明一灭,以为是哪个客人下来抽烟,忽然听见一声咳嗽,听声音,好像是凉子。
五月蹑手蹑脚过去,低声喝道:“抢劫!”
凉子吓得一哆嗦,看清是五月,抱怨道:“什么恶趣味,人家正烦着呢,被你一下子吓死了。”
凉子抖了抖烟灰,再吸一口,把烟吞下去,陶醉地闭上眼睛,过两秒钟,再慢慢地吐了个漂亮的烟圈出来,五月吃惊问:“天,这分明是个老烟枪的技术。你一直抽烟?”
凉子摆手:“哪里,收拾台子时捡到的万宝路……偶尔抽一根而已。”
五月说:“你站在这里,被客人看到影响不好,要是有人送客人到一楼,看到你抽烟肯定要传出去的。傻子。”
凉子嘻嘻一笑:“你是不会去说的,等我抽完这一支就上去。”
五月远远站开,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新鲜清冽的空气,靠在树上的凉子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五月,你说实话,我比朝子比桃子怎么样?我是不如她们好看,还是不如她们日语好?还是哪里比不上她们?”
五月没有谈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在这个事情上也并没有什么见解,见她苦恼非常,只能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安慰她:“你不比她们丑,日语也不必她们差。但机遇缘分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
“朝子也就算了,她找的那个青山不管怎么说也都太老了。但桃子哪里比我强?和我同期进赤羽,混到现在我连她的脚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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