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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梦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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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勒瘴壹且渲械牟街瑁↘卸下她的耳环,亲吻她的耳郭,她闭上眼睛用手摸索着他的手……),无比熟悉地缱绻欢爱起来。
  我感觉全身发冷。而后我开始哭泣。
  泪水自脸庞不断滑落。我感到泪水的温热与冰凉。但这时,或许由于这触觉之诱导,我的形体突然出现了。我清楚看见自己的肢体,看见自己正蹲坐于那旅店客房一角。
  我伸出手,试着摸索四周事物,但并未成功接触到任何物品。我的指端像是某种具体的空无般穿过了存在的所有事物。
  我张开口,但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K与女孩仍继续着他们的欢爱。那欢爱的程序确实仍与我记忆中的欢爱全然相同。他们在彼此肩颈处留下淡淡的齿痕。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我。我推想他们不仅看不见我,也无法以任何方式知觉到我的存在。
  这时,突然有人敲了敲玻璃窗。
  仿佛于睡眠中突然惊醒,K与女孩停下了动作。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望向那被敲响的玻璃窗(窗外是一片黑暗,仅存在室内景物之隐约倒影),反而望向我的位置。
  他们的表情十分惊愕。似乎是突然看见了我。
  时间凝止。如同两尊活体雕像,K与女孩的表情与肢体冻结在那一刻。我忽然领悟,在此一房间之外,时序已然发生变化。我知道旅店中的其他人都已在时间的轮转流逝之中死亡,化为枯骨,化为齑粉。我知道旅店之外那广漠的原始森林已然消失,成为沙漠。我知道在沙漠中,无数沙丘必然持续因为风的力量而变化着自身的形貌;然而那变化又不确然是变化,更像是某种重复,某种回归或折返……
  我知道时间已然经过了一亿年。
  自我分析:
  这是个难解的梦。
  首先我必须讨论那家隐藏于深山中的温泉旅店。那是一家陌生旅店,至少在我记忆中并不存在。旅店四周那广漠阴暗的原始林环境也令我迷惑。但在试着对此一场景进行自由联想时,我发现一个似乎较为强烈的联想是:母亲丧生之地。
  那场夺去我母亲Cassandra生命的,神秘诡异的旅馆大火。那家位于伊斯坦布尔的旅店。我当然不会知道那现实中的旅店是什么模样(合理推断,不可能是个隐藏于密林中的小旅馆),但梦境中的温泉旅店确实令我思及此事。
  如果暂且假设那温泉旅店就是我母亲Cassandra的丧生地,那么我的猜测是,四周奇异而巨大的动植物品种所构成的“古生物氛围”,可能意味着此一地点的神秘与禁忌。毕竟“时间”(一亿年)是道难以跨越的鸿沟,而母亲的死亡也确实是个未解之谜。这可能暗示着我对母亲的死亡事件始终有所怀疑,而这怀疑的强烈比起我所自觉的更为隐晦而幽深。
  怪异的是,我与K的爱情居然被牵连进我母亲的死亡事件之中。这难以解释。或许这只是个随机巧合?然而如若不是巧合,那么我可以试着做如下分析。
  陌生女孩与我相像。这表示女孩至少象征着我个人的部分自我。K与陌生女孩间的亲密举动以及欢爱细节,有部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与K确曾经历的。虽则并非全部,但同样暗示了这陌生女孩与我之间的关系。总之,陌生女孩应是“我自己”的部分投射。
  接下来我试着分析这梦境中最诡异的部分:那神秘的“重复感”。往日重现。我是在K与女孩办理登记入住手续时,突然领悟到“他们在重复着我与K曾经历过的所有细节”的。我认为登记入住可能象征着某种“开端”。一重大事件、重大阶段之初始。然而奇怪的是,这重大“初始”所直接启动的,竟是某种对过去的重复。
  我倾向于把这样的“重复”解读为我的个人愿望。原因之一是,此刻当我回想梦中情境,当我回想K与我之间互动的细节,我并不觉得那众多亲密细节带给了我任何负面感觉。相反地,那些K与女孩之间的举动(无论是现实中K与我共有的记忆,或只存在于梦中的记忆),带给我的感觉都是宁静而美好的。如果可以,我其实非常愿意再次经历那些。我期待再次与K轻轻勾着无名指与小指在林间散步。我还记得他摸着我的脸说我像个天使,摸着我的背问我把翅膀藏到哪里去了。我还记得他曾开玩笑说要把我们在台湾北海岸相遇的日子定为天使节……
  当然在梦里,K终究是和别人在重复这些事了。这令我伤心。这不是个全然美好的梦。但总之,那些举动,那些细节依旧令我感到甜蜜。
  房间的玻璃是黑色的不透光玻璃,自室内无法清楚看见室外景物。但室内光线亦十分昏暗,理论上,亦无法自外部窥见室内陈设。如我所述,窗玻璃上所见的只有室内景物极淡的倒影。换言之,这是个“内向空间”。即使试图向外窥视,但能被看见的始终只有自己。甚至当外界有人突然敲响玻璃窗时,K与女孩的反应并非向外探视,而竟是看向蹲踞于室内一角的我。
  我认为这意味着“自我”的晦涩与黑暗,以及此一梦境的隐秘性质。这梦境在暗示着,一切内容都直接指向我自己的私密情绪。
  此时,在K与女孩的凝视下,我的形体忽然出现了。此点亦十分难解。我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这是一种对“自我凝视”(那黑色玻璃窗上室内陈设之倒影)的正面回馈。若尝试做更进一步的引申,或可如此解释:女孩代表了“一部分的我自己”;而在K与女孩(一部分的我自己)的关系中,如果出现了某种外在契机(玻璃窗上的敲打),而我又能够把握这样的契机,对自己进行更为深沉的省思的话,那么我将能够更了解自己。我的形貌将更为具体。
  或说,我将更清楚自己在这段爱情中的模样。
  这也算是某种愿望的投射吧?当然,我依旧对自己在这段爱情中的角色感到迟疑……
  而若是接受这样的解释,那么梦境的结局或许正暗示了“凝视自我”所可能得到的答案。梦里,在K与女孩望向我、我的形体突然出现后,我领悟到“时间已然经过了一亿年”。且这并非单纯只是我心中浮现的概念而已。我尚看到了那一亿年间时光流转的心像。那无数风物之变幻。我试着针对那样流转的心像做自由联想,然而我想起的却是一个表面上毫不相干的场景。
  那同样来自我的童年经验。四五岁吧,在那段我与父亲、母亲共同生活的短暂时间里(地点是在台湾北海岸),我所存留的另一段关于温泉旅店的记忆。我们一家人投宿于离家乡不远的温泉旅店中(依地缘推断,或许是台湾北部草山中的温泉旅店)。隔日清晨,我在床褥上醒来,父母尚在熟睡,窗外光线昏暗,雾露弥漫。如同水面油花,空气中浮漾着淡淡的硫磺气味……
  我清醒了许久。而我的父母始终不曾醒来。
  这是我所联想到的记忆。奇怪的是,印象中这样的过程似乎发生了许多次;甚且每次都重复着同样的程序:温泉旅店的隔日,将醒未醒的光线犹且被拖曳在黑暗的边缘;我在清晨的硫磺气味中独自醒来……
  坦白说,我想我实在没有能力解释这样的自由联想的结果。表面上,这样的记忆与“时间已经过了一亿年”的梦境结局彼此连接;然而事实上它却像是与梦境前半部的细节更有关联。无论是“温泉旅店”这样的地点,抑或是“相同程序之重复感”,都十分类似。而父母的沉睡则意味着他们的死亡。如此宁静而孤独。我想梦境中沧海桑田的变幻(人化为骨,森林成为沙漠)也是一则悲观的预言。在时间流转中,“我”终究会是孤独的。那旅店房间终究会是孤独的。无论是K、我的母亲、我的父亲,一切都将被隔绝在一亿年的时光之外……
  最后我想抄录一段K写给我的信。那或许称不上信,只是一则短笺,叙述的是他的梦境。近来我偶然会收到K这样的短笺。那是他在生活中或差旅空当随手写给我的。
  Eurydice:
  昨晚做了个梦:我们在一座游乐园里玩。阳光灿亮,园里熙来攘往都是游人。你或许在休息,或许做什么去了,是我独自一人在排队等着买摊位卖的冰淇淋。你在某处等我。我买了两支甜筒(其中一支是你喜欢的巧克力薄荷口味——我喜欢你看喜欢的食物时发亮的眼睛,我喜欢你贪吃),转身想走,然而人太多了,我挤不出去。
  太阳很大,甜筒开始慢慢融化了。我着急起来,试着绕开人群,但徒劳无功。
  这时我突然看见你的背影。我出声喊你,但你没听见。四周实在太吵了。
  我手上汁水淋漓。我开始试着往前推挤,但人群似乎自动形成了某种圈围着我的涡流。他们看似若无其事地在我四周行走,但却阻挡着我的前进。我想再叫你,但你却不见了。
  我突然感觉我的大腿很痛。有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我低头一看,是个小孩。
  这时我才想起我是自己一个人。你并没有和我一起来。你其实不在我身边。
  K


第22章 
  2219年12月9日。凌晨时分。D城。高楼旅店。
  房里竟多了一个人。
  男人的背影。男人一头稀疏白发,背着手站立于落地窗前,面向黎明前浸没于黯淡微光中的整座城市。他身形瘦小,略略伛偻着背脊,双手上满是皱纹。
  他转过身来。
  确实是个老人。老人鼻梁挺直,鼻头略微下勾,面目阴沉。他坐下来,一张扑克脸凝视着K。
  K突然醒悟:这是面具导演啊。
  就是在《最后的女优》纪录片中,那始终戴着面具,自始至终未曾以真面目示人的面具导演——
  “导演先生?”K开口试探,“面具导演?”
  老人点头。面无表情。“你想看我真正的模样吧?”他突然说。
  “真正的模样?”
  “真正的模样。”
  K感到困惑,“你的模样,不就是这样吗?”
  “不。我是说,我的真实面貌……”导演老人开始动作。仿佛古典时代之易容术手法,他搓揉着自己脸面边缘,慢慢剥下一张人皮面具。那满是皱纹的老人脸。
  干枯树皮般,死灰色的脸在他手中塌瘪萎落。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在那老人之脸底下,依旧戴着另一张能剧脸谱面具。
  “这就是我真正的模样。”导演说。
  “可是,你还戴着面具?”K问。
  “没有了。”导演语气淡然,“这不是面具。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真正的脸。”
  K睁开双眼。面具老人消失了。
  (又是幻觉? )
  (像是……走廊上的Eros与巨马?受伤的独角兽?掌上盛开的黑色血花? )
  (是的,一定是,因为事实上,他现在不早已知道面具导演的身份了吗? )
  K拉开窗帘,复又拉上,踱回桌前。
  他想起那几份梦境报告。那些Eurydice所写,关于K以及她自己的梦境报告。那些在第14次,亦即是最后一次资料传递中意外取得的梦境报告。尽管所陈述者即是梦境本身,却与他此刻之幻觉如此相似……
  在当时,K自然无法确认那些报告最初的呈报对象究竟是谁。然而由于其中直接牵涉K与Eurydice之间的私密情事,K已确认,情报真实性毋庸置疑。
  公元2219年11月17日。K想。距今仅短短三周。当然,那直接导致了K对Eurydice的怀疑。而这样的结果,必然也是将此份数据刻意提供给K的组织所期待的。
  “他们”希望K开始怀疑Eurydice。“他们”希望K重新思考Eurydice的身份、Eurydice的行径。“他们”希望K知道,Eurydice正在,或至少“曾经”监视着他。而此处所谓“他们”则身份未明,面目模糊;就K所知,唯一可掌握者,仅有一代理人——M。
  就是M。K与“生解”之中间人。通过M,“他们”将这份梦境报告交给了K。
  M究竟是谁?她还知道些什么?
  “他们”又是谁?就是生解吗?
  但在当时,即使已收到此份警告,K依旧打算按兵不动。原因很简单:第一,关于Eurydice之梦境报告,由于所知极为有限,M身份未明,难以精准分析局势,也因此无法判定如何因应。第二,那段时间里,那关于“全面清查”之传言依旧尚未获得证实或否证。
  亦即,对K而言,无论是针对“Eurydice神秘的梦境报告”此事,抑或“以血色素法进行内部全面清查”之传闻,即使此二项事态皆可能使K置身险境,K依然有充分理由按兵不动。或者亦可如此说:在当时,客观说来,除了观望、等待、保持警戒外,K近乎别无选择……
  K站起身,踱步至方才幻觉中面具导演现身之位置。
  四下寂静。窗外白昼之光未醒,黑夜残迹尚存。K感到一阵凉意。仿佛在更早的幻觉中,黑色巨马与Eros周身缭绕的白色雾气并未散去,而只是聚拢,扭曲,变形,化为某种魂魄,侵入了此刻K所置身的客房内……
  K低下头,赫然发现,在这D城高楼旅店中,脚掌下,深红地毯上,竟是两个不属于他的脚印湿迹。
  那是谁的脚印?
  是面具导演的脚印吗?
  但,那不是幻觉吗?
  他终究,终究踩进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脚印?
  仿佛感觉背后目光之利刃,K猛然回头。
  空无一人。依旧空无一人。幻觉中的老人早已消失。Eurydice之外,客房的寂静与冰冷陈设如一帧静物画,画中事物悄无声息,一切如同死亡。
  难道,其实K自己,就是面具导演?
  K挪动双脚,发现脚印湿迹亦已消失不见。他发现自己脸上似有若无的泪水;而他的右手正无意识向前挥动,仿佛正向前方一虚空之物发动攻击。
  (不,不是泪水。那感觉并不像眼泪。反而像是,自脸面上不知何处的伤口汩汩而下的,温热而透明的血。)
  (是了,此刻,若手持利器,将那以能剧脸谱为“本然之脸”的导演老人刺伤;那么他所喷流的,或许,也就是这般的无色之血? )
  K再度想起那个挥之不去的,不断神秘复返的杀人梦境,感觉枪口冰冷的金属气味如海水般呛进他的鼻腔,呛得他眼泪直流。
  (起来!站起来!转过去!走!继续!)
  (不要看!叫你不要看你还看!)
  (好啊,你爱看是吧? )
  (砰!)


第23章 
  “全面清查”已确认执行。其预定时间为2219年11月27日上午。筛检将以全新研发之二代血色素法执行。特此告知。
  你的盟友
  2219年12月9日。凌晨时分。D城。高楼旅店。
  第五只蛾。
  第六只蛾。
  第七只。第八只。第九只。
  短短十数秒内,五只巨大的蛾撞上了落地窗。
  K贴近玻璃窗探看动静。他注意到,玻璃帷幕间,窗框之上,一只垂死的蛾正在彼处挣扎。
  K取出照明器,隔着玻璃投射光源。
  光圈中,垂死的蛾啪啪拍击着残断的翅翼。它的触角剧烈颤动着。
  (奇怪。在城市里,于此离地数百米之高空,怎会有蛾类存在? )
  (这是……某种警示?某种窥看? )
  K向外眺望。并未见及任何其他蛾群的迹象。
  警告。连锁反应之一环。逻辑上,那直接决定,甚至唯一决定了K的下一步行动。
  K思索着。确实,在当时,即使他已截获Eurydice的梦境报告(“二战”斗室之梦、温泉旅店之梦),即使他已知晓Eurydice确有其不欲人知之秘密,然而若是未曾收到那则来源不明的神秘信息,在那时,“侵入Eurydice住处进行搜索”的选项,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
  那是2219年11月26日凌晨3时17分。K在家中被通讯器的鸣响叫醒。他起身察看,就此读到那则署名“你的盟友”的信息。
  理论上,信息内容真假难辨。由于情报来源暧昧不明,难以推断“全面清查”是否真将提前实施。但更可疑的是,信息中提到的“二代血色素法”。
  “二代血色素法”是什么?
  没有实质信息。缺乏技术细节。然而问题不在于此。重点在于,如果“全面清查”确实是以一K未曾预期之全新筛检技术执行,那么这一切就完全合理了。
  寒意爬上K的脊背。他立刻想到,或许,或许这所谓“二代血色素法”,正是那传闻中用以钳制第七封印的另一秘密情报工作室所研发?
  又是谁好意,或不怀好意地传来信息,意图事先警告K?
  是“他们”吗?将Eurydice的梦境报告提供给K的“他们”?
  (如果“他们”竟知道得如此之多……)
  K冷静整理思绪。首先,“他们”的现身始自于K与中间人M之间的第14次传递任务。易言之,他们极可能与M、与“生解”有关。或许他们就是生解。他们试图引发K对Eurydice的怀疑。或许他们意图传达的是,Eurydice其实曾受托于人类政府,对K进行贴身监控?
  但由于状况不明,K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或许“他们”此刻正百般不耐于K的无所举措?
  “他们”也未免知道得太多了。
  是的,这是一种指示。K想。
  他必须采取行动。确实,“他们”正是在迫使K采取行动。确实,这可能是“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但问题在于,情势已然生变——“二代血色素法”的说法大大提高了“全面清查”的概率。K的决策可能性已遭限缩。他没有坐以待毙的空间了。意外的神秘信息已串联了“全面清查”与“梦境报告”两则原本毫不相干的情报。他必须开始行动——任何有助于确认情报真伪,以及全面清查是否真将付诸实施的行动。
  而“他们”的意思很明白:Eurydice是唯一的线索。
  K看了看时钟。
  11月26日凌晨3时32分。距离“你的盟友”所言全面清查之表定时刻,仅约30小时。
  K决定立刻展开侦查。
  并且,当然,别无选择,必须亲力为之。


第24章 
  2219年11月26日。下午4时28分。D城近郊。
  于确定Eurydice将会在第七封印总部处理行政流程直至深夜之后,K只身外出,前往Eurydice住处。
  一块河滨小区。围绕的人工绿地之中,十数独栋小型住宅如稀疏群星般面对着Lethe River荒芜的河岸。隔着宁静无声的绿色河水,几座废弃牧场远远近近地散布于对岸广阔的地域之中。
  此刻,背向河岸的道路正停置着三艘飞行船与两辆车。其中两艘飞行船是空船;而剩下的一艘中,隔着蒙上一层白色薄翳的玻璃窗,可以隐约看见一个女人正在驾驶座上忙着进行通话。
  女人的神情姿态并不平静,似乎在与通话的对象争论着什么。
  冬日黄昏。阳光缺席。天空一如灰烬。河面升腾起一片淡蓝色的薄雾,仿佛无数魂灵之聚合。那潮湿的雾霭部分遮蔽了对岸废弃牧场中的零星景物(残破的农舍、墙垣、围篱、那再无人或动物践迹其上的牧草地);远远望去,众多景物都轻盈得像是河面漂流物的倒影。
  K当然毫不费力便成功地侵入了Eurydice的住处。简单的单人小公寓陈设依旧十分素雅,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差异。时间滞留的怪异感——仿佛时序永恒被遗弃于他们分离的那一刻,又像是他们原本便未曾共同拥有过对方的爱情一般。K想起与Eurydice分手之后,对于她的感情生活或日常生活,他几乎便没再问起。之于他,除了免于尴尬之外,或许他也觉得那是一种必要的分寸,因此也特意不去触碰相关私人话题。换言之,在分手后,他们的关系其实已然退化成一种单纯同事之交谊。或许连普通朋友也称不上了。
  然而此刻,分手两年之后,K竟再次置身于Lethe River河岸这独栋小公寓中。
  且竟是在如此荒谬之情况下。
  (K甚至觉得,或许那“内部清查”之高层命令,他个人涉入之“梦的逻辑方程”与血色素法之自体演化,那意外获得的,Eurydice的梦境记录……这许许多多在短时间内彼此串联接踵而来的异常事故,皆非偶然。或许它们之中的每一项,都是一则又一则向K敞开并求索意义的,神秘的寓言……)
  当然此刻K无暇多想。简单环视过这寻常的单人公寓后,K决定自书房开始。
  一如预期,个人计算机操作系统被封闭在一道量子密码锁之下。这原本并不构成什么阻碍,但在缺乏必要工具支持的情况下,孤身一人的K是束手无策的。
  K决定放弃。
  只有土法炼钢了。
  以书房为起点,K开始进行搜索。
  他很快有了新发现。书桌内里,一如预期堆满了Eurydice的各式私人文件和电磁记录。K当然也发现了显然像是Eurydice与其他从前男友彼此往返的信件,数量不多。在这时代,不带电磁场的纸本文件已十分少见,多数代表特殊意义,作为馈赠、纪念或装饰之用。当然,时间紧迫,此刻K仅能快速将之浏览略过。并无特别收获。
  但重点并不在此。重点是,在由活页夹、长尾夹、装订机、打孔器、电磁场修复器等众多老式文具与杂乱文件所堆砌遮蔽的抽屉底部,K发现了一纸装了几张照片的黑色信封。
  信封并未受到特别保护,仅是若无其事地夹杂于其他信件中。信封口甚至未经密封。K原本以为那仅是一般私人生活照;然而在打开之后,却发现并不寻常。
  就着灯光,K细细察看起来。
  两张相片,皆以老旧向量偏光加密。K取出工具,很快撤下了贴膜上的加密保护。
  K以指尖轻抚过那照片表面的纹路。由偏光加密之形式、相纸材质与折旧度看来,照片年代并不晚近,至少已在十多年以上。
  但更令人疑惑的则是照片中的物事。
  乍看之下,第一张照片可谓莫名其妙。像一张拍坏的生活照。画面中央,人形之部分肢体陷落于周遭浓稠的黑暗之中。那黑暗色泽深邃,仿佛有种沉落于湖底的重量感。然而或因其肢体跃动、镜头摇晃或快门之失误,前景显像效果不佳,完全无法分辨照片主体正进行何种肢体活动。而周遭背景,亦由于光线微弱(层层湖水之遮蔽),无法辨认出任何事物。
  然而即使同样亮度晦暗,第二张照片倒是相当清楚。同是一张以人体侧面为被摄主体之照片。一年轻男子之裸身。他弓背屈膝,双手拳起环抱着自己膝盖与胸口。胎儿般的卧姿。但尽管酣睡蜷缩着,那男子的肢体并不瘦弱,微光下隐约可见筋肉虬结之纹理。而在那裸身四周,则是一整片胶质泥泞般暗红色的背景。
  细看之下,那深深浅浅的暗红色泥浆有着奇异的丝绒质感(不知是原本如此,抑或是摄影或显像之误差);而于少数亮度较高的部分,尚可见及类似疤痕、血管、筋脉、毛发或电路般隐约的曲线……
  拍摄角度是背侧面。这已直接避去了那年轻男子之脸容。画面视野亦极狭小,仅呈现自头部以至腰部之特写。或许亦因其距离之迫近,反而使那人体轮廓失去了正常距离下的真实感。
  腰部以下及四肢,则全数浸染在那暗红胶质血冻中。
  亮度稀薄。年轻男子的皮肤呈现一青灰干枯,皱缩落叶般的色泽。如血泊中之尸身。
  K感到怪异,遂将之仔细端详了一番。
  蛇一般的冰凉冷然蹿上脊背。
  尽管无法辨认男子面部特征,然而从那熟悉的躯干四肢以及右臂上的疤痕判断,K知道,那便是自己。
  那是年轻时的K。
  而且,竟像是一具死尸!
  K轻按自己右侧太阳穴处的隐藏钮,迅速将这几张照片翻摄入眼底。'1'
  接下来,将卧室搜索完毕后,于小客厅窗台边的水生盆栽里,容器底部清水中,K又意外发现了三只水瓢虫。
  活体水瓢虫。它们正兀自在水底缓慢爬行,时不时活动筋骨般张合着翅鞘。仿佛自身即半睡半醒地陷落于一个慵懒的梦境中……
  水瓢虫属管制生物,自然并非一般闲杂人等能轻易取得。而理论上,若是并无取梦者病毒体内梦境需进一步贮藏,或其他亟需长期准确保存之梦境,光是持有水瓢虫毕竟毫无意义。换言之,若是Eurydice所豢养的这三只水瓢虫真有其作用,合理推论即是:Eurydice必然持有某些重要梦境——
  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梦境呢?是Eurydice自己的梦吗?
  K自清水中捞起水瓢虫加以审视。他剥开水瓢虫表面的黑色翅鞘,对着光检查内里的膜状薄翅。
  那膜状薄翅已然像堆栈的幻灯片般厚厚密生了数十层之多。三只水瓢虫皆然。由色泽来判断,培养储存之程序应已完成。
  换言之,已有三个培养成熟的梦境被精准记录于这膜翅上了。
  K决定将这三个梦境带回第七封印总部进行查验。然而为了减少被Eurydice发现的概率,无法直接将水瓢虫带回。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在此当场复制梦境了。
  K取出R——503滴剂,将药物直接滴入水中。
  水瓢虫随即启动自我复制程序。如同涡虫,它们自头部中央自动分裂,而后以身体中线为准,向两侧各自生长出完整的另一半。
  七分钟后,三只水瓢虫同时在容器底部完成了一次无性生殖。
  K自清水中捞出三只复制版水瓢虫,将它们依序摆上厨房流理台。
  K取出工具。借由器械之助,K以左手缓缓施力,按住其中一只水瓢虫头部,逐渐加压。
  金属夹板下,黑色水瓢虫痛苦挣扎,慢慢张开了翅鞘。除了翅翼之摩擦,由于腹腔体节中气室之共鸣,水瓢虫尚发出了某种细微的嘶叫。如同黑暗长颈壶腹中一名婴孩的啼哭。
  于锁上金属夹板固定完成后,K随后以镊子小心翼翼拔下那被遮蔽于展开翅鞘下的一叠膜翅。
  像是突然自某种绵长持续的痛苦中惊醒,水瓢虫抖索了一下,随后便合上翅鞘,恢复了沉寂。
  另外两只也依同样程序进行处理。
  三个梦境全数取出之后,K将三只复制版水瓢虫置入水膜袋中。
  水膜袋底,它们的爬行稍稍缓慢了些。这是水瓢虫被拔去膜翅后的正常反应。或者以一象征性语言重述:这是水瓢虫失去梦境后的正常反应。K尚记得年轻时在实验室里首次目睹此事时的奇想:这暂时性的迟缓,竟予人一“水瓢虫会因为失去梦境而悲伤”之错觉……
  但K也知道,仅需约一个小时,它们就会恢复原有的活动力了。
  夜幕低垂。K掀开客厅窗帘一角,向外窥视。路上多了几位归家行人。原先停置着的三艘飞行船则少去了一艘。银色灯光下,风拂动着夜雾,如某种质量极轻的液体。有一个片刻,K且看见那原先通话中的女人自她的飞行船上走下,匆忙走向远离河岸的方向。
  (监视者?那会是监视者吗? )
  女人走远之后,K佯装无事走上前去,于飞行船所在位置模拟了一下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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