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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尼罗河-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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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是另有所图!

“您的意思是?”

“可纶,你愿意收下我的承诺吗?”

——和我一起赏玩人间吧!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赫梯王家管不了我们,我不像法老,没有延续香火的义务,我会永远怀着在布巴斯提司初见时许下的心愿,与你相守——只与你相守!

我当然相信你,就是为了女人本能的虚荣心,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你啊!

她停了好一会,在他期待回答的热切为晚风稍稍冷却后,才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他:“您知道我为什么来埃及吗?”

“肯定不是为了来遇见法老……”

法老?遇见法老?她当初连法老的木乃伊和黄金面具都不感兴趣,她是来感受尼罗河与沙漠间苍茫寥落的气息,想明了这情景究竟该会怎样的炙烈?到底能有多么的缠绵?

“是因为一个故事,”她低声说,自问自答。

确切地说,是因为一部电影。影象比书籍更具感染力,尤其在选择世界上最具吸引力的人出演书中人物时,故事仿佛成了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一切都栩栩如生,印入肺腑。

“故事其实不复杂,女主人公——唉,她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同时拥有两个男人的心,一个儒雅高贵风度翩翩,一个拥有连女神也要迷醉的澄澈眼眸,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对她一见钟情的爱慕者……”

她知道王子在想什么,但他想的不对,故事里的三人并不是他与可纶与法老。

故事里的女子,引述了希罗多德故事——一个红杏出墙倒戈情人杀掉丈夫的故事。

这女子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呢?是因为她对婚姻感到同样的厌倦?还是她借此给予对面那双澄澈眼睛一个隐晦的暗示?隐晦得连她自己都无从察觉?

“有一天夜晚,这个女人对丈夫和爱慕者引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个名叫菲洛司的君主,他双目失明已有十年。在第十一年时,从布托城传来一个神喻,告诉他说,对他的惩罚已然期满,只要他用一个女人给他的水来清洗眼睛,就不用再做盲人了,条件是这个女人只陪伴自己的丈夫,而对其他男人一无所知。菲洛司首先用了他妻子给他的水——没用,还是瞎;他依次试遍所有的女子,在他终于重获光明时,他将曾经试过的女子,只除了使他复明的那一位,召集到一座城里,然后放火焚烧了整座城,烧死了那些女子,以此作为惩罚。然后他娶了使他复明的女子——那唯一贞洁忠诚的女子!”

希罗多德的历史里不只有爱与背叛。

她已将她的回答告诉了他。

“我明白了。”维加王子道,“我能猜到,那个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只陪伴了自己的丈夫,对于爱慕者,不屑一顾!”

不对,不对,你怎能猜到三千年后一部电影的真相?

爱情,战争,以爱之名背叛曾经的爱情,报复,死亡,伤怀……可纶以为是埃及的张狂魔力使人迷失在时空里,神圣的誓约遗失到了未来,许给了另一个人,爱欲如沙暴般席卷了记忆与一切细水长流的感情,心动被骄阳无限放大,成了翻天覆地动摇时局的恋情。

她因此到了埃及,电影中虚构的爱情颠覆了她从小对爱情的憧憬,她想来埃及探寻究竟。

现在她找到了答案。

至少,她自以为找到了答案。

其实根本无须多此一举,她贫瘠的心里,爱情以奢侈的姿态存在,她已倾囊而出,全给了德卡,挤不出半分多余的安慰留给维加。

他停住了脚步,可纶侧过脸望着他说:“愿您回程一路顺风!维加王子!”

王子如来时那样朝她颔首,“前路崎岖,我愿您也一路顺风!可纶!”

说完,他转身离去。

维加王子,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浪漫的人,浪漫得会相信一见钟情,且深信不疑,冲动又盲目的完美主义,就像是从骑士小说里走出来的主人公,愿意为瞬间的惘然付出性命。可你眷恋的并不是我,只是一个生着绿眼睛的永生于理想状态里的幻象,你知道吗?

待维加王子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风里,后宫门前无人的临河甬道上,芙蓉追赶上了曼图赫特普的脚步。

“曼图赫特普!”她叫,因薄醉而脸色酡红,发卷微乱,看上去像个疯丫头,“曼图赫特普!”

夜风自河面吹来,郁积在发肤间的嘈杂浮华随夜风散尽,却并未浇熄芙蓉的热情,反而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一个箭步,冲到西顿王子面前,伸展双臂拦住他。

“我叫你呢!曼图赫特普!”她撒娇似的说,带着颐指气使,“你为什么不回答?”

少年无法,只好停下,冷冷的眼神带着厌恶。“干什么?”他问。

“我要你陪我喝酒!”少年的眼神刺激了芙蓉原已紊乱的神经,她命令地说道,“今晚,我要你陪我!曼图赫特普,你听见没有?”

少年微眯着眼,眼中闪出奇异的光,醉眼朦胧的芙蓉,情不自禁被这光芒所吸引,往深处探究,想要找寻是什么这样闪亮。但她明白之后,却被吓住了。愤怒燃烧的眼眸,惊去了芙蓉的醉意。她怔在那儿,曼图赫特普一下子抓住她的衣襟,脸凑到她的眼前,恶狠狠的话语在耳畔回响起来:

“看清楚了!”他说,“我可不是你在布巴斯提司的奴隶!下次你要再敢这么放肆,我就杀了你!听明白了吗?芙蓉,我会杀了你!你这个被宠坏的任性丫头!”

在她窒息之前,曼图赫特普终于放开了她,也再不看她,径自往前走去。芙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借以平定被惊吓到的心。她忽然明白她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曼……曼图……赫特普!”她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曼图赫特普,我那么那么喜欢你!你明明知道,却从不给我机会!”

曼图赫特普自己走着自己的路,好象没听见一样。这种漠然的反应,更让芙蓉痛心不已。她顾不得什么风范了,飞步奔上去,再次拦在曼图赫特普面前。

“滚开!”少年看也不看她,冷冷道。

“你要讨厌我吗?你打算恨我吗?”芙蓉怒气冲冲地说道,“那你就试试看!”

她任性的用手捧起少年冷漠的脸,迅速吻上他的唇,温暖着他。在这肌肤相亲的一刹那,曼图赫特普感觉到了少女固执的爱情。

一个曼妙的身影,在他与她亲吻的瞬间,匆匆经过,擦出一缕百合花的香气。

曼图赫特普心下冷笑,装出陶醉的模样,暗地里目送着那身影飞速走远,他怀里的芙蓉却因少年的毫不抗拒而骤感守得云开的欢喜。

“就算有天你会杀了我……曼图赫特普……请你……请你……”她微声恳求他,“请你……真实地……说出你的心意!”

百合花的芬芳,极快地消散了。

曼图赫特普立刻推开了芙蓉,有一刹那,他那傲慢冷漠的脸上现出了张皇失措的狼狈,但刹那过后,一抹轻浮的微笑戒备似地浮上他的唇角。

或许一个字一个语气词就足以泄露他此刻真实的心境,可他偏是什么都不说。

他的心事,不许人知,不为己知。

芙蓉被他的面具唬住了,她澎湃的热情尚未卷起浪,就一头撞到岩石上,粉碎,四溅。

“晚安!”她只好说,在他开口前死死留住仅存的欢喜,“我心爱的——心爱的曼图赫特普!”

说完,她慢慢折返去,头也不回。

这姿势,宛然便是汨公主高傲惯了的模样,但一向昂首前行的汨公主,此时却完全倚靠在侍卫官身上。纪斯卡多对守在寝殿外的小侍女一招手,道:“公主醉了,你扶她进去睡下吧!

方才与西顿王子擦身而过的曼妙身形,现在款款经过了他。

纪斯卡多朝她点头为礼,“罗德庇司,王妃让你退席了?”

“侍卫官大人,纳芙德拉夫人令奴婢为法老呈酒,您能告诉奴婢法老在哪间屋子吗?”

靠着纪斯卡多的汨公主被歌姬柔媚入骨的声音唤醒了,她嘤咛出声,问:“还有酒?给我!”

罗德比司不禁往后飘了几步,以躲开汨公主伸手夺酒。

没心眼的纪斯卡多,急于照料汨公主,打发她道:“您快送去吧!法老在自己的寝殿里!”

汨公主咯咯笑出了声,也不知他的话到底哪里好笑了。

小侍女乖巧地推开了汨公主寝殿的门,“请您扶殿下进去好不好?”她软语央求道。

汨公主醺然瞟过她,吩咐道:“没你的事了!去睡觉吧!我能照料自己!”

小侍女喜出望外,磕了个头,乐颠颠地跑去睡觉了。

她调转目光望着他,困惑道:“纪斯卡多,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斯卡多不老练地撒了个谎,好在卖个人情给女官长也不是坏事。

“噢,殿下!您喝醉了。纳芙德拉女官长让我送您回来——”

“啪!”

好响亮的一记耳光,脸颊上火烧样的痛没先燃出来,倒是耳膜回振,脑袋里有只蜜蜂嗡嗡作响,从左耳朵飞到右耳朵,再飞回来,盘旋,徘徊……

纪斯卡多怔怔地瞅着汨公主,无缘无故挨了一耳光,他竟全不介意,的确是怪。唯一不明白的是,她打了他,怎么先哭了?脸上火辣辣疼的人又不是她!

“我要进去了!”汨公主对侍卫官说道,声音异样平静,“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我道歉吗?还是想再挨记耳光?”

他是该告退离开了,他是侍从,挨打从来就是他的权利他的义务他的定义。

可他的脚被钉在地板上了,怎么鼓动自己,也迈不开步子。

晨光里少女真挚轻柔的告白,跟随着蜜蜂的嗡嗡作响,在他左耳右耳间,盘旋,徘徊。

“您对我撒谎了……”他说,无比失望地冲记忆里告白时的汨公主发脾气,“我却将您的话当了真!我以为您说的都是真的!”

“是!怎么样!你敢把我怎么样?”汨公主泪眼朦胧,蛮劲上来,借酒装疯,“回去找纳芙德拉吧!还有很多人要你送!楞在这里干什么?你这个大傻瓜!”

“我是不够聪明!不够能干!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当德卡王的贴身护卫。我没有钱财,没有行动自由的权力,必须成年累月时时刻刻跟随在法老的身边。但是我很勇敢,精通剑术,诚实,脾气也很好,而且——”

“哦,你闭嘴吧!”汨公主烦躁地打断他,“谁想听这个?!”

纪斯卡多一筹莫展,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汨公主变得高兴——他没有义务非要哄她开心,她也没有义务听他吐露心声。

她不想听他说废话,她只想这样看着他,保持着距离,在心里微微地坚持着自己的爱情。

“今天早上——”他辞不达意地打破沉默,“您知道我不聪明,反应不够快,而且耳音也不好——这个——如果您愿意再说一次——请务必再说一次——这次我知道该怎么回答——”

汨公主叹口气,不语,纪斯卡多发急道:“我说的是真的!殿下!”

她微仰起眼,泪水已然收住了,她温润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疼么?”她问。

他无法回答,因为她的指尖按在他的嘴上,对面传来她低低的道歉声:“对不起!”

他又没有怪她!

纪斯卡多伸手想将她的手移开,好澄清自己的感觉,顺便也把早晨未说的话告诉她。可他刚拿开她的手,汨公主已将柔软芬芳的唇贴在他的嘴上。侍卫官大吃一惊,但这等级观念带来的惊讶并未持续多久,他很快便陶醉于此了。矫健聪慧的汨公主,此刻却犹如一朵初绽的水莲花,娇美而甜蜜。

“我喜欢你!纪斯卡多!”她悠悠叹息,“请你什么也不要说,你总是笨嘴笨舌的,从你嘴里出来的好话是听不出甜味的。纪斯卡多,等你不再叫我‘殿下’,习惯叫我‘阿汨’的时候,请你再把你的回答告诉我,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纪斯卡多,我喜欢你!对不起,我打了你,对不起,我真的喜欢你!

曼图赫特普,蹑手蹑脚走过了相拥而立的两人,他想窃笑,又怕会惊扰了侍卫官,何必无端招惹恋爱中少女的怨恨呢?这次还是成全汨公主的美事吧!

他今晚原定的计划已全盘打乱了。他既没料到自己会被芙蓉绊住,也没想到可纶王妃会在同一时间被别人绊住,以至于他们不能守侯罗德庇司的登场。但罗德比司也实在是忒自信了些,端了酒瞅着没人就以为能诱惑法老了?哈夫拉王子走得太急,蕾兰成功留守,却被大祭司看住,没法分出身子来与歌姬斗法,可惜!可惜!

不过他反而高兴,一切皆在意料中,有什么意思呢?他要能有这等无聊功夫,早当神去了。

不管好看不好看,逢着有戏,总是要看的。

第 41 章

寝殿内没点灯,却被外头的夜光映得黑影憧憧。德卡跳进浴池,头枕在水阶上,身子浸在水中,凉意漫涌上来,很是写意。

仰望着映满水光波动的天顶,想起可纶碧波荡漾的眼眸。

紧跟着而来的,是觥筹交错间赫梯王子的眼神,盯着可纶,怨怼,绝望,恋恋不舍。

许久以前巴比伦城中偏执的爱恋,仍然苟活在他虚妄癫狂的梦境里。

可恶!

法老不觉微皱起眉,直想吞口酒,刚伸出手去取,忽然便有一只酒杯被递到他眼前,捧着杯的手柔美纤秀,幽幽散出百合花的香气来。

“罗德庇斯?”他问,回转头来,光线昏暗,但足以看清歌妓的双眸,清亮若水流。德卡心惊,这女子的脚步声,他居然没有听见!

“法老!”歌姬施施然向水中的法老行了一礼,妙目流转,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只听她柔柔问道:“今晚您只呆了一小会儿,是罗德庇斯唱得不好么?”

德卡冲她微微一笑,答道:“你——很好!”

听了如此回答,罗德庇斯心中高兴至极,大着胆子在上下埃及之主面前绽开笑靥,温软的嗓音低低地道:“奴婢谢过法老赞誉……”

要这样悄无声息地步入他的寝殿,没有人帮助是不可能的,法老调转目光,询问的语声听起来有点飘忽不定:“是纪斯卡多让你进来的?”

“是,奴婢想亲为您呈奉美酒——”

她再一笑,仿佛后面难以启齿的话儿能籍由这一笑传达至年轻法老的心中。她的牙齿在夜光中隐现着珠圆玉润的光泽,很美,很美。

而侧头凝视她的德卡,似乎也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法老王了,只是一个为罗德庇斯美貌而迷茫失措的青年。

“罗德庇斯,”他最终开了口,低沉地令人心动,“你果然是一味不可多得的人间佳酿,很值得珍藏……”

“法老!”她轻问,“您是在等候王妃么?”

法老不语,暗夜里她听见水波轻响,法老在回避她的娇艳与芬芳。

这不是第一次了,顾忌着王妃,法老始终克制自己,一再拒绝她的祈求。

她很清楚‘未知’眼下在法老心中所占的分量,她亦很懂得在法老面前拿捏分寸,哪怕是暗示,也很隐约,不至令法老难堪,不会让他扰心,瞅准时机,点到辄止,绝不痴缠,即便暧昧,也很安全。这若即若离的态度,在挑逗诱引与无欲无求间游移的行状,是她能在这后宫逗留至今的立身之本。但是,在德卡方才那微笑之后,罗德庇斯已浑然忘却了这些,过去犹如春风过耳的各种男人对她美貌的赞叹声忽忽涌到她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这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似乎刹那间成了法老名正言顺的侍寝者。不由自主地,她朝着法老靠近去,一步又一步。

“可以了!”德卡懒洋洋的吩咐声从暗处飘来,“太近的话,事情可真的要糟糕……对了,你就站在这个位置,那是最近了……对,就这样站好,不要动。罗德庇斯,请你——让我能坦然地面对可纶!”

刚刚还心潮澎湃的罗德庇斯,不啻是被泼了一盆冰冷的水,一下子怔在了涟漪里。“法老!”她不愿就此认输,柔声唤道,“法老!”

这个简单的尊称,没有人能说得像罗德庇斯这么娇媚婉转,余音绕梁,德卡忍不住便要出声应她。周遭的百合芬芳混淆了酒气,散逸开去,熏人欲醉,蔓生出教人心摇神驰的暧昧,连他自己都求之不得想要糊涂,想要探出手去,细细抚弄眼前这朵盛开的花。

“法老……奴婢绝不敢奢望,更不会妄想。只是今夜,在王妃无暇分身时,请您就让罗德庇斯来服侍您吧!”

她分明感到,法老的注视回到了她的脸上,她鼓起勇气,乘胜追击。

“法老,奴婢虽愚昧不堪,却也曾听见过王妃与赫梯人之间的谣传。流言不足信,只是当奴婢退出宴饮厅时,亲眼看见赫梯王子与王妃一路私语,并肩而行,双双往外殿方向走去——您若是不相信奴婢的话,可以向女官长求实,奴婢绝无一丝欺瞒之心!”

德卡的脸隐在了阴影里,难以分辨他的表情,而他偏又沉默着,一言不发。罗德庇斯得不到回答,拨动水声,又向法老靠近了些。

“再去倒杯酒来!罗德庇司!”法老沉声道,他语调中毫不掩饰的怒气,对她而言,妙不可言。

罗德庇司盈盈一笑,返身走上池边,为法老斟满酒,递过去。

德卡慢慢吁出一口气,拨水游至光亮处,仰眼望那俏生生的女子,唇角扬起微笑。

“这酒是我赏赐给你的!”他慢声道,“我希望能以此化解你对可纶的怨恨!”

罗德庇司握着酒杯的手轻轻颤抖着,杯里的酒晃出来,酒色如鲜血般浓艳,滴入水中,顷刻间消解无形。

“您知道了……”她的声音轻微得几不可闻,“王妃竟丝毫不顾忌,竟告诉了您……”

“你要知道,罗德庇司,可纶本是团熊熊燃烧的火,生来就为了蛮动恣意,无法无天。是我想也不想就关住了这团火,以至地牢被她烧成了灰烬,殃及你的父亲。罗德庇司,在玛特的天秤上,我才是你怨恨的砝码!你听懂了吗?”

“奴婢万不敢怨恨您,法老!奴婢懂得您护着王妃的心意,奴婢自知卑微渺小,怎能心存要与王妃分庭抗礼的妄想?奴婢唯一的心愿,只想跪伏在王妃的裙袂边,尽心竭力服侍您!万望您明鉴!”

“你和你的弟弟,未来生活无虞,不必再卑微如斯。但我明日会把你送出宫,以防再听见你向我亲证谣言——这可不是令人愉快的体验!”

罗德庇司直到此时,才惊觉自己弄巧成拙,不禁未能动摇法老对王妃一丝一毫的信任,且连自己的立足之地亦不复存在了!

“法老!”她登时如散了架一般折倒于地,苦苦哀求道,“法老!求您发发慈悲吧!法老,奴婢再不敢存非分之想!求您宽恕奴婢这回!奴婢真的只想竭尽全力服侍您!奴婢真的只有这个念头!正是为了您至高无上的尊严,奴婢才敢冒着亵渎王妃之罪,对您说了那些不敬的话!法老,奴婢只是敬爱您过于心切,才会犯下这样愚不可及的错误!法老!求您!求您饶过我这回吧!您难道不喜欢奴婢的曲子么?求您!让奴婢只以您所喜爱的曲声服侍您吧!奴婢只求留在您左右!仅此而已!法老……”

她的身形抖如筛糠,泪水纷陈而下,言辞恳切之余,更以哀婉动人。

在他所遇见的人里,逢着这种时候,都是一般狼狈,表情言辞,翻来覆去不过如此。

母妃曾说:“到了合适的年纪,选择一个女子为妻,让她为你养育后嗣。这个女子,能够温暖你的心……”

母妃没有告诉他,找这样的女子很不容易。

遇见的所有女子,都是所属势力的傀儡,她们没有自己的主张,没有自己的心,做着别人要她们做的举动,呈现着别人想要她们呈现的表情。取悦他,不过是为了从他的宠爱中获取更多,她们当然想不到他也需要能温暖他心抚慰他灵魂的人,她们只想着他是法老,需要她们用身体取悦的法老,能给她们最大回报的法老。

即便是王姐,手脚亦为莎萝王妃及其身后庞大的神庙势力所牵动。

罗德庇司,美得令他心猿意马的绝世佳酿,可在他初次拉住她手时,只感到冰冷潮湿的黏意——因有所贪求,才会紧张得掌心潮腻——如此美人如此柔媚,也不过是想以美色换得想要的东西,他只是承载美色的捷径而已。

这真是个索然无味的世界,每个人,每样事,到头来难免乏味。

所以才博得神的怜悯,给他送来了可纶!

她在正午的阳光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惊了他的马,惊了他整个世界。

她用他的刀横在他的颈项,说:“我们是平等的!”

惟有平等地对待,才平等地给予温暖和爱。

他试着去握她的手。

那时她支离破碎的脸蛋血流不止,躺在那里,跟死了一样。

她的手却像含了团火,暖洋洋的热流从她的指尖转到了他的心髓。

他的改变,从此开始。他只想让这团火永远暖暖地跳跃在手里,如母妃所期望的,温暖他心。

谁能抓住火呢?他也是费了好大气力,几乎放弃,才惹得她回顾,回到他身边,如王姐所言,“因你而燃烧”……

再没有别人,只有可纶,不一样。

与她相处的每个片段,都是他想也想不到的新鲜。是他离不开她,是他舍不得放掉她,是他眷恋着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即使辗转反侧为难犹疑,仍只能是他放下人神之尊,出言恳求她。

年轻法老的眉宇间浮现起释怀的笑意,面对惊惶得花容失色的罗德庇司,他难得耐心地出言劝慰道:“罗德庇斯,你不必如此灰心失意。像你这样罕见的美人,注定就该迷倒无数人的。至于我,还会和以前一样赞叹你的美貌,乐意听你在宫宴上吟唱,说不定偶尔还会很想拥有你。不过——罗德庇斯,你不是可纶,你比她更美更愿服侍我,但你终究不是可纶啊!”

法老说的很清楚了,他赞赏我的美貌,喜欢我的吟唱,却不再容许我涉足他与王妃之间,我,没有在这里寻找幸福的权利。

罗德庇斯低低叹了一声,应着深入肺腑的绝望,叹得荡气回肠。

再无他言,她便如来时一般施施然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屋内,像是熄灭了一支芬芳的蜡烛,除了空中余香袅袅之外,再无其他。

法老跃出浴池,扯过干净的织物擦干身上的水渍,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出自己的寝殿,往可纶那儿去。

门外的甬道静如墓室,侍卫官与汨公主的柳暗花明早被夜色耗去了形迹,偌大一座后宫,被可纶清理得好冷清。

这冷清催生了一度被压制的恼怒,嫉妒心披沙拣金似的在满腔寂寥里寻找罅隙,急着破土萌芽,生根开花。方才镇定自若的面具在灯影里破碎得干净,明理如他,怎么也逃不过嫉妒如影随形地纠缠?这无端开出的恶之花本不该在他心里找到扎根的土壤,可巴比伦城那刺心椎骨的一幕忽忽跃然眼前,他无法不想,无法不恼,无法停止猜想——同样的一幕,会不会又在今夜重演?

法老耻于承认这盘踞心头的醋意,强抑住要冲出去验证猜想的暴怒,怒气化了力气,他重重推开了寝殿的门。

房间里闻不到一点呛人的烟火气,灯油燃烧的异味都被没药香气冲散了,可纶悄立床边,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皎洁莹净的肌肤被灯火晕染得失掉了透明感,却凭添了几分少见的柔媚。当她侧过脸望着他时,在法老心底猖獗的嫉恨立时烟消云散。

“嘘~~~~”她轻声说,指尖按在唇上,示意他轻点儿。

她站立的姿态宛如后花园水池中伫立着的方解石像——母妃的雕像。法老眩惑地凝视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可纶竟养出了母妃的气韵?

每当母妃心事重重,脸上呈现着同样的气定神闲,静成石像。

嗯,难道是维加王子恋恋不舍的眼神变成了迷魂汤,乘他没在,灌得她心花怒放,眼里没了他?

忍了忍,法老沉声问:“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曼图赫特普对她说的话。

这西顿少年多么希望能守在门缝边,在美人入水刹那,执剑闯入,口里喊着“捉拿刺客”,一剑挥过,为可纶姐永绝后患,然后心安理得地跟随维加王子浪迹天涯。然而最终戏幕拉开,他才听了个诱惑的前奏,就被纪斯卡多撵出了后宫。一个附庸国王子深更半夜逗留法老后宫,怎么说都是错,纵使可纶碰见,也难以为他辩解。尽忠职守的侍卫官坚持亲自押送曼图赫特普返回旧宫,少年只来得及为可纶拉响警报——“可纶姐,罗德庇司……法老……”

年轻气盛的法老加上世间绝无仅有的美酒琼浆,醉到美人乡是情理中事。

若依了她以前的脾气,早跳着脚冲进德卡的寝殿把歌姬揪出来了,但现在,她做不出来。“宽容是王妃所应具备的基本品格”,她只能独自回到这里,守着孩子,等着德卡,思量万千,未及成形的各种情绪,堵在胸口,憋得心慌。

“我在想……”可纶轻轻回答,“我在想我的爸爸妈妈……”

本来理直气壮要发作的恼怒,突然偃旗息鼓,没了动静。法老没吭声,只在不知不觉间,走近她。

“最近我常常想起他们,很奇怪,不是吗?我早习惯没有他们的生活了,可现在却老是想他们,看着曼图赫特普睡梦中的脸,我就格外想念他们。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否想念我呢?因想念我而伤心难过吗?他们若能知道我已有了丈夫,有了孩子,会是什么表情呢?他们会为我高兴吗?他们会满意你做我的丈夫吗?他们会有多疼爱曼图赫特普呢?真的,德卡,我从没这么迫切地想过爸爸妈妈,一想起他们,心里堵得着慌……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感到力不从心吗?”他问,“否则为什么想要找人撒娇?”

“是有点累……”她低低叹道,“做着从没做过的事,身上像背负着千斤重担,心里没底,找不到适合的人商量,可不做不行。怕自己做不好会惹你不高兴,怕自己做得过分会让你为难,怕你会因满城非议而动摇对我的信任,怕你也会看不惯我的嫉妒。埃及王妃的头衔,真是重得要命的黄金冠冕,压得我脖子好酸好痛,德卡,我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

“可纶!”他剪断她,微笑着纠正她,“你这不叫嫉妒,而是炫耀!炫耀我对你的宠爱和纵容,炫耀得过分时,总要良心不安的!”

“你在责怪我吗?”

“我在制止你的矫情!你不是找不到人商量,你从来只按自己的心意处事!”

“德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是吗?”

“看来你真是在怪我!德卡,管理后宫难道不在我的权责范围内?除此以外,我还能怎样?”

“你为什么不事前对我说一声?这样我也能在你驱走泰提谢丽时给予荷德布相应的补偿!可纶,你要再这么急噪,只会给自己招惹更多的祸患!听说你还打算插手后宫的支出用度?”

可纶突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纳芙德拉对你抱怨我了?”她试探地匀口气,“德卡,我不是不相信女官长的为人,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有个主意……你听我说,我问过纳芙德拉,侍妾们陆续返家后,原先拨给她们的粮食财物就能节余下来。我本来想用这笔节余资补旧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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