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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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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唱什么呢?”

才放下那纱帘子,她就感到背后忽然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刹那的惊慌过后,她想起这声音分明是张越,身子顿时僵住了。她也不敢回头,就站在那里低头说道:“是少爷当初教我的那些唐诗,我随便编了些曲调,没事的时候唱着玩的,这样就不会记不住了。”

“都有些什么诗,唱给我听听。”

背对着张越的秋痕已经是双颊绯红,眼睛望了望高高的房顶,她方才轻轻唱了起来:“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一首首琅琅上口的唐诗配上简单的曲调,张越听在耳中就觉着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想到小时候自己手把手教秋痕写字,没事的时候便翻出那些唐诗一首首教给她背,又教她抄写下来。她每每嚷嚷太麻烦背不出来,但渐渐的,他就发现她竟是慢慢记下了好些。那时候还洋洋得意,以为是自己教的好,谁曾想,她竟是用了这样的法子死记硬背。

“那你还记得我教你背了多少首?”

“当然记得,一共三百六十二首,少爷那时候一天教一首,差一点点就一整年了。后来您就改教其他的,有宋词,还有汉赋,可我觉着还是唐诗最好听。”

秋痕一面说,一面想起了当初的情景。那时候她认字还不全,张越教了自己几遍就去上学了,她只好拉着琥珀让她再给自己解释里头的意思。每一首诗的每一个字,她都用笔蘸了水在青砖地上写过无数次,就是为了他回来的时候博得那一笑一赞。如今她虽说仍然没什么大见识,一手字比起灵犀琥珀都差远了,但她至少不再是那个目不识丁的小丫头。

“当初我教你的时候,你还只是那么一丁点高,小得很。对了,你可还记得,那时候你就是爱说话的性子,可在别人面前却总是端着老实谨慎的模样。”

“少爷!”虽说秋痕此时心里正甜蜜,可听到张越这戏谑的口气,她忍不住狠狠跺了多角,随即便旋风似的转过了身子,满脸不痛快地说,“什么小得很,少爷你那时候不是比我更小么?再说了,还不是少爷你教我的——在自己屋子里说什么都不打紧,到外头说一句话得想三回——闹得我一出去就不敢说话。”

“原来这还是我害的?”

张越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会儿刚刚来到这个世上,虽说入乡随俗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但唯恐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所以一有空就从秋痕口中套话。那时候他也不是没打过把这个照顾了“自己”多年的丫头弄走的主意,但是,当他掏空了秋痕知道的那些消息之后,却渐渐打消了原本的想法。开朗活泼的她什么都听他的,脾气又好,他何必多此一举?

此时,看到她的脸上红扑扑的,他便不再逗她,洗过脚之后便上了早就捂暖的床,却是斜倚着靠枕半坐着。北边的秋天昼夜温差极大,这会儿甚至能听到外头的呼呼风声。这套间只有通向外屋的一扇门,门前垂着厚厚的帘子,倒是温暖得很。

将铜盆交给外头等候的水晶,秋痕便反身进屋,见张越还坐着,连忙走上前去。正要催着他睡下,却不防他拉住了自己的手。虽说之前已经定了名份,老太太在英国公夫人面前也亲口认了此事,但毕竟最后一层窗户纸尚未捅破。这时候,她顿时有些不自然,犹疑了片刻,这才脱鞋子坐了上去。先头灌的两个汤婆子早就把被子捂得滚烫滚烫,此时她和张越又坐得近,身上不禁更是燥热难当。当面颊落下轻轻一吻的时候,她已经是觉着浑身如火烧一般,甚至没察觉到帐钩上挂的那青纱帐子什么时候落了下来。

次日,张家大院照例天不亮就忙碌了起来。西院的几个小丫头都是顾氏命灵犀一个个仔细挑的,平日虽有顽皮嘴碎的时候,这时候却全都一个赛一个地乖觉。水晶昨夜进屋子收拾过一回,眼下又手脚麻利地给张越换上了衣服,等到把人送出了门,她立刻一溜烟回到了里屋,见秋痕正咬着嘴唇自己穿衣裳,她少不得上前帮忙,又笑眯眯挤了挤眼睛。

顾氏昨天在张越那里吃了晚饭,又闹腾了不少时候,回来之后只顾着说话,却睡晚了,因此这天早上就有些懒懒的。只不过,她毕竟是养就了一丝不苟的性子,因此不想因病废了作息的时辰,于是仍然勉力起了床。虽说晨昏定省,但张越一大早急急忙忙上朝去了,早上问安时他尚未起身,这会儿只有张信领着其他晚辈一起来。等到众人纷纷出门,她就留了张赹张菁兄妹一块吃早饭,等到西院使人来报信,她方才知道了昨晚的事。

“把这事情和超哥媳妇说一声,她如今管着家,先头既然已经定了,如今这人和物事上头让她忖度着添加就是了。”

吩咐了此事,她便想起张越提到他在此次迎驾的行列之中,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担忧。有了上回的教训,此次迎驾必定是不会迟的,可谁知道天子之前巴巴派了张越回来,等御驾回京会不会立刻发作。若是只发落几个文官还不打紧,怕就怕天子雷霆,若是真变天,不知道家里会怎样。就在这时候,她忽地听到门帘挑动的声音,扭头一瞧便发现是白芳。

“老太太,刚刚英国公府派人传来了消息,英国公已经回来了!”

张辅回来了!

再次确定了这个消息,顾氏终于感到整个人一松。虽说张家的第一代爵位来自荣国公张玉,但真正的兴旺却是靠着张辅一次次的战功,她最担心的就是年富力强的他有什么万一。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这次平定塞外应该能过几年安生日子,王夫人也不用成天提心吊胆。凭张辅这年纪,只要再活二三十年,再多添几个子嗣,那边府上的承继就不再是问题。

该做的该办的都已经完了,至少,哪怕老天爷就此收了她,她也没什么遗憾了。

傍晚,才刚到家的张辅亲自过来这边府上向顾氏问安。他是习惯了兵马劳顿的人,虽说此次出征将近半年极为操劳,但精神却很是健旺。因此,听顾氏唠唠叨叨,他只是一味微笑着,一一劝慰了,等用过晚饭后看着人睡下,他这才预备回去。他一向不苟言笑,这家里的晚辈也多半怕他,因此这会儿留在门口等他的就只有张信。

“幸好你来了,母亲一时之间忘了越哥儿,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说。”张信顿了一顿,随即解释道,“他原定是三日后出发,但今天仿佛得到急召,所以只送了个口信回家里,什么准备都来不及就急急忙忙赶往云州了。我还听说明天将有一拨重臣启程往云州送平胡表,其中有驸马都尉沐昕、赵王府长史赵李通,还有礼部侍郎郭敦。”

“这事情我知道。”张辅皱了皱眉,却并不感到意外,当即轻轻颔首道,“这一次我从征虽说小有功劳,但也没什么可赏的。随军后运的神策卫出了些岔子,二弟恐怕要吃挂落,大约也就是功过相抵罢了。他毕竟职位不显,再加上皇上念在他出身张氏,不会苛责了他,但别人就没那么好运了。泰宁侯陈瑜这一次坐军粮失期,结局堪忧。”

“泰宁侯?”张信闻言顿时吃惊不小,“前头已故靖国公又是营建北京,又是掌行在后府,极受宠幸,如今这位泰宁侯好歹也是靖国公长子,怎么会……”

“皇上正恼怒的时候,他的错处偏犯在明处,最少也是下狱待罪。若再严厉一些,恐怕免不了黜落。只不过,这爵位是先头靖国公沙场上搏下的,应该不至于有碍。”

第五百七十章 不知轻重即草包,避重就轻为智者

正如张信所说,由于乃是急召,因此张越只带了牛敢那几个护卫就匆匆启程。只是,这一趟路上却不是仅有他这一批人,同行的尚有大批锦衣卫,为首的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袁方。尽管他少有走夜路的经验,但由于袁方带着一盏特制的琉璃宫灯,他又被人簇拥在当中,这一路疾驰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清晨日出时分,一行人已经抵达了距离京师一百八十余里的居庸关。虽说早就习惯了骑马,这一年又是历经了马背上的颠簸,但这样夜间赶路却还是第一次,再加上此时已过中秋,风中已经多了几许冷意,被吹了一晚上着实不是好受的,因此爬下马背的时候,张越只觉得两股发麻浑身冰冷。

好在居庸关不是什么荒郊野地破败地方,守将更不敢怠慢了京里的贵人,很快就送上了热汤热饼。热腾腾的一大堆东西下肚,赶了一夜路的一行人都缓过了劲来。这里距离云州还有两百多里地,用过饭,从外边进来的袁方便吩咐众人休息半个时辰再赶路,又招手把张越叫了出去。一出屋子,张越就看到一个精悍军士离去的背影,心中登时一动。

“张大人,皇上今早会从隰宁驿出发,到云州至少也得是两天之后。按照后头京里那三位大人的行程,大伙儿必定能赶在皇上前面到达云州,所以这一点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你若是能够吃得消,不妨在路上再加紧些,沿独石水而上,不必在云州苦苦地等。毕竟,之前的旨意上只说先到云州,并没有让咱们在那里等着。”

听到袁方这样肯定的口气,张越更确定刚刚那个军士是锦衣卫的眼线。此时此刻,他也没多迟疑,立刻点点头答应道:“那好,我全听袁大人的意思。”

“那你也先回去歇息一下,争取夜里能够赶到云州。虽说那里洪武年间就废了,可这次却因为存着北征军粮,估计还有不少后运的将士留在那里。等到达了那里就能再休息大半个晚上,明日一大早也好继续赶路。”

等到张越转身进了屋子,袁方这才眯了眯眼睛,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之前被调派到宣府查蒙古谍探时,就知道这不过是陆丰的借口,但万万没想到京师里头的消息会因此断绝。之前从张越那里得知了那些情形,他立刻雷厉风行地展开清查,结果却发现自己以为水泼不入的人手中竟是有种种问题,在忖度得失之后,他最后不得不把林沙弄了回来。

被人捏住了七寸就没法子动弹?怎么可能!

元朝兴盛的时候,上都路曾经是沟通草原和中原的重要地区,繁盛一时,但自打蒙古人从中原退出,大明建国之后由于北边入寇太过频繁,于是又陆陆续续开始修建长城,那些曾经兴旺发达的州府就渐渐废弃了,上都开平、兴和、兴州、云州等等无一例外。区别只在于开平兴和如今还算是扼守塞外的重镇,但云州却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曾经在开平呆过好几个月,张越对于破败的云州已经生不出什么感觉,更何况深夜抵达的时候,他已经是眼皮子直打架,到了帐篷就直接倒在了地铺上,压根没顾得上看周遭的情形。等到清晨被人叫醒的时候,他犹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不堪,只是出门在外也没法计较太多,因此他只是随便用冷水漱了漱口,就啃起了硬得犹如石头的干粮。

尽管在塞外的时候啃的都是这样的干粮,但回到家里顿顿都是精心烹制的饭菜,如今再尝这种苦头,他就感到自己的胃仿佛在本能地拒绝这种食物,最后不得不强迫自己一口口咽下去。好不容易消灭了大半个饼子,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张大人请回吧,这是锦衣卫办事。”

“我见一见自己的侄儿,难道也犯法?”

“张大人何必难为咱们?您要是叙亲情,等到回京之后也使得!”

“难为?不要以为锦衣卫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们只不过几个不入流的小旗而已,竟敢拦着我!张越,你就这么目无长辈么?连王瑜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都护着,我这正经堂叔你就不见?你别忘了,我大哥是怎么维护你的!”

听到外头这大嗓门,张越更是倒了胃口。随手将干饼塞回干粮袋中,他便站起身来出了帐篷。乍然从昏暗的地方来到亮处,他忍不住先眯了眯眼睛,然后才看清了那几个锦衣卫拦住的人。只见那人身穿一身半旧不新的大红袍子,束发的冠带已经不甚齐整,脚下的皮靴上沾着不少灰尘,整个人显得憔悴而焦躁。

虽说认出这确实是二堂叔张輗,但张越记得他从前最重衣冠打扮,此时不禁心里奇怪,但一想起张輗刚刚那种不经大脑的嚷嚷,他就感到一阵反胃。只是这年头最讲究的就是长幼尊卑,他也不肯在人前落了口实,只犹豫片刻便上前躬身行礼。

见张越来见自己,张輗脸上的恼色不禁消解了些,只是看向那些锦衣卫的目光仍满是怒火。想起这几天听到的传闻,他便暂时压下了这些情绪,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越哥儿,这许久不见,你如今竟是越来越出息了。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对你说,耽误不了你多久。”

尽管可以轻轻巧巧拿自己的使命搪塞张輗,但那毕竟是张辅的弟弟,张越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太不给人留面子,因此便答应了下来。只是,他并没有把人请回帐子,而是把张輗领到了旁边的空地处,这才微微笑道:“旁边就是锦衣卫袁大人,想必輗二叔是不愿意和他打交道的。不知道您有什么要紧的嘱咐?”

听到嘱咐两个字,张輗的脸上不由得一红。他向来自视极高看不起人,这时候竟要拉下脸求一个晚辈,心里自是极其不舒服。好容易定下心来,他便强笑道:“哪里是什么嘱咐,我只是听说你此次是奉旨前来,是打算在云州候驾,还是……”

发觉张輗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张越心中更生狐疑,此时便淡淡地说:“輗二叔怎么问这个?我这一次奉命和袁大人同行,他是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我自然是一切听他的。他要是说出城,那就出城;他说留下在云州等,那自然就是在云州等。”

“咱们张家的人,还怕什么锦衣卫!”张輗冷哼一声,又想起刚刚锦衣卫拦着自己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不过,他就算骄纵,却也知道这都是皇帝的鹰犬,因此也没有一味口上逞强,而是放缓了语气说,“越哥儿,你先头奉命回京,这一回又奉旨来迎,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皇上对你极其信赖!你是咱们张家的人,这就得把身段竖起来,别让人欺到了头上去。有的时候,让人瞧瞧你的气派是好事……”

尽管对于这样罗罗嗦嗦却极其不着调的论点很觉得厌烦,尽管这会儿脑袋里已经在合计之后面见了皇帝,万一再有什么棘手的问题该如何回答,但张越仍是装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直到张輗终于说完了这些,他才点点头道:“多谢輗二叔提醒,时候不早,我得先回去收拾收拾,免得到时候有什么遗漏。”

“等等!”张輗闻言大急,这下子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尊卑,连忙拦下了张越,又换上了另一番脸色,“除了这个,我还有件事想嘱托你帮忙。由于之前怀来卫附近的路桥被水冲了,军粮转运出了些岔子,所以误了两天。这本是小事,可偏有人说什么我怠慢误事……实在是荒谬,我是那么愚蠢的人么?越哥儿,咱们都是张家的人,关键时刻你可得认清楚。”

张越早知道如张輗这样的人素来是无事不求人,此时听完这番话,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张輗说得轻描淡写,他也没打算能从这一位口中套出什么详细的真话,于是含含糊糊应了下来。等到重新进了帐篷,他就看见袁方正坐在里头,这才想起外头都是锦衣卫,自己带来的那些人却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所以只能暂时打发走你的那些护卫。”袁方点点头,见张越在自己旁边的那块石头上坐下,他这才正色道,“我派人去打听过,之前你从北边回来的时候,皇上的身体是有些不妥当,所以杨荣金幼孜方才日夜跟随不离身侧,一应军务都是他们处置。只不过,之后诸将献捷,皇上却三次单独召见了英国公。”

永乐朝的勋贵都是随朱棣打天下的那一批人,但要说真正的大将之才却挑不出几个,大多数人都是在风云际会的时候搭上了靖难这条船,比起那批开国功臣相去甚远。而朱棣治国的理念和朱元璋有不小的差别,因此武将的地位一再拔高,尊荣面子给足,军国大事却往往大权独揽。而且,放眼朝堂,论亲近,几乎没人及得上时时刻刻在皇帝身边的内阁,即便英国公张辅,得天子信赖固然不错,但亲近却也有不如。

只不过,有时候亲近也不是什么好事。伴君如伴虎,最初的内阁七人当中,病逝有个好结局的是胡广,活活冻死在雪地上的是解缙,下狱八年的是黄淮,调做国子监祭酒的是胡俨,余下的就只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而已。就连他那恩师,还不是“二进宫”?

所以,张越对于杨荣金幼孜在朱棣病倒时留在御帐处置军务并不意外,但是,对朱棣三次召见英国公张辅,他却觉得颇为古怪。想起自己从京师起程的时候,张辅已经归来,他更是皱紧了眉头,旋即便抬眼往袁方看去,恰好和对方的目光碰撞了一下。

云州上接独石水,下接龙门川,元入中原时曾经沿这两条河川修建官道,以达上都开平。尽管如今已经过去了上百年,这条道路已经不复当初黄土垫道的风光,沿河树木早已不复得见,但还算平整,一行人在云州换马之后,疾驰了小半日就到了独石水的上游,正好遇上了北征大军的前哨斥候,很快便有人护送他们去见负责侦骑的左都督朱荣。

朱荣是老成持重的宿将,看到这风尘仆仆的一行虽有些吃惊,却立刻派人往中军传报。相比其他北征将校,他是货真价实从小小一个总旗一步步擢升上来的,平生打过的仗无数,再加上从来不涉政事,因此倒不在乎什么锦衣卫。他昔日两次随张辅征交阯,论功最大,可却总是阴差阳错和爵位无缘,于是对张越也只是淡淡的。等到中军派人传见,他立刻吩咐亲兵把人送走,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由于是御驾亲征,朱棣又每每下诏与军民同甘共苦,因此什么大辂象辂之类的繁复车轿全都不用,只是四马驾红松木车,更多的是骑马。如今身体时好时坏,他方才在众人的劝说下乘车而行。那车外头看来寻常,里间却是陈设奢华,上施花毯、红锦褥席、红漆坐椅,可容纳五六个人。朱棣这会儿闭目养神,旁边两个小宦官正跪着烹制茶水。

“皇上,锦衣卫指挥使袁方和兵部武库司郎中张越已经来了。”

轻轻嗯了一声,朱棣便睁开了眼睛,随即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让张越去见杨金两位学士,让袁方进来见朕。”

须臾,便有一个中年太监领着袁方从前头那扇描金云龙红漆屏风后头绕上前来。尽管此时马车仍在行驶,因着路不平,车上很有震动,但一前一后两个人的步子都极其稳当。等到袁方上前下拜行礼,那引路的中年太监就向两个伺候茶水的小宦官招了招手,三个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即便如此,袁方仍是没指望马车那一层红松木板能够隔音。

朱棣循例问了几句锦衣卫之事,旋即忽然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人对朕告发,说是先前你在河南卫所的时候,曾经在开封水灾那一遭出动过锦衣卫帮着张家找人?”

自打这消息传出的时候,袁方就知道免不了过这一关,此时皇帝垂询正在意料之中。即便如此,他仍是装出了一幅吃惊的表情,好一阵子方才尴尬地说:“皇上恕罪,臣那时候才当上千户不久,因想着张家乃是开封名门,卖个人情以后好办事,再加上张越的父亲苦苦恳求,又奉上了重礼,臣就答应了他。因为帮了这个忙的缘故,之后他还请过臣两次……”

第五百七十一章 文者人才济济,武者寥落无光

当大明朝的官员是个体力活,当大明朝的阁臣更是个体力活。当张越随领路的内侍见到御驾之后随行的杨荣金幼孜两人时,他再一次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一个月不到的功夫,不知道是因为塞外天气还是因为劳心劳力,两人看上去都憔悴了许多。往日最重边幅仪表的杨荣乌纱帽两边露出了寸许长的乱糟糟头发,下颌的胡须也是参差不齐,两只眼睛密布着血丝。

此时还在大军行进当中,因此两人听那内侍说皇帝吩咐让张越先来见他们,立马对视了一眼。两人同僚多年,但凡北征便是搭档随行,不管暗地里是否有别苗头较劲,却都知道得顾个场合,这时候便是杨荣先开腔,三两句话将那内侍打发了回去。等到人消失在视野中,杨荣金幼孜才策马靠近了张越,后者低声问道:“太子殿下的平胡表可准备好了?”

“两位学士放心,送平胡表的一行人明日就应该到云州了。”

“那就好。”

杨荣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往左边瞧了一眼,见礼部尚书吕震正和随从说话,不禁想起了之前吕震迎驾时,皇帝那有些古怪的态度。他为人机敏多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探知京师转呈奏折之外的事,只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向来不喜欢吕震这个睚眦必报的礼部堂官,但却不得不忌惮那手段。毕竟,阁臣虽重,却只有五品,就是年纪轻轻的张越,在品级上也和他平起平坐,而礼部尚书却是二品大员。倘若单纯吕震倒台,他绝对乐见其成。毕竟,当初他险些被吕震方宾等人逼去就任国子监祭酒。幸好皇帝知道那些人的心思,没有答应,否则,哪里还有今天的杨学士?

“杨学士?”

由于心里头乱七八糟的思绪太多,杨荣几乎只是靠身下坐骑自己认路,甚至连抓着缰绳的手都不知不觉松了。直到听见旁边的这一声提醒,他这才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一侧头就瞧见张越递过了一截缰绳。恍然大悟的他不自然地接了过来,见金幼孜已经落下了几步远,赫然是正在马背上看什么奏折文书,他顿时露出了苦笑。

他都忘了,眼下是随军途中,这些天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别人可以指望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可他们在朝中就属于顶天的那一类,若是天降雷霆,首先殃及的就是他们。于是,他便定了定神,又向张越询问了一番京师的情形。

张越固然明白杨荣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但这种四周都是闲杂人等竖起无数耳朵的情况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显然不行。杨荣是永乐十六年戊戌科的主考官,是他名副其实的座师——尽管朱元璋朱棣两代最厌恶的就是文人串联结党,一个觉得科举挑选的都是没用的年轻人,废了科举数十年;一个则是忌讳科场主考官和取中的进士有往来,严防师生结党。但这一层师生关系在天下读书人看来却也是不容质疑的,哪怕他早就拜在了杜桢门下。

因此,他从军粮转运说到民夫征发,从朝会事宜说到人员任免,看似事无巨细,但却是在旁枝末节上兜兜转转,大部分重要话题都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尽管如此,他仍是注意到杨荣的眉头一点一点紧锁了起来,心中自是明白对方体会了自己的意思。

自从太祖皇帝朱元璋废宰相而尊六部之后,千百代文人的宰相梦就此终结,而自打被选入直文渊阁之后,杨荣便觉着这同样是一条名臣之路。只是要做名臣,首先就得有明君,而且还得不止是一代的明君。朱棣如今对他越发宠信,此次北征更是委以军务,他要做的不但是维系并加固这份信任,更得让东宫登基后也对他同样信赖。

在心中仔细计算了一番张越的话,他便有了计较,当下也不再问朝事,而是随兴地聊起了其它事。当知道张越祖母如今身体不好的时候,他不禁想起了早逝的父母,面上就有些不自然。无论是父丧还是母丧,他都是因朱棣下旨夺情,葬了父母就归京任职。虽说这也证明了皇帝确实离不开他,但于孝道而言却是大亏。

于是,他便有意岔开这个让人黯然的话题,当下便笑说道:“你家祖母也是有福之人,家风严谨人才辈出,并没有人单靠家门荫庇。你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全都是凭的实打实的功劳,起头还有人不服,如今恐怕是没人质疑了。就是焕章,在学问上头也极其扎实,为人又脚踏实地,将来也必然大有成就。对了,你回京之后可见过他?他能够以监生入都察院并非全是我的举荐,南北京国子监祭酒和司业全都保举了。”

见杨荣说起此事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张越不禁欣喜顾彬得了一位名师。他那位孤傲表兄拿着那锦囊多年,却是为了他张越的事方才登了杨家门,而杨荣为此收了这样一个弟子,恐怕不但是为了全昔日恩义,也是看重那人品。这时候,想起那天路遇顾彬时对方吐露的打算,他便索性坦白道:“我回京之后确实见过他,只是他对我说,来年还想再应乡试。”

“唔?”

把一卷书放进马褡裢的金幼孜这时候正好策马过来,听见这话便笑道:“勉仁,你这个弟子倒是有志气。虽说从太祖爷开始,我朝拔擢人才便是不拘一格,别说是国子监优等出身的监生,就是布衣,也往往一次奏对合意就拔擢为布政使。只不过他还年轻,走一走科举正途并不坏,好歹也算是一次经历。说起来,咱们当初建文二年这一科真是人才济济……”

话一出口,金幼孜顿时后悔了,连忙拿话岔开。只是这一来,三人就都有些尴尬,张越甚至有意堕后了几步。建文二年那一科确实是群星璀璨,单单入阁的就有胡广金幼孜杨荣三个人,其中胡广还因为相貌堂堂而被建文帝亲自简拔为状元,而胡靖、吴溥、杨溥、胡濙、顾佐等等都是赫赫有名,反而是因其貌不扬被黜落为榜眼的王艮殉建文帝饮鸩自杀。

张越甚至还记得后世一句一针见血的话——建文帝最大的贡献就是为永乐朝选出了一批名臣。

耽误了这么些时候,他猛地想起袁方自打进入那辆马车之后已经过去了许久,心里渐渐地担心了起来。朱棣如今越发暴躁,他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位天子的怒火,此时不由得更留心前头那辆马车的情形。无奈这北征大军浩浩荡荡,马蹄声脚步声刀具摩擦声,而数万人的呼吸声汇集在一块也是了不得的声音,更何况塞外的风本就大,他根本听不出动静。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方才看到前头车驾上下来了一个人。目力极好的他一眼就辨认出那是袁方,见他上马时身手还利索,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至少,这代表皇帝没有在一怒之下摔什么砚台茶盏之类的东西泄愤。然而,这心思刚过,就有人朝他这边飞跑了过来。

“张大人,皇上召见!”

因出塞之后大部分路途都在荒野之中,为防沿途补水困难或是水源不够数十万人马饮用,除了用武刚车运粮之外,随行大军的还有满载清水的水车。毕竟,断粮还能靠宰杀牛羊,断水就真正危险了。于是,由于清洗不便,哪怕是天子的座车,也只是在回师到了开平之后仔细洗刷过一次,但原本鲜艳的朱漆不免黯淡了许多。原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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